第五章
      
          十一月十七日夜里,八路军将白求恩的棺木秘密埋葬在于家寨村的狼山沟,地
      面抹平,做了暗记,以防止被日军发现遭到破坏。
      
          消息传至延安,毛泽东悲愤交加,挥笔写下了《纪念白求恩》。从此,在中国
      人民心目中,耸立起一座丰碑。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对技术精益求
      精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二○○九年深秋,在白求恩大夫逝世七十周年的那个日子里,加拿大滑铁卢大
      学孔子学院和魁北克孔子学院联合举办了一场研讨会,纪念这位伟大的国际主义战
      士。
      
          很早之前,我就开始和朋友们策划,并特意邀请了来自加拿大东西两岸的学者
      和专家,在白求恩忌日这一天,聚集于蒙特利尔市。
      
          会议上,几位加拿大学者从不同角度介绍了白求恩大夫的生平,例如从他的童
      年轶事探讨英雄的心理成长、他对绘画艺术的追求和奉献、他在医学领域里的发明
      研究和杰出贡献等等。这些内容,远远超越了我们从小便耳熟能详的华北抗日战场
      上救死扶伤的故事,使白求恩的形象更趋丰满和人性化,加深了我对这一伟大历史
      人物的理解和爱戴。
      
          我在会上朗读的是从刚刚完稿的英文小说《雪百合》中删除掉的一个情节。这
      个情节,来自于那个扑朔迷离、至今莫衷一是的传说,是关于白求恩医生弥留之际
      的最后遗言的。
      
          加拿大妇女出版社的责编认为,这个情节有损于白求恩的形象,因此委婉地建
      议我将其删除。虽然我与她的看法并不一致,但思考再三,最终还是尊重了她这位
      加拿大人的感情,虽然心存遗憾。没想到,我的朗读引起了在场观众一片抽泣声。
      朗读刚刚结束,就有一位加拿大法裔女作家激动地站起来,揉着红肿的眼角,要求
      发言。
      
          午间休息时,我们率领全体与会者,步行了二十几分钟,穿越蒙特利尔闹市区,
      来到一条繁华的大街上。在晴朗的蓝天下,伴着《国际歌》的乐曲声,我们轮流上
      前,向矗立在街头的白求恩雕像,敬献上一支支芬芳美丽的鲜花。
      
          在那个动人的时刻,仰望秋风中飘然而落的红叶,我泪流满面。可叹街头驻足
      观看的众多行人,几人明白我悲从何来?那绝非单纯地对一个英雄人物的崇拜。那
      关乎我们回首来路、检视足迹时,对人生价值的自我审判。
      
          一九四○年一月五日,当八路军将白求恩的遗体迁移至河北唐县一个高坡上正
      式下葬时,漫山遍野站满了百姓,万人恸哭,悲声震天。
      
          一九八七年,初抵加拿大,我就发现英雄故乡的人们对白求恩所持的态度,与
      中国人的态度大相径庭。人们要么对这个名字懵然无知,要么仅仅听闻过一些流言
      蜚语,便给以轻佻的评判:“他呀,脾气暴躁,酗酒成性,与女人绯闻不断,还是
      个共产党!”
      
          魁北克孔子学院的荣萌院长与我一样,同为八十年代赴加的老留学生。她曾与
      导师做过一个试验。两人一起守候在康考迪亚大学门前的白求恩塑像前,询问每一
      个过路的大学生,“你是否知道这个雕像是谁?”毫不奇怪,所有中国学生的回答
      都是肯定的,而所有的加拿大学生却都茫然不知所问。终于,他们碰到了一个加拿
      大女生,她知道谁是白求恩。仅仅因为她是医学院的女生,所以听说过这位杰出的
      胸外科大夫在医学领域里的贡献和发明。
      
          在中国现代史的课堂上,我常常会按捺不住,滔滔不绝地向学生们讲述起中国
      人民心目中这位不朽的英雄。每当看到青年学子们目光中燃起的火花,看到他们匆
      匆记下这重如千钧的名字时,我才会长长地舒一口气。
      
          多么希望世人皆知:一个人虽然早已离去,但他的英魂永存,他所代表的人类
      最崇高美好的精神将永存。
      
          二○一三年的夏天,为了推动一个与白求恩相关的文化项目,在暑热蒸腾中,
      我回到祖国,并和朋友一起拜会了位于京西立交桥下的白求恩精神研究会。
      
          最令我喜出望外的消息,是该会近期的重大成果:发现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毛
      泽东与白求恩的合影照片!
      
          人们都知道,白求恩曾经去过延安,并和毛泽东见过面。但是,却没有留下过
      任何照片和文献记录,无论是官方的还是私人的。所以,毛泽东究竟何时接见过白
      求恩,似乎也成了无法确认之谜。被掩埋了七十多年的历史真相,却由于一张偶然
      发现的照片,得到了证实。
      
          马总编拿来了那张照片的复印件。那是一张年代久远、颜色泛黄的黑白照。一
      眼扫过,我便毫不犹豫地断定,这是真实的,绝非伪造!
      
          白求恩和毛泽东侧身并排而坐,从姿势上看,似乎是坐在那种称为“马扎”的
      小板凳上,在一个光线幽暗的场所,也许是延安的礼堂,与其他人一起听报告,抑
      或是观摩文艺演出。那时的毛泽东还很年轻,红军帽,双手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
      注视着前方。也许,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身旁这位身着八路军军装的国际友人,
      悄悄拍下了这张具有历史意义的绝照。
      
          为什么这一珍贵的历史文物竟然埋藏了这么久才见天日呢?我好奇地打探。据
      说,照片的拥有者是一位叫比尔·史密斯的老人。他居住在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伦敦
      市,长期以来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甚少在公众场所抛头露面,但由于他对中国怀
      有的深厚的感情,才与一个中国移民相识交往,并向他展示了自己收藏多年的珍贵
      文物。
      
          马总编说,据他们所了解到的情况,白求恩大夫在中国期间,曾给比尔·史密
      斯的母亲写过多封信件,介绍八路军抗日情况和他的工作感受。这张照片就是白求
      恩送给他母亲莉莲的许多照片中的一张。比尔还有许多在中国出生的父亲的遗物,
      其中有从中国带回加拿大的清代的绣花丝绸长袍,以及记载他父亲在西班牙内战时
      期作为加拿大志愿军领袖的历史文物和资料,还有加拿大工人运动中的历史相册和
      史籍。
      
          “这张照片很可能是白求恩用自备相机拍摄的。这也是该照片没有在中国被发
      现的原因之一。据考证,一九三七年底,白求恩动身来中国之前,买了一台柯达莱
      丁娜II型相机。从这张照片的取景和用光等角度来看,不像是专业摄影师的正式摄
      影,很可能是白求恩让别人用自己的相机帮助拍摄的。当时胶卷比较珍贵稀少,白
      求恩应当是在离开延安、奔赴五台山之前,把照片洗印并寄给加拿大的莉莲的。”
      马总编的分析和判断,听上去合乎情理。
      
          白求恩精神研究会的理事们说,由于语言障碍,他们只能通过那位华裔移民与
      比尔沟通。但是,近期来,不知何故,与那位华裔移民的联络中断了,很久都收不
      到他的任何消息,也不知他身在何方。理事们希望,我能够协助他们寻找到比尔·
      史密斯,接续起断线的风筝。
      
          加拿大老人与这张照片的故事中,牵涉到一些历史人物和关系,激发了我的好
      奇心。我欣然允诺,将全力以赴,协助白求恩精神研究会,完成他们的心愿。
      
          返回加拿大之后,我立刻把这一消息告诉了我的朋友——远在蒙特利尔的法裔
      女作家米雪·提塞尔。她与我几年前在“纪念白求恩逝世七十周年研讨会”上结识,
      从此成为知心朋友,不断书信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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