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羞雁家,石铁、哈拉巴陪着百占贵喝酒。占贵擦了把泪水一蹾酒杯:“窝囊!”
      
          石铁赶忙宽慰:“只要问心无愧,能够囫囵个儿地活着回来了就是福气。”哈
      拉巴说:“占贵老弟,过去咱本来就不高,现在呢,咱也不矬。尾后能将就咽下去
      的,就嚼巴嚼巴咽了;要真遇上骑脖拉屎的,咱就和他试巴试巴,不行还有你师傅
      我呢!”
      
          石铁的妹妹石玉问:“什么,师傅?就你胡点乱按的那两把刷子啊,按摩按摩
      还得是有人稀罕用你,要真的打斗哇……”“咋的?”“老母猪还愿——俩不顶一
      个。”
      
          哈拉巴像没听到似的,用右手端起酒杯冲石铁和占贵说:“喝。”突然用左手
      “倏”
      
          地向石玉的胳膊肘上一戳,石玉的整条胳膊就全麻了。石玉急忙站起连捋带揉,
      哈拉巴又点中了石玉的气舍穴,石玉就不由自主地“咯咯”笑了起来,连麻带笑使
      石玉流出了眼泪。哈拉巴指着她说:“我让你再拿豆包不当干粮。服不服?”羞雁
      忙说:“哈拉巴,别不着调儿,快给她解开穴道。”石铁对石玉说:“你可别小瞧
      你哈哥好像没个正形儿,可连你韩昕哥都管他叫过师傅呢。”提到韩昕,一时几个
      人都不知说啥好了。过了一会儿,占贵对用衣襟擦泪的羞雁说:“别看韩昕哥被整
      到台湾去了,可他没给咱凤山村人丢脸。”接着详细地述说了韩昕在集中营里带领
      战俘英勇斗争的表现,又讲了韩昕在昏迷中如何被挟裹去台的经过。“只是可惜了
      王沂生给喜子哥写的证言还在他那儿,早知他会被整到台湾去,还不如我给揣着了
      呢。
      
          也怨我……“”咋能怨你呢?“”我怕邮车中途被炸,死活不让韩昕哥往回邮。
      “
      
          石玉一边给羞雁擦泪,一边说:“占贵哥,那你可得快去对郑秀大姐说呀。”
      石铁拍着占贵的肩膀说:“明天我就和你一块去找郑区长。”“不用找,区长来了。”
      
          随着话音,村长常乐陪着郑秀进了屋。众人连忙要站起来,郑秀含笑一一地按
      下:“占贵呀,我刚从县里开会回来,也没赶上在区里接待你。”常乐说:“这不,
      还没到家,就来看你了。”郑秀说:“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要相信党不会忘记你
      的功劳的。在我眼里,在乡亲们的心中,你永远是一个为人民出生入死过的老兵。”
      
          常乐也忙说:“就是,就是啊,咱知根知底儿,你过去立功的喜报,因家里没
      人经管,都还在村政府存着呢。绝没人下眼瞧你。”一听这话,占贵又心发热、眼
      发潮,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羞雁拽着郑秀的手说:“郑秀姐,方才占贵说王山东
      子(土改工作队长王沂生的外号)已经出了证言,说喜子哥带中央胡子奔北庙岭是
      掩护车队转移,他不是叛徒,是革命的好同志。”石玉忙抢着说:“韩昕哥是在昏
      迷中被挟裹去了台湾的。得重新给羞雁姐门口挂上光荣军属匾。”石铁和哈拉巴也
      跟着说:“郑区长,这回喜子坟前的碑上能刻上烈士两个字了吧?”郑秀沉思后说
      :“占贵说的这些,我相信可能都是真的,刘喜和韩昕的人品,我比谁都清楚。可
      是光说不行啊,就凭占贵的一番话,能管用吗?光着急不行,关键是得拿出铁的证
      据来,你们说是不?”这番话如兜头一瓢凉水,把众人心中的希望之火浇得连个火
      星都没剩。
      
          “只许老老实实的劳动改造,不许乱说乱动,更不准……”常乐的训话刚说到
      这儿,桌子就被“武雷豪风”的占贵给扌周了,吓得那些“地富反坏”们忙抱头躲
      在一边。常乐喝道:“百占贵,你想干啥?”“老子想要揍人!”占贵边说边蹿到
      常乐跟前,伸手就捞。看来,常乐也早有准备,喊了一声:“来人!”就有两个膀
      大腰圆的民兵破门而入,直奔百占贵,还没等他掏出沙土包,就被倒剪双手,扭到
      里间去了。占贵虽然被硬摁在桌子上,但嘴里一直在怒骂:“常乐,你个蛋蹭的,
      给我滚进来!”外间,常乐充耳不闻,继续开他的训话会。等把“地富反坏”都打
      发走了,常乐才迈进了里间,喝斥民兵:“我只是让你们把他弄到里间,谁让你们
      一直按着他不放?滚!”民兵不放心地迟疑不动。常乐火了:“他吃不了我,都回
      家死觉去!”民兵走后,常乐一抱拳:“占贵哥,方才多有得罪了。”占贵气呼呼
      地说:“个蛋蹭的常乐,你整的什么景儿,干吗把我和污七糟八的人弄到一块堆儿?
      
          我可是身上有过眼儿的——“”我知道,你比毛主席小不点儿。来!喝点酒,
      压压火。“常乐从柜里拿出了酒瓶子,油酥豆,咸鸭蛋,干豆腐,大葱和大酱,一
      见占贵不动筷,说:”怎么,怕我酒里有毒?“”枪子老子都不怕,更别说酒了!
      “占贵喝下一口酒说:”喝归喝,话还得说。你凭啥训我的话?“常乐拿起一半咸
      鸭蛋敲着壳说:”不管这蛋清和蛋黄有多么好,也得被这个硬壳给包着吧?这叫规
      矩,明白不?再说了,这上指下派的事……“”又是上边儿,他们放的什么屁?
      “”镇反过后并不是天下太平了,对一切控制对象还要严格监管,定期训话。“占
      贵把筷子一摔:”什么?我,控制对象?不行,我这就去找郑区长。“常乐赶忙摁
      住占贵的肩头:”郑区长同情你,关心你,这我知道,可上边还有管着郑区长的呀,
      你总不能让她犯‘混线儿’的错误吧?何况咱这也就是走走过场,水过地皮湿,训
      话会,他们站着,你坐着,说到控制,他们出村要请假,你呢,从来是大姑娘梳歪
      桃——随便儿,摊官工,他们得出力、流汗,可我什么时候支使过你呀?你也得体
      谅我这个当村长的难处哇。“占贵干嘎巴嘴,真无言以对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喝着
      闷酒。
      
          常乐拍拍占贵的肩头又说:“别看咱们过去有点小过节儿,只要你今后不给我
      支卡巴轮子,还是那天的话儿,决不下眼瞧你。”占贵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一样,
      啥滋味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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