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周生财,一九八五年生于广西桂林农村,绰号肥龙。周生财说福永民工街舞团
      团员都有一个绰号,他叫肥龙,顾名思义,他长得肥。的确,相对于其他瘦条型的
      团员来讲,他肉多多了,以至于曾春泉第一次看到他时,眼光直往上瞟,心想这么
      肥的人怎么也能跳街舞?但见他连续几个后空翻后,服了。不过说实话,他那不叫
      肥,是墩实,相当的墩实,像一截混凝土柱子,扳得倒一部卡车。
      
          这样的能耐,来自于他的童子功。七岁,周生财便离开父母,到县城业余体校
      学习,文化课程之外,练摔跤。三年后,十岁的他又被父母送到广西艺术学校就读,
      学习杂技。一九九五年,有一阵子杂技热,许多杂技团体在国外纷纷拿奖,并受邀
      到国外演出,赚得盆满钵盈。周生财的父母也受此影响,想让孩子有个富足的人生,
      于是不惜陆续举债二十余万,送他到当时是杂技名校的广西艺术学校学习。周生财
      也深深体会到父母的艰辛不易与殷切期盼,不善言词的他,总是刻苦耐劳地学习与
      训练着,几乎所有杂技的技巧,他都会,尤其是在高空方面的更拿手,比如飞人、
      跳板、飞杠等,因而每学期都被评为优秀。
      
          在艰辛的训练之余,周生财常去的地方便是学校教学楼的楼顶,安安静静地看
      着远方,重重青山之外,有他的家和他的梦想。也在此时,他与劳永海交上了朋友。
      
          劳永海是广西灵山农村人,比周生财小三岁,家境比周生财更贫寒,因为爷爷
      和奶奶在广西艺术学校做清洁工,便将他带到学校来学习杂技,同样也是寄予厚望。
      两个小孩子平时都不爱说话,但每次黄昏,吃完饭后,站在教学楼顶上,却有说不
      完的话。他们谈得最多的是梦想,梦想到国外去演出,赚得金山银山回来,天天穿
      新衣新鞋,餐餐吃大鱼大肉,还要讨个漂亮的姑娘做老婆。然后,劳永海笑话周生
      财喜欢学校的某某姑娘,周生财笑话劳永海喜欢另一个姑娘,两人笑闹起来,满脸
      云蒸霞蔚,因那美妙的梦想而变得分外清爽,一天的疲劳也顿时烟消云散。
      
          年少岁月如彩云追月般轻快飘去,转眼到了二OO二年,他们该毕业了。这一年
      与往年不同的是,全国各地都开始机构改革,裁掉一些文艺团体,另一些也开始由
      经费全包改为半包,或者不包,任其自由演出。往年都是来学校要人的单位,这年
      却鲜有上门者,分配顿时成了问题。然而,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二OO二年五月十二
      日,他们的毕业典礼上,深圳福永杂技团来招生了,挑选得格外严格,最后只有周
      生财、劳永海和另外六名成绩优异的同学被选中,来到了深圳福永。
      
          二OO二年,周生财十七岁,劳永海十四岁,像一个哥哥带着弟弟一样,周生财
      和劳永海开始了他们的深圳生涯。
      
          深圳生活与他们的想象有着巨大反差。福永杂技团去学校招工时,是拿着福永
      文体中心的宣传册去的,大楼有着非常艺术的造型,庄重而现代,有图书馆、电影
      院,有宽敞的排练厅,光洁的木地板,还有一个好大的广场,广场上的九龙柱让他
      们印象特别深刻。看着这样的图片,周生财和劳永海感觉那就是梦中的天堂!但是
      真正到杂技团后,才明白一切都不是这个样子。
      
          在福永老街尽头,福永成人学校后面,有一栋二层农民房,房顶上搭一个大篷,
      这便是福永杂技团所在。周生财他们过来时,天气已经热起来了,稍稍训练便汗流
      浃背,到了深圳的炎夏,在那大篷里训练,就像在蒸笼里。而他们的到来,主要是
      排练一个叫《鹏越神州》的杂技节目,实际上就是杂技中常见的“叠罗汉”,而福
      永杂技团却要以此节目参加当年八月的第四届“金狮杯”全国青少年杂技大赛。为
      了能在大赛上有所斩获,那么这个常见的“叠罗汉”,就得排出新意来。要在常见
      的节目中创新,难度可想而知,然而,这帮来自广西的小伙子们做到了,就在这相
      当简陋的房顶大篷里,他们将“罗汉”叠到了第七层。这在当时全国杂技团中,鲜
      有能做到的,就算能做到,也是做得相当笨拙,出不了奇。为了能出奇,只有加倍
      地付出、加倍地努力,白天训练天气热得实在难受,经常有人为此受伤,中暑和晕
      倒更是家常便饭,后来他们改为晚上训练,通宵达旦地在几台大风扇的陪伴下,重
      复着他们的动作。
      
          当年的八月二十四日,第四届“金狮杯”全国青少年杂技大赛的闭幕式上,深
      圳福永杂技团凭高、难、险、奇的动作力克群雄,拿下全国专业杂技最高奖——
      “金狮杯”金奖。
      
          金奖拿到了,荣誉回来了,福永杂技团得到了深圳市、宝安区、福永街道三级
      政府的夹道欢迎。很多领导来慰问了,丰厚的奖金也送到团里了,可是对十七岁的
      周生财和十四岁的劳永海来说,生活又回到了他们的房顶大篷里,又回到了他们如
      雨的汗水里。除了吃了几顿好的,他们并没有拿到一分钱奖金,而另外的演出又紧
      锣密鼓地开始了。而辞工的念头,便开始在这八个来自广西的小伙子的脑中滋长。
      
          周生财最最不习惯的,是伙食。因为老板和大多员工来自河南,他们喜欢吃大
      蒜,常常是一边咬馒头一边咬大蒜。大蒜的气味,在整个杂技团里弥漫,无处可藏。
      他们感觉这实在受不了,有条件的,便悄悄走了。最后,来的八个人,走了六个,
      只剩下周生财和劳永海。他俩家里穷,年龄又小,在深圳这个一眼望生的城市里,
      他们觉得自己像两只小老鼠,惊慌失措却又无可奈何。
      
          在每天饭后的一小段时间里,周生财常拉着劳永海到杂技团外面的马路上走走。
      从杂技团出门,沿着福永成人学校的阶基,拐上两个弯,便到一家小超市的门前。
      门前有一个大屏幕电视机,常常放些香港的枪战片,他们便站在那里看一会儿电视。
      劳永海毕竟年龄小,常看到超市门口的小吃摊上,油水直滴的烧鸡腿吞口水。如果
      身上有一点点钱,他们便每人买一个鸡腿,慢慢地吃,但大多时候,他们身上连买
      一个鸡腿的钱也没有。他们杂技团是不发工资的,实在没钱用了,就去找老板借,
      老板看你是要买生活必需品,便会酌量借一点。他们来时谈好的月工资是一千六百
      元,老板说父母养他们不容易,怕他们乱花钱,他替他们攒着,过年回家时一并给,
      带回家给父母。
      
          在超市旁边不远处,有一棵巨大的细叶榕,树下有一条石凳,有时他们走到树
      下时,刚巧有人起身走了,他们立马便在石凳上坐下,然后相互看着开心地笑,觉
      得这天运气不错。的确,能在石凳上坐上一会儿,这就是他们那段时间里,感到最
      快乐的事!
      
          周生财和劳永海就这样相互体恤着长大,到了二OO四年三月,一个同学找到他
      们,说同他们一起去新会驻团演出,并且也和那边的老板说好了,试用期五百元一
      月,三个月后一千二百元。两个懵懂的少年,便离开了福永杂技团,怀着对新生活
      的向往与希冀,往新会奔去。
      
          在新会,那是个长期驻当地演出的杂技团,不像福永杂技团那样要四处奔走,
      寻找演出,但生意时好时坏,并不稳定。落实在周生财和劳永海头上,那就是每月
      都是五百元,并不像去之前承诺的那样,三个月试用期后一千二百元。正在他们苦
      恼不知如何才好时,福永文体中心的孟凡和导演打来了电话,问他们的工作怎么样?
      生活好不好?两个小兄弟抓着电话,眼泪直淌,像抓到救命稻草,要孟导帮他们找
      个好一些的事做。孟导听出了他们的痛苦,和妻子任导商量后,又打电话给他们,
      叫他们到福永来。
      
          孟凡和导演何许人也?这里有必要对当时的福永文化方面的人与事做个简单的
      交代。这事还得从福永杂技团说起。
      
          福永杂技团的前身是洛阳市杂技团的一个演出队,一九九八年冬天,团长王敬
      宇带着三十多名队员开着“大篷车”,边演边走,一路南下到了深圳的福永,在福
      永演出多场,深受打工者喜欢。时任福永街道宣传部长的郭培源跟随看过几场演出
      后。有了一个想法。福永有六十多万外来劳务工,工作时全扑在岗位上,下班后却
      不知所措,有的因而做出一些违法乱纪的事。看到这个杂技团的演出后,郭培源觉
      得有必要让这个团留在福永。二OOO 年九月,福永杂技团正式成立。虽然福永杂技
      团成立了,但它仍然是个民办团体,政府“民办公助”。那么怎么个“公助”法呢?
      比如福永杂技团办公、训练的房子,由福永街道提供,然后每年该团几十场演出全
      都送到工业区。有了这些演出,福永杂技团的基本保障便有了,可以去开拓更大一
      些的市场。
      
          当然。郭培源并不以此了事。为了丰富福永杂技团的各项技术,他花了不少心
      思。后来又通过关系,找到了沈阳军区前进杂技团的著名编导孟凡和先生,由政府
      发工资,请他到福永杂技团作编导。孟导于是携同同是编导的妻子任导,一同南下。
      在福永杂技团作指导时,他认识了周生财和劳永海。这两个沉默寡言的孩子,给他
      留下深刻印象。
      
          在给周生财和劳永海打电话时,孟导正在为中央电视台三套节目《曲艺杂坛》
      构思“正月正”春节晚会的节目。毫无疑问,周生财和劳永海的到来,给孟导的构
      思吃了两颗定心丸,他从过去纷乱的思绪中,整理出围绕他们为核心编排的计划。
      
          果然,不久他就编排出“斗鸡”大戏。因为二OO五年是鸡年,这届“正月正”
      春晚上,《斗鸡》如期选上,周生财、劳永海也因此参加了平生第一个春晚。
      
          此后,二OO六年的狗年、二OO七年的猪年,在孟导精心编导下,在周生财等演
      员的出色表演下,孟导和他的团队,代表福永街道连续三年参加了中央三套《曲艺
      杂坛》“正月正”的春节晚会。周生财、劳永海是这三届的主演。而这三年中,周
      生财和劳永海就跟着孟导一块生活。
      
          在这期间,孟导带领周生财等还参加了香港国际少儿艺术节,并荣获两个一等
      奖。周生财和劳永海跟着孟导,学到了丰富的知识,赢得了诸多的荣誉,他们甚至
      还学会了做道具和演出服装。在福永文化中心的宿舍里,孟导买来两台电车,空闲
      时,便教他们踩电车做演出服装。因为很多演出服和道具相当特别,无处可租,只
      有自己做。通过一段时间,这个力能举鼎的壮实的小伙子,也能穿针引线、绣花描
      彩了。那年过年回家时,周生财去市场买来布匹,给自己的妈妈做了一套衣服。他
      妈妈穿着挺合身的,但舍不得常穿,只有在节日和走亲戚时才穿。儿子虽然没有像
      父母期望的那样为家庭带来财富,但儿子对母亲的爱,却是一针一线,全都编织在
      这衣服里。
      
          周生财和劳永海在做道具和演出服的间隙,也常比赛谁穿针更快,比着比着,
      他们不满足于用手穿针,开始用舌头穿针:先把针放入嘴里,然后舌头拉着线,从
      针眼里穿过。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居然也让他们练成了。真可谓是只要功夫深,舌
      头可穿针。
      
          当然,在跟随孟导的几年里,周生财收获的不仅是这些,还有他的爱情和一个
      重要的朋友——郑健锋……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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