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腾冲,数十年致力于研究翡翠文化的张竹邦先生告诉我,别的地方可以不去,
      但绮罗村一定要去看看。
      
          绮罗村就是三百七十年前徐霞客在腾冲曾经落脚的地方。徐霞客甫抵腾冲,消
      息就在城里传开,官方和各界对这位大旅行家的到来表现出很高热情,他被安排在
      “官店”下榻。明崇祯十二年农历五月初二,绮罗村一个名叫李虎变的州庠生拜访
      徐霞客,邀他去绮罗小住。徐霞客应允。五月初四,李虎变到县城迎接徐霞客。徐
      霞客在游记中写道:“时微雨,遂与之联骑,由来凤山东南麓循之南,六里,抵绮
      罗。”“是夜,宿李君家。”
      
          我也“由来凤山东南麓循之南”,来到绮罗村。当年徐霞客对绮罗感觉不错:
      “绮罗,志作矣罗,其村颇盛”:“西倚来凤山,南瞰水尾山,当两山夹辏间,竹
      树扶疏,田壑纡错,亦一幽境。”与和顺一样,这也是一个著名侨乡,村里的华侨
      遍及缅甸及东南亚各国,有的则侨居西欧、北美,大都从事商务活动。村里人依姓
      氏而居,每个姓氏自成巷道,每个巷道口建有一幢“总大门”,多用腾冲火山石镶
      砌成八字形的石墙,中间拱起门洞,门洞上方用三砖一瓦镶成飞檐墙顶。“总大门”
      对面,往往辟一月台,月台上砌有半月形照壁,以护风水。村内一开阔处,很大一
      面白墙上用油漆大字书写着李虎变迎徐霞客来村中驻留的概况。
      
          在当地朋友引导下,我来到玉虎巷最东头一条小巷,这里有一处明清风格的建
      筑,这便是李虎变的老宅。据介绍,李虎变原名李正邦,其父李必升,字翘先,以
      卖酒为生,常接济穷人。一天,他从鹤庆驮酒行到荒郊,突然出现一头白虎,他以
      为必然要命丧虎口了,谁知那白虎转了三圈后竟不见了踪影,虎爪踩过的地方却出
      现白花花的银子。李必升将桶里的酒倒掉,将白银驮回家。为了纪念“老虎变银子”
      的奇迹,李必升将随后出世的长子小名取为“虎变”。因为这传说太过神奇,后来
      李正邦的大名没有叫响,李虎变这个名字却传之于世。
      
          李虎变夫妇双双活过百岁。后来,他的重孙当上了知县,奏请朝廷,乾隆三年
      皇帝降旨,旌表两位老人“双寿”,赐匾两方,分别刻有“升平人瑞”和“贞寿之
      门”。据传这两方御赐匾额现在还在,为李虎变后人李太和保管,只可惜我没有见
      到李太和,也就无从考察其究竟。
      
          徐霞客到绮罗,共七天,住李虎变家四夜。李虎变陪同徐霞客考察了水映寺、
      天应寺、团山、长洞、罗汉冲等地方以及附近的山脉、水系和罗汉冲温泉。正是在
      这里,徐霞客结识了玉商潘捷余和后来送他“翠生石”的潘一桂,自此,绮罗在《
      徐霞客游记》中留下了重重的一笔。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绮罗村中许多老宅,现在空荡荡闲置在那里,有些年久失
      修已经呈现出破败的模样。翡翠巨商李先和故居算是好一点,刚刚修缮过,但却没
      有了人气。我们走进院子转悠半天,才有一个中年女子从一个拐弯抹角的地方出来,
      陪同朋友介绍她就是现在的女主人,叫杨杏湘。
      
          这是一座四合五天井格局的两层建筑,分前后两院,前院是花厅,后院是正房。
      正房中庭设“天地巴”,也叫“暖阁家堂”,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李先和画像
      挂在正中。门前廊柱上镌刻有楹联:“叔祖支分当年服古入官久列循良乘传;男儿
      志奋此日兴家立业宏开富贵根基。”横匾是“崇德象贤”。字迹斑驳,但仍不难辨
      认。楹联无疑在颂扬李氏先祖创业的功德。与女主人交谈,她却什么也说不上来,
      她说丈夫知道,遂给丈夫去电话,要他马上回家。
      
          不一刻,男主人进了家门。男主人叫李家旺,李先和五世孙。他先领我们在前
      后院参观。房子很多、很大,李家旺一家住前院花厅。他在热河小学教书,妻子在
      茶厂打工,孩子正在县城五中读书,平时就这三口人守着偌大的老宅。今天正好杨
      杏湘没去茶厂,要不我们肯定会吃闭门羹。
      
          李家旺是个有心人,他正在收集整理先祖李先和的有关资料,并且尽己所能,
      分步骤一处一处修缮老宅门脸和一些紧要的地方。李氏后人现多居海外,缅甸、中
      国香港、中国台湾都有,正院房屋挂在家旺大爹名头之下。但大爹已经八十多岁,
      旅居缅甸,房子交由家旺代管。这是在李先和手中建起的产业,从格局、设计的精
      心,选材、用料的讲究,可以想象当年的堂皇;从楼上的夹壁墙、正房南侧碉房里
      可供藏人藏宝的暗道,也不难想象这个家庭的富足殷实和由此生出的念虑顾忌。
      
          李先和七岁跟随父亲往缅甸,未及成年就开始经商。十四岁,父亲去世,他独
      身跑到瓦城,先在商号里做学徒,后自己做起百货、棉布生意。成年后,奉母命回
      老家娶妻成家,老太太满心希望李氏家族人丁兴旺,但李先和与妻子只生有一个女
      儿。在缅甸,李先和的“福和美”商号生意兴隆,由于他聪敏干练,做事勤谨,为
      人谦恭,得到缅王锡卜赏识,将王妃的侄女许配给他,生下三男两女。与王室有了
      这一层关系,李先和得到了缅甸与中国的更多贸易,他联合其他华商,生意越做越
      大,除经营木材、黄丝、棉花、布匹、洋杂,勐拱玉石厂也是他的主营之一。寸如
      东十多岁闯荡缅甸,最初就是随李先和在勐拱玉石厂学事,最终成就了翡翠大王的
      鸿业。
      
          明末以降,绮罗村先后出过尹文达、李先和、李本仁、刘宝臣、段盛才等翡翠
      巨商。他们起点不同,性情各异,但有一点相同,那就是有着在缅甸闯荡的经历。
      他们历尽艰难,千辛万苦,在异国他乡打拼出一片天地,然后衣锦还乡,富甲一方,
      光宗耀祖。绮罗村街巷里那些器宇轩昂的宅屋就是他们成功的标志。然而三十年河
      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绮罗村辉煌不再。同是侨乡的和顺村,现在开发成著名旅游
      点,成为“驿路商旅”的代表性村落,而绮罗似乎被人遗忘了,很少再有人关注它,
      它默默地蜷缩在腾冲城外一隅,那些年久失修的宅第建筑像垂垂老矣的历史剧角色,
      向后人讲述着人世沧桑。
      
          感受到这世道轮转、沧桑变化的不光是我们这些外人,绮罗人可能比我们感受
      更深。先祖创业,儿孙守成,但他们没有守住,那些留给他们的祖宅,在他们手里
      一天天破败衰朽,正像李家旺对我所讲:“祖宗留下的屋子,住得起,修不起。”
      他因为有海外大爹的支持,才零敲碎打很有限度地对老宅进行一些必要的维修。绮
      罗村的人,要想依靠自己的力量使这个历史名村焕发光彩,几乎不可能。他们现在
      只能寄希望于未知的某一天,绮罗纳入开发规划之中,有政府或商家的投入,这里
      才有可能发生变化。
      
          即使这一天来到,那些破败的老宅建筑被保住,但绮罗先祖的骨子里那些东西
      呢?他们的精气神儿,他们创造的属于自己的村落文化,还会继续存在吗?对此我
      持悲观态度。
      
          绮罗,还处于对往昔辉煌的遥想回味中。
      
          长久以来,腾冲最脍炙人口的传说,莫过于六大名玉传奇。
      
          六大名玉,前两名即为绮罗人所有,而名头最大占据首位的,即以“绮罗玉”
      命名。
      
          “绮罗玉”的主人尹文达,绮罗村尹家巷人。相传尹文达的祖上在缅甸经商,
      明朝末年从勐拱玉石厂购得一块大玉。此玉通体被黑乌沙皮包裹,运回绮罗后,许
      多行家断定其中一片窑烟死黑,是块废石,根本不可能有翠。尹文达祖上很丧气,
      遂将其垫在马厩里,未再理会。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数十年之后的某一天,尹文达进马厩,恰有一束阳光从
      屋顶瓦缝透过,照射在地面那块石头上,石头上显现出点点绿光。尹文达急忙刨出
      石头,细细打量,原来数十年间石头经马蹄踩踏,皮壳已被磨去,透出里边的瓤来,
      竟是一片高翠。尹文达大喜,把石头运到解玉作坊,解开后得到很大一块色泽艳绿
      的翠玉。尹文达命工匠将此玉加工成一盏宫灯,中秋节高悬于水映寺。点燃里边的
      蜡烛,顿时那翡翠宫灯绿光闪闪,水波盈盈,显得美轮美奂,围观者一层一层,水
      泄不通。继后,尹文达根据这块玉石“愈薄愈美”的水色特点,将所余玉料制成耳
      片出售,世人竞相求购,当年,滇西地区无论是大户人家妇女,还是坊间年轻女子,
      都以拥有一对“绮罗玉”耳片为荣,引得行情大涨,一对耳片竟卖到二三十两纹银。
      有些投机取巧的商家,请来技艺高超的玉工,将原来的耳片一剖为二,一片变两片
      出售,照样为人争购。
      
          位于“六大名玉”第二位的段家玉,主人段盛才出生于清咸丰末年。段盛才幼
      年丧父,寡母拉扯他由腾冲后董库迁居绮罗。段盛才小小年纪,便以割马草养家,
      后来学得一门做豌豆粉的手艺,每日挑担四处叫卖,苦是苦点,却也逍遥快活。然
      而就在这逍遥快活中,他结识了一帮赌徒,遂沉迷于骰子的摇转和骨牌的花色之中,
      竟连做豆粉的本钱也输了个精光。一天,他在和顺卖完豆粉又参赌,输得灰头耷脑,
      在铺台下一歪睡了过去。一位老倌走过来用拐杖戳醒他:“家中老娘等你找米下锅,
      你这个不成器的小子还缩在这里,你要是能出息个人样,我在手心里烧肉吃!”老
      倌的耻笑刺激了段盛才,他一跃而起,扔了粉筐扁担,回到家中禀告老母:“我要
      走夷方,去缅甸发财,不闯出个名堂,誓不为人。”
      
          到了缅甸,段盛才在野人山一克钦山官家中做帮工。他勤勉干练,对主人晨昏
      服侍,忠心耿耿,深得山官赏识喜爱。野人山是玉石产地,他常与各种玉石商打交
      道,悉心钻研鉴玉知识,练就了一副好眼力。数年过后,他惦念家中老母,想回家
      看看。山官与他结算工钱,他什么都不要,只求带走山官府宅门前两块上马石。那
      是两块玉石,主人不看好,随便丢弃在那里,但他相信里边涵种涵色。山官慨然应
      允。
      
          在驮运石头回腾冲路上,有玉石商也相中了那两块玉石,出价求购,被段盛才
      拒绝。回到家中,他把两块玉石送到腾冲南门外官四爷的解玉作坊,官四爷断定这
      两块蒙头货是水沫子(一种近似翡翠的玉石,属纳长石类,不可与翡翠同日而语),
      劝他不要解。官四爷乃赌石行里的老手,他的劝告该是有些分量的,段盛才却一笑
      置之,执意要解。石头上架,拉丝锯开解,一听解玉砂摩擦的声音,官四爷又放话
      :“不是水沫子,不要解玉工钱。”水沫子结构比翡翠松散,开解时是沙沙的闷声,
      段盛才仍执意让解玉工继续往里解。待拉丝锯吃进一寸多,沙沙声变了,变成了脆
      硬的钢音。待到开解完毕,众人一看,那石头心里竟然是水色俱佳的满翡,水是透
      明的玻璃水,色是艳绿的水草花,官四爷顿时傻了眼。段盛才后来用两块玉石制成
      玉镯二三百对,玉镯品相就像清澈透亮的一汪水,里边有翠绿的水草在飘曳拂动。
      手镯每对售价达一千至三千银圆,另外还加工有数十支玉环和玉簪。段盛才由此发
      迹,兑现了他出门前的誓言,而“段家玉”的名声,也就远近盛传开来。
      
          之后段盛才在腾冲西街购了地,盖了楼,开了玉器作坊,经营起“富盛兴”商
      号,子孙后代遂也从事起玉石经营。
      
          除绮罗村的“绮罗玉”、“段家玉”外,六大名玉还有腾冲县城的“振坤玉”、
      “官四玉”、“马家玉”,大盈江一头一尾的“王家玉”(两家王姓的玉)。这些
      名玉都有它们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而在这些故事中,最具传奇色彩、最富戏剧性
      特色的当数“官四玉”。
      
          官四就是为段盛才断玉的官四爷。官四后面加上“爷”的称谓,是后来的事,
      他本名上官占吉,在家中行四,穷家小户野小子一个,人们也就懒得称呼他的复姓
      大名,直呼“官四”图个方便。官四十七岁离家赴缅甸走厂,开过洞,挖过矿,背
      过石头,也曾帮人盘赌吃饭,苦熬苦拼五十多年,临到老也没能发达起来,只落下
      被扁担压驼的背和被铁撬磨出的满手老茧。发财无望,已是年老体衰,官四满怀悲
      凉准备背起行囊回乡了,临行前的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他面前走来两个白胡子
      老头,其中一个指着他对另一个讲:“此人出来时间很长了,能不能给他一点?”
      另一个翻开一本簿子查看,讲:“这里面没有他的名字,怎生给他?”先一个又讲
      :“他快七十了,你要不给他,我就把他收了去,免得他留在人世受罪。”这两个
      白胡子老头,一个是阎王,一个是财神。官四从梦中惊醒,突然生出一种希望,天
      一亮就又重回他挖过玉石的坑里,连挖数日,可是仍然一无所获。他彻底断了指望,
      背起行囊要走,想想老天爷也欺侮他,心里愤愤不平,转身向玉石矿坑里撒了泡尿。
      谁料那尿撒出去,冲开土层,亮出一块玉来,他转怒为喜,捧了那玉回到老家腾冲,
      就此发了大财,改变了命运。他带回的那块玉石,就被称作“官四玉”,而他也被
      人们尊称为官四爷了。
      
          “官四玉”的故事过于离奇,不排除有想象杜撰的成分,但“官四”实有其人,
      “官四玉”实有其物,据讲此玉整体艳、淡水绿、种老、个头大,多数加工成了手
      镯。当年作为高档货大多销往境外,现在腾冲依然有存,但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在“六大名玉”中,最让我感兴趣的是“振坤玉”。它不光在初问世的清末民
      初引起轰动,更在日后留下一长串故事,此外还有重重谜团,有足够供人探究和猜
      想的历史剧情。在腾冲,它活在传说里;而在我这里,它活在我眼前,活在我曾经
      触摸的感觉里,活在我熟悉的玉雕大师的刀砣下。它的故事,构成了百年来最引人
      入胜的玉石传奇。
      
          像其他名玉一样,“振坤玉”以它最初的拥有者王振坤的名字而命名。王振坤,
      腾冲邻县盈江人,旅缅商人,后设“振坤记”商号于腾冲县城太平街,故后人多将
      他看作是腾冲人。清宣统二年,王振坤在勐拱老厂挖到一个巨大玉石,当地人形容
      其形状,像是一颗巨大的“芋头”,足有一两千斤。在当地剖解成五大块(有资料
      讲约50cm×100cm 见方),水色绝佳。他在其中一块上切下一角,制成若干对手镯,
      每对以缅币千盾卢比以上的价格卖出,用以缴纳岗税,其余几块决定以生货(毛石)
      销售,桩口定在上海。
      
          “桩口”就是适销对路的特定市场。玉石交易很讲究“桩口”,玉石要发往市
      场了,商家会按玉石种、水、色以及个头大小,来确定不同的走向。比如上个世纪
      初,种、水、色俱佳者为上品,运往上海转销美国、日本,称上海桩或上桩;带绿
      色而种、水稍次者,为玉中之中品,运往广州销售,称广桩;运往香港者,称港桩
      ;种、水、色较次,但个头大,可用于雕大件者,运往北平销售,称北平桩。王振
      坤把桩口定在上海,可见他信心满满。
      
          玉石装箱运抵上海。当时上海,中外客商如云,显贵巨室麇集,翡翠是富商巨
      贾、贵妇名媛炫耀身份、装点摩登最抢眼的佩饰。而作为生意来做,翡翠又是奇货
      可居,所以滇侨玉石商人在这里如鱼得水,大显身手。好东西在手,王振坤心气颇
      高,价格定在白银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白银,是个什么概念?我查阅历史资料,对上个世纪初叶上海的物价
      信息获得了一个轮廓性了解,当时市面上,银两与银圆并用,但银行结算却按照老
      传统以银两为单位。而银两与银圆兑换一直在浮动之中,一般在七钱之上八钱之下,
      所谓七上八下。取个中间值,按七点五钱来计算,一百万两白银,相当于一百三十
      三万银圆还要多。当时上海工人的月工资一般为二十元上下,家庭月收入超过五十
      元的话,就基本达到小康水平;如家庭月收入有一两百元,就可算是中产阶层。《
      张治中回忆录》记载,他于一九二一年因失去军职而避居上海,在法租界租了一个
      楼面,月租十六元。房间用布帘隔开,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他与妻子及一个孩子
      每月的生活费是五十元。对于张治中来说,这算是拮据的,但仍能过得下去。在此
      前后上海的米价,每百斤通常在八元到十三元上下浮动,齐白石的画每二尺一元,
      大学教授月薪八十元,一辆小汽车的价格也不过一千元左右。据《白银时代生活史
      》的作者、上海名中医陈存仁透露,当时最赚钱的买卖是投资地皮和珠宝玉石。他
      在静安寺路愚园路(今常德路)花五千二百元买了一块面积三亩七分的地,不到三
      年的时间,便以三万元的价格出手,而数年之后,更是涨到了十万元。他太太花一
      百二十元买了一对翡翠耳环,二三十年后,陈家夫妇到了香港,以原价一千倍的价
      格出手,后来更是涨到了五千倍的价格。可见,一百万两白银,在当时已经是一个
      天文数字了。
      
          没有人能扛得起这几块石头。对这几块玉石动心的大有人在,有人出价二十万,
      有人出价三十万,距王振坤的期望价值相差太远,一时卖不出去,他便将玉石暂且
      抵押给设在上海的云南“天顺祥”商号,抵银为二十万两。
      
          后来不知何故,王振坤一直没有去赎取这几块玉石。是否另有其他投资占用资
      金,临到期限拿不出赎金?或是突生某种变故,王振坤已无暇顾及?不得其解,也
      就不好妄加猜测。事实是:过期未赎,“振坤玉”遂归“天顺祥”所有。
      
          在腾冲,关于“振坤玉”的来龙去脉,我走访了不少专家和业内人士,此前此
      后也查阅了不少资料,故事演进到上海滩都戛然而止。没有人知道“振坤玉”此后
      的踪迹,个别传说将故事延续到广州,抑或是北京,也有说此玉后来被一位银行家
      买走,但都似是而非,语焉不详。“振坤玉”成了一出有头无尾的悬念剧。
      
          零散的记载是有的,其中龚子俊对“振坤玉”的描述被人引用最多。龚子俊在
      他的《腾冲珠宝业》一文中写道:“王振坤的这件玉石,可以说是近一百多年来,
      在腾冲市场见过最上乘的玉石,其质量为满绿夹丝丝放堂,底是化马洒、无杂质、
      无瑕疵,像化学烧料一样。我经营玉石从小到九十岁,只见过四只振坤玉手镯。一
      九八二年腾冲供销社玉石收购门市部调给广东珠宝玉器公司一只振坤玉手镯,调价
      为一千三百元,该公司将这只手镯在广交会上陈列,即被一个外商以八万元买去,
      这个外商买得后,还夸赞不绝:”太好了,很便宜!‘“龚子俊是腾冲老一辈著名
      翡翠专家,从业珠宝玉石经营数十载,后担任腾冲县政协委员,这是他九十一岁发
      表的一篇文章。老先生见过”振坤玉“的制成品,他对该玉的评价自然具有权威性,
      但文章也只局限于对”振坤玉“手镯的描述和对其中一只身价的记录,只能算作”
      振坤玉“在上海”演出“之后的零星花絮,或者说仅仅是凤凰绝踪后在其巢边捡拾
      的小片翎毛,无关”正剧“的发展,无关凤凰的去向。
      
          其实,“振坤玉”的剧情并没有终止于上海滩那个名叫“天顺祥”的云南商号,
      它还有下半出,下半出的演出达六十多年之久,剧情千回百折、波澜起伏、高潮迭
      出、蔚为壮观。
      
          它牵动了一位国家总理,成就了一项国家工程,创造了翡翠文化发展历史上一
      段空前的奇迹。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一件轰动海内外的消息被媒体广为传诵:四件精美绝伦
      的翡翠巨作《岱岳奇观》、《含香聚瑞》、《群芳览胜》、《四海腾欢》在北京问
      世。经国内权威专家团队评审鉴定,四件作品被定为“四大国宝”。
      
          “四大国宝”用料来源,一直令人们倍感兴趣同时也争论不休。有说法是解放
      时接收上海洋行的资产;坊间传说是国民党高官显贵从大陆撤退,慌忙中未运上船
      遗落在上海码头;还有专家论证是慈禧时代的宫廷藏玉流入民间,再辗转落入政府
      手里。说法各异,云山雾罩,难明就里。
      
          “四大国宝”的制作,启动于一九八二年十一月,预定一九八六年完成,故当
      时命名为“86工程”。“86工程”主创团队——北京市玉器厂,当年参与制作如今
      仍健在的几位大师,我都熟悉;规划、组织、指导“86工程”的原国家轻工业部副
      部长陈士能,我也认识并数次听他介绍过当时的情况;我也曾有幸与“四大国宝”
      零距离接触,亲手触摸过它们,仔细瞻仰其尊容。一个判断逐渐在我心中形成,而
      且随着各方面信息积累的增多和了解的一步步深入,这判断愈来愈清晰,这就是—
      —
      
          制作“四大国宝”的用料,正是销声匿迹六十余年的“振坤玉”!这是“振坤
      玉”的后传,一部大戏最为壮阔、最有声色的后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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