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知为什么,突尼斯的动荡在中东和北非一些国家产生了连锁反应,一连串的
      政权更迭出人意料。其中利比亚的卡扎菲无疑是结局非常另类的—个人物,他最后
      被反对派战士用乱枪射死的血淋淋一幕,让全世界人看了都感到不寒而栗。在动乱
      中后期,一般人都认为卡扎菲会在他当年发动“起义”的塞卜哈与反对派武装进行
      最后的殊死决战,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北约飞机目标明确的轰炸、美英法等国特
      种部队的先进追踪手段,让东躲西藏的卡扎菲惶恐不安,他就像被赶出洞穴的老鼠,
      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过着夜不能寐,食不果腹的日子,一直被驱赶到海边小城苏
      尔特,钻进水泥管道内遭到生擒,屈辱地死去,而非“光荣牺牲”在他的老家—一
      南部的杰尔夫谷地。
      
          据美国中央情报局后来透露的消息说,卡扎菲及其儿子们在班加西、扎维耶、
      米苏拉塔连连失守后,确实想过放弃首都的黎波里,率他的精锐部队转移到南部家
      乡,企图借家乡部落势力与外国雇佣军及一些军事力量,跟那些反叛他的“国家叛
      徒”作长期战斗。只是他的行踪处在北约的严密监控下,部队无法集结,车队不能
      出动,随身的保镖和亲信越来越少,无法撤到皆是沙漠的南部地区。
      
          被誉为“沙漠狐狸”的卡扎菲自以为聪明,却败于西方国家的战略和高度现代
      化的军事技术力量。其实,当反对派在沿海城市掀起的反卡风暴席卷千里城郭时,
      以塞卜哈为中心的南部沙漠腹地也有反对派的力量揭竿而起,使得卡扎菲和他的政
      权在数日之内便危如累卵。
      
          卡扎菲是个狡兔三窟的独裁者,对老巢十分看重,他的老家虽多为大沙漠,可
      他却不惜重金搞建设,近几年塞卜哈及南部的许多沙漠城镇都在兴建居民住房,这
      自然吸引了一些外国建设公司。然而这里气候酷热干燥,加上卡扎菲反复无常、缺
      乏诚信等原因,外国公司既怕吃苦又不敢承担风险,权衡过后很少涉足。只有吃得
      了苦、善挣薄利微利的中国建筑工程公司不怕劳苦来此承包工程。随中国建筑公司
      一起进入大沙漠腹地卖苦力、挣小钱的是大量的第三世界国家劳务人员。
      
          以塞卜哈为中心的南部之乱,其恐怖程度和可以预料到的灾难性后果,让生活
      工作在这里的外国人心惊肉跳、寝食难安。这些外国人中首当其冲的就是中国人了,
      再者就是人数众多的埃及和阿尔及利亚劳工。
      
          美联社有位记者在二十四日发表过一篇《沙漠腹地的逃亡之路》,文中这样描
      述:
      
          南部唯一可以通过空中逃出利比亚的机场在塞卜哈,现在这里每天都会有成千
      上万的外国劳工和承包商们拥进机场候机楼。本来只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的三流机
      场,一下成为难民们争先恐后的逃命通道。风雨飘摇中的当局告之,一切商务机票
      全部停售,塞卜哈机场从二十三日起只接包机和专机。这一消息传出,整个候机楼
      和停机坪便被潮水一般的各国难民们冲击与占领,偶尔飞来的一些商务包机和专机,
      也都不敢在此降落,于是机场便成了一个庞大的、杂乱无序的难民营。塞卜哈本来
      就缺水少食,机场上的难民们想买一瓶矿泉水,就得掏二十甚至三十美金,而且矿
      泉水的价格仍在以每天超过十美元的幅度往上疯涨。“能活着出去,就是一百美元
      一瓶水我也感到值了!”一位埃及承包商这么说。最可怕的并非是这些。就在昨晚,
      突然有一群反卡人士端着枪闯进机场,他们用枪顶着机场头目和海关人员的脑袋,
      要他们放弃工作,投入共同的反卡战斗。如果不从,就将他们赶出机场。到目前为
      止,原有的机场地勤人员和海关人员逃的逃、躲的躲,只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人留
      在那儿看守。有一架迪拜来的包机,已经在此停留了三十八个小时,就是因为缺少
      机场地勤人员的配合,至今迟迟不能起飞。机场内拥挤的几万难民和还在继续往塞
      卜哈机场拥来的外国侨民,他们最担心和惊恐的是听说卡扎菲已经在的黎波里放风
      说:“如果海岸线上的血拼不能捍卫革命政权,塞卜哈就将成为第二次起义诞生地。”
      这话意味着塞卜哈随时可能成为利比亚内战的喋血厮杀地。
      
          塞卜哈的险象,让远在万里之外的十三亿中国人忧心与牵挂,因为那里有我们
      的同胞在承包工程。如果把塞卜哈东北方向的胡恩、沃丹两个城市算上,中国在这
      一带的承包施工单位多达二十个,人数超过五千。这些地区无一例外都处在沙漠腹
      地,中国承包施工单位在此于活挣钱,既有归口,又自成体系,平时相互间无多少
      横向联系,高度分散,且单位大小不一,人数多的单位如中水电的加特项目,员工
      达上千人,而最小的施工单位——中土公司的一个碴场项目,在胡恩与塞卜哈之间,
      仅有二十二人。当反卡运动在其他大城市风起云涌时,这条沙漠腹地的公路也不平
      静了,当地一些人开始借乱局浑水摸鱼,中土公司的小碴场在劫难逃,饱受骚扰和
      抢劫之苦。最后一次一群暴徒围攻碴场,抢走碴场仅有的两辆运输车不说,还把工
      人们存放的粮食和个人财物抢劫一空,然后毫无人性地将工人们赶到沙漠里在烈日
      下足足炙烤了十几个小时……如果不是后来在比拉特承包工程的另外两个中国公司
      人员路过索达山区的这一碴场,二十二位中国工人极有可能在沙漠里晒成木乃伊。
      
          在最西南的加特市承包工程的中水电加特项目部,握有中国在利比亚南部最大
      的施工项目,当时的施工人数多达九百七十一人。加特离首都的黎波里足有三千公
      里,但距阿尔及利亚仅一步之遥,不足百里。班加西的反对派们还没有把“革命之
      火”点燃到这个边陲小城,但一旦利比亚内地的战火蔓延过来,将通往加特的交通
      切断,这座孤独的边陲小城便将成为死城。城里没有粮食,没有蔬菜,甚至没有饮
      用水,有的只是四五十度的高温和时不时出现的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也就是说,不
      用放一枪一炮,就能让它成为死城一座。
      
          有利比亚“南部首府”之称的塞卜哈及其周围的城镇大体都是这种状况,在此
      的五千余名中国工人的命运怎能不让人忧心忡忡!
      
          利比亚南部一直靠北部输血才能生存发展。一旦切断交通运输,南部城市不打
      自降,其最后结局就是重新回到沉寂的古沙漠时代——人类在这一地区将无法生存。
      当然,卡扎菲对这块曾经给他带来荣光的“起义之乡”有所关照,还在塞卜哈修了
      一个半军用半民用的小机场。
      
          战乱开始,塞卜哈小机场自然成了保卡和反卡阵营抢夺的重点,在南部卖苦力、
      挣小钱的数十万外国劳工以及远涉重洋而来的中国人也很自然地把这里当成逃生的
      希望之路。这数十万外国劳工多数是邻国埃及、苏丹和阿尔及利亚人,别看他们平
      时只能在中国人的指导下干些搬运之类的粗活重活,但若真有灾难袭来时,他们—
      个普通工人在沙漠里的逃生能力,即使是一百个中国人也比不上。
      
          现在战争来了,逃命成了所有外国劳工们的本能,这个时候金钱还能起作用,
      但起不了决定性作用。塞卜哈机场从二十日之后,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慌之中,
      飞机不来,即使口袋里装了千万美金的阔老板,又与身无分文的黑人打工仔有什么
      区别呢?他们只能一起蜷缩在候机大厅内闻着彼此的汗臭味,混在一起你争我夺地
      抢矿泉水喝……
      
          如此情况下,中国人的命运也绝对好不了多少。假如形势持续恶化下去,那些
      皮肤黝黑、骨瘦如柴的非洲人,会徒步膛过沙漠,回到自己的家园——塞卜哈离他
      们的国家和家园不远,也就几百里路。然而中国人却会彻底绝望,一则他们无力与
      非洲兄弟们在沙漠里比拼,二则回家的路程漫长而遥远,几乎是遥不可及。
      
          “传言说班加西和的黎波里已经到处是枪林弹雨,如果在交火地区,稍不注意,
      就可能被飞弹射死。塞卜哈多数地方没有枪声,但这里断了出去的路,这种叫人绝
      望的等待实在太难受了……”中石油管道局一名在塞卜哈以西的奥巴里城工作的职
      工给家人发了这段QQ消息后,其妻子携儿子从河北廊坊跑到北京的中石油总部找到
      领导,泣不成声地乞求救救她的丈夫和“孩子他爸”,其情其景令人揪心。
      
          其实,困顿在塞卜哈的五千余名中国同胞也早已列入国家撤离总指挥部的计划
      之中,只是由于这一地区的特殊性,可以采取的营救手段似乎只有—个:空中撤离。
      
          然而,中国至利比亚并无航空线路。二月二十三日,国内派外交部领事司签证
      处的费明星率领第一特别行动小组搭乘国航CCA060航班降落的黎波里,第二天费尽
      周折拉回二百二十三名滞留在的黎波里机场的妇女儿童。此外,再也没有第二架中
      国飞机可以进入利比亚境内。更何况,塞卜哈远离首都的黎波里,是地处沙漠腹地
      的边陲小城,民航部门从一开始就否定了中国派包机前往的可能性。
      
          难道只能让同胞们困守在“双火”(沙漠高温炎火和枪林弹雨的战火)之中吗?
      显然不能。怎样从如此特殊的地方救出五千多人,成了摆在所有人面前的一个巨大
      难题。国家应急总指挥张德江把目光转向国务委员戴秉国,戴秉国则把期待和寄托
      希望的目光转向外交部,他向杨洁篪、宋涛等外交部领导面授机宜……
      
          “一定要制订出切实快速和有效的方案,塞卜哈撤离如不能如期完成,之前所
      有撤离工作的成果都将大打折扣!”杨洁篪部长、宋涛书记等领导在当日的部务应
      急协调会上如此强调。
      
          其实,外交部最初制订的方案是派特别行动小组进入塞卜哈,以求能够及时掌
      握那里的现场情况,并随之采取有效行动。没想到担当此番重任的黄振宇率领第三
      特别行动小组还未出师,便遭遇重重困难。前方迟迟无法办妥多个过境国的航空许
      可,专机在北京首都机场停留了十几个小时迟迟不能起飞,一直到二十四日凌晨两
      点二十八分方从北京飞往埃及首都开罗。到了开罗后,我驻埃及使馆告知黄振宇他
      们,原计划通过埃及国家航空公司租借包机至塞卜哈,可跟埃航商谈后,包机计划
      失败。“只能等等再说。”使馆对心急如焚的黄振宇说。
      
          救人如救火,哪有时间等啊。黄振宇急死了,远在太平洋西岸的黄屏他们更是
      急得要死,因为从周边多个国家汇总信息后,经分析判断,塞卜哈的形势已岌岌可
      危。
      
          从二十四日起,塞卜哈那个“跟公共汽车站差不多大小”的机场已经乱成一片,
      根本不能正常起降航班,而且周边许多国家也在不断地争取向那里派出飞机,以图
      接回他们的侨民。“公共汽车站”被数以万计的逃命难民挤得水泄不通、摇摇摆摆。
      
          “你们马上到阿曼,那里有包机可能到得了塞卜哈。”国内指示黄振宇的第三
      特别行动小组。刚刚在开罗使馆搭建好与塞卜哈前线临时指挥部联络线路的黄振宇
      他们又背上行囊,前往开罗机场急飞阿曼。
      
          到了阿曼,黄振宇接通卫星电话,一个让人沮丧的消息传来:从阿曼包机到塞
      卜哈的计划落空了。“驻埃及使馆说,他们正在跟迪拜机场联系,那边会解决一架
      包机到塞卜哈。现在你们赶到迪拜去。要快!”这回是郭少春给黄振宇打的电话。
      
          真折腾!
      
          这般折腾还算啥特别行动小组。第一组费明星他们不仅漂亮地打胜了第一仗,
      而且还把事关全局的利突边境陆路通道打通了:第二组也不差,从班加西接走了一
      船又一船同胞,又赶赴米苏拉塔。唯独我们还在像没头的苍蝇到处瞎转悠,这算什
      么事儿?小组里的几位年轻人脸色铁青,嘴上没有出声,心里早骂开了。
      
          “妈的,都是老卡把咱折腾成这样的!”这话他们骂出声了。没错,利比亚被
      卡扎菲折腾得民怨沸腾,战火四起。
      
          黄振宇等人马不停蹄,又从阿曼的马斯喀特机场飞往迪拜。迪拜真牛,不仅有
      风景如画的海滩和豪华别墅区,还有几十公里外就能看到的高耸入云的“世界第一
      楼”。几位第一次路过迪拜的组员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波斯湾富国的真实面貌,国
      内又来了紧急指示:“计划再次生变,迪拜没有到塞卜哈的包机了,你们立即返回
      开罗,从那里搭乘刚刚租定的包机直飞塞卜哈。”
      
          “等于两天时间内,因为没有航空公司愿意飞往利比亚,一直搞不定到塞卜哈
      的包机,我们来回走了四个国家,最后才于北京时间二十八日凌晨一点三十三分到
      达塞卜哈机场……”组员徐海风说。
      
          黄振宇小组感觉又急又气,因为这一天是国内指令将所有中国公民撤离利比亚
      的最后期限。
      
          不过黄振宇等小伙子不用担心,一来塞卜哈撤离大战的序幕在他们“转悠四国”
      途中,早已紧张地拉开;二是真正的决战时刻还在等待着小伙子们。
      
          我们回头再来看另一条战线上塞卜哈的撤离战斗,那就是国资委所属单位的自
      救行动与外交部领保中心的密切配合,没有这样的行动与配合,塞卜哈撤离行动就
      无法取胜。
      
          负亮——我们前面已经提过的那位中水电集团副总经理兼驻利总负责人,这位
      西北汉子人高马大,多年在海外承包工程,经验丰富,有勇有谋,敢于担当。当第
      一特别行动小组费明星他们需要去西线打通陆路撤离通道时,是负亮主动派司机和
      两辆车随行保驾护航;当利突边境大批同胞因没有证件需要冲破封锁线回的黎波里
      取护照时,也是他命令自己的司机当了一回“敢死队员”;在大使馆要护送几十名
      留学生而找不到车辆时,也是炱亮亲自指挥把留学生们送达码头,让他们安全上船。
      
          “埃塞俄比亚、苏丹的包机是我们出面租的,但我们自己公司只用了两个航班
      撤离工作人员,其他的名额都让给兄弟企业了。”炱亮快人快语,很像军人出身。
      
          “二十六日起,不少人从网上和QQ中得知国内决定在三月五日前将所有中国人
      撤离利比亚,北约即将轰炸利比亚的传言四处弥散,我们公司的工作人员都人心惶
      惶,恨不得插翅飞回家。二月二十七日,东线的班加西和西线的利突边境周围的中
      国公民基本撤得差不多了,即使打得最激烈的米苏拉塔地区,我们的同胞也在纷纷
      登船。唯独南部的五千多中国工人还困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块我们公司的
      人最多,仅加特—个地方,除了我们自己的九百七十一人外,还有三百多名尼泊尔
      雇员,不带他们走是不行的,加之中水电集团又是撤离负责单位,我感到责任很大。
      正在忙得不可开交时,二十六日晚上,在的黎波里的公司总部突然乱了阵,好几个
      人跑到我面前说要撤离,理由是北约一旦轰炸,的黎波里肯定首当其冲,我们公司
      总部又在市中心,与中国使馆挨着。‘不炸死也会吓死,放我们走吧!’他们对我
      这么说。我说不行。理由很简单,南部还有我们公司的两千多人,再者我们是撤离
      组织单位,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先把公司总部机构撤走。如果谁要走,可以,但有
      个条件:如果你是共产党员,那么你立即提交退党报告。我这么一说,不再有人说
      话了……”炱亮这一夜忐忑不安,没合过一分钟的眼,怕公司在这紧要关头出乱子。
      
          第二天早晨醒来,—件更意外的事让炱亮惊出几身冷汗。
      
          “炱总,坏了,坏了!你快来看……”炱亮被人连推带拖地拉出房间,来到阳
      台上。
      
          “我们使馆的国旗都没啦!”
      
          “怎么回事?国旗真的没有了呀!”炱亮大惊失色。他们公司与中国使馆近在
      咫尺,只要抬头,就可以看到使馆屋顶上那面永远飘扬的五星红旗。此刻国旗竟然
      没有了!难道像美国轰炸我驻南斯拉夫使馆一样,北约对我驻利比亚使馆实施了暴
      行?或者是使馆提前撤离了?
      
          “走,去看看!”炱亮一边摸着额上的冷汗,一边叫上司机登车直奔大使馆。
      
          “负总,这么早啊?来来,我正要找你商量事呢!”刚到使馆门口,王旺生大
      使就迎面过来,揉着迷迷瞪瞪的眼睛,热情地招呼炱亮。
      
          “咋回事?”炱亮颇为不悦地朝王大使吼道。
      
          “嗯,什么事?”王旺生大使不解地问。
      
          “你看看……”负亮手往屋顶一指。
      
          “哟,大风把我们的旗杆给刮断了啊!”王旺生一惊,马上拍拍炱亮的肩膀说
      :“你来了正好,请你的人帮忙重新给弄根结实一点的旗杆,好把我们的国旗升起
      来!要不大家以为我们出了什么事,或者以为我们跑了呢!”
      
          “慢着!”不料炱亮不仅没理会王旺生的话,反把年长他许多的大使一把拉到
      自己跟前,面对面地质问,“你说实话,是不是你们要走了?是不是你给自己留了
      一艘逃跑的航空母舰?”
      
          王旺生看了看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炱亮,平静地说:“可惜中国还没有造出这
      样的航空母舰,外国的我租不起。”
      
          “哈哈哈……”炱亮突然大笑道,“我是跟你开个玩笑。昨晚我们有人说大使
      馆的人都跑了,为什么我们还不宣布撤离?我告诉他们,只要中水电公司还有—个
      人在利比亚,我负亮就不会走,更不要说我们的大使馆还在呢!这不,我说对了吧?”
      
          王旺生在炱亮面前伸出大拇指:“是条好汉!真正的共产党员!”
      
          “来,再交给你—个任务。”王旺生大使把炱亮请进使馆后说,“南部撤离是
      最后一仗,可我们离那边太远,通讯又基本中断,国内非常着急,使馆压力更大。
      我这边抽不出入来,想请你派人马上去打通与塞卜哈的联系……”
      
          “巧了!我本有此意,正想向你请示汇报呢!”炱亮击掌应和道。
      
          “那你马上回去组织人,立即出发。”
      
          “好!”
      
          负亮回到公司驻地,随即按照王大使的意见,马上召开了全体工作人员会议。
      
          “我们当中将有一半人往南走,去打通塞卜哈的通道。这一部分人到了那里,
      组织完撤离队伍上飞机后,便随队回国。另外一半人继续留守在的黎波里,直到公
      司所有的人离开了利比亚后再撤……”当炱亮宣布这个决定后,会场一片寂静,没
      有人接话。大家都明白,往南走,虽然有风险,但在一两天内就能回国;留在的黎
      波里的,则生死难测。
      
          “这样吧,每人在纸条上写一个字,‘走’或‘留’再写上你的名字。我可以
      向大家保证,不管你写。走‘还是’留‘,我绝对不会在任何时候向任何人透露,
      也绝对不会在任何时候拿这件事在公司里对你说三道四……”负亮特意补充了这段
      话。
      
          依然没有人回应。
      
          “写吧。”纸条发到大家手里,—会儿又交回炱亮手中。
      
          “当时我捏着十几张轻飘飘的小纸条,却感觉像握了千钧重的分量。我确实很
      担心大伙都写了‘走’字。其实真要都写了‘走’字也很正常,谁没有妻儿老小,
      谁不怕死啊!但当我一张张打开时,看到的竟然全是一个‘留’字,那一刻我的眼
      泪夺眶而出……”炱亮在接受我采访时依然被这件事感动着,七尺男儿的眼睛里泪
      光闪闪。
      
          炱亮自己带着七八个年轻人留在的黎波里,一直坚守到三月二日,在获得王旺
      生大使同意后安全撤出了利比亚。另一批赴塞卜哈的人是在刘庆福带领下,于会议
      后第二天一早驾驶一辆越野车向南部茫茫沙漠地带挺进。“分别时,大家心里都作
      了最坏的准备,我们一个个泪流满面地热烈拥抱,难舍难分,连在场的利比亚雇员
      看了都很感动。”负亮说。
      
          刘庆福一行闯关挺险,一直走了十几个小时,才到达塞卜哈。他们的到达,为
      更好地协调中水电两千余人的集结与撤离提供了有力保障。刘庆福副总经理后来还
      做了一件让尼泊尔政府异常感动的事:他受外交部委托,亲自护送三百多名尼泊尔
      工人先从塞卜哈到苏丹,又从苏丹转机将他们送回老家。这一举动令尼泊尔当局和
      人民十分感动,他们的劳工部长专程到机场迎接并给刘庆福等人献花。“护送尼泊
      尔工人的包机是我们公司出钱租的。”负亮很自豪这一点。
      
          塞卜哈作为撤离的最后一个点,是在外交部向中央建议的撤离方案中就明确的。
      当时根据各个途径获悉利比亚局势的最新情况及进展动向,认为塞卜哈的实际状况
      可以大规模撤侨,令外交部应急指挥中心没有料到的是,原本以为没有悬念的塞卜
      哈撤离后来竟然步步受挫、节节断链。
      
          早在二十一日晚,外交部在宋涛主持下给中央草拟撤离方案时,彭惊涛、陈晓
      东、黄屏、郭少春、马继生等几位外交“智囊”,就已经把从塞卜哈用飞机撤离我
      国公民的计划列入方案。在二十二日中央撤离总指挥部会议召开并下达全线撤离命
      令后,黄屏他们就立即要求我驻埃及使馆了解塞卜哈机场的情况。二十三日我驻埃
      及使馆报告说该机场能起降A320等一百五十至一百八十座位的飞机。“太好了,这
      样我们用二三十个航班班次就能接回那里的五六千人。”郭少春等领保中心的同志
      曾一度为此很放松。他们还设想:“如果直飞不行,我们的包机就在埃及的开罗和
      亚历山大作摆渡。”看起来这似乎万无一失。
      
          二十四日至二十六日,整个撤离的重心在东西两线的班加西和利突边境上。当
      这两地的通道基本打通,开始大规模撤离时,撤离重点便集中到了南部的塞卜哈。
      但计划不如变化快,战争中的利比亚局势瞬息万变,周边国家的情况也在发生着变
      化,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不断发生。
      
          首先是飞往塞卜哈的航班无法落实,其次是周边国家的飞机租借不到。因为此
      刻关于塞卜哈有可能成为卡扎菲最后堡垒的传说越来越接近事实,就是说塞卜哈将
      比班加西和米苏拉塔更有可能成为保卡和反卡势力最残酷的厮杀之地。
      
          “不管找什么人用什么办法,必须完成租借埃及航班的任务!”黄屏、郭少春
      给驻埃及使馆下了死命令。
      
          “不是说国内派包机过来吗?”使馆人员不解地问。他们还不清楚,这个时候
      国内安排的民航飞机已经全部飞往希腊、马耳他和突尼斯等地,去接应那里中转过
      来的两三万同胞,根本抽不出航班飞往开罗和亚历山大。关键是利埃边境关闭后,
      开罗和亚历山大已无人可接应。
      
          “宋大使,拜托了,你们无论如何要把埃航的飞机搞定!不然的话,塞卜哈那
      边麻烦就大了!”这时的黄屏自己都记不清到底多少次给宋爱国大使打电话了。
      
          还有啥说的!国难当头,我等岂能不全力以赴?
      
          宋爱国他们还真把埃及航空公司搞定了:“他们给我们签了十五个航班班次!”
      当驻埃及使馆把这一消息报告给部里时,领保中心值班的小伙子、姑娘们抱团蹦跳
      起来:“谢天谢地!塞卜哈有救了!”
      
          “马上通知黄振宇他们回开罗,立即进入塞卜哈!”这就有了黄屏命令还在阿
      曼、迪拜转悠的第三特别行动小组火速折回开罗的那个电话。
      
          这已经是二十七日凌晨的事了。郁闷了好几天的黄振宇小组于当晚九点半左右
      从开罗起飞,到达塞卜哈已经是二十八日凌晨一点三十三分。在黄振宇他们到达之
      前,苏丹和迪拜来的两个航班接走了一批中国同胞。但不管怎么说,小伙子们觉得
      总算赶上了塞卜哈大批人员撤离行动的重头戏。“你们是第一架飞往塞卜哈的埃航
      班机,后面我们租了十四个班次……”离开开罗时,使馆这样对黄振宇说。
      
          “到塞卜哈后,往机场一看,好家伙,那才叫人山人海!我们想找自己的同胞,
      竟然还不好找!机场上聚集的大多是埃及人,至少有几万人!天黑糊糊的,我们与
      地面临时指挥部取得联系后,还算比较顺利地将—批同胞接上租来的埃航飞机。当
      时我们都很高兴,以为后续飞机来了就可以成批成批地走了,哪知第二班埃航飞机
      一落地就坏了大事……”徐海风心有余悸地说。
      
          “八零后”年轻外交官徐海风是我认识的参与此次撤离行动的三位苏州小老乡
      之一。小徐二零零四年从北京外国语大学毕业,曾在我驻利比亚使馆工作三年,因
      为熟悉当地情况,被部里挑选为工作组成员。
      
          小徐说的“坏了大事”是指,当第二架埃航飞机从空中向地面慢慢滑行时,正
      值东方晨曦照耀,飞机机身上的埃航标志清晰可辨,这让几万埃及难民兴奋不已,
      大声狂呼。
      
          “我们的飞机!”
      
          “我们埃及的飞机!”
      
          “我们国家的飞机为什么载中国人而不载我们埃及人呢?”
      
          “冲啊!我们要坐自己的飞机回家!”
      
          黄振宇、小徐等中方人员兴高采烈,正准备将一批同胞往机场内送,却见由喜
      转怒的埃及人像潮水一般涌向停机坪,冲进跑道,挡在埃航飞机面前,无数人高举
      着愤怒的拳头,喊着震耳欲聋的口号……塞卜哈机场彻底乱套了!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黄振宇急得满头大汗,在场的所有中国人则目
      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一颗颗心全都凉了,有人当场哭泣,有人甚至昏倒在地……
      
          “总裁先生,我们正式租用了贵公司的飞机。你们必须保证把我们的人从塞卜
      哈运到开罗。”已经四天三夜没有合眼的宋爱国大使被黄振宇的电话震得耳朵快聋
      了,亲自给埃航总裁打电话。埃航总裁无奈地说:“中国是我们埃及的朋友,但是
      现在塞卜哈有几万埃及人要坐自己国家的飞机回国,如果我不顾他们的死活,再运
      送你们中国人,埃及政府和人民会惩罚我,用刀砍了我的头。”
      
          宋爱国大使又给埃及的外长和副总理打电话,请求协调处理。对方同样以抱歉
      的口吻对他说:“如果我们埃及的飞机去塞卜哈只运你们中国人,我们的政府将会
      在民众的唾沫中被摧毁……”
      
          宋爱国大使再无话可说。埃及新政府本来就很脆弱,处在很不稳定的“临时”
      状态,确实不能再让人家为难了。
      
          “我们知道了。请放心,我们已经有了预案!”当黄振宇和宋爱国大使向国内
      报告埃航意外爽约时,黄屏司长俨然胸有成竹。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当黄振宇工作组租包机进塞卜哈屡屡生变时,外交部已经决定撤出塞卜哈
      的包机计划要做“PlanB ”,也就是备用方案,要求驻埃及使馆千方百计租下埃航
      飞机,同时,通知驻周边国家甚至是驻中东地区国家使领馆,要求他们联系所在国
      航空公司,收集了解可用运力情况。
      
          埃航突然生变,备用方案迅速启动!接到国内领保中心指令后,相关各使领馆
      立即行动起来。驻迪拜的詹京保总领事第一个传来了好消息,“签下了两架飞机!
      准备直飞塞卜哈!”过不久。驻土耳其大使官小生也打来了报告利好的电话,还有
      驻苏丹大使李成文、驻约旦大使岳晓勇……燃眉之急骤解。这些黄振宇和宋爱国大
      使当时并不知道,他们更不知道,就在前一天,二十七日,外交部里还发生了很多
      事。
      
          上午十点,宋涛来到领保中心看望所有值班同志,他表情有些凝重地说:“大
      家还要做好打最艰苦硬仗的准备。”
      
          上午十点三十分,杨洁篪外长也来到领保中心。部长的表情与以往一样,始终
      文雅而温存地微笑着跟同志们说话。不过,他说的有几句话让领保中心的同志们感
      觉分量颇重:“我们的外交就是要贯彻‘以人为本,执政为民’的理念,利比亚撤
      离工作是检验我们这一理念的试金石。人民在看着我们,全世界也在看着我们。”
      
          这一天晚上八点五十分,国务委员戴秉国出差回京,从机场直接到了外交部,
      看望亚非司和领保中心的同志们。当笑眯眯的老领导出现时,外交部南楼一一一五
      室——撤离应急指挥中心里的全体年轻外交官们一片掌声。戴秉国同志与大家——
      握手后,声音高昂而又动情地说:“同志们干得漂亮!前方后方都干得漂亮!大家
      是在干一件中国五千年来从没有干过的事。震惊中外,世界瞩目。从二十二日国家
      应急总指挥部成立以来的短短六天时间,我们已经把三万多人从利比亚撤出,这可
      以说是个奇迹!同志们都在第一线战斗,从你们身上能看到新中国几十年来外交战
      线的优良作风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也证明中国外交队伍是支过硬的、特别能战斗
      的队伍。三月五日,我们的‘两会’要召开。中央希望我们能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把
      撤离任务全部完成。大家还要辛苦几天,谢谢你们了!”
      
          “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继续加油!”年轻外交官们齐声保证。
      
          “请戴国委放心,现在我们将集中力量打好南部撤离这一仗!”黄屏在向戴秉
      国表态后,回头高声问同事们:“大家有没有决心把后面的事情做得更好?”“有!”
      回声震荡在外交部南楼。
      
          戴秉国听后笑得很畅快!
      
          当晚午夜时分,戴秉国走进宋涛的办公室,告诉他,刚刚得到消息,胡锦涛主
      席和中央军委已经批准了出动军机前往塞卜哈接应同胞。
      
          二十八日清晨,当第一缕朝阳照亮我空军某地机场时,师长俞金池亲自带领四
      个机组,驾驶四架伊尔-76 军机,从中原大地起飞,在乌鲁木齐转场后飞向巴基斯
      坦,飞向沙特、阿曼……
      
          与此同时,国内外交部、我驻巴基斯坦使馆、驻沙特使馆、驻阿曼使馆、驻苏
      丹使馆、驻埃及使馆……正紧急地与万里空中航线之下的多个国家的外交部、国防
      部、航空部门榷商办理军机航行许可。
      
          “这是我军军机首次赴海外接运受困同胞、首次到达非洲大陆、首次单程航距
      近万公里的历史性突破,中央军委、国防部、总参谋部等高度重视,是一次海外执
      行特殊任务的我军非战争军事行动。”负责具体协调、指挥此次军机行动的总参谋
      部应急办公室主任李海洋如此说。
      
          “虽然我们事先已经知道军机要来塞卜哈接同胞,但当机身上印着‘八一’标
      志的军机降落在塞卜哈机场的那一刻,机场上所有的中国人都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那场面我没有见过……那一刻,我感到做一个中国人特别自豪,简直是太自豪了!”
      徐海风这么说,黄振宇也这么说,我采访的许多中国工人都这么说。
      
          “当时机场上还有几万埃及等国家的劳务人员,他们看到中国的一架架军机来
      接我们的情景,别提有多羡慕!”徐海风说,“之后我们撤得就比较顺利了。在机
      场我遇到了当年在的黎波里工作时认识的—位叫伊沙姆的利比亚航空部门官员,他
      一边不停地向我伸大拇指说中国太伟大了,一边帮助我们打通机场出境通道,使得
      我们的撤离更加快捷。”
      
          中国军机在塞卜哈和苏丹首都喀土穆之间不停地呼啸着,还有一架架阿曼、约
      旦、埃塞俄比亚等国的飞机往返于塞卜哈……那些飞机上都是我们的同胞,还有尼
      泊尔等国的朋友。
      
          再说黄振宇率领的工作组,遭遇埃航“撂挑子”后,也不全是一帆风顺。在国
      内外交部和驻外使领馆的努力下,十余架外航飞机租下了,可是飞机型号大小有别,
      距离利比亚远近不同,过境国家、待办手续也不一,这样它们抵达塞卜哈的时间和
      载客数总是个变量。
      
          作为塞卜哈撤离行动的前线指挥,黄振宇充分考虑到了上述情况。他把撤离工
      作形成流程,并分工到人。“请你负责汇总统计航班情况。包括来源地、所属公司、
      起飞时间、预计抵达时间、可载客人数;请你负责与待撤的中资公司对接,根据载
      客量安排相应人数,再根据抵达时间通知他们提前从附近营地来机场集合;你负责
      现场组织待撤队伍、登记人员信息,与机场方面做好沟通,创造最大便利;你负责
      与国内领保中心联系,确保他们随时掌握情况,我们也要及时了解有无变化,同时
      与驻相关国家使领馆保持联系……”在一一作出布置后,黄振宇顿了顿又强调:
      “咱们的安排务必严丝合缝,不容有失!”于是工作组成员各自领命,全力投入撤
      离工作。
      
          与此同时,一批批乘客被有序送上了军机、包机。中方组织撤离的秩序和效率,
      令在场的利方机场官员直竖大拇指。
      
          北京。三月二日晚。根据国内领保中心的安排,黄振宇工作组已组织塞卜哈一
      千五百零六名中方人员撤往伊斯坦布尔,八百一十五人撤往迪拜,六百一十三人撤
      往约旦和阿曼,唯有喀土穆接运计划还在进行中……二十三点十分,黄屏接到黄振
      宇来自塞卜哈的电话:“报告司长,在塞卜哈的中方人员五千六百五十人(含七百
      余名外籍员工)全部撤离完毕。现在我和第三工作组的同志已经搭上最后一趟军机
      准备离开塞卜哈,请你指示!”
      
          “好样的,振宇!飞吧!飞回来吧!”黄屏响亮地命令道。这回激动得掉下眼
      泪的不是前方将士,而是黄屏和领保中心的全体参战人员。
      
          二十三点三十分,宋涛副部长代表外交部向中央和国务院报告,从利比亚境内
      撤离中国同胞的工作完成,共撤离三万五千八百六十人!
      
          这成为了中国外交史上一段特殊的记忆,一份特殊的光荣。
      
          三万五千八百六十!这是个多么值得自豪、值得铭记的数字啊!
      
          将这些同胞排列在一起,一定是人头攒动,浩浩荡荡,壮观而雄伟;他们要是
      一起呐喊,一定如山呼海啸,震耳欲聋。在他们身后,站着几十万热泪盈眶、心怀
      感激的亲朋好友。
      
          感谢你,祖国!感谢你,母亲!
      
          回家的路,很美、很幸福……
      
          一切都在改变。战争就是这样的妖魔,或许它会把你带进地狱,或许会把你送
      上天堂。
      
          撤离利比亚的三万五千八百六十名中国公民,现在陆续都被运送到埃及、突尼
      斯、希腊、马耳他、苏丹、约旦、埃塞俄比亚、迪拜、阿曼等数个国家聚集。
      
          追根溯源,是突尼斯动荡引发的蝴蝶效应,先是埃及,导火索迅速燃烧至利比
      亚,蔓延阿尔及利亚、也门、叙利亚、巴林等国,形成了一场“政治海啸”。突尼
      斯的“蝴蝶”如果不振动翅膀,埃及的穆巴拉克也不会被囚禁与审判;同理,如果
      穆巴拉克能顶住推翻他的广场示威,卡扎菲或许今天仍在做着“非洲之王”的梦!
      然而历史不会倒退,动荡引起的海啸已经让那些誓死推翻独裁统治的反对派掌握了
      政权,他们不可能把胜利果实拱手让给昔日的敌人和今天的政治对手。
      
          中国和许多国家的公民都是这场西亚北非动荡中遭受磨难的无辜者,他们头顶
      高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在枪炮之下殒命。保障侨民的生命安全和尽快将其
      撤离是非之地,是动乱时期最迫切、最紧要的事情。
      
          “我们从死亡中走出,现在我们异常饥饿、异常想家……”
      
          二十四日凌晨,利埃边境的萨卢姆小镇,那队由中水电公司和中建公司员工组
      成的三百八十一人撤离队伍,一摆脱疲惫不堪、备受磨难的出境窘况,就被我驻埃
      及使馆工作人员热情地送上八辆豪华大巴车,在埃方警察开道下,直奔首都开罗。
      路上,一位年轻工程师打开电脑,发现网络状态很好,与之前在利比亚的日子里无
      法相比,所以特别兴奋,迫不及待地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下了上面那句话,之后他眼
      皮开始打架,再也没有力气往下写……
      
          十小时后,年轻工程师醒来了,发现自己和队友们都到了开罗,并且被安排在
      一个令他们喜出望外的地方——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得到金字塔的酒店。兴奋不已的
      他难抑心中的那份激情,便重新续写博文道:
      
          到北非工作三年,其实我们很多人都没有真正享受过这边的风景和名胜,虽然
      有几次从开罗经过,但从未这么近距离看过金字塔。我想我的三百多位工友更不用
      说了。他们中间大多数是农民工,离家时是带着一个到非洲淘金的美梦,其实他们
      的淘金梦也就是想着能够为自己的老婆或者儿女一年挣回万八千的美元而已。他们
      有的在利比亚的沙漠里干了两三年,除去来回坐飞机经过埃及、迪拜等著名国家与
      名胜外,事实上跟没出国门一样。有的是刚刚出来做劳务人员的,连一句与利比亚
      人打招呼的“你好”还都没学会呢,战乱就开始了。
      
          战乱后利比亚人有许多会死去,而我们这些外国侨民便成了难民。在非洲,难
      民太多太多,而难民的命运其实是最悲惨的,除了联合国有个难民署能够对他们有
      些关注外,据说非洲每年因战乱或自然灾害引发的难民就有几百万,其中死亡的总
      有几十万。难民死亡已习以为常,人的生命和价值甚至比不上一条狗,根本就引不
      起人们的重视。
      
          现在我也是难民,我的工友们都是难民。早晨出境的时候,我看到很多工友的
      身上什么都没有,钱没有,行李没有,衣服也只有随身穿的单薄几件,但他们的口
      袋或腰里则塞着或插着泥瓦匠、木工用的木刷与钳子。这类东西海关是不让带的,
      我的工友们中有些人跟埃及边境的海关人员吵起来,不让没收他们干活和吃饭用的
      工具。有个工友竟然还哭了起来,说我出国干活不仅还没拿过一分工钱,现在连从
      家里带来的钳子都被没收了……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眼睛酸酸的,心想,这些连一个英文字母都不识的劳务人
      员,如果国家不想法子把他们撤离出来,他们留在战乱的利比亚,会是什么命运呢?
      
          “不亏!我们没白出国一趟,连金字塔都看到了!”
      
          没白出国一趟!
      
          这也是工友们说的话,是他们现在说的,刚才说的,就在我身边说的!你看看
      他们的脸上都充满着兴奋、幸福和满足感……他们挤在酒店的凉台上、房间的窗户
      边,甚至还有人跑到院子的高台上。
      
          早上,我的这些工友们还是惊魂未定,满身污垢,现在他们个个精神饱满,神
      采奕奕,俨然是一个个轻松愉快的出国旅游者。看着我的工友们一天之中的两重世
      界,我现在最想说的一句话是:我的祖国,我们真的太感谢您了!如果没有您,别
      说我的这些工友是生是死,就是我这样懂几门外语、走南闯北的人也未必能活着回
      家……
      
          年轻的工程师在当晚十八时许,和同一单位的二百二十七名工友乘坐国内飞来
      的第二架包机(即外交部第二、第三特别行动小组所搭乘专机)飞回祖国。另外几
      十人在我驻埃及使馆的安排下乘坐卡塔尔航空公司的飞机转途回国。
      
          其实在这个时候,天空上还有一架飞往祖国的撤离包机,那就是吉学勇驾驶的
      CCA060国航航班。只是这架包机上的二百二十三名同胞比第二架包机上的同胞们早
      几个小时享受到那份来自祖国的温暖。
      
          “请慢些,慢些……好!你们坐这里。”乘务长张奇峰把六名孕妇引进头等舱
      后,又把七名儿童一一安排在头等舱。
      
          “这是我们的座位吗?”
      
          “是呀小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我妈他们单位大老板坐的地方!”
      
          “对,今天就给你坐了!”
      
          “谢谢叔叔!”
      
          “不用谢。”
      
          这是张奇峰和一位小朋友的温馨对话,机舱内弥漫着一阵阵幸福和愉快的暖意。
      
          “同志,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实在走不到后面了。”一位上机的妇女刚进
      机舱,就摇摇晃晃地把手搭在张奇峰的肩上。
      
          “好好,你就坐这儿。”张奇峰让乘务员小李帮着将这位妇女就近安顿好,并
      迅速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谢谢,谢谢你们,谢谢祖国!”那妇女先是流泪,再就是不停地唠叨起在利
      比亚经受的一次次苦难。别人都累得睡了,她还在说,还在流泪……其情其景,让
      张奇峰等乘务员们既心酸又同情,备加关怀每一位从死亡线上逃脱而归的同胞。
      
          “民航,民航!前方的同胞们有的几天几夜没吃没睡,请你们在安排好接应的
      飞机上带足食品和各种保健物资。”这是外交部领保中心包机组的张赫群、张良他
      们几位同志在通知民航派遣飞机时就已经叮嘱的话。
      
          张奇峰后来说:“我们在出发前就准备了三顿主餐食品,足够十小时的航程食
      用,还有八宝粥、烧饼、方便面、橙子、香肠等食品。机上配了六百个大橙子,配
      发时每人两个,我发现一位年轻妇女吃了一个就不再吃了,便问她是否有什么地方
      不舒服。那妇女说,她是留学生,在的黎波里时,学校开始不放他们,到机场又挤
      不上航班,以为这下回不了国、回不了家了,没想到祖国这么快就派国航大飞机来
      接他们回国。她留学六年,这是在飞机上吃得最好的一顿饭,她要把这个橙子带回
      家,让家人们一起分享祖国给的这份幸福和温暖。”
      
          在吉学勇、张奇峰他们这架撤离同胞回国的首航包机上,还有北京宏福集团的
      十八位女员工。张奇峰后来听这些女员工们说,当时宏福集团在利有两千零三十九
      人,分别在简度巴和嘎蒂斯两个工地,二十、二十一日营地两度惨遭不明身份的暴
      徒袭击,一连几天,这些女员工们不仅待在工棚里不敢出门,还有男员工们守护着。
      
          二十二日,公司得知国内派包机到的黎波里,便与使馆联系,将这十八位女员
      工送到机场。翻译杨文静说,让别人先走吧!那一刻她感觉很悲壮,想和大家一起
      战斗。但因为她有病在身,领导还是坚持让她走。第二天她们到了的黎波里机场,
      便下雨了,而且越下越大,机场内没有可避雨的地方,大家全都淋湿了,只能躲在
      一个小棚子的檐下瑟瑟发抖。机场的女厕所是一个小草屋,由于上厕所的人太多,
      排起了长队。突然周围枪声砰砰大作,吓得女员工不知所措,想上厕所又不敢,便
      哭了起来。后来才知道可能是警察与示威者打了起来。
      
          飞机上,杨文静几次握着张奇峰和其他乘务员的手说:“我现在看到自己国家
      的什么东西都好,都亲切。”
      
          北京时间二十五日凌晨两点三十分,搭载二百二十三名撤离同胞的首航包机到
      达北京首都机场T3航站楼,杨文静和同事们把事先准备好的简陋横幅打了出来,上
      面写着“感谢祖国”。走向舱门的那一刻,杨文静看到那几个女留学生也打出一幅
      鲜艳的标语,上面是“祖国万岁”四个字。
      
          当她们举着标语走出机舱时,看到机场上无数人在向她们招手、欢呼,尤其是
      那幅格外醒目的“欢迎回家”的巨幅标语,使这些饱受战乱之苦的女人们再也忍不
      住“呜呜”痛哭起来……那是幸福之泣,那是回到母亲身边涌自肺腑的幸福之泪。
      
          国务院副秘书长尤权、外交部副部长宋涛也在此次欢迎人群中,他们带去了中
      央领导和外交部对回国同胞的亲切关怀。
      
          三万五千八百六十人撤出利比亚后要回国,这是一个大问题,一个同样是从未
      遇到过的大问题。
      
          他们饱受痛苦,他们渴望回家,但既有租船、租车、租飞机等具体问题,还有
      中转国办理各种手续等诸多实际困难。我们必须尽快地让这些同胞们早日回家、安
      全回家、幸福回家!张德江、戴秉国在国家撤侨指挥部会议上这样要求。这样的要
      求从一开始就被提出,这样的要求在外交部协助国家制定撤离方案时就具体地贯彻
      到相关的每一个行动细节之中。
      
          让我们一起到突尼斯、马耳他、希腊这三个主要中转撤离点的现场感受一下吧。
      
          突尼斯,“海妖”岛卷走了我们所有疲倦与恐惧
      
          外交部给我驻突尼斯使馆的任务比较早,是因为突尼斯距离利比亚首都的黎波
      里最近。“我们建议,杰尔巴岛可以成为理想的中转点。”大使火正德第一时间向
      国内提出把杰尔巴岛作为撤离集结安置地的建议,这个建议得到了外交部和国家撤
      离应急总指挥部的认可。
      
          当地时间二十二日傍晚十九时左右,火正德大使派出的由武官杨旭和经商处参
      赞周兆明及使馆其他两名工作人员组成的第一工作组,已经抵达杰尔巴岛。他们一
      到那里,就开始部署和联络安置撤离公民的事宜,同时在突尼斯有关部门的帮助协
      调下,筹备办理入境手续、人员安全和医疗救助等工作。可以说,由于使馆的“早
      下手”,为日后从利比亚撤离过去的一万多人的庞大队伍提供了绝对保障,这让联
      合国难民署官员惊叹不已。联合国难民署也在那里设了难民点,但两处人们的境遇
      则有天壤之别。
      
          杰尔巴岛位于北非突尼斯的东南部,距首都突尼斯市五百一十三公里,素有
      “旅游者的天堂”之美誉,游客众多,即使是—个几十人的旅游团想到那里,也不
      是那么简单的事。“我们曾经安排过团队,但每次要想挤上岛,总需要几个月才能
      实现。”北京国旅的一位官员这样告诉过我。
      
          杰尔巴岛太美了,但接待设施有限,现在要一下子安置一万多名从战乱中逃离
      的中国人,火正德大使和使馆同事可是费尽了心思。他们用两天时间就把所有安置
      接待事宜全部搞定,并且提出整整一天在突利边境等候撤离同胞过境。
      
          “这得感谢突尼斯政府。”曾在五个驻外使馆工作过的火正德大使感慨地说,
      “他们是小国,又刚刚经历了政权更迭,但不管新老政府,他们对我们中国都非常
      友好。当我们提出租用杰尔巴岛作为撤离中转点时,他们爽快地说没问题,并全力
      以赴、极尽所能地在为我们服务。”
      
          多数中国人或许还不太了解突尼斯的杰尔巴岛,这个离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直
      线距离仅有二百四十公里的地中海南岸岛屿,却是人类文明最早的发源地之一。那
      里有一条将杰尔巴岛与陆地相连的公路,可谓是历史的见证,它始建于公元前二世
      纪,并且有一个响亮名字“罗马大道”,堪称世界最早的陆海公路。
      
          岛上除了有让人乐不思蜀的风光外,最大的特色就是岛上的建筑风格。整个岛
      内的建筑都不高,一般都高不过点缀其中的那些椰林。构思独特的度假村没有常见
      的酒店式建筑,只有独门独院的整体院落。走进小院里的屋内,房间是一般酒店标
      准间格局。整个杰尔巴岛建筑的外壁皆是纯白色的,户门窗栏是蓝色的,再加上院
      落中或高或低的椰林以及垂挂其上的黄色果实,一切无不体现着当地人对色彩的独
      特理解。
      
          杰尔巴岛属于犹太人的家园,这里住着一千多名犹太人。据说他们的祖先很早
      就在这里,使这里成为全世界最早的犹太人定居点。岛上有一座著名的格雷巴教堂,
      是为纪念一位公元前六世纪移民到此的犹太妇女在一场大火中不幸遇难而建的。
      
          传说这个著名的旅游天堂接待的第一位游客,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尤利西斯
      (奥德修斯)。在《荷马史诗》中,杰尔巴岛是食莲者居住之处。荷马曾这样描述
      :杰尔巴岛女妖引诱尤利西斯一行人食用莲花,食用者无不贪恋莲花味道而不愿回
      到船上返航,结果都成为女妖的仆人。故杰尔巴岛有“地中海海妖”之称。我们中
      国人知道杰尔巴岛,除了从荷马的《奥德赛》中读到外,多数可能是从一部叫《露
      西亚的情人》的电影中认识这个“地中海女妖”的。笔者还没有机会去过杰尔巴岛,
      却与许多文学者一样,很早就读过罗伦素小说中对杰尔巴岛的描述:“这座小岛其
      实是漂浮在海上的,只是人们并不知情。它底部是由很多空洞的熔岩组成,当海潮
      涌来时,会发出微微的震颤。”
      
          “虽然我们的同胞可能没有在意罗伦素描述的那种‘微微的震颤’,但他们无
      论如何没想到在逃离死亡威胁之后,竟然会住上四星级宾馆,来到世界著名的旅游
      胜地。”一位新华社记者写下这样的观感,“我驻突尼斯使馆的安排可谓周到备至,
      他们让同胞们住进杰尔巴岛后,第一件事就是发给每个人一张手机通话卡,这是数
      天来与家人失去联系的同胞们最需要的东西;然后就把他们领进宾馆的房间让其痛
      痛快快洗上一个热水澡,这也是同胞们迫不及待需要做的事;之后就让他们饱饱地
      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热汤热饭。我看到同胞们有的吃了三四碗还不放手……午后,我
      特意到同胞们住的房间走廊里看看,结果一扇扇房门紧闭着,里面传出的鼾声却此
      起彼伏,如雷轰鸣。我看到几位突尼斯服务员捂着嘴在朝我笑,我也笑了,笑我们
      的同胞睡得太香了!”
      
          与高晓林同在中南院、网名“小娟”的女士在博客上写道:
      
          在杰尔巴岛的几天,只去过附近的一个小镇,叫不上这个小镇的名字。小镇的
      道路很干净,商店里全是进口货,营业员听不懂英语,但都能讲法语。我们买的鳄
      鱼牌T 恤衫,一件约九十元人民币,相信不是假货。在小镇上无论孩子、年轻人还
      是老人,他们都显得有礼貌有教养,阿语翻译与他们交谈,他们说话声音不高,很
      文雅。回酒店时我们多给了出租车司机一突尼斯第尔,他一定要退还给我们。小镇
      的人们给我们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宾馆打扫客房的清洁女工都穿着带条纹的工作服。和利比亚的劳动妇女一样。
      她们对我们这些来自中国的客人很好奇,听不懂英语,只能比比画画地与我交流。
      
          有一次,几个女服务员从隔壁房间里拿着一个瓶子跑到我面前,指了指瓶子上
      贴的虾子图案,又打开闻了闻,几个人都苦着脸捂上了鼻子,表示非常难闻。这东
      西还能吃吗?干什么用的?我没有办法告诉她们,这是我国浙江沿海地区的人们喜
      欢吃的虾酱。这位浙江的工友在撤离时居然还不忘带上一瓶家乡产的虾酱。
      
          还有一次,女服务员举着我的不锈钢保温杯问我,这是什么?我做出喝水的样
      子,她明白了。看她满心喜欢的样子,我就把杯子送给了她。其实她们从来不喝热
      水,也不需要保温杯,她们只是好奇……常常说,让世界了解中国,让中国了解世
      界,和突尼斯杰尔巴岛有了这几天的缘分,我们对这个遥远的北非国家增加了几分
      了解,点点滴滴都记录在我的博客里。之后的日子,是等待回国。从二十六日起,
      我驻突尼斯使馆和前方工作组每天都在迎接边境过来的一批批同胞,除安排好他们
      食宿外,便是千方百计联系前来接应回国的航班。一万余人,多少航班才能运走?
      火正德大使和使馆所有工作人员都没有经历过如此规模的空运,即使是具有千年以
      上旅游历史的杰尔巴岛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要在短短几天内,横跨亚、欧、非
      三大洲,完成万人航运,谈何容易!然而中国人做到了,且做得圆圆满满。
      
          第一架飞往杰尔巴岛的是中国南航公司广州飞行部的B777机队的南航C22001包
      机。他们于北京时间二十七日凌晨抵达杰尔巴岛,当日傍晚回到广州白云机场。之
      后的杰尔巴机场,每天平均至少有八至九架包机从这里起降,送走一批又一批中国
      同胞……我们再来读- 读“小娟”的另—篇博客日志:昨晚我们终于接到了大使馆
      的通知,安排我们三月三日上午十点乘东方航空公司的包机回国。听到这个消息时,
      大家的心情就像离开家太久的孩子马上要见到妈妈一样。
      
          在杰尔巴岛我们等待了四天五夜,似乎等了好久好久,但心情是愉快的,甚至
      充满了幸福感。因为这里太美了,风光美,人美,使馆给我们安排的住处环境更美,
      更舒服。我常在想,如果不是国家这次撤侨安排,我这辈子有机会到杰尔巴岛如此
      尽情地休闲几天吗?或许永远不可能。但现在我享受到了,满足了。我明白,这是
      我的祖国给的这份特殊厚札!
      
          清早六点钟大家就聚集在酒店大堂里等待出发。天慢慢亮起来,四辆大巴车开
      来了。站在外面的台阶上展望,此刻才感到杰尔巴岛的早晨竟然如此美丽,然而我
      们马上就要离开了。有人递给我照相机,让我抓紧时间给他们拍照,有的集体留影,
      有的单独留念。突尼斯杰尔巴岛,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上了大巴车,半个小时后就到了机场,候机大厅里大多是中国人。来接我们的
      东航包机直飞上海。空姐告诉我,他们从来没有飞行过从中国到突尼斯的航线,为
      了大撤离,国内的航班都作了大调整,连日来许多机务、乘务、飞行人员都放弃了
      休息,一切为了接利比亚的中国公民安全回国。当有人把照相机镜头对准辛苦忙碌
      的空姐时,她们微笑着谢绝了,说这是我们的工作,请不要感谢我们。
      
          在撤离过程中,许多在利比亚的中国企业领导制定了撤离原则:先女士后男士,
      先群众后党员,先工人后干部。这个原则贯穿于大撤离行动的全过程和任何细节,
      保证了撤离的安全有序、快速高效。在包机上我看到,头等舱里坐着普通的工人,
      公司的领导都在后面的经济舱里。
      
          在我旁边坐的是浙江的顾老板,他说自己虽然年过四十,但还是一个“愤青”,
      平时常常抨击社会诸多不公平弊端和腐败现象,然而此时他发自内心地对我说:
      “当我在大使馆的指导下,从的黎波里撤离到突尼斯边境时,我的心中没有了任何
      怨气,只剩下了感恩!”
      
          萧山周老板的太太平时在家乡过惯了安逸的生活,去年九月跟随老公第一次来
      利比亚,在动乱的日子里天天听到枪声,备受惊吓和煎熬,对老公来利比亚做生意
      更是责备有加。她说,撤离到杰尔巴岛上的这些天,真正体会到个人的力量是多么
      渺小,强大的祖国才是海外华人的坚强后盾,也深感社会的稳定对我们老百姓是多
      么的重要。
      
          我和几个来自甘肃和辽宁的工人交谈时问他们:利比亚发生了动乱,暴徒打砸
      了中国人的施工工地,甚至还打伤了我们的工友,等利比亚平定下来后,你们还愿
      意来工作吗?他们都说。经历了这次大撤离,感到有强大的祖国,有大使馆的保护,
      以后在国外工作胆子更壮了,什么都不用怕了。他们中有瓦工、木工、钢筋工,还
      有一名厨师,说以后如果有机会,他们也愿意来我们的项目上工作。目前中国在利
      比亚有五十个建设项目,合同总价值一百八十八亿美元,这些工程都还没有完工,
      如果没有中国人回利比亚继续工作,这些工程将成为一片片的废墟,这是谁都不愿
      意看到的。
      
          载着我们的东航包机经过十一个小时的飞行。在北京时间三月四日清晨四点到
      达了上海浦东国际机场。我们回来了,和迎接我们的领导紧紧握手,和翘首盼望的
      亲友热烈拥抱。这是何等珍贵的握手!这是何等幸福的拥抱!
      
          二零一一年三月四日上午八时许,《国际航空报》记者訾昌美拿到了一张她盼
      望已久的登机牌。这张登机牌不是一般乘客所能拿得到的,訾女士是作为民航部门
      的一名记者才有资格进入中国国航派往前方执行利比亚撤侨任务的第二十七架包机
      -CCA030D航班。此刻訾昌美明白手中这一张登机牌的分量,那是在突尼斯杰尔巴岛
      最后一批亟待回家的同胞中的一个宝贵座位。我们也得感谢訾女士在争取到这一特
      殊座位后也给读者们带回了一份特殊的航行观感:
      
          北京时间三月四日上午九时十分,包机CCA030D 从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腾空而起,
      飞赴突尼斯杰尔巴岛。
      
          登上包机CCA030D 之前,记者没有预料到能够在机上见到宋志勇作为带队机长
      参与任务。宋不久前刚从国航副总裁晋升为中航集团分管飞行的副总经理,他的出
      征便证明了民航总局的重视。包机CCA030D 执行双机长保证,所以驾驶舱里,还有
      另一个带队机长郭晋予,他是国航飞行总队四大队的副大队长,在执行这次包机任
      务前三天,刚从纽约飞回来。这个有着三十多年驾龄的老机长,曾多次执行过国家
      领导人的专机任务,飞过很多没有正式通航的机场,有着丰富的飞行经验。
      
          圆脸的正驾驶郝兵非常健谈,在同事们眼里以“全才”著称,飞行技术一流,
      吹拉弹唱也样样不落。清瘦的第一副驾驶王峥是个摄影爱好者,两天前才刚从希腊
      的克里特岛回来,这是他第二次执行利比亚撤侨包机任务。二十五岁的李运涛是副
      驾驶,他言语不多,很认真地做自己分内的事。
      
          第一次接受包机任务时王峥因为走得仓促,没有带上相机,这次他特地带上了
      设备,因为执行这次任务感到光荣,想留下些纪念。他不时给李运涛拍照,并打趣
      说要把照片发到《非诚勿扰》。
      
          按照传统航线,飞机应该从蒙古、俄罗斯方向飞往非洲,但国航运控部门临时
      申请改变航线取道西欧、南欧前往杰尔巴岛,这样可以节约二十五分钟航程。“我
      们在北京给飞机加满油。在杰尔巴岛就可以少加一些油,又可以省出一些时间。我
      们考虑到方方面面的细节,目的只有一个:接同胞早日回家。”宋志勇说。
      
          宋志勇这句话让我想起不久前在国航客舱部采访时听到的一句话。最先国航用
      A330和波音777 执行撤侨任务,但第三架飞往克里特岛的包机就使用了波音747 ,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们用微博发布国航派出波音747 全客撤侨的消息时,曾有网友那
      么激动地回复“大飞机出动了”。那句话是:“有全客,用全客,多拉一个是一个!”
      也是宋志勇说的。
      
          客舱里,主任乘务长赵力安排好乘务员们轮班休息,然后与乘务组的谭雯雯、
      黄奕等一起,清理迎接旅客用的国旗、横幅和上客后要用的餐食物品等。为了缩短
      包机在杰尔巴岛停留的时间,包机带上了回程的餐食,除双倍配备正餐外,还增加
      了方便面、八宝粥、夹肉烧饼和水果。“这都是考虑到经历了路途的奔波及当地食
      品的不足,旅客会很饿,还有就是这些食品也更符合中国人的口味。”赵力说。
      
          包机快到达目的地时,轮流休息的乘务员们已全体就位,在包机上客前给每个
      座位放置额外添加的水果、方便面、八宝粥等食品。
      
          北京与杰尔巴岛有七个小时的时差,北京时间三月四日二十一时十分,包机降
      落在杰尔巴岛机场时,当地时间是三月四日十四时十分。此时,三百三十名来自北
      京建工集团和其他中资公司的滞留人员,正有序地集结到机场。候机楼和停机坪上,
      来自国航运控、地服、签派和机务等部门的七位业务骨干组成的临时地面保障小组,
      由组长雷伟协调指挥,紧张而有条不紊地办理旅客登机相关手续,给飞机加油上货
      等。安保人员则寸步不离地守在飞机旁。
      
          和克里特岛的情况一样,国航与杰尔巴岛机场没有正式通航,所以没有任何地
      面代理可以依靠。“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因为语言不通,无法很好地与当地机场的
      地服人员沟通需求,最后在大使馆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代理人协调解决地面保障问
      题。从三月一日,国航增派波音747 飞机到突尼斯撤侨,到今天,我们共保障了六
      架撤侨包机。现在,我们完成了任务,可以跟着包机回国,总算松了一口气。”当
      天晚些时候,雷伟在包机回程途中对记者说。包机在机场过站的三个小时里,雷伟
      和他的保障小组成员始终处在忙碌之中,根本无暇接受记者的采访。
      
          十六时许,机场摆渡大巴载来了第一批办完登机手续的滞留同胞,没有记者预
      想之中的混乱惊慌,只是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兴奋。撤侨们带着简单的手提行李,
      下车即排成一字长蛇阵,从摆渡车前、客梯下、舱门口到客舱中,在国航地面保障
      小组成员、安全员、乘务员们“欢迎回家”的问候声里,依序登上包机,有不少撒
      侨冲记者摆出V 字手势,不时听到他们说:“回家真好!”“谢谢你们!”“感谢
      祖国!”
      
          客舱里,乘务员们引导撤侨从后舱开始就座。在这个特别的不对号入座的航班,
      侨胞们就座却分外有序和快速,普通舱满了就开始安排上层舱和公务舱,没有人计
      较舱位之别,乘务员的微笑也格外的由衷和真诚。
      
          当地时间三月四日十七时二十四分,飞机满载三百三十名从利比亚撤离到突尼
      斯的中国同胞,从杰尔巴岛机场腾空而起,飞向祖国,飞向北京。
      
          “各位同胞:你们好!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赵力,我代表机长郭晋予及全体
      机组成员向你们表示衷心的问候,你们辛苦了!我们受党中央、国务院、民航总局、
      国航的委托来接你们回家。祖国和家人在等待你们平安归来……愿你们安心休息,
      保重好身体,我们非常高兴并将竭尽所能为您提供服务,将您平安送回祖国。让我
      们一起踏上回家之路,开始一段难忘的旅程。”乘务长的机上广播词还没结束,机
      舱里已经响起热烈的掌声。
      
          飞行平稳后,乘务组立即开始餐饮供应。在公务舱,记者看到,有同胞说已经
      很长时间没有喝到啤酒了,乘务员黄奕给他拿了一听,再拿了一听。有同胞不会使
      用机上娱乐设备,黄奕就耐心地给他们解释,帮助他们进行操作。在包机飞行的过
      程中,记者每次遇到黄奕,都看她始终带着甜甜的微笑。“我觉得心里挺激动的,
      能执行这个包机任务,很光荣!”这个有五年乘务飞行经历的姑娘说。
      
          侨胞们就餐后,客舱里渐渐变得安静,但安静很快就被热烈的鼓掌和欢呼声打
      破,原来是乘务员们在向侨胞赠送手持小国旗。侨胞们动情地挥舞国旗,客舱霎时
      成了一片红色海洋。乘务员们拉开早就准备好的“祖国接你回家”的大字横幅,欢
      呼的声浪顿时席卷成一片,有侨胞忘情地高喊:“祖国万岁!”
      
          记者的镜头所及之处,是一张张激动的笑脸,有不少侨胞在冲记者喊:“给我
      们也拍一张!”对祖国的信赖以及身为中国人的自豪,在一张张朴实和饱经风霜的
      脸上显露无遗,记者眼前的镜头渐渐开始模糊…,。
      
          CCA030D 航班共搭载三百三十人,这是圆满完成从突尼斯杰尔巴岛接回一万零
      五百三十九名同胞任务的最后一架包机。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漫长飞行,CCA030D 于
      北京时间三月五日上午十点五十五分到达首都机场。人们发现,下飞机的乘客中,
      有几个特殊的小伙子,他们就是费明星率领的第一特别行动小组。
      
          “兄弟,总算回来了!”拥抱费明星的是郭少春。费明星没有哭,郭少春却泪
      流满面。
      
          “回家了!我们终于回家了!”费明星和五名战友在到达大厅时,突然抱在一
      起,泣不成声。
      
          马耳他·怦怦跳动的“心脏”
      
          其实它仅仅是一个岛屿,但它又是一个国家。如果在世界地图上找,你找不到
      它:如果在欧洲地图上找,你也仅仅能找到它特意标出的国名。三百一十六平方公
      里,四十二万人口……即使只看地中海,它也属于很小的一块地方,顶在它上面的
      意大利西西里岛显然比它大出上百倍。
      
          马耳他就是这样一个国家,它在强大的欧洲与广袤的非洲之间能够存在的事实
      本身就非常了不起,更何况它还有一个被称之为“地中海心脏”的别名。这颗“心
      脏”在此次中国利比亚大撤离中,让我们真切感受到了其非凡的魅力,它的每一次
      激情跳动都令十三亿中国人感动。
      
          “作为总理,我唯一不能做主的就是天气,其余的我们将全力以赴。”当中国
      政府有求于这个国家时,他们的总理如此真诚和倾情地说了这样的话。这是真正的
      朋友的话,体现了一颗对中国人民充满感情的心,也是中马友谊的见证……
      
          “我想说的是,此次撤侨中,我驻马耳他使馆可以说是做了一件‘小牛拉大犁
      ’的伟业。如果说,马耳他是个微型小国,我们驻马耳他使馆则是微型使馆。在我
      们最忙、最紧张的时候想找人帮忙很困难,找不到合适的人,因为在马耳他的华人
      少,中资公司仅有一家,也就一二十人。我们共接待了三艘邮轮上的五六千同胞。
      当时碰到两大困难:一是马耳他是个旅游胜地,长年都有游客,我们找不到一整家
      酒店安排我们的同胞住宿,都是零散安排在各个酒店,这样工作量就增加了数倍;
      二是有两艘船上的人不能上岸,他们只能留在船上等待直接上飞机。”张克远大使
      介绍说。
      
          “但是我们一点没有感觉在马耳他的日子枯燥乏味,相反我们天天享受着海上
      豪华旅店的待遇,有热水澡洗,有可口的中式饭菜吃。还能打麻将扑克……”中建
      公司的一位工人至今仍保留着使馆给他们的一副麻将牌。
      
          写到此处,我正好上网想查个数据。却无意间看到新华社记者二零一一年二月
      二十八日写的一篇题为《大恩不言谢,转身作贡献》的短文。文章说:
      
          记者二十七日在马耳他码头上采访,见到撤侨船上一位待命志愿者、中建八局
      第七项目部员工袁琢成。问他为什么当志愿者时,小伙子说:“使馆同志是我的救
      命恩人,所以愿意帮他们做点事。”
      
          袁琢成向记者说起他“这辈子无法忘记”的一天。二月二十四日,当天也是这
      艘邮轮参与撤侨,在利比亚班加西港撤侨时,邮轮已经满载,船下还有一百多名中
      国人没登船。由于船上缺乏足够的救生设施,根据海事法规定,船长不同意继续上
      人,而袁琢成就是这一百多人中的一员。“当时我已经踏上吊桥的台阶,准备上船
      了。外籍海员突然对我们喊道:”Stop! Stop !‘当时我傻了,彻底傻了!“袁
      琢成回忆道。
      
          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起当天的登船经历:“当日早上九点钟我们赶到中建
      八局的集合点,然后撤到海滩,走到船位,开始排队……到登船时已经是晚上六点
      半了,没想到遇到一个‘Stop’!当时心情已经不能用‘凉了’或者‘崩溃’来形
      容,我至今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描述当时的心情。那时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刮风,
      一会儿太阳出来,衣服干干湿湿不知多少回,但这都无所谓,脚站得发疼发麻也无
      所谓,我们只想登船回家,就这个心愿!后来我们见年轻的李昊外交官挡住舱门,
      死死不让外籍海员关门,另一边一位老外交官刘美崽参赞在拼命打电话协调,最后
      在他们的努力下我们总算得以上船。”
      
          “折腾两个多小时,你不知道我们后来多么感激李昊和刘参赞他们!没有他们,
      我们或许就死在班加西了。”袁琢成说到此处已经有些哽咽,“那两个多小时里,
      我们一次次听着刘美岜和李昊站在雨中,用沙哑的嗓子,声嘶力竭地一遍遍对我们
      说:”同胞们你们放心,要相信政府,相信我们不会留下任何一个人的!绝对不会!
      ‘听了他们的话,虽然我们还没有上船,但心里却是踏实了。后来一夜,海路上也
      是十分颠簸,可刘参赞和李昊同志对我们关心备至,我们一点也没有吃苦,美美地
      睡了一觉。这不,现在到了码头,使馆没有人手,我报名当临时志愿者,想尽一份
      力量为大家服务,以报答中国外交官的救命之恩。“
      
          这样的事在撤离现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都能见到和听到。用张克远大使
      的话说:“使馆为同胞做事全是应该的,我们的责任就是让自己的同胞在海外能够
      感受到国家的一份温暖和有国家保护的一份安全感。”
      
          话虽这么说,但撤离下来的同胞们其实并不知道张克远大使他们为了做到这些,
      费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心血,有时一些看起来很普通、很寻常的事,在异国他乡
      做起来却困难重重。就说中餐吧。张大使是个有心人,他想同胞们在利比亚和船上
      已经饱受流离颠簸之苦,到了他的地盘,该有顿可口饭菜吃吧?于是他对使馆的同
      志们说:无论如何我们得让大伙吃上中餐。这要求看似不高,哪知道搁在马耳他就
      是件大事了!上面已说过,整个马耳他没有几个华人,中餐馆只有一家,很小。当
      张大使把做中餐的事交给开饭店的中国小老板时,竟然把他吓坏了:“每顿都要一
      千份套餐啊?我哪做得出来呀!”
      
          做不出来也要做,这是爱国饭!使馆的人走了后,中餐馆的几个中国伙计一商
      量,说什么也要把这事完成好,“算是我们一次爱国行动吧!”小老板让伙计们说
      服了,那就干吧!好家伙,从这会儿开始,五六个中国伙计便投入了长达一百多个
      小时的“厨房大战”……当张大使等将一盒盒香喷喷的中餐送到船上时,同胞们甭
      提有多高兴了。
      
          “有一批同胞是住在当地酒店的,如何让他们在等待上飞机的几天里既能休息
      好,又能自由活动,也是一件比较复杂麻烦的事。比如他们要出去散散心,玩一玩,
      这也是无可非议的,但马耳他属于欧盟国家,非法移民是他们很忌讳的事,我们的
      几千人一下来到—个小国,身上又没有啥证件,万一有人跑了咋办?每天看着他们
      是不可能的事,几千人住得又分散。于是使馆只好天天派人去各个酒店值班,所谓
      值班就是上午去一趟把人清点一下,给大伙介绍哪些地方好玩,哪些地方可去,然
      后到晚上再去一一查看人是否回了酒店。别看这事不大,但可把金松宝他们累惨了!
      责任大呀,跑一个、丢一个都是大事,这里面有我们中国政府跟马耳他政府之间的
      庄严承诺。我们在请求马耳他政府时,就曾向他们承诺,保证不出现一件非法移民
      事件。”张克远大使对他属下的工作深为满意,“后来我们没出现一个问题。这也
      得感谢同胞们,他们都非常自觉。”
      
          及时、有序地让同胞们登上回家的飞机,仍然是撤侨任务的根本和关键。这里
      有—个细节须交代:撤至马耳他的五六千同胞都来自班加西和米苏拉塔地区,那里
      是当时利比亚最乱的两个地方。登船时,同胞们几乎没有经过任何安检手续,仅凭
      一张临时证件甚至仅凭单位集体的—个名单就上了船。他们多数是普通工人,勤劳
      而又会过日子的工人们,在逃命的那一刻,许多人依然没有忘记顺手带上自己吃饭
      干活的家伙。现在他们要上飞机了,要回家见亲人了,他们依然不愿放弃与他们生
      死同在的木刷、钳子和手电等等随身物品……
      
          孙应来是外交部机关党委干部,撤离行动中被派往前线。成为十四位临时补充
      队员之一,小孙的工作岗位在马耳他,协助使馆负责同胞登机等事宜。
      
          “二十四日我接到部里命令,二十六日抵达马耳他,之后是八天八夜的高强度
      工作……每天先到当地机场去联络和落实从国内来的航班起降时间,然后马上回到
      港口或酒店组织安排撤离人员赴机场登机。马耳他国家小,机场也小,当我们的飞
      机出现在机场时,当地人和游客都会惊叹一声:”哇,大飞机来啦!‘大飞机虽然
      给马耳他人一种惊喜,但也给机场添了不少麻烦。每次我们的飞机需要加油时都得
      用两辆加油车,这不仅是时间问题,还有机场地勤工作的协调问题,而且我们每天
      有八至九次大飞机起降,试想有多少事要跟机场协调!好在马耳他有关部门好客热
      情,给我们提供尽可能的方便。但最难的还是我们自己如何组织好队伍上机场、登
      飞机,还得让同胞们始终保持愉快的心情回家。我们是这样做的:在前方的机场,
      我们先把每一次准备上飞机的人的名单、证件都办好,再通知住在酒店或船上的同
      胞做好准备,希望他们自觉地配合机场安检相关事项,尽可能地放弃那里不宜上机
      的随身物品;登上巴士之前,每人发一面小国旗,以便行动时不失散;出发时,每
      辆车上都有使馆派遣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为大家引路,每个车队则由当地的警车开
      道:到机场后,由我们举着国旗在前面引路,后面皆是举着小旗的同胞,整整齐齐
      地排队进机场,过安检。有个外国人奇怪地问我:你为什么总举着国旗?国旗是代
      表—个国家政府形象,你的人看上去都不像是总统和政府的高级官员。我回答说:
      是的,我举我们的国旗,就是代表中国政府。是我们中国政府在这里接送从利比亚
      撤离的同胞,他们虽然不是总统或政府高官,但他们是我们国家的人,所以他们享
      受着国宾的待遇。外国朋友听到这儿,敬佩地伸出大拇指,说:“你们中国了不起
      ’……”
      
          一队队中国侨胞就是在五星红旗引导下,登上自己祖国的大飞机的。他们不时
      挥动着手中的五星红旗,这种情绪强烈地感染着马耳他机场内外,无数外国公民和
      记者在一旁纷纷向中国人投来敬佩的目光和赞誉:“China is reallypowerful !”
      
          一位美国NBC 的记者MaItin Fletcher 那几天也在马耳他机场,他后来写了一
      篇《中国撤侨现场观后感》,当日网上点击率达十多万次。他这样写道:
      
          我在马耳他的一个撤侨集散中心一边等我们的飞机,一边在思考对比着。几百
      名中国工人戴着红帽子排成长队,安静而有序;领队举着红黄色中国国旗,看上去
      就像是假期中的旅行团。他们都非常听从指挥,排成长长的队,当被叫到的时候就
      慢慢往前挪动;命令一下,就像一队不可阻拦的大军大步穿过集散中心。真是跟美
      国不一样呀,没有人戴着耳机听筒或者在玩手机等数码设备。
      
          他们身材都很瘦削,没有一个肥头大耳的。他们的包包都用玻璃纸捆起来,有
      些人还穿着橘黄色的工作服,戴着橘黄色的建筑帽。他们都是工作在利比亚油田、
      铁路、建筑、通讯行业的工人,中国政府包了一队飞机把他们悄悄地、高效地带回
      北京、上海。队伍没有一丝的凌乱。似乎在政府和工人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协议:
      你在外面工作,我在后面罩着你。数以千计的工人星罗棋布在整个非洲大陆,他们
      是中国工业、投资业,甚至是外交的代表。最重要的是,他们代表着中国的国家力
      量。
      
          真正让我震撼的是撤侨的效率、秩序以及安静。没有人在讨论航班,反对顺序,
      把很多包和大袋子折腾得砰砰哐哐响。他们就是一条沉默的人流,耐心地等待被告
      知要做什么、要去哪里。看到这我不禁想,这是否就是未来?工人冲在最前面,他
      们的政府张开翅膀保护着他们,无论到哪里……这支由二百多人排成的单列队伍绕
      着圈排到了机场免税店里面,没有人瞧一眼陈列的奢侈品,他们只是在等待举中国
      国旗的人举起手臂告诉他们该往前挪挪。我不知道我内心充满的是敬佩还是颤抖。
      我觉得,我们最好把他们拉到我们这边。
      
          据说Martin Fletcher 先生以前在NBC 的工作中没少给中国形象抹黑,但这回
      在马耳他时他正眼看待了中国。
      
          东方航空公司主要负责将中转站马耳他的同胞运送回家。许多中国同胞并不知
      道,我国民航与马耳他机场之间没有通航,所以东航投入撤侨任务的每一个机组都
      是经过特别挑选的,力求在万米高空提供最安全、最优质的服务,他们甚至把公司
      总飞行师和飞行部书记全都调去执行此番任务。
      
          “万里回家路,安宁又舒适。全家平安归,感谢我祖国。”当时出生仅二十一
      天,由我驻马耳他大使张克远夫妇亲自为其办理出生证的周懿轩,如今已能牙牙学
      语,蹒跚而行,小家伙的嘴里经常清晰地说着父母教的这几句话。每逢此时,全家
      总有说不完的温馨故事……
      
          克里特岛·无法忘却的浪漫与风情
      
          说起希腊,我们自然会联想起两样永远在人类历史上闪烁光芒的东西:奥林匹
      克运动和古希腊文明。前者不用解释,而后者希腊文明在哲学、艺术、建筑等方面
      的成就至今仍是欧洲文明乃至世界文明中最绚丽的部分。爱琴是著名的海湾名称,
      也是欧洲旅游胜地,更是欧洲文明的发源地,而克里特岛则是这一古代文明发源地
      的核心地。
      
          克里特岛面积八千二百六十一平方公里,比马耳他整个国家的面积大出二十多
      倍,是希腊最大的岛屿,在地中海的爱琴海湾之南。公元前两千八百年,克里特岛
      就已经进入青铜器时代。公元前两千年在岛北岸以诺萨斯城为中心建立了奴隶制国
      家,建筑宏伟的宫殿、庙宇,那个时代岛上就有兴盛的石雕、金银制品、珠宝、陶
      器制作业和频繁的海上贸易。
      
          希腊神话中许多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岛上,其中最著名的要算米诺斯王传说了,
      克里特文明因此亦名米诺斯文明。克里特岛上有山地和深谷,风景优美多姿,还有
      断崖、石质岬角及沙滩构成的海岸。地中海气候使得这里通常风和日丽,植物常青。
      岛上种有橄榄、葡萄、柑橘等,鲜花遍地盛开,岛四周是万顷碧波,因而有“海上
      花园”之称。
      
          闻名于世的米诺斯国王时代(King Minos),除了在岛上建筑了囚禁牛怪的迷
      宫外,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文明则划开了西洋文明的混沌,即使后来面对希腊大陆
      文明,拜占庭、罗马及奥斯曼土耳其文明的洗礼,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文明仍是它
      最令人难忘的一页,甚至后来的强势文明都是以它为根,融合它的精神。欧洲有句
      俗谚这样形容克里特文明,它“一点点酵母足以把全团的面发起来”。
      
          虽说克里特岛仅是地中海的第五大岛屿,军占领为胜、盟军失守为败宣告结束。
      在该战役中,德军伤亡一万四千人,损失飞机二百二十架。其中德军唯一的空降师
      第七空降师,在战役中遭受巨大损失,伤亡超过五千人,几乎占全师的四分之三;
      参战的空降兵共计伤亡六千五百人,占总数的三分之一,可谓元气大伤。由于德国
      空降部队在此次战役中的巨大损失,克里特岛因此被称为“德国伞兵的坟墓”。盟
      军伤亡人数更多,约两万八千人,其中英国海军三艘巡洋舰和六艘驱逐舰被击沉,
      一艘航母、两艘战列舰、六艘巡洋舰和七艘驱逐舰被击伤。希腊伤亡人数超过六千
      人,其海军基本全军覆没,另有百分之七十五的商船被毁。希特勒虽然是克里特岛
      战役的胜利者,但由于他的空降兵损失惨重,因此认为伞兵时代已经过去,基于这
      一思想,德军后来没有及时补充扩建其空降兵部队,在此后的战争中,再没有实施
      过大规模空降作战。而且由于克里特战役,希特勒的巴巴罗莎计划被耽搁了整整四
      个星期,德军机械化部队因此陷入了莫斯科的漫漫大雪中,二战的进程一定程度上
      被改变了。克里特的文明与悲壮同样光芒四射。
      
          二零一一年二月下旬的克里特,这颗欧洲明珠因为一批批中国人的进进出出,
      又一次成为世界瞩目之地。据说当我驻希腊使馆向国内建议把克里特作为利比亚大
      撤离的中转地时,决策部门的不少人惊叹起来:这么著名的地方我们可以用吗?用
      得起吗?后来友好的希腊政府回应:可以用。为这,正处于经济危机的欧洲诸国曾
      妒忌了好一阵:有钱的中国,这下可让口袋空空如也的希腊人饱餐一顿了!既然希
      腊回应可以用,那我们自然用得起!中国领导很干脆地决定了此事。
      
          一万三千多中国人要一下子进岛,这是克里特近几十年从未有过的事。当时岛
      上正值旅游淡季,多数酒店、旅社都已关张休整。“欧洲人非常重视个人的假期,
      但听说我们要用他们的酒店时,例外地为我们重新开张。许多正在休假的服务生和
      酒店工作人员也在第一时间回到了岗位,这是很罕见的事。”罗林泉大使深有感触
      地说,“二十三日,我们就向当地十—个四星级酒店订下六千五百多个床位,并联
      系好十家备用酒店、近百辆大巴车,确保了后续撤离大队人马进岛。”
      
          热情、友善又浪漫的克里特人给了惊魂未定的中国人诸多意想不到:每一批从
      地中海彼岸过来的撤离者从邮轮上岸后,列队欢迎的克里特姑娘们有的递上矿泉水,
      有的送上一枝鲜花,加上一句句并不熟练却十分好听的“你好”和一张张美丽的笑
      脸……这让刚刚从战火中逃生的中国人简直心花怒放。
      
          还有一件事更有趣。有位克里特人很好客,某一天晚上他把一位中国工人接到
      自己家,两人一起痛痛快快地唱歌、喝酒,结果这位工人喝醉了。半夜三更时,那
      位克里特人乐滋滋地将其送回宾馆,末后还说:“朋友,还到我家做客!”
      
          尽管如此,更多的接护工作还是需要我方使馆负责。一万三千多人的庞大队伍,
      如何确保这段日子他们在异国他乡安全舒适地进进出出、衣食宿诊皆无问题,这是
      颇伤脑筋的事。
      
          “从北京和周边抽调骨干前去帮助工作。”外交部做出部署。
      
          “动员当地华侨组成志愿者队伍。”使馆向驻希腊中资机构及华人组织发出号
      召。
      
          “关键是我们自己,一人要当十人用!谁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别怪我不给好脸
      色!”罗林泉大使很少用这般严厉的口气说话,而他的几十位属下也很了不起地让
      中国驻希腊使馆在国人与世人面前露足了脸。
      
          能来的志愿者都动员来了。由五六十位当地华侨组成的志愿者队伍负责岸头接
      人,他们忙得汗如雨下,却依然笑脸盈盈。“来来,请排好队,拿好箱子,从这边
      排队上车。”女华侨志愿者李晨曦的嗓门原来细细弱弱,现在变得嘶哑又高昂。只
      见她一会儿在码头举旗引路,一会儿又在大巴车上下服务。“每一次上码头接人时,
      看到黑压压的人群排成一条长龙,我的心就激荡起来……那是我的同胞,我受了苦
      的同胞,为他们服务我感到特别骄傲!”李晨曦说。
      
          二十三日,温州籍华侨、希腊华商总会会长接到郑曦原参赞的电话,立即放下
      生意,转机四次,日夜兼程赶到克里特,一直干到几次虚脱。当他最后被人强拉下
      岗时,依然争执着说:“你们别拦我。如果这个时候我不能全力为国效力,以后以
      何颜面回国见江东父老?”
      
          能来支援的都在岗位。二月二十六日深夜,刚从国航海外办事处调回北京总部
      的马玲接到出征任务,要她立即率领机务、地服、空保、航务等方面的十五名技术
      骨干飞赴克里特岛,组成临时前方工作小组,保障国航航班。马玲他们的到来,对
      半民半军的克里特机场来说,可谓雪中送炭:从利比亚乘邮轮撤到克里特岛的同胞
      大部分没有护照,出境上飞机时需要马玲他们与希腊航空、海关部门一一核对旅客
      信息:这里的机场此前从没保障过波音777 飞机,地面代理人员更是经验有限,马
      玲他们来后要为每架进出的国航班机手工绘制舱单……“每天早晨六时上机场,晚
      十七时收工,十一个小时里我们一直在候机楼、停机坪之间奔忙。为了节省时间,
      方便面成了主食,可我们并没有感觉丝毫的苦累。看到同胞们一批批喜笑颜开地登
      机回家时,真的感觉比吃蜜还甜!”马玲微笑着说。
      
          赵宗阳大学时学希腊语,之后又在我驻希腊使馆工作数年,前方吃紧,派他去
      很自然。小赵的任务是带领几位志愿者把同胞们从酒店接到机场,送他们上飞机。
      可别小看这活儿,马虎不得!首先是时间必须与机场掐准——每天上千人出现在一
      个小机场,一旦乱起来,麻烦就大了。许多同胞啥证都没有,而在异国领土上绝不
      允许有一个人中途擅自溜了,这就需要整车走人,整车上飞机。从酒店到机场需要
      三小时,中间不能停车方便什么的。“所以请各位注意了,尽量不喝或少喝水!”
      小赵这样—个个跟同胞们交代。
      
          一天光说这—件事,就能把嗓子叫哑了,何况一路上要交代的事至少有一二十
      件。指挥同胞们上车时,在车前一站就是半小时。克里特岛那些日子天天阴雨。
      “我从北京走时带的棉衣棉裤每天都是湿湿的。上车后,我就坐在驾驶员的旁边,
      那是大巴车的发动机处,我靠上面的热度烤干裤子和棉衣……”小赵说,到机场后
      就没有时间想自己的事了,每一次都要给大家填出境登记表,一天下来,双手发麻,
      “这活儿我整整干了六天,送了几千人,没出一次差错。我感到极度欣慰的是,每
      给同胞填好一张单子,听到的都是一声亲切的‘谢谢’。”
      
          该自己做的事还必须做得更好。罗林泉大使身先士卒,二十三日他把使馆的一
      大摊活儿交代给郑曦原参赞,自己就跑到了克里特。从那一刻起,罗大使成了“罗
      将军”,他统率几十个人,要安排一万余人……这是史无前例的活儿,“罗将军”
      安排得井井有条。同胞们上岸了,每人发一张手机卡—一“先向家人道个平安”,
      这是他建议每个同胞首先要做的事。然后他到每一个房间看望同胞,一一握手嘘寒
      问暖。“你的手机坏了?用我的!”进—位老工人的房间,见他拿着摔坏的手机犯
      愁,罗林泉掏出自己的手机。那工人在跟家人说话时激动得嘴唇直抖动:“知道吗?
      我用大使的手机在给你们打电话……”同胞的脸上乐开了花,罗大使的心里也乐开
      了花。从二月二十四日首艘邮轮抵达克里特岛,到北京时间三月五日早上六时,最
      后一架国航CA060B航班从克里特岛起飞,我驻希腊大使馆圆满完成了任务——- 协
      助撤侨一万三千一百八十五人!
      
          这次,外交部给罗林泉他们的使馆记了集体三等功。上次他们被记集体三等功
      是因为二零零八年北京奥运会所作的特殊贡献。
      
          “我觉得当中华人民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很光荣、很神圣。这次在克里特岛接
      送撤离同胞的任务完成得特别圆满。”罗林泉大使欣慰地说。
      
          是的,中国在利比亚大撤离的整个战斗,圆满得近乎完美!十二天时间里,中
      国调派一百八十二架次中国民航包机、二十四架次军机,租用七十架次外航包机、
      二十二艘次外籍邮轮、一千余辆次客车,动用五艘货轮、一艘军舰,海、陆、空三
      路出击,涉及四十余个国家,无一例伤亡事件出现,顺利将三万五千八百六十名同
      胞安全撤离和转运回国!
      
          三月五日二十三点,中南海,国务院应急指挥部第三次全体会议召开。张德江
      总指挥宣布,在党中央、国务院英明领导下,在国家各部门、各省市自治区和全国
      人民的全力配合与支持下,中国的利比亚撤侨任务胜利完成!
      
          这回,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国务委员戴秉国也涨红着脸,情不自禁地高声说:
      “此次行动,是中国人集体奏响的一曲响彻中外、气势恢弘的交响乐!是英雄交响
      乐!”
      
          几个小时后,全世界的媒体都在报道和传颂东方巨龙的又一次精彩亮相。
      
          “这么快!这么好!这么有序!这么安全!这就是中国力量,中国速度!”
      
          “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无可非议,再次被证明!”
      
          “中国外交‘以人为本’是在实际行动中体现出来的。”
      
          “让世界震惊的,还有他们长期积累下来的友善与和睦的外交经验。”
      
          “中国人可爱。中国外交官的能力与风采更值得称道!”
      
          “中国是个负责任的大国,他们不仅圆满地解救了自己的几万公民,而且帮助
      其他国家撤离了两千多难民。”
      
          真是好评如潮,不管是朋友还是看着中国崛起总是不太舒服的人,都在这么说。
      
          中国侨民利比亚大撤离是一次被世界公认的中国外交的完美亮相,也是中国外
      交史上前所未有的行动。毫无疑问,它将被载入史册。
      
          三月六日清晨,外交部领保中心办公室,黄屏被郭少春从行军床上推醒,说是
      中央电视台要采访。“谢绝!一律谢绝!除了值班的,大家都回家!回家好好睡他
      几天!”黄屏昏昏沉沉地摇着手,身子东斜西歪地对着领保中心的人说。
      
          “抱歉,黄司长,还得劳您大驾说几句,全国人民都等着听外交部是怎么打下
      这么漂亮的一仗的呢!‘’是董倩?是董倩嘛!著名的中央台主持!
      
          黄屏定了定神,总算看清楚了。
      
          “还……还得说吗?”
      
          “当然。”
      
          “那就说几句……”黄屏摇摇晃晃地坐在椅子上。毕竟人家是中央台的,又是
      名主持人,总不能驳人家的脸面嘛。可他坐下以后,还没等摄像机调试好,又睡着
      了……
      
          “睡吧。让他好好睡吧。”董倩开始笑,后来眼睛酸酸地说了这句话,又对外
      交部领保中心的所有工作人员说:“你们也回家好好睡一觉吧!”
      
          “回家!”郭少春命令道。
      
          “回家喽!万岁!”
      
          领保中心一屋子人欢呼起来。有的人直接靠在桌子上呼呼睡着了……
      
          他们在此已经连续战斗十四五天了!他们太累、太累了!
      
          “黄司!看新闻了没有?”
      
          随后而来的那个星期五下午,黄屏正在办公室里伏案批阅文件,郭少春大呼小
      叫地从门外进来。
      
          “什么新闻?”黄屏浑身一惊。
      
          “日本今天刚刚发生八点九级大地震,引发海啸!海啸又造成几个核电站泄漏
      ……我们很可能面对一场更加不可预料的战斗!”郭少春气喘吁吁地报告道。
      
          我的天哪!黄屏急忙打开电视,当他看到日本大地震所引发的海啸和核电站泄
      漏的那一幕幕可怕的情景时,心口突然堵得阵阵发紧、发紧……
      
          中国在日本有多少侨民?这个数字他是掌握的:八十多万哪!
      
          假如核电站再发生核泄漏,整个日本岛会是什么样?
      
          “快!快快!立即通知所有领事司和领保中心的工作人员重新进入应急状态,
      准备战斗——”黄屏猛地站起来,朝郭少春喊道。
      
          这不是电影镜头,这是利比亚大撤离战斗刚刚结束—个星期后的二零一一年三
      月十一日发生的实实在在的事儿。外交部再次迎来一场更加惊心动魄、更加烦琐复
      杂的伟大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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