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当一个生命在抢救的过程中,围绕在他担架旁的最多的是
      两种人:穿迷彩服的军人和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他们在废墟旁完成生命的接力,
      让心脏的跳动均匀地延续下去,只有他们的联手,生命的奇迹才得以创造和完成。
      
          而我讲的这个故事,是发生在医生和军人之间的抢救。
      
          5 月16日,成都康骨医院,在这里执行抗震救灾任务的哈尔滨医疗队外科医生
      潘晓峰和郑宇刚忙完手术来到楼下,医院的两辆120 急救车就飞驰而来接医生去太
      平军用机场,那里有伤员需要转运到本院来救治。潘晓峰和郑宇二话没说,就和康
      骨医院的4 位医生一同登上了救护车。潘晓峰平时就是个业余体育健将,喜好冒险。
      
          可郑宇就有点儿悬了。郑宇身患糖尿病,离不开胰岛素,匆忙中他偏偏忘了这
      个最重要的东西。急救车一路鸣笛来到成都太平军用机场。这里是汶川地震以来最
      繁忙的机场。小山一样的救灾物资连绵不断地排开去。很多的空降兵在往飞机上搬
      运物资。他们推运着一种带轱辘的小车,上面有降落伞。据说他们一个人一天平均
      要运送3 到5 吨货物,要装机十余次,每天只能休息5 个小时,非常的辛苦。很多
      士兵都中暑晕倒了。直升机在一刻不停地起起落落,把从重灾区的废墟里抢救出来
      的伤员运到这里。三十多辆救护车白龙一样地一路排下去等候着。直升机巨大的噪
      音搅拌着灼人的气浪,螺旋桨掀起的飞沙走石笼罩在机场的上空。往往不等螺旋桨
      停下,救援人员就已经冒着危险冲到了飞机前。螺旋桨的力量很大,气浪冲得人站
      不稳。
      
          他们中有解放军武警战士,有医护人员,有工人,有志愿者。“时间就是生命”
      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常常是病员都抬完了,螺旋桨还在转呢。
      
          120 救护车开到了太平军用机场的门前。前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救护车停在
      门外迟迟进不去。车上的医生都很着急。尽管他们知道着急也没用,这是军用机场,
      必须一切行动听指挥。正在这时,从他们的救护车后面,开来一辆部队专用的吉普
      车。从车上下来一个军官,是个大校。他对120 车上的医生说,前面有个新发现的
      地方灾情非常危急,伤亡较大。一位军委副主席在那里坐镇抢险,现在急需要医生,
      如果能去,马上就坐直升飞机走。车上的医生都毫不犹豫地说,我们能去。这位大
      校对卫兵说,放他们进去,让这两辆救护车跟我走。
      
          在候机厅里,大校打电话和前方联系。而潘晓峰和郑宇也打电话向康骨医院请
      示。康骨医院的领导坚决不同意他们去,一是考虑他们毕竟是远道而来,要为他们
      的安全负责,二来因为他们是医院请来的专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去做。
      
          不一会儿,接机的军用吉普到了,康骨医院的四名医生上车后,车马上就开走
      了。
      
          潘晓峰和郑宇只能是“望尘莫及”了。后来他们听说,四位康骨医院的医生到
      了前线后,三天没回来。对于那个十万火急的重灾区来说,医生只许进不许出,不
      是不让出,是飞机上根本没地方。三天后只有一位医生回来了。当时,他拿着急需
      的药品和器械单追着飞机跑,想让飞机上的人把单子捎回到医院,备齐了再运过去。
      没想到,他快撵上飞机时,螺旋桨巨大的风力一下子把他手里的备品单刮没了。他
      大喊大叫着药名器械名,谁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这时候一个军人一把把他拽上飞
      机说,还是你自己回去一趟吧。而这位军人自己从飞机上跳了下来。
      
          在机场,潘晓峰和郑宇既是医生又是搬运工,只要一有飞机降落,他们就冲上
      去搬运伤员。很多的伤员根本就没有担架,就是用门板或者临时绑接的藤椅。他们
      用肩膀扛,用头顶,直到把伤员安顿到救护车上。有的战士看到潘晓峰和郑宇是医
      生,就抽空来看病。他们看到,战士们的身上,腿上,一片片的红疹,挠破的地方
      已经结痂了,重的地方流脓淌水。战士们说是虱子咬的。潘晓峰和郑宇告诉他们,
      这是典型的湿疹,由气温高,空气潮湿引起的,千万不能挠。他俩忙着给战士们清
      创上药,一晃儿大半天就过去了。有战士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问他们吃没吃饭。
      
          他们这才觉出已经饿得两腿发软了。战士指着前面一个高处的棚子说,饭都在
      那儿,饿了自己去拿,这会儿可没人招待你。正乱着的时候,前边来了一个小女兵,
      到潘晓峰和郑宇的跟前,一通四川话说得又快又急,还没等两个人听明白她说的什
      么,小女兵已经转身走了。旁边有个四川籍的战士说,她说的是那边有个人受伤了,
      请你们去看看。
      
          那是机场的一个临时医疗所,一个又闷又热的货物仓库的一角,摆着几把椅子
      两张桌子,上面放点简单的药品。有几个年轻的医护人员,包括刚才那个小女兵。
      
          伤员是一个空军少校,他负责运输机的货物转运。就在前天清点货物的时候,
      由于机上的货物箱固定不好,发生挤压碰撞,把他的脚砸在里面,伤口比较深。按
      照潘晓峰和郑宇的经验,创口当时就需要缝合。但是,给他处理伤口的人没有经验,
      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两天过去了,伤口已经感染,而且边缘出现坏死。这样的伤
      口是没法再缝合了,缝上了只能加重感染。怎么办?只能先清理坏死的地方。没有
      器械,那就拿把剪子来吧。用火烧过,拿酒精浇上,两位医生对少校说,你忍着点
      儿吧,应该不会很疼。就这样医生把少校脚上创口的烂肉铰下来,又重新消毒再包
      扎好。奇怪的是,处理伤口时少校忍住了,但是包扎时碰到腓骨的地方,少校却忍
      不住地叫痛。两位医生怀疑腓骨有骨折,建议少校去拍个片子再看一看。少校说,
      我的任务很重,我没有时间去拍片。医生问他,你打没打破伤风。少校说没打。医
      生告诉他,无论是在战争中还是在灾难中,受伤之初打破伤风针是一件非常重要的
      事情。这件事你再忙也要做。不容少校分说,两位医生给少校做了试敏,然后嘱咐
      护士到了时间就把破伤风针给他打上。因为还有别的伤员要处置,他们和少校暂时
      分手。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无论如何要去拍片。过了一会儿,小女兵又到潘晓
      峰和郑宇工作的地方找他们,问少校的破伤风针还打不打。原来,少校不但没去拍
      片,还要马上上飞机。这个飞机的高度在五千到六千米,小女兵问这个高度对打破
      伤风有没有影响。我们的医生告诉她,尽管放心,你给他打上然后再让他走,出了
      问题我负责。
      
          当又一架运输机凌空而起的时候,潘晓峰和郑宇都停止了手上的工作,他们站
      起身,目送着远去的飞机,那个拖着骨折的腿,带着伤口的少校又起航了。他降落
      的地点,是最需要他的地方,最期盼着他到来的地方。而且,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
      的伤痛。这就是我们的子弟兵,我们的军人,老百姓的守护神,也是任何灾难的天
      敌。“向你致敬!”我们的医生收回了目光,又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他们正在
      救治一个中暑而晕倒的战士,这个战士已经出现了抽搐的症状。郑宇医生按住他的
      人中,而潘晓峰医生把镇静的药水稳稳地推入他的体内。战士渐渐地安静下来,此
      时的郑宇医生却感到翻江倒海的难受,他才想起:胰岛素——哈尔滨医疗队骨外科
      医生赵立强也有一段永远也抹不去的记忆,也是关于军人的故事。那一天晚上,经
      历了多次余震的成都早已人困马乏,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一长串120 救
      护车的尖叫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重视。自地震灾难突如其来地席卷这块土地,救护
      车的声音就没有间断过,人们似乎都习以为常了。但是,作为医生对这个声音永远
      都不会麻痹。这是天职的召唤。正在值班的赵医生飞速地来到楼下接应病人。一个
      穿着迷彩服的解放军军官送来了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解放军战士。战士已经处于神志
      不清的休克状态。医生们立刻组织抢救。一段时间后,急救室里的战士生命体征好
      转,冰冷的四肢逐渐有了温度。赵立强医生想着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及时地告诉他的
      首长,他便推开急救室的门来到走廊。走廊里静静的空空荡荡,只有靠急救室的门
      旁直直地坐着那位军官。他眉头紧锁,在想什么?那么全神贯注。以至于赵立强医
      生走到他的跟前他都没察觉。“喂,解放军同志——”赵立强医生轻轻地打了声招
      呼。没想到的是,这位军官突然警醒了一样站起来,倒把赵立强医生吓了一跳。
      
          “我的战士怎么样了?”军官焦急地问到。“您别急,他会很快醒过来的。”
      赵立强医生把军官重新按在椅子上。军官告诉赵立强医生,他们是某军的空降兵,
      5 月13日凌晨奉命到达成都国际机场。早上6 点开始工作,他们的任务就是将前线
      急需的物资打包后运上伊尔—76运输机,然后空投。灾情严重,情况火急,他们的
      工作量极大。每天工作二十小时,仅仅休息三四个小时。每个战士平均日运送物资
      三千到五千斤。这样连续工作了三天三夜。超强,超时,超极限。今天上午,战士
      们普遍感到体力透支,头晕无力,但想到那些废墟下的生命,他们仍然坚持。直到
      中暑甚至休克——他们太可爱了,我对不起他们。军官的眼里竟盈满了泪水。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一个护士轻轻走过来告诉他们:他醒了。
      
          赵立强医生陪军官来到战士的床前。战士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回部队,战友
      们都在战斗呢。
      
          赵立强医生对战士说,像你这样的休克病人,至少要卧床两到三天才能恢复。
      
          他们说,医生,谢谢你。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他们就走了。
      
          后来赵立强医生说,每当看到军车一列列从眼前开过去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
      寻找他们,结果就是看哪个都像——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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