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袁仁国没有想到拉斯韦加斯的郊外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还有这么一位老人。
      
          隔着那幢看上去挺中国化的老屋还有一百多米远,他们的车就被一道栅栏堵住
      了。玛莉打着手势,叫大家下车,沿着栅栏往前走。栅栏那边是一片草地。草地上
      的草刚刚被霜打过,蔫唧唧的,却在冬天的阳光下透着一层亮。草地那边有几头黑
      白花的奶牛,慢吞吞地啃着又短又瘦的草茎。隔着这些奶牛不远,一位老人坐在那
      老屋门前,正静静地晒着太阳。他眯着眼睛,享用着这个冬天难得的好天气。
      
          姥爷!玛莉走在前面叫着,我给你带来了中国的客人。
      
          老人听着,大半天才转过头来,看一眼玛莉,便颤巍巍站起来,张开两只胳膊,
      搂住了外孙女。
      
          这时候,袁仁国才看清楚,老人生着一副中国人的脸,而眼睛蓝蓝的,鼻子高
      高的,却又透着洋气。
      
          原来玛莉有中国人的血统,袁仁国这才弄明白,难怪玛莉身上有一种说不清楚
      的东方人的韵味。
      
          玛莉操着英语,叽里咕噜地跟老人说了半天。老人点着头,这才伸出手来,跟
      袁仁国握了握。喔,中国茅台,他喃喃着,中国茅台,我们有缘呢。
      
          老人的汉语虽然有一点生硬,但袁仁国还能够听明白。
      
          那一瞬间,袁仁国握着老人的手,凭着一种直觉。他意识到想要得到的东西,
      其实都在这位老人心里装着。
      
          你们一定是旧金山的火鸡阿旺介绍来的,老人说,只有他知道我跟中国茅台还
      有一点关系。
      
          阿旺哥说老伯这里有宝物,袁仁国说,我们是来朝拜的。
      
          老人看一眼袁仁国,哪样宝物,老人说,不就是几只老坛子,火鸡阿旺看见过
      的,他居然说这是宝物,你们听火鸡阿旺的,他喝茅台喝多了,看见哪样东西都是
      宝物。
      
          老人嘟嘟嚷嚷说着,就像孩子一样天真地笑了笑,接着转过身去,往屋里走着。
      袁仁国跟在老人后面走着。屋里光线很暗,又像迷宫一样弯来拐去。不知道穿过多
      少间屋子,一拨人终于站在一只黑不溜秋的卧柜跟前。
      
          老人窸窸窣窣在身上掏了半天掏出一把钥匙来,听着锁棍的弹簧叭地一跳,柜
      子的盖门被掀了起来。柜子里有一只灯泡,柜门一开,机关一碰,自己就亮了起来。
      
          几只陶罐,在灯光的照射下,闪动着一层神秘的光亮,静静地在柜子里排成一
      排,仿佛几个忠诚的卫士,正默默地完成着一种坚守。
      
          袁仁国一眼看见那几只坛子,一下就像触电一样,通体窜出来一种麻。这不是
      上世纪末在仁怀市坛厂镇发现的那只紧口大肚坛吗?那时候,几个文物专家研究好
      几个月,得出一个结论,那只坛子就是清朝末年民国初年装茅台酒的坛子。但具体
      是哪一家酒坊的,大家又一片茫然。
      
          坛口没有开封。袁仁国低下头去,仔细地看了看,又勾着指头敲了敲坛口封皮,
      听着可可可的声音,就禁不住有些激动起来。
      
          这坛口的封皮是一层猪尿脬皮,袁仁国说,我敢断定这就是当年的华茅,成裕
      烧房的酒,我早就听老一辈人说,成裕的酒是用猪尿脬皮来封口的,一个木塞子往
      坛口里一塞。一块猪尿脬皮往坛口上一绷,麻丝一扎,放一放,等猪尿脬皮水分一
      干。开始收缩,越收越紧,十年八年的,绝不会跑漏一滴。成裕到后来,酒的产量
      逐年增加,猪尿脬越来越紧张,他们甚至跑到赤水河那边四川地面上去收购猪尿脬,
      还满足不了需求,没有别的办法,就在坛子上动脑筋,找车坯子的师傅对原来的坛
      型进行改造,逐渐就做成了这种紧口大肚坛,既多装了酒,又节省了猪尿脬皮。
      
          袁仁国说着。目光征询地看了看老人,便小心拿起一只坛子来。他把坛子拿在
      手上掂了掂。酒跑完了,他说,酒很容易挥发。你要收藏,除非挖地三尺,深埋,
      给它一个恒温的条件,这样才可能保留上百年,甚至几百年,如果就这样在地面上,
      热膨胀冷收缩的,最多五六十年,你就只有一个空坛子。
      
          我可不在乎这坛子里有酒没有酒,老人说,我不喝酒,几十年了,我连打开它
      的念头都没有动一下,我就是喝酒,我也不会打开它的。前几年,火鸡阿旺来看的
      时候,他就说这些坛子都空了,我还是不让他打开哪怕一只坛子,这些坛子在这里
      蹲着,比我的年纪还大,我有什么资格打开这些坛子啊。
      
          袁仁国听着,诧异地看一眼老人,又仔细地打量起坛子来。
      
          你不用看了。老人说,这些坛子底部都有两个字,你真有眼光。不愧中国茅台
      的老板,这两个字就是“成裕”。
      
          袁仁国倒过坛子底,凑近灯光,这才隐隐约约看见“成裕”两个字。这是车坯
      子的时候,用字模压成的,袁仁国说。这说明成裕酒坊那时候就比较注重品牌的形
      成。
      
          我听我的外孙女说了,老人说,茅台已经成了中国的国酒了。
      
          国酒嘛,整个中华民族的酒嘛,袁仁国立刻接上话来,这跟所有炎黄子孙的爱
      护是分不开的,包括你,包括阿旺哥,包括所有海外华人,茅台有今天,这跟你们
      的爱护是分不开的,你看你收藏的这几个陶罐,据我所知,这可是我看见的茅台酒
      最早的包装物。
      
          我不能算收藏,老人说,最多算一个保管员。
      
          为什么不能够算收藏呢?袁仁国诧异地看着老人。
      
          我不像火鸡阿旺,老人迟迟疑疑地说,一个人要收藏酒,还要爱喝酒,不爱喝
      酒,收藏不是一种浪费么。可我不喝酒,我只喝一点牛奶,都是我自己养的牛,我
      自己挤的奶。
      
          那,袁仁国看着老人,小心翼翼地说,你给什么人保管这几只陶罐呢?
      
          我父亲,老人说,我给他当保管员。
      
          你父亲?你给你父亲当保管员?袁仁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地说着。
      
          老人点一点头,却沉默起来。
      
          老伯,袁仁国说,我很想知道这几只茅台酒坛的故事。
      
          老人看他一眼,却依旧一声不吭。
      
          但袁仁国还是觉得自己又往前走了一步,那些茅台历史上黑黢黢的窟窿仿佛正
      在他眼前慢慢地亮起来,那些又神奇又神秘的话题有如一个长卷正在他眼前渐渐地
      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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