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一次与张安凤见面,是在北京新侨饭店。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位中年女子,中等身材,上身着一件湖绿色V 领长袖装,
      下身是米黄色西裤。肤色微黑,但很润泽。给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很大,眸
      子乌黑晶亮,透出一种娴静、从容又有些刚毅的神情。这第一印象,与我心中的形
      象吻合——这就是中国最有名的翡翠商人之一、瑞丽的翡翠女皇张安凤。
      
          二○○九年十一月,我去瑞丽,曾多次听人讲述过张安凤充满传奇的创业史,
      那些讲述有声有色,引人入胜。瑞丽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文产办主任储云春,曾陪
      我去珠宝街张安凤的美珏珠宝有限公司,参观了她的店面,看了店内陈设的商品。
      店面位于瑞丽珠宝街中心地带,位置优越、占地很大、装潢考究。那几天张安凤不
      在瑞丽,遗憾没有见到她,但从她的下属,那些接待人员和销售人员的言谈举止可
      以看出,张安凤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的专业团队。与那些精雕细琢的翡翠一样,这支
      队伍,也是张安凤精心打磨出来的作品。一个人的成功,总是由诸多方面因素构筑
      而成。
      
          张安凤很谦和,我能觉察出,她是刻意避免给人留下一个成功商人那种自傲气
      盛的印象,做到低调做人。但她没有意识到,让她显露出“富婆”身份的是陪在她
      身边的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黑西装,高大魁梧,板寸平头,一眼看去就是贴身保镖
      ;女的年轻漂亮,着一身合体的粉色套装,侍应在她身边,当然就是秘书了。这是
      在很多场合常能看到的富豪出场的组合情景。但是我弄错了,这一男一女不是外人,
      而是她的弟弟和女儿。张安凤大概看出了我的误解,随后向我介绍了二人。但我相
      信,我的“误解”在其他场合肯定具有普遍性,人们看到这种组合,大多会得出和
      我一样的判断,而且,这大概也是现实境况里的实际分工。
      
          在夏日的这个傍晚,在新侨饭店静幽的包间里,我们从容交谈。随着张安凤武
      汉口音夹杂着滇西南语调的叙述,我的面前铺展开一位女性的传奇人生,一部近乎
      《天方夜谭》的东方叙事,一条由翡翠铺就的财富之路。
      
          一切皆由一次常识性低级失误——搭错车引出。
      
          一九八六年,西南边陲盘旋山道,一辆破旧的长途汽车颠簸行驶。客车在沙石
      路面驶过,卷起旋风一般的尘土,尘土扑向路边的树木和草丛,也扑进四处透风的
      客车内。扬尘加上燥热,使车厢内异常憋闷,乘客们大都无精打采、昏昏欲睡。只
      有车厢后排一对男女,虽是满脸倦容,却毫无睡意,他们不时探头向窗外打望,神
      情略显茫然和不安。
      
          窗外是典型的亚热带风光,凤尾竹掩映下的竹楼、棕榈树、槟榔树、叶子硕大
      的芭蕉,以及一些茂盛的不知名的花草,让这片红土地显得生机勃勃又带有异域风
      情。但这一对男女显然无心观赏风景,他们窃窃私语了几句,女的小心翼翼拍了拍
      前排座位一位身穿军装的乘客肩膀。“请问,离西双版纳还有多远?天黑前能不能
      赶到?”军人回过头,是一张年轻的面孔。那张面孔上透出惊讶:“你们要去哪里?
      西双版纳?”女的点头:“对,西双版纳。”年轻军人叫道:“啊呀,错了,这车
      不是去西双版纳,你们坐错车了。”
      
          闻听此言,男女二人紧张起来。女的急忙说:“怎么不是西双版纳?我们买了
      车票的,西双版纳的票。”说罢,从口袋里掏出车票,让年轻军人看。军人看过票,
      说:“你们买错了,去西双版纳要买景洪的票,你们买了去德宏的票,景洪和德宏
      是两个方向,两地距离一千多公里呢!”
      
          这一下,这对男女彻底蒙了。男的不太爱出声,但眼神里透出慌乱。女的甩着
      双手,像自语,又像是问别人:“这下咋办?这下咋办?”
      
          这对男女是夫妇,是从武汉来云南的。男的名叫钱建华,女的名叫张安凤。本
      来夫妇二人都在国企工作,纺织女工张安凤先下岗,随后丈夫钱建华也丢掉了工作。
      家里很穷,又无事可做,两口子便商议去南方看看。张安凤一个舅舅在景洪,他们
      便奔赴云南而来。
      
          从武汉上了火车,两口子便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到昆明的火车票是二十元一
      张,他们此行身上只有三百元,便只买了一个人的票,看见列车员就心虚害怕,遇
      到查票张安凤就躲进厕所里。火车早晨九点到昆明,车站乱哄哄一片,到处是拉客
      的男女,对着手提喇叭不断高喊长途客车要去的地名。夫妇两人对云南一点地理概
      念都没有,听喇叭喊什么“宏”,以为是景洪,便上了车。
      
          这一错,谬之千里。年轻军人给他们出主意,到保山后下车,保山有去景洪的
      长途客运,虽说已经绕远,但换乘后仍可到达目的地。
      
          两人犯难了,改道去景洪吧,还有一千多公里,太远,还要花钱买票,不去呢?
      到了德宏投奔谁?做什么?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丈夫终归是男人,心一横:“德
      宏就德宏,出来本来就是闯荡,天无绝人之路,到德宏再看。”就这样,夫妇俩踏
      上了德宏的土地。
      
          没本钱,没技艺,没特长,到这人地生疏的地方做什么?而且这地方让他们有
      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当地人说话,他们听不懂,那投过来的眼神,也都怪怪的。
      老乡吃过的槟榔,就吐在地上,红得像血,不小心踩一脚,吓死人。
      
          但有一样东西他们不缺,这就是吃苦耐劳。
      
          他们为一位缅甸老板打工。这位老板在瑞丽做国际贸易,“国际贸易”听起来
      蛮唬人,实际上是做旧服装生意,就是从世界各地把旧服装收来,打包、装箱,然
      后倒腾到中国来卖。那时云南边贸口岸有人专门做这种生意。在这里打工又脏又累,
      搬运货箱、拆包、整理分类,清点数目,简易的工作场所里整天弥漫着分辨不清的
      难闻味道。张安凤干得很卖力,这是她的饭碗,没有这饭碗,她就难以在南国边陲
      这个燥热的小城落脚。
      
          张安凤是个有心人。打工中,她发现中国人和缅甸人做生意时,在语言交流上
      有很多障碍。她便在日常留心学习缅语,从最简单的数字学起。时间一长,她用缅
      语做简单交流已没有问题。没想到,这竟一度成为她此后谋生的手段。
      
          瑞丽,傣语叫勐卯,意思是“雾茫茫笼罩的翠绿地方”。瑞丽江像一条闪闪发
      光的玉带,陇川江又像一条金色的缎带,从东西两面缠绕着翡翠般的瑞丽坝。这里
      是昆(明)瑞(丽)公路与中印公路(史迪威公路)的交汇处,东接潞西,北接陇
      川,西北、西南、东南三面与缅甸山水相连,村寨相望。在这里,中国瑞丽与缅甸
      木姐共同构成一坝(瑞丽坝)、两国(中国、缅甸)、三省邦(云南省、克钦邦、
      掸邦)交汇,四区(瑞丽经济合作区、姐告边境贸易区、畹町经济开发区、畹町合
      作区)、五座城市(瑞丽、畹町、木姐、南坎、九谷)的边境地理特色,以及一桥
      两国、一街两国、一寨两国、一院两国、一岛两国的特殊地理景观。这里还有瑞
      (丽)木(姐)、瑞(丽)南(坎)、瑞(丽)八(莫)、畹(町)九(谷)四条
      跨境公路相通。瑞丽是中国对缅贸易的最大口岸,是通向东南亚、南亚的重要门户,
      是西南沿边对外开放的国际商贸旅游城市。
      
          但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瑞丽只是中缅边境上一座小城,经济发展刚刚起
      步,一切都在探索之中。一些缅甸、印度、巴基斯坦等国商人拥入这个小城,他们
      以倒贩玉石珠宝为主要营生,多为私下交易,无规无序,但却异常活跃。在外国人
      中,缅甸商贩最多,大都倒腾翡翠毛石,也有一些手镯之类工艺比较简单的首饰。
      这些人有的摆摊设点,有的走街串巷,生意做得还都不错。但在这种交易中,由于
      大多数缅甸人不会讲中文,需要人来翻译,张安凤学来的缅语就派上了用场。她为
      缅甸玉石商做翻译,成交后她会得到五块或十块钱的翻译费。这种钱来得轻松,动
      动嘴皮子便有了进账,张安凤做得蛮开心。
      
          刚接触翡翠,张安凤一点也不明白人们为何喜欢这种鹅卵石一样的石头。不错,
      在她眼中,缅甸商人手中那些东西,就像长江边的鹅卵石,有的黑黢黢,有的灰溜
      溜,有的乌蒙蒙,这样的玩意儿为何能教人怦然心动,甚至有人愿为其一掷千金?
      渐渐地,她发现,这些表面看去不起眼的东西,解开之后里边呈现出各种颜色,变
      化多端,质地各异,有的美艳,有的灵透,也有的像狗屎一样不堪入目,确乎有种
      琢磨不透的玄妙。
      
          自此,她喜欢上了这种石头,也尝试着做些翡翠小生意,十块八块买进,十五
      块二十块卖出,赚头总是有的。后来她干脆辞了倒腾旧服装的工作,在街头摆起一
      个专卖翡翠的小摊。
      
          第一笔赚“大钱”的生意,至今让张安凤铭刻在心。那是一个秋日的下午,一
      天的生意都不太好,她摊上的东西多为低档货,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天气干燥燠
      热,她口干舌燥,正想托旁边朋友代管摊子她去讨口水喝。这时来了一位中年男子,
      翻捡摊上的货品。男子看去有些失望,打算离去,她忙热情挽留。
      
          “不要看啦,没有我要的。”男子说,听口音像是港台人。“大哥要什么?挂
      件还是手镯?”她眼巴巴问。“要手镯,当然是好的啦。”“好的?有,有,想要
      什么价位的?”“价格要看货啦,十万八万都行,只要东西好。”“有,什么价位
      的都有,保大哥你满意。”男子有些怀疑:“你这摊上的东西……”下边话没说,
      但意思张安凤明白,那潜台词是:“就你这小摊,敢说这话?”张安凤忙解释:
      “什么架板摆什么货,你说这街上小摊,能把十万八万的东西摆出来?家里有,大
      哥等一刻钟,我马上去取。保证比店里买便宜很多。”男子将信将疑,但显然动了
      心,却又犹豫:“等?你让我在这儿等?”张安凤鼓动:“我保证让大哥你等得值,
      好东西,便宜价格,我拿来你看不上可以不买。”她说得很真诚。男子说:“好。”
      男子说了这声“好”,张安凤心里却犯起嘀咕:他诳我咋办?拿来他不买,或者走
      人没了影儿,涮你一把,你干瞪眼有啥办法?她正儿八经对男子说:“这可开不得
      玩笑哟,大哥别耍我,让我瞎跑路。”男子也认了真:“怎么是开玩笑?我跑了半
      条街,就想买一只好手镯给太太,可店里的东西价格高得没谱,带我去的人是托儿,
      如果你这儿合适,就在你这儿买。”
      
          她听男子说得挺实在,看他人样,也不像是存心耍人。她拿定主意,从屁股下
      抽出小板凳递给男子:“请大哥先坐,就当是替我看一会儿摊儿,我速去速回。”
      她托付邻摊小妹代管小摊,照顾客人,又在旁边冷饮摊上买了一听可乐,塞到男子
      手中:“天气热,大哥先喝口饮料,你我今天有缘,我把压箱底的东西拿给你。”
      随后匆匆而去。
      
          张安凤说她什么价位的东西都有,是吹牛,她所有的货品,全都摆在了摊上,
      但她不愿意失去这个交易机会。她认识一位姓刘的开店老板,从他那里可以拿出东
      西代售,那里才是什么东西都有。她来到刘老板店里。
      
          听说她要代售十万八万的手镯,刘老板一口拒绝。像这类高档货品,那是要押
      钱才能拿出店的,刘老板清楚张安凤的底细,她哪能拿出什么大钱?生意人做事要
      讲规矩。
      
          张安凤好说歹说,许下一个又一个承诺,说买主就等在她的摊上,拿了手镯马
      上就可以把钱送到店里来,但刘老板不为所动,只说要按规矩办。
      
          张安凤情急之中,心一横,说:“我没有押金,给你押人行不行?”刘老板惊
      诧:“押人?”张安凤说:“一个大活人,我老公,你们一块儿喝过茶,总能抵得
      上十万八万吧。”刘老板没有经过这样的事情,他认真打量着张安凤,相信了她的
      实诚,终于松了口:“也好,那我就和你老公再喝一次茶。”
      
          张安凤出了店门,风风火火去找老公。好在老公打工的地方离刘老板的店铺不
      远,不长时间,老公被领进来,人换手镯。张安凤反身又赶往自己的摊位。
      
          那位男子还在等待。她拿来四只高档高翠手镯,请男子挑选。男子选中了一只
      冰种阳绿带春的新款扁镯,讨价还价后,定在八点八万元成交。
      
          生意做成,货款和其余三只镯子,交付刘老板,赎回了老公。出了刘老板的店,
      张安凤只觉得晕乎乎飘飘然,有一种要飞的感觉。斜阳很刺眼,她眯起眼睛看着小
      城的街道、房屋和树木,看着天上的白云、空中飞过的小鸟,觉得像是在梦中,要
      不是老公捅了她一下,她还回不过神来。
      
          老公说:“这事只有你做得出来,做生意押老公,就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张安凤却洋洋得意:“这不是赎出来了?委屈你一下,值了,哎,你知道挣了多少?”
      “多少?”“八千,整整八千块。”老公吃惊:“啊,八千?”八千元钱,是张安
      凤两口南下闯荡以来最大的一笔收入。他们辛辛苦苦打工、做生意,一心想改变贫
      穷的命运,但只能挣到一点小钱。他们在瑞丽租住最便宜的房子,吃最简单的饭菜。
      他们给自己规定一天生活费不得超过两块钱。每天菜市场收摊的时候,张安凤去买
      菜,说是买,实际上是去捡,捡那些人家丢弃的菜帮菜叶。他们太穷,太知道缺钱
      的滋味。今天她动了点脑筋,跑了几趟路,一下子就挣了八千块,原来钱还能这样
      挣?两口子简直乐晕了。
      
          然而,张安凤的高兴劲,只维持了不到一天一夜。第二天摆摊回家,她发现丈
      夫不见了,连同丈夫一块消失的,还有那没有捂热的八千块钱。
      
          丈夫去了哪里?他带了那么多钱去干什么?去赌?不会,丈夫对赌没有兴趣;
      去嫖?更不会,打死他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去外地游逛?他才舍不得花那钱
      呢。回武汉老家?这倒有可能。几年都没有回去了,他家有老爹老娘,过去手头紧
      巴巴,回去一趟不少花费,他们有心无力。如今平地“暴发”,手里攥了大把钞票,
      风风光光回老家去,这就是从古到今都讲究的衣锦还乡。嗯,回武汉的可能性很大,
      但你总该吭一声啊,这不声不响走人算是怎么一回事?
      
          三天后,丈夫钱建华回来了,他并没有回武汉,而是去了趟省城昆明。钱建华
      买回一条金链。八千块钱一分不剩。“送你的,”钱建华把项链递到妻子手中,
      “你嫁了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连条围巾都没有给你买过,这是在昆明老凤祥
      挑的。你戴上,给自个儿长精神。”
      
          那时,中国女性讲究“穿金戴银”,黄金首饰是最为流行的富贵装饰。在钱建
      华看来,妻子该配有这样一件金光灿灿的东西,他要还给妻子做女人的风光和骄傲。
      
          张安凤心疼那钱,八千块,八千块哟!她筹划过,要用那钱进几款像样的翠件,
      钱进货,货生钱,慢慢把生意做得像样一点。这下可好,八千块钱变成了一条金链
      子!
      
          但她还是被丈夫感动了。这个男人平日不多言、不多语,默默吃苦劳作,在她
      面前也不大会表露感情,但他在心里爱她、疼她、怜惜她,这是一个懂感情、重情
      义的男人。
      
          张安凤戴上了那条项链。生意一天天做,经验一天天积累,眼力一天天提高,
      人脉一天天积攒。无论是毒日当头,还是风雨披身,张安凤从不懈怠。一九九二年,
      她终于开了自己的店铺。一位台湾人给店铺起了名字:美珏珠宝。珏,是两块美玉
      合在一起的意思,寓意张安凤和丈夫钱建华合力打拼,前程美满。
      
          开了店铺,成立了公司,业务从早先单一的进货销售,也发展到采购毛石设计
      加工。购买毛石自然存在风险,但风险高,可能回报也高,赌石的魅力正在于此。
      
          张安凤在毛石上掘得的第一桶金,是一块重约二十公斤的白沙皮料。从厂口看,
      这是一块达摩坎料,身穿多条“蟒带”,上有两处擦口,灯光打进去,透出水汪汪
      的绿色。达摩坎,也有人叫大马坎,从这个厂口出来的毛料,是乌龙河里的水石。
      多出高色玻璃种,但经过河水的冲刷和水流的搬运,毛石绺裂较多。这块毛石价格
      不菲,张安凤和丈夫看了三天,才决定下手赌一把。
      
          切石头时,张安凤没有去现场。终归是女人,她怕自己经受不住那种刺激。石
      头切开,丈夫用切石厂的座机给她打来电话。钱建华只说了两个字:“涨了。”
      
          这是决定命运的两个字。翡翠行里,眼力的重要毋庸置疑,但有时还要讲运气、
      胆量和智慧。一次,缅甸人拿了三个高翠戒面,要一百五十万,张安凤一百三十八
      万买到手。别人都说她买贵了,她把其中一只,请高手设计,用铂金钻石镶嵌,结
      果那一只便卖到八十万。
      
          张安凤的运气也实在是好。她做翡翠,选对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也落脚在一个
      合适的地方。
      
          历史上,翡翠毛石和成品交易的中心是腾冲、盈江,但瑞丽是一块以角形伸进
      缅甸的地方,在中缅界河瑞丽江东岸,还有属于中国的一块飞地姐告,借助这一特
      殊地理位置,瑞丽翡翠贸易后来居上。起先多为毛料走私,一年可达六百吨,后来
      当地政府调整政策,敞开大门、关闭小门、疏通渠道,让翡翠交易在阳光下运作,
      翡翠贸易随即成为瑞丽的支柱产业之一。一九九一年经省政府批准,设立姐告边境
      贸易经济区,在中国第八十一号到八十二号界碑处,中缅双方共建了宽大的中缅商
      贸大街,区内最活跃的便是翡翠毛石交易。渐渐地,瑞丽成为云南最活跃的珠宝市
      场。
      
          张安凤的“美珏珠宝”,正是借助这样一个时机、这样一个背景,由小做大,
      由大做强,进而雄起一方,成为业界一面耀眼的旗帜。
      
          白手起家,经年打拼,训练出张安凤敏锐的感觉。在她眼里,机会有很多,就
      看你抓得住抓不住。
      
          二○○○年,张安凤开始涉足树化玉。“树化玉”是云南市场的叫法,学名叫
      硅化木。云南市场的树化玉来自缅甸北部,靠近翡翠产地,它保留了树木的木质结
      构和纹理,颜色有土黄、淡黄、黄褐、红褐、白色、灰白、灰黑、绿色等,抛光后
      具有玻璃光泽,不透明或微透明。缅甸人采掘翡翠,挖出树化玉,就地敲碎,与碎
      石一起推掉,因为他们认为是没用的东西,不值钱。最早是瑞丽人注意到树化玉,
      一位做翡翠生意的蒋老板,以极便宜的价格购进很多树化玉。但国内市场上对这种
      东西,既无概念,更无销路,无奈之下,蒋老板只好推着树化玉毛料沿瑞丽珠宝街
      逐家推销。到了“美珏珠宝”,张安凤看后觉得有价值,花三百元,买进五十公斤
      毛料。毛料都是有树皮的,颜色灰脏,但去皮打磨抛光后,肉质细腻,水分很足,
      像玉一样晶莹剔透。张安凤让公司技师设计雕琢成一只花瓶,摆在店里最醒目的柜
      台上,吸引了很多顾客欣赏的目光,不少人想买,张安凤却不卖,吊足了顾客的胃
      口。
      
          那时树化玉五元钱一公斤,张安凤出手购进十吨。她与一位姓肖的设计师是朋
      友,鼓励他去买,姓肖的朋友大不以为然,说:“物以稀为贵,你看那些农民,开
      拖拉机整车整车把那玩意拉来,我要它有什么价值?”
      
          半年之后,树化玉市场价格急剧攀升,最高时毛料涨到一千元一公斤。
      
          张安凤仍未罢手,她开始打入树化玉高端市场,瞄准开口好的毛料,做高精尖
      产品。树化玉毛料生意和赌石一样,交易时也只擦皮,具有很大风险。一次蒋老板
      进口了四棵很好的树化玉,要价一百二十万,她只给六十万。她对蒋老板说:“这
      东西就是我的了,风险很大,六十万够你的了,你要是给了别人,以后我跟你一分
      钱的生意都不做。”张安凤一直是蒋老板的大买家,只好给了她。剥皮的那一刻,
      张安凤知道赌赢了,水色好,质地细腻,中间绿色艳,形状也颇佳。其中一棵,张
      安凤后来就卖到两百万。
      
          二○○五年,张安凤又瞄准了黄龙玉,八万块钱买了十吨,一年后,那十吨黄
      龙玉的价格翻了一百倍。
      
          关于张安凤在树化玉和黄龙玉生意上的事,瑞丽传说很多,上述便是坊间流行
      的版本,对此张安凤不予认可。她说:“那是夸大了,有些还是编造,说我树化玉
      赚了几个亿,没那回事。”
      
          她倒是很乐意听坊间流传的另外一件事,并加以肯定。一位客户花一百三十八
      万在她手里买了一块翡翠明料,委托他们加工一件首饰。首饰加工完成,剩下一块
      小边角,有关人员把这块余料留给了公司。这是玉器加工行里并不鲜见的做法,原
      料破开做东西,体积自然会变小,那些切下的边边角角,有的加工者便留给自己。
      而委托加工的人往往也是稀里糊涂,不清楚原料剩了没剩,所剩几何。有关人员把
      剩料拿给张安凤看,那是一块橡皮大小的东西,仅裸石就值二十万。张安凤火了,
      责成办事人归还客户。客户拿到定做的首饰和那块剩料,欢天喜地,逢人便讲张安
      凤做事诚信,可交朋友。
      
          有些顾客,对翡翠了解并不多,面对货柜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不知该如何选择,
      张安凤便给他们参谋,帮助他们挑选。她承诺,凡从她的店里卖出去的商品,一年
      后可回收,返百分之十给顾客,两年后返百分之二十。可一直无人退货。她说做生
      意最大的窍门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真诚。
      
          二○一三年,玉石界国家级“百花奖”年度评选在首都北京进行。瑞丽“美珏
      珠宝”送展参评的是一件大型翡翠雕刻《中华爵》。张安凤亲自带队赴京。经过评
      委会专家组层层审议,在全部送展参评的一千多件玉石作品中,《中华爵》脱颖而
      出,斩获特等奖。特等奖只有一件,只有足以代表当今中国最高玉雕艺术水准的作
      品才能当选,对材质、设计、工艺加工、文化创意等方面要求极高。《中华爵》是
      一件体量硕大、气势雄浑的雕件,冰种,水头十足,含春带彩,大造型为仿商周青
      铜爵,玉雕元素被巧妙地融合进去,缀以中华传统吉祥纹饰,其间一朵盛开的牡丹
      花头,呈浓艳的帝王绿,翠色欲滴。美珏珠宝公司人员介绍,雕刻这件作品时,从
      这浓绿处切下一块料,做了一对满绿手镯,仅手镯就卖出四千万元。
      
          张安凤,这个在南下闯荡途中晕头转向“搭错车”的女人,她的故事,她的创
      业经历,一如神秘的翡翠一样耐人琢磨。她以青春勇气做注,以夫妻二人身家命运
      做注,赌了一把,这一刀,她“切涨”了,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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