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海、南沙是中国最美的海面。这里的水真正地体现了无色透明,你可以一眼
      看穿二三十米下的沙子和美丽多彩的热带鱼在游戏,你甚至可以数清水下沙子的颗
      粒。南海的热风随着阳光的利箭刺灼着每一个裸露在沙滩上的人。此时的王恒杰像
      位黄土高原上的农夫在耕耘干旱的土地一样,时而弯下腰,时而潜下水,时而站在
      那儿硏望思考,时而去看因找到文物而欢呼雀跃的参谋或小陈。这一切的一切,都
      被那个站在树阴下的将军看在眼里,记在心头。“这就是五千年中华文明培养出的
      中国文人哪!”这一声赞叹,从树阴下发出,虽然没声音,却能振荡着中华民族的
      每一根神经。
      
          文物在阳光照耀下发放着奇异的光彩被中国人的手捧出水面。宋代的青瓷片、
      明末清初的团凤朵书残碗、东汉的五铢钱、熙宁重宝、嘉庆、道光、咸丰通宝……
      一件件珍贵的文物就像老祖宗的恩赐一样地出现了。这真是祖宗有灵啊!这就像老
      祖宗的英灵在与时间赛跑,只要王恒杰指定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宝物出现,王恒杰
      的时间太宝贵了!你看,连太阳都已经累了,它正在慢慢地向西面的海面沉去,它
      太想躺到那松软的用海水铺就的海床上了。
      
          王恒杰从海沙中捧出一块硬陶,看了看,又在海水中洗了洗,仔细地看着,把
      那块陶片几乎盖到了脸上。“是它!”王恒杰激动了,因为他拿到的是一块“汉代
      米字庄印纹硬陶”它是一个水具残片,它说明汉代在太平岛上就有中国人在居住!
      他猛的一下把他开裂的嘴唇压到了那个陶片上,然后将陶片高高举起。远处看去,
      他好像在祈祷上苍!好一幅中国水墨!
      
          人在大自然面前总是想多多地索取而又无奈,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在阳光下一晃
      而过了。丰收是个结论,而离别却是个隐痛。王恒杰清点着他们的硕果,从清清的
      水里把那些宝贝放进袋子里。温暖得像微风中晾晒的轻纱样的细波轻轻地抚摸着他
      的手和脚,那种恋恋不舍的柔情让王恒杰的心在颤抖,他多想在这块远离大陆的岛
      上多停留一会呀!“路漫漫兮……”
      
          出水的文物摆了一地,王恒杰和小陈又回到了那温馨而清凉的会客厅。黄将军
      翻看着这些宝贝,向王恒杰请教这些宝贝的年代和价值,喜气洋洋,宾至如归。过
      去的过去了,现在的这里已增加了兄弟重逢的气氛。小陈也参加到议论之中,指指
      点点笑逐颜开。
      
          那位一直陪伴着王恒杰的参谋也在忙着,他不是在欣赏那些文物,而是站在将
      军的茶几前整理另一些东西——香烟、饮料、食品,并指使着勤务兵向客厅外面搬。
      这些东西是驻岛官兵们自发送来的,每一件东西都饱含着中华民族的血脉之情。
      “血,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浓于水的!”这是王恒杰后来的感慨之言。
      
          黄将军站了起来,习惯地用手帕擦了擦手对王恒杰说:“王教授,您可是第一
      位登上太平岛的大陆的考古学家呀!我告诉您,台湾的学者也没有一位能到这里的。
      您这次要获奖了。”黄将军说完后爽朗地笑了,笑声在屋中回荡着,感染了每一个
      人。王恒杰把他的右手伸了出去,黄将军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两双中国人的黑
      眼睛热烈地相互注视着。“将军,如果获奖,您应该是获奖者!”黄将军的笑容稍
      微地收了一下说:“我?不,不,我只是个守卫者,而你才是功臣!”黄将军用力
      地摇了摇王恒杰的手说,“没有你,这些东西将永沉大海!”。
      
          将军的手松开了,将军手上的温度却永远留在了王恒杰的心里,而后来王恒杰
      至死都觉得,黄将军调回台湾后被降职是不应该的,是不可理解的。
      
          王恒杰望着黄将军,用手指着他那些宝贝说:“将军,南海、南沙的开发,它
      的未来,我认为,只有海峡两岸携起手来才可以做好,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你说,
      是不是这个理儿?”将军在这些问题上仍然是一言不发,但是,他那军人的头却赞
      许地点了几下。
      
          “刘参谋,”将军叫那位参谋,对他耳语了几句。参谋出去了,他用手示意王
      恒杰坐下,说:“王教授,医官告诉我你的身体很不好,你要多注意些。”王恒杰
      被将军的话给说愣了,他没有想到,他在上岛时军医给他检查身体的事,将军会如
      此重视,因为“上岛求医”只是托词。
      
          “您身有残疾,海上颠簸太不容易了!”
      
          “谢谢您的关心!将军。”一股股暖流从王恒杰的心底涌出。
      
          参谋进来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参谋直接走到了王恒杰的茶几前,将几件衬
      衣送给了王恒杰。王恒杰单臂接过这些衬衣,不解地看着黄将军。
      
          “在海上不能洗澡,您就穿脏一件扔一件吧。”语言如此朴素,可是这兄弟之
      间的爱是多么深!王恒杰的手在抖动,却没有说一声谢谢。“大爱之下,君子不言
      谢也”。
      
          王恒杰站了起来,把衬衣交给了小陈。“黄将军,我该走了,我有一个请求,
      不知将军能否同意?!”
      
          “请讲。”
      
          “我想在太平岛上照张相,留做纪念。”
      
          “可以,但必须由刘参谋给您照,冲洗后给您寄去。”
      
          “好,就这样。”
      
          这短短的对话把无奈和支持混在了一起。
      
          王恒杰要返航了,在他们谈话时,他的“宝贝”已经让小陈全部装好了。因为
      在发掘前黄将军已经同意他们将文物带回。
      
          王恒杰从凉爽的会客室走了出来,他的耳边还响着黄将军的最后赠言:“王教
      授,我们就此告别了,我也不能远送。”黄将军用一种失望的语气说,“我也不说
      再见,但我祝你成功!”
      
          王恒杰在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下眼前的景物,大步走向通往“小校场”
      前面的照壁,那里有孙中山、蒋介石、蒋经国、李登辉的画像和收复太平岛的纪念
      碑。
      
          夕照的阳光斜射过来,把这些历史人物的画像和蒋中正题写的“南疆锁钥”
      (收复太平岛纪念碑)涂上了淡淡的金色。
      
          王恒杰走到了那里,在那里他放慢了脚步,仔细地看着。“孙中山,中国革命
      的先驱者。”王恒杰在心中想着,然后,他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他又仔细地看了一
      下蒋介石和蒋经国的画像后,转身走向收复太平岛纪念碑,对李登辉的画像有点不
      屑一顾。
      
          王恒杰在“南疆锁钥”纪念碑前站了好几分钟,他看着蒋介石所题的这四个字,
      品评着老蒋的书法,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这字比起毛主席来差点劲哪!但
      是,也不失大家之雄浑秀丽!”他又转到碑后,看着碑文中的“敌人”栏中的名字
      “越南、菲律宾、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文莱”,而没有大陆。王恒杰笑了,他
      终于找到了兄弟同根的感觉,他回过头去,又认真地看了一下那四幅画像。
      
          王恒杰向跟在他身后的刘参谋说:“就在这儿照啦!”“在这照?”刘参谋不
      解地反问道,“到那边多美呀!”刘参谋指着左边的树林说道。“就是这儿!这儿
      有纪念意义!”王恒杰用手指着纪念碑下边的“中华民国1946年立”字样接着说,
      “这是历史的见证,没有这个,你们不会守在这里,我也不会来这里了。来,就在
      这儿照!”王恒杰端庄地站在纪念碑前,并说,“一定要把年、月、日拍上!”相
      机的快门一响,一张历史性的照片诞生了!
      
          码头上早已站满了人,他们在等待着那个不要命的大陆学者的出现,他们太希
      望能在这个人身上找到大陆人的真实的生活轨迹了。他们忘记了太阳的闷热!他们
      忘记了铁血恩仇,他们忘记了今天以前的所有的记录,他们只记得大家都是中国人。
      
          他走来了,带着满足的微笑走来,大步流星的,像是走在去参加一个重要的宴
      会的路上,轻松,愉快而自信。他走来了,走到了他们之间,向每一只伸出的手握
      去。他不停地说着“谢谢”。当他踏上舢板船的时候,也不知有多少只手在搀扶他,
      在这会儿,他低着头,怕脚下踩空,可是他眼前的景象让他不得不把头抬起,因为
      这舢板船里已经装满了各种食品、香烟和饮料。他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已经充满。
      “谢谢!谢谢了!”他激动地说着,并坚定地对小陈说:“开船!”他这个硬汉,
      在这样的盛情的离别中突然变得脆弱了,他想快些离去,因为这离别太残酷了!
      
          舢板船开动了。“再见!一路平安……”的祝福声一阵阵从岸上响起,王恒杰
      用胸部顶着旗杆挥着右手说着“谢谢”和“再见”。突然,岸上的人群分开了,从
      中跑来一个士兵,他一边跑一边在自己身上寻找东西。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码头时,
      舢板船已经离岸两三米了。他站稳了脚,把手中的打火机扔向了舢板。“王教授!
      留做纪念吧!”他哭着喊道。王恒杰的眼泪再也阻止不住了,他把右手无数次地举
      起,流着眼泪喊道:“守卫边疆的中国将士们万岁!”这喊声,像久旱的禾苗听到
      了隆隆的雷声一样,震动着在场的每一个中国人的华夏之心!“万岁”声和离别的
      哭泣声响成一片。
      
          离别不仅仅是离别,因为离别还代表着开始,舢板船在太平岛将士们的泪眼中
      向王恒杰来时的方向驶去。而王恒杰此时却是背靠着旗杆站立着。他的空袖管在抖
      动。
      
          王恒杰此时的心情有一种一个探险者归来时的不满足。他在怀念太平岛的同时,
      正在思考去曾母暗沙的计划。他兴奋着,策划着,不时地笑笑。突然,他的脑子里
      出现了但丁《神曲》中描写从地狱进入人间的一段诗:“我的智慧的小船,高扯着
      风帆,把苦海远远地抛在了后面,那苦海的阴风带着哭喊从后面吹来。而上面的光
      却很温暖,我们在上升,去到那有阳光的上面。”
      
          南沙静悄悄地看着王恒杰和他的小舢板,金色的海面留下了七色的彩虹。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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