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吴培文不管大家怎么说,他心里只有一个主意,就是想着给这件大宝物赶快找
      到买家,让他们弄走,以免夜长梦多,惹出祸端来。他们先在安阳县城找了个古董
      商,经他介绍,引来了一位北京的古董商。吴培文一直记得,这个古董商叫肖寅卿,
      他的派头很大,到武官村看货时,是坐着小汽车来的,同车来的还有他的马弁和通
      信员。吴培文把宝物刨出来让他看,他也是毫不含糊,手执一个西洋进口的放大镜,
      对着宝物仔细地看,看过来,看过去,把他看得满脸涨红,满眼喜色,对着宝物一
      个颈地点头,还说,这么大的方鼎世所难见!
      
          古董商肖寅卿对宝物的认定,吴培文是佩服的,以后他给人说起宝物时,也以
      大方鼎来称呼了。
      
          至于现在所称呼的“司母戊方鼎”,则是解放后由金石学专家郭沫若确定下来
      的。1959年,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建成开馆,暂时保存在南京的大方鼎调拨来京展
      览,郭沫若现场考证,对铭刻在大方鼎腹内的铭文进行破译,确认为“司母戊”三
      个字后,这才使大方鼎有了一个明确的命名。
      
          古董商肖寅卿与吴培文谈价,向他伸出了两个指头。吴培文间,两万现大洋?
      肖演卿说,不,是二十万银元。这样高的价值,是吴培文和众村民想不到的。他们
      没再讨价,当下答应卖给肖寅卿。可肖寅卿说,器物太大了,他没法运走。希望吴
      培文把大方鼎分割开来,装上箱子,他就交钱取货。
      
          有20万大洋的诱惑,吴培文和协议中分享这笔钱财的人,进了安阳县城,买了
      几把钢锯和德国进口的锯条,在夜深人静时,轮换着分割大方鼎了。
      
          分割的步骤先从锯腿开始,锯了半夜,把钢锯的锯齿都磨平了,却只在脚上锯
      了一道浅痕,大家惊呆了,不晓得大方鼎何以这么硬!吴培文有位本家哥,一身都
      是力气,从别人手里夺过钢锯,说他不信锯不动,但也只是锯断了几根钢锯条,还
      把自己锯得腰酸胳膊疼,照样锯不动坚硬的大方鼎。
      
          钢锯锯不动,惹得众人急了眼,寻来一个5 公斤的大铁锤,抡圆了往大方鼎的
      身上砸。那一声巨大的响声,在静夜里能传几里远,吓得大家赶忙挡了大铁锤,而
      且抱怨他,想把日本鬼子招来你就砸,放开手让你砸。
      
          抱怨使大家冷静了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想着别的办法。想来想去,还是想到
      了大铁锤上,只是取来厚厚的棉被,蒙在大方鼎上,隔着棉被砸,一个人砸累了,
      再换一个人,直到换了五六个人,这才砸掉了一只鼎耳。大家捡起来一看,这只鼎
      耳本来就是拼铸的,后来被严丝合缝地楔在了鼎身上,经过大铁锤的一场狠砸,却
      也没有砸坏,只是从合缝的地方震了下来。
      
          便是这一只鼎耳,大家提在手里一掂,约摸也有七八十斤重。
      
          到这时有人还把大方鼎称炉子。他很有点畏怯地说,咱们糟蹋神炉,不怕造孽
      受报应吗?
      
          吴培文也感到了恐惧,和大家商量,咱不能分割大方鼎。他还提到了北京的古
      董商肖寅卿,说他来去匆匆,也不给咱留定金,咱把大方鼎分割开来,到哪儿又去
      找他卖呢?咱一群大活人,不敢被人骗了。而且是这么大的一个方鼎,咱忍心把它
      砸烂吗?
      
          这么议论着,大家就都不好再砸,并且横下一条心,要把大方鼎平平安安地保
      护起来。
      
          可是村里有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在吴培文他们钢锯锯、铁锤砸着大方鼎的日
      子里,已经探知了这件事。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因给驻扎在安阳机场的日本警备队
      队长黑田送过女人,与黑田拉上关系,当上了日军的汉奸。他把吴培文挖出大宝的
      事,密报给了黑田。
      
          2005年时,《安阳日报》举办社庆活动,作为受邀嘉宾,我去了安阳,在东道
      主的安排下,曾到殷墟参观,很荣幸地见到了年事已高的吴培文。老人给我们介绍
      当时的情况,当说到那位公子哥时,脸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气愤得用安阳地方话,
      连骂了几声汉奸。
      
          吴培文说,时隔两天,他在家里歇晌,村里一个伙伴跑进他家,把他从炕上喊
      起来,说是一队鬼子进村了。不用多想,吴培文知道鬼子来抢宝了!他有这个思想
      准备。当即躲出家门,绕到村子外边,躲在人难觉察的一簇草垛里,小心地观察着
      鬼子兵的行动。他们果然是冲着大方鼎来的,包括日本兵、伪军和土匪武装,加起
      来有百人之众。他们端直走到吴培文的家门前,看着门板上着锁,胡乱喊了两声,
      就有鬼子兵飞脚踹开了他家的门。事后,吴培文回到家,发现鬼子兵把他家搜了个
      遍。所幸未搜埋着大方鼎的粪堆,他们就很不甘心地空手返回了。
      
          侥幸躲过日本鬼子的首次劫掠,吴培文想得最多的,是大方鼎已不能埋在院子
      里了。他必须为大方鼎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转移并掩埋起来。这一次他不能喊来太
      多的人帮忙,只把与一起探挖出大方鼎的叔伯哥吴希增叫来,让他把大铁锤敲掉的
      那只鼎耳搬走,藏在他的家,最后留下自家兄弟,牵出拴在西屋马棚里的三匹高脚
      牲畜,扒掉了牲口粪,在牲口圈里挖了个深坑,转移来大方鼎,埋进去伪装好,又
      把牲畜牵进来拴好,在槽里拌上草料,让牲口如往常一样喂养在里边。
      
          便是这样地秘密掩藏,也没躲过日本鬼子的耳目。过了七八天,还是前次来的
      那帮日、伪匪兵,再一次开进了武官村。前头开路的是穿黑制服的伪军,后边跟进
      的是满载着日本鬼子的大汽车。兵匪一到村子,就在村中架起了机关枪。其时还在
      家里待着的吴培文,又一次检查了马棚的伪装,随手泼了些槽边的泔水,把护家防
      身的一把短枪,填满了子弹,紧掖在腰眼上,镇定自若地走出家门,走在岗哨林立
      的街上。没走多远,就有端着长枪的鬼子兵逼了上来,枪头上明晃晃的刺刀几乎戳
      到了吴培文的脸上。好在日本鬼子不认识他,叽里呱啦问他什么的干活?他说不了
      日本话,就想着蒙混过去,实在不行,就掏枪与日本鬼子拼个你死我活。那么想着
      时,他本能地蹲下身子,拾了个碎砖块,在地上写,家有病人,请医生。没想到,
      正是他写的这六个字,让日本鬼子信以为真,把枪收了回去,撵他,开路开路的,
      快走。躲过了哨兵,吴培文一阵狂奔,跑到村外的洹河岸边,跳进一个沙坑里,仰
      面躺倒,嘴星喘着粗气,心里还担心着大方鼎。
      
          不晓得是上天有灵,还是祖宗保佑,平地里刮起一阵狂风。在安阳一带,老百
      姓把这样的风是叫黑风的,黑风即起,便刮得天昏地暗,让人睁不开眼睛,也站立
      不住。而且是,这天的黑风刮得特别邪,一阵紧似一阵,村上长了多年的树木,有
      不少竟被拦腰刮断,劫掠大方鼎的兵匪,也不能奈何黑风,草草地在吴培文的家搜
      查了一遍,就又两手空空地收兵回去了。
      
          在洹河的沙坑里,吴培文一直躲到天黑,才摸索着回了村子,一进家门,直奔
      西屋马棚,看到一切如常,才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到堂屋去,发现自己进城照的十多幅相片儿,原来镶了镜框,都挂在墙上的,
      现在都不见了。以此判断,吴培文认定鬼子还是要来的,而且会把目标直对着他。
      
          还算吴培文会料事,觉得把大方鼎埋在西屋的牲口棚也不保险了。便在当晚,
      又和自家兄弟在专门存放牲口草料的东屋挖了个更深的土坑,从西屋的牲口棚里起
      出大方鼎,转移过来,埋下去后,从睡炕上抽出草帘苫在大方鼎上,填一层土,夯
      一层土,一直夯填到地面上,再弄了些地皮上的旧土,覆盖得看不出不同,就又把
      草料杂物堆填进去。吴培文这么做还不放心,又出资20块现大洋,从城里的古董商
      手里买了个二尺多高,三尺方圆的三足赝品铜鼎,藏到自家的炕洞,以为疑阵,诱
      导日本鬼子受骗上当。
      
          这一招果真见效,不久后的一个下午,日本鬼子与伪军土匪再一次包围了武官
      村,直扑吴培文家,扒开炕洞,取走了赝品。
      
          日本鬼子好骗,伪军土匪却不好糊弄。以后的日子,他们仍死死地盯着吴培文,
      看他如何动作。这一切,吴培文心知肚明,为了摆脱汉奸土匪的纠缠,确保大方鼎
      平安无事,吴培文召集来自家兄弟,对大方鼎的保密做了周到的安排,然后告别家
      人,踏上了避难之道。几年时间,他先后去了徐州、蚌埠、淮南和南京等地,每在
      一地,他都不敢多停,免遭他人发现,直到抗战胜利后,他才又回到武官村的家里。
      
          当初参加挖鼎的人,又开始合计卖鼎了。消息被安阳县政府的一位陈姓参议获
      知,便上报安阳县国民政府县长姚法圃,由他带着县古物保存委员会的主任陈子明,
      并一班枪械上膛的警察,和部分安阳国民党驻军,来到吴培文家。迫使他从东屋的
      草料房挖出大方鼎,拉运到县城后,安放在县东街的萧曹庙里,任由地方百姓参观。
      当时的《民生报》对此情景作了报道,称每日“观鼎者动以千计,盛况空前少有”。
      陈子明还召集了一帮古董界的行家,对大方鼎作了进一步考证,认定其为远古时代
      的宝器。行家们据此还对陈子明说,大方鼎必有双耳,让他再去武官村查找。陈子
      明没敢迟疑,再次报告县长姚法圃,派了警员,随同陈子明去了武官村,动员吴培
      文说服收藏鼎耳的叔伯哥吴希增,自愿献出鼎耳,这才使分了家的鼎身和鼎耳,又
      合为一体。
      
          值了!2005年9 月,历尽劫难的司母戊方鼎,在离别故土59年后,经由国家文
      物局批准,才又一次回到它的出土地,85岁高龄的吴培文手抚他付出了巨大代价的
      大方鼎,嘴唇剧烈地颤动着,他说的头一句话,就是那两个掷地有声的字。确实如
      他所说的,值了!大大的值了!
      
          司母戊方鼎按照合约,将在出土地借展90天,我就是在这个期间,在借展的殷
      墟博物馆看到它的。
      
          来到殷墟参观的游人,来到司母戊方鼎跟前,原来喧嚷的人会禁了声,原来疾
      步而走的人会慢下脚步,站在鼎前,请来香裱,毕恭毕敬地揖手作拜……我学着大
      家的样子,也给司母戊方鼎敬了香,化了纸,我知道,大家敬拜着司母戊方鼎,既
      是敬拜我们远古的祖先,也是敬拜我们的现实生活,能够永远和谐平安,康健欢乐。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