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刚开始时,宿舍里住了10个同学,分别来自10个省市。那时的社会还很封闭, 初次将自己植入这样一个大家庭,那种新奇和兴奋绝不亚于出国。南京是著名的火 炉城。到了夏天,10个人和10个人的行李挤在一间陋室,闷热的滋味可想而知。晚 上躺在床上,一身一身的汗,跟蒸桑拿没什么两样。从西北来的我,以前从没睡过 凉席,然而在大学的几年里,我不仅对凉席产生了身心依赖,而且离不开手里的芭 蕉扇。宿舍楼每层都有一个盥洗间,没有淋浴,大家就一脸盆一脸盆的水往头上浇, 虽然凉快,但也很闹,到了考试那几天,烦得人天亮都睡不着觉。” 不久前,在标签为“恢复高考30年”的新浪论坛上,胡健民忙里抽闲地贴了张 题为《30年前大学里的吃住行》的博客帖子,生动描绘了20世纪70年代末的“象牙 塔”生活:“为了缓解教学楼紧张,学校盖了些简易的平房。与其说盖的,不如说 堆的,我记得砖与砖之间都没有抹泥,也许为了拆起来方便。房子低矮,光线昏暗, 闷热无风,有的男生光着膀子在里面学习,蚊虫再多,也要比衣服粘在肉上舒服。 这种时候,当男人确实比当女人好。平房里的桌椅十分简陋,地上砌几个水泥墩, 上面铺上一块木板,木板粗糙,渍了一层汗涔涔的污垢。于是,坐下之前我们习惯 先在桌子和条凳上分别铺两张旧报纸,走时揭下,薄薄的报纸硬被从中间一分为二, 在木板上留下薄薄一层……” 当时大学生每月平均消费十几元就够,食堂的菜便宜的只有几分钱一份,最贵 的也只不过两三毛钱。但是那时,这十几元钱对胡健民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除了父母省吃俭用,在大学读书的姐姐也常从自己的生活费里省出几元,补贴给他。 金陵南京,既是六朝古都,也是十朝都会,是风景迤逦的“江南佳丽地”。满 城的法国梧桐,流彩的秦淮倒影,紫金山的险峻,中山陵的威仪,玄武湖的荷花, 栖霞山的红叶,但是这一切美景对胡健民来说似乎都缺少魅力。“20世纪70年代末, 追求科学几乎成了全社会的时尚,大学里的生活非常简单,我们在学校里每天的日 程一模一样: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同学们都是这样,除了学习还是 学习。” 胡健民坦诚地说:“进校时,自己的基础并不很好,心理压力很大,在我个人 印象中,感觉整个大学时代都在不停地追赶别人,不停地开发自己的智力和对世界 的认知……”“我感激南京大学,感激南大所拥有的一批一流的老师们,他们教给 我们知识,教会我们做人。比如说,教普通地质学的夏邦栋,教矿床学的胡受溪, 教结晶学与矿物学的罗谷风……他们不仅帮助我们将中学、大学的知识顺利衔接, 更重要的是培养了我们对地质科学的兴趣,教给我们立体的、历史的思维能力。” 胡健民尤其佩服罗谷风教授,“他不仅能在黑板上徒手画一个标准的圆,还能精确 画出各种复杂的矿物晶体结构的立体图。” 由于地质学专业的特殊性,大学期间,每年都要在老师的带领下到野外实习。 南大地质系对学生的要求很严,每次实习的日程都安排得非常紧张。老师们一丝不 苟地追求真理的科学精神感染同学们,也正是这几次实习开始了胡健民对大自然的 亲密接触。尘埋的顽石藏着神迹的玄秘,激发起年轻人对造化的兴趣,那时候,同 学们对专业的了解还裹着诗样的梦。今天,干这行已经干了20多年的胡健民说: “地质学是一门实践性探索性很强的科学,人门容易成材难,要想侃侃关于地质的 故事,得等到很多年以后。” 长期的野外勘探工作,使地质科学家对时空的记忆有着超人的敏慧。许多年过 去,胡健民仍能对曾经做过的野外路线记忆清晰,说起地层、构造都如数家珍,讲 起沿途历险更是历历在目。山石无语,但他能在无语中听到地心深处的滔滔诉说。 1982年大学毕业,胡健民被分派到西安地质学院(现长安大学)地质勘探系教 书,在那里一干就是近20年。在这期间,他不仅带出了一届又一届毕业生,自己也 先后师从张伯声院士、王鸿祯院士读下地质构造专业的硕士和博士学位。 张伯声院士的祖父辈半农半商,父辈虽以教书为业。但兼事农耕。张老教学之 余,经常跟弟子提起自己的村野童年;回忆青年时代科学救国的志向;讲述20年代 留美期间先学化学、后研地质的原委,以及1930年回国后的探索经历;阐述他创建 的、被列为中国五大地质构造学派之一的“波浪镶嵌构造学说”,并将“天行健, 自强不息”的求知精神,一点一滴地灌注到弟子们身上。 与张老一样,王鸿祯院士也是加世纪初生人的地质学元老,父亲是前清秀才, 王老从小受到古典文化熏陶,擅书画,工诗文,并在鲁迅进步思想影响下关注西方, 投身科学。1935年报考北大、清华、北洋三所大学,均被录取,最后他选择了北京 大学地质系。王老经常跟后辈们强调野外工作的重要性,早在1938年,他就参与了 1 :5 万地质填图和1 :1 万的地形地质测量。1945年他留学英伦,两年后获得剑 桥大学博士学位,立即返乡报效祖国。“投笔久负经国志,开卷长怀续学忧”,胡 健民每每吟起王老的诗句,都不禁涌起感恩之心。中国正因为有了他们那样身处逆 境,仍执迷科学的一代科学大家,才可能有世纪末的腾飞。胡健民尊张老和王老为 “完美的良师”,从他们身上,不仅学到了知识,还继承了科学家的美德。 1991年底,胡健民被破格晋升为副教授。也正是这一年,经过几年的试点研究 之后,地质矿产部组织的全国性1 :5 万地质填图全面展开。20世纪70年代末,全 国范围的1 :20万地质图已经基本结束,为了进一步查明国家地质及地质矿产资源 状况,地质矿产部组织全国地质力量开展更大比例尺的1 :5 万地质调查。已经进 行了十几年的改革开放,现代地质学的理论与方法已经引起我国地质科学的迅猛发 展。为了将新的地质科学理论和方法引入1 :5 万地质填图工作,以便取得高水平 的地质调查成果,地质矿产部打破常规,让高等院校的教师和科研单位的研究人员 也参与这一次全国规模的地质填图工作。这是一项伟大的地质调查工程,全国几乎 所有的拥有地质学系的高校都参加了这次1 :5 万地质调查,包括北京大学、南京 大学、中国地质大学等国内顶尖的地质院校。胡健民和他在西安地质学院的同事们 争取到5 幅图幅的任务。横贯秦岭南北,采取穿越秦岭造山带的地质走廊式布图思 路得到了地质矿产部有关部门的高度赞扬。这也是第一条穿越秦岭的地质走廊,胡 健民负责走廊最南边的“南化塘幅”填图项目,这样的机会对一个年仅32岁的青年 教师来说已相当不易。 地质填图是地质学领域最重要、最基础,也最艰苦的工作。查寻《中国大百科 全书》中“地质填图”的词条,会得到这样的注释:“在野外实地观察研究的基础 上,按一定比例尺将各种地质体和地质现象填绘在地理底图上而构成地质图的工作 过程。”1 :5 万地质图,意思是按照1cm 表达实际500m的比例,将自然界岩石、 地层按其出露的原始方位表达在一张相应比例尺的地形图上。地质图具有两个重要 的作用,一方面它是地质科学研究的基础资料,另一方面,它是填图区范围内矿产 资源勘察的基础图件。可见它对国家资源调查和进一步地质科学研究具有重要的意 义。但是,地质填图工作对地质调查路线的密度有严格的要求,除非路途上遇见过 不去的悬崖陡坎或者其他难以逾越的天然障碍,一般都得遇山过山遇河过河,可以 说,这是地质工作中最艰苦的一行。在15年前,在尚未具备全球定位系统、地理信 息系统和遥感等数字化填图技术的中国,地质填图就是地质工作者们用罗盘、放大 镜、地质锤“三个宝”,用双脚丈量偌大的地球,用双手触摸岩层的边界,用肉眼 辨识岩体的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