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是基建工程兵的一员,1982年随部队调入这座城市,1983年集体转业后成为
      深圳的一个市民。我第一次进入深圳是在1982年9 月,那时,基建工程兵两个师调
      入深圳已成定局。部队每次重大行动前都要进行广泛深入的宣传动员工作,但当时
      人们对深圳的情况一点不了解,部队动员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此,兵种总部决
      定成立一个调研小组深入深圳开展调研,起草部队宣传提纲。兵种宣传部大笔杆子
      李训舟任组长,带两名助手,这两个人从准备调入深圳的两个师政治部各抽调一人,
      三人小组火速进入深圳开展工作。我当时在基建工程兵冶金指挥部八支队宣传科工
      作,被选中参加调研小组。深圳的调研工作大概开展十多天,我们到市政府了解政
      策规定,接触社会各界人士问情况,与早两年先到深圳参加建设的一支队一团的干
      部战士座谈,从东到西跑遍深圳几个区实地体验……白天了解情况,晚上整理资料,
      按时完成了两万多字宣讲提纲的写作任务。这份材料被兵种领导批准后下发各部队
      动员宣讲时使用。
      
          由于我本人喜欢上了深圳,写作时的心情比较乐观,因此将深圳的情况写得比
      较好,尤其是对深圳未来的景象描绘美好。因此,这个宣讲提纲在部队动员时发挥
      了积极作用。据说一些战士听完动员后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
      深圳。但是,部队调入深圳后,感到现实与想象反差很大,艰苦的环境令许多战士
      失望。部队分别驻扎在白沙岭、竹子林等地,这里荒地一片,什么都没有。选择较
      平坦的空地,用毛竹搭架,编竹叶做墙。床板一铺,就成了宿舍。乐观的战士们称
      这是“竹叶宾馆”。没有自来水。挖井取水。厨房一时建不起来烧不了饭,就上街
      买面包。没想到有的面包要求付外汇券,买不到足够的面包,有人只好饿着肚子。
      最后在市政府有关部门的协调下才买来足够的面包填饱了肚皮。有人告诉我说:
      “一些战友听说宣讲提纲是你写的,私下里骂你呢,说你把深圳写得太好了,说的
      话靠不住,以后再不相信你的话了……”
      
          1983年6 月,我被选调到市委宣传部工作。虽然调离了部队,但是由于在宣传
      部宣传处工作,下基层搞调研的机会比较多,加上我与部队战友们的来往比较多,
      因此对部队的一些实际情况比较熟悉。我听说部队中的一些队伍处境比较困难。他
      们有些原来主要承担建设军用飞机场、打战备坑道等一类国防工程,对城市民用建
      筑不懂行,再加上到了地方对施工任务由上级分配变为自己寻找这种变化很不适应,
      手足无措,一筹莫展,很长时间里拿不到施工任务。没有活干,职工们也就没有工
      资收入,生活陷入了困境。
      
          听到的这种消息多了,我感到心情很沉重。有一天,在与邻居聊天时说出了部
      队的困难情况。我的邻居是著名作家吴启泰,当时他刚从安徽调到深圳影业公司工
      作。吴启泰对我谈到的情况感到大为惊奇,他很难相信一片乐观气氛的深圳竟然存
      在着这样一个困难的群体。他建议我深入了解情况,写成材料向有关部门反映。于
      是我开始深入调查了解,详细收集情况。还邀请启泰与我一起去战士们住的地方看
      看,他很乐意地与我去了好几个地方与大家聊天。越调研,我们心情越沉重;越了
      解,我们越感觉应该为他们说说话。于是经过若干个不眠之夜,我俩合作写出了长
      篇报告文学《深圳,两万人的苦痛与尊严》,投稿给深圳《特区文学》杂志。杂志
      总编是著名作家陈国凯。他审稿后,决定将已经编好的杂志临时抽稿,换上了这篇
      报告文学,于1986年第5 期刊发。
      
          料想不到的是,这篇报告文学发表后在深圳掀起了轩然大波。战友们欢欣鼓舞,
      认为这篇文章说出了他们的困境,相信会引起领导和社会对这支部队的关注。许多
      战士花去菲薄的工资,大量购买杂志寄给内地的战友和亲属,这期《特区文学》因
      此数次加印,创下了发行纪录。该文也引起了有些人的不满。由于这是深圳自建立
      经济特区以来首篇反映存在问题的文学作品,因此有人认为给深圳脸上抹了黑。从
      那时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战友们十分关心我个人的命运,怕我因为写了这篇报告
      文学而受到什么处理。让我和吴启泰感到高兴的是,可能是因为这篇报告文学的呼
      吁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市领导早就发现了问题正在准备解决,总之,从那以后,有
      关管理部门将原来所有建筑工程项目一律招投标的做法,改变为一些政府项目实行
      投标与议标相结合的办法,从而使这支部队拿到了一些工程任务。而这支部队一旦
      有了用武之地,他们那种不怕吃苦、敢打敢拼、年轻能干的优势就充分发挥出来了,
      连续建设了好几个优质工程,使有关部门和许多项目发包单位对这支队伍刮目相看。
      从此这支部队走出困境,进入良性循环的佳境。
      
          虽然多少年过去了,但是如今基建工程兵战友们聚会时还会不断谈到当年两万
      部队调入深圳的情景。大家异口同声地承认,梁湘给了基建工程兵历史的机遇,让
      这支部队能够参与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经济特区建设;战士们用双手建起城市里
      的一座座大厦,光荣地完成自己重要的历史使命。战友们得到很大实惠,享受到了
      改革开放的实际成果。这支部队懂得感恩,战友们感恩这座城市。张淑运当年转业
      时很年轻,已在深圳工作了27年,因为表现好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被评为深圳
      市第六届文明市民,现在还守在部队老底子的市建设集团,任董事长。有一次接受
      记者采访时他说:“我们感谢部队当年集体转业时深圳收留了我们,我们的青春在
      这座城市中发出了光和热。”战友们忘不了在最困难的时候,梁湘对这支队伍的关
      心和爱护。大家还记得1986年5 月梁湘离职时在市委六楼礼堂对干部们做最后的讲
      话,他说:“我对特区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有感情,对我们一起艰苦奋斗的同
      志更有感情。死后我的骨灰安放在梧桐山,我要面向世界,看到中国的未来!像智
      利大诗人聂鲁达说的,如果必须生一千次,我愿意生在这个地方- 如果必须死一千
      次,我也愿意死在这个地方。”在基建工程兵战友们心中,梁湘永远是一棵常青的
      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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