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２００８

　　　　　　　　　　　　　　　　第十三章《说文解字》：補，完衣也。从衣甫声。补缀漏逸，补缀乾坤丢失的东西，漏掉的部分。《诗·小雅》遗：弃予如遗。注解：言忘去不复存省也。实际忘记是不可能的，即便忘记也不等于不存在。再说忘记了，假如有一天您又想起来呢。补遗不是打补丁，更不是狗尾续貂，补遗是修饰，是装饰，是成长，是一幢建筑冒似完成之后的必须。为这本书，在撰写采访阅读结构的过程中，不仅享受到创作的乐趣还享受到创造的乐趣。这种非常的享受，还体现它夹杂着痛苦焦灼和迷茫的时段。享受如时空是分格的，不是平常一般意义说的有高低上下区别，享受对于大家是平等的，我只占棋盘中的一格。至于结果如何，再看。站在一格里，就像占据一个根据地。根据地意味着在自由的天地，可以精心炮制，可以四面出击，可以胡作非为，可以异想天开。异想天开，就会顾此失彼，补遗是绝对不可以缺少的。生物体的构造和生理机能，由上一代传给下一代，那叫遗传。老天赋予人类的最大优点，就是想象。想象和看见事物，是认识的根本。遗簪坠履，丢掉旧有的东西，也意味着捡起更多。有的时候，捡起的恰恰是自己曾经丢弃的。谁也不敢保证丢弃的就全不好，捡起来的就有用。所以对补遗，不要抱有成见。遗弃俊才就不一样了，未来社会是人才竞争的社会。亡羊补牢，伯乐慧眼，是补遗的一个好办法。在这个社会，有才能而未被发现或重用的人，有的是。受埋没而不为世所知的贤人，也多得很。古人把这种现象叫做：遗珠弃璧。怎么成伯乐？怎么长慧眼？我就不知道了。世界之浑浊，恰如天地之初，所以古人有遗世一说。遗世，常见于活人对逝者的挽辞。遗弃人世之事，遗弃世间的烦恼，这就讲究了。不说尘世弃人，却说人弃尘世，有些意思。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苏轼）遗了就得补。这么一补，就补出许多佳话。清代有位书法家给慈禧太后题扇，写的是唐人王之涣的《凉州词》，可由于心情紧张，竟漏写了一个“间”字。慈禧太后看后勃然大怒，说这个书法家轻视讽刺她没学问，要推出午门斩首。书法家垂死挣扎急中生智，慌忙解释：“此处并非遗漏，而是填写的一阙小曲。”随即唱诵：“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慈禧听了觉得也是一番情趣，有感此人聪明机智，便赐酒嘉奖。可怨？不怨，都在统治者的随性。可遗，可补，却在文人智慧一点。明朝有个文人叫沈石田，阳春三月收到朋友送来的一盒礼物和信件。信文： “送此琵琶，请笑纳。”他打开礼盒一看，是水果枇杷，就善意地回信调侃：“承惠琵琶，开奁视之，听之无声，食之无味。”朋友阅读，惭愧自责：“枇杷不是琵琶，怨恨当年识字差。若是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 多情趣，多大气。前几日我在春城昆明，见街边尽是枇杷摊，金灿灿阳光驻足。想到这个故事，就乐出声。友人问何故？讲。友人笑道：亡羊补牢也可，但有些事却无法挽回。随后便注释：去年在驾校学车，数月下来辛苦劳顿，终于开考。一道一道顺利过关，最后一项也极其畅快，考官说不错，请你鸣笛祝贺吧，友人忽地慌乱起来惊问：喇叭在哪里？为此，友人又付出一月的奔波学费。小节不能忽视。所以我书中的人物、事态、想法，能补就补，尽量不遗漏。那次在云南海拔4000多米的玉龙雪山顶上，收到了一个佛家弟子的短信，在寒风的撕扯下，伸出冻僵的手，捧读仓央嘉措：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言，不为参悟，只为寻找你的一丝气息；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诵，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那一夜，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遇；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护佑你平安喜乐。这本书中的十二个章节小标题，不仅仅是有关五行的表达。金、木、水、火、土……都是建筑元素。原本以此设计出各自单元，叙述的文字与之匹配，但建筑工地就是如此，尤其是后现代建筑。它的庞杂与交织，它的困惑与解释，它的突兀与怪异，就是当下建筑工地的现状。而多年来这样的建筑工地，一直充斥在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占据人们心中不同的位置。五行学认为金木水火土是构成物质世界所不可缺少的最基本物质，是它们之间的相互滋生、相互制约的运动变化而构成今天的物质世界。此行，不是走路，是运动，有动能的意思。学者考证，比《易经》还要早的天干文化就是五行学的法则，发源地在河北。这不仅会让阿端大喜，他还会说，保不齐就是俺河北邯郸。五行，类比联想模糊而准确，感性、多元而具创造性。它融直观、想象、理解于一炉，非概念或逻辑思维所能穷尽。……所以它并不是客观的逻辑推理，而正是实用理性的思维方式。（李泽厚）在五味中，土代表甘甜的甘，是最为重要的，土是万物的根基，“百谷草木丽于土甚嚣尘上”。而水为咸，火为苦、木为酸、金为辛。 2004年11月18日，在福建五夷山的一次采风活动中，作家协会常务主席交给我一个任务——写一部有关奥运会的书，具体内容由我定。我马上紧张起来。没做过军人，但我的准则接受任务就必须完成，我犹豫着说让我想想。 2005年1 月5 日，我接受了任务。马上我就想到写奥运建筑，但我吃不准。开始准备资料，好在“文革”期间我读过两年建筑，还在清华大学建筑系听了七个月的课，也设计过食堂和几十个人的学校。满世界收罗与奥运会和奥运建筑有关的书，桌椅下闹了灾一样，乱七八糟。就一本本读，几个月下来，晕菜了。写建筑，开玩笑，我写得了吗？余下的时间就是读书，读得也很离谱，一点选择没有，失去了方向。没了信心。 2005年lO月5 日到独龙江回访了，2000年我帮助当地修建的一所以我父母名字命名的小学校。学校设计成一个四大间的连体门廊建筑，两个教室。一个教师宿舍兼办公室和一间灶房。这一趟，比较五年前的八九天的步行轻松多了，现在大部分地段通了公路，只需再走三天的路就到我们村了。蛇少了，但蚂蟥比以前却多了许多。路通，马没用，就往上游卖，蚂蟥伴随。到达我们村的那天，在悬崖峭壁的顶上，看着全木结构的已经褪了色的学校，我奇怪地想到了奥运会想到了我的任务，想法浮现清晰而坚决，写2008年北京奥运建筑。一个建筑里边，所赋予人的东西最多。高兴只是那几天，因为独龙江峡谷里手机没有信号，待我到了县城，手机上一连串的儿子发来的相同文字信息：出山了没有？最后一条是：爷爷噩耗。10月9 号 89岁的父亲去世。这时父亲的遗体，已经火化。遗，遗下终生的遗憾。我在碧罗雪山的山顶旮旯，进行了一次长达一个多小时无法抑制的恸哭。这对于一个活了半个世纪的我来说，是唯一。这么说也不尽然，小时挨父亲的打也哭过鼻子，那都是小意思不算数。13岁那年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带着几个邻里的小伙伴，到离家三四公里外的盆窑去逮蛐蛐。回来晚了，院门锁了，翻越而进。敲门，妈妈起身要开门被父亲吼住。再敲，就无人搭理我了。无所谓，我找到一条破门帘，堵气地半躺半卧龟缩在门廊下，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睡梦中，身上温暖起来，似乎有人在我边上晃了几晃。不太情愿地努力睁开眼睛，恰好看见父亲衣着单薄的身影闪进屋，房门又被反锁上。我的身上多了一条毯子和一件军用棉大衣。心情复杂地蒙上大衣，脑袋扎进宽敞的大袖口里，号哭起来。那次我才知道，我的大哭会引发抽搐，抑制不住。这一生两次大哭，都和父亲有关。那老话说的确好：父母在，儿不能远行。其实从1989年以来，我一次又一次独自走进西北、西南，最长的一次时间是一年零两个月。我每次离家，都要回去看望一下父母老俩再走。后来父亲老年痴呆卧床，再次离京就要给他留下一句话：好在，等着我啊！虽然他没反应，但我从他湿润的眼眶里看出，他听懂了。而恰恰就是这一次，我匆忙地走掉，没有去跟他招呼再见，他就真的不等我，居然再也见不到面了。写到这，泪腺又开始活跃。羞愧，我为我开脱，这是老了的表现，老了情感就脆弱。就像父亲，最后的几年里，他几乎像一个三岁的小孩。我此时居住在香山别墅，别墅窗外的西边是竹林，竹林南边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坪，草坪尽头有一条两步宽的小路，小路边搁置着一张长椅，长椅空荡荡一个多月。一个多月里写累的时候休息眼睛，眼睛都要观望观望那张长椅，长椅一直落座的是空气和宁静。突然这个阳光明媚无风的早晨，长椅上多了一位老人。红的披风，白的银发。一动不动，如同和长椅塑在了一起。只有长椅下的猫儿雀儿，走来跳去。太阳爬上了树尖，老人依然。我下楼去想看个究竟或者提醒他该吃午饭了，仅仅一分钟。老人离开，长椅虚设，一如从前。没有道理的惆怅，夹杂着几分遗憾和忧伤。友人的诗：我在一棵树下等你／把我等成一棵树。这么一来就想起那个小姑娘，在一棵树下仰着头与大树交谈。她说了许多话，风摇晃着树叶，沙沙啦啦地来回答。她听懂了，天天如此。后来她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看一个人，看一个社会，看一幢建筑是不是也应该这样？！父亲就是一棵大树。德国建筑大师米斯·凡德罗1924年就给建筑艺术下过定义：“从空间去把握时代的意志。” 既然北京城通过故宫有一个中轴线，那么人类文明是不是也有一个中轴线？有了这个中轴线，文明可以游离在它的两侧，走是走不远的。既然如此，我们的生命也应该有一条中轴线。有关阿端：阿端操着浓郁的邯郸腔说，除嘞油漆专业书之外，电视啊，小说啊都莫法看，忒假。这个《说文解字》实在，从读高中就开始看嘞。里边能显现出很多说不清却很有意思的端倪。阿端是河南漯河姬石乡许庄村的老家，生父姓许，是个油漆匠，三岁时随母亲改嫁到河北邯郸。《说文解字》的作者许慎，是他河南漯河的老乡，许慎去世后被安葬在许庄村东面的土岗子上。阿端说，这一阵他河南老乡在“鸟巢”工地干活的很多，大概能占一半。在河南有一个村庄的男人都来到奥运工地嘞，就有了“奥运村”的名字。河南人怎么了？河南人这不很好吗！为北京奥运会，抛家舍业。阿端不想在这里暴露自己，又非常愿意让我写写他，就自个儿起了个艺名叫阿端。他强调说：是艺术的“艺”，端有终端的意思也有开端的意思，更有端正的意思。比如一碗水端平，品行要端正，不能变化多端。换句话说，“端”即事物的萌芽、开始。“端”表明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不是一种既定、完成的东西。是非不定，你个阿端俺就不解了。阿端不再言语。第二次见到阿端时，我已经做了准备。一进他们居住的板房，还没坐下就问他：《说文解字》多少卷？问完后突然感到不妥，阿端可能会因此嘲笑我，会蔑视我。当然我这人也够无聊，心胸过于狭窄小气了。可没有，都没有。阿端似乎早有预见，正在等着我问。他一屁股撂在床上，不慌不忙地把一件工作服肩膀溅到的灰油漆，扑拉了又扑拉，似乎想扑拉掉我俩之间的不调和尴尬。在我忐忑不安的时候他回答道：整个书是十五卷，正文分嘞五百四十部，汉字全加起来9353个，俺正准备下一步琢磨的异文有1163个，拢共是10516 字，说解的是13M41 字。我正被羞怯笼罩，根本就不知道他说得正确与否。阿端肯定感觉到了我的窘态，一转话题说：这件工作服俺要珍藏起来，闺女出门嘞，好跟女婿吹吹牛皮。满腹经纶的阿端并不是河南或河北的阿端，也可以说并不是那个油漆工阿端。因奥运，阿端身上可以被赋予一切。再换一个角度，阿端是后现代建筑工地上的工人。可能就是不可能，不可能也是可能。干巴巴的记录：2002年4 月，北京开始奥运场馆招标。 2003年4 月，“鸟巢”方案中选。 2003年12月24日，“鸟巢”工地破土动工。 2005年11月15日，“鸟巢”混凝土主体看台封顶。 2006年3 月10日笔记，报摘：2008年以前，国内市场将提供奥运建筑规模达5000 亿元的“大蛋糕”。奥运经济，将北京每年经济增长率拉升百分之二以上。奥运期间投资需求将达到约2800亿元，社会消费需求总额约1000亿元。形成的投资市场在 151000亿元。——奥委会经济推荐会。 2006年3 月20日，建筑设计师峰会在广州召开，探讨摩天楼与现代都市的融合。 2006年7 月28日，采访朱小地，北京建筑艺术设计研究院办公大楼会议室。 2006年7 月29日，采访吴之昕，“鸟巢”工地现场中信指挥部办公楼。 2006年8 月31日，钢结构主体工程合龙。 2006年8 月31日上午，与胡越见面，北京建筑艺术设计研究院办公大楼会议室。共进午餐，继续聊。 2006年9 月17日，钢结构卸载完成。 2006年10月25日，采访李兴钢，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大楼李兴钢工作室。 2006年10月27日，非正式采访董豫赣，新大都饭店，有酒喝。在座的还有李兴钢、李兴钢工作室的数位年轻的设计师。 2007年3 月20日，和赵小钧在香山别墅见面，后去香山半坡的欧帝奇咖啡馆交谈。 2006年10月，在意大利、希腊作了两周的建筑和奥运场馆的考察，摘几段日记如下： 2006年lO月8 日周日北京阴雨罗马——雅典众说罗马、雅典，一周以来连阴雨，怎么和北京一样？！如果这般，就不好玩了。我预言：到了希腊，雨会歇息。我们在雨中登机，一点四十分起飞。十几个小时，747 空客降落在罗马，同时降落了十几个小时的空中焦灼的期待。然后转机去雅典，说飞机有故障，稍微等一等，另换一架。等了一阵子，上飞机时发现还是原先的那架。翻译了乘务员的话。说是已经修好。理得，心不安。空姐像土耳其人，人高马大但很漂亮。飞机起飞后不久，开始剧烈颠簸，如同一次次急刹车，而且是刹车很灵的那种。机舱内鸦雀无声，只听得见机身吱吱作响，如同要散架，也不见了空姐的身影。心神不安并心力有些交瘁的两个小时，终于熬过去了。飞机抵达希腊雅典，是当地9 日的凌晨2 点。果然不下雨，住总统饭店511 房间。路途上，记下一句感想：建筑语言的丰富，一点不亚于文学语言。接站的女士叫王小青，已经出来十几年了，嫁给了当地一个纯粹的希腊人。就是我们乘坐的巴士司机。看看路边过往的外国人，我根本分不清这个纯粹。请她帮助安排进到2004年奥运会开幕式的场馆里去感受观摩，她面带难色。这么难？这是我没想到的失落。离开北京时那种信誓旦旦。烟消云散。来前想好了，一定在这个场馆的足球草坪上，四仰八叉地躺一会儿。等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鸟巢”体育场建好，也到草坪上躺一下，回味一下。全完了，破灭了！希望采访一些当地人，问题很简单：1.请问2004年雅典奥运会时您在吗？开幕式隆重吗？2.您知道2008年奥运会在哪儿召开吗？您去过中国北京吗？知道这里离北京有多远吗？3.您能说出一两个中国运动员的名字吗？4.您时雅典奥运会场馆的评价？5.您会去北京观看奥运会比赛吗？就这些，不能多，还要简单，占人家太多的时间，不礼貌。如果可能的话，参观的途中，在爱琴海上，在希腊的岛屿，在意大利，可以采访各个国家、各个地区的游人。收集起来，就是一次了解，一种信息，一个佐证。雅典的早晨，睛爽。五点多醒来，怕惊扰同屋的宁肯，在卫生间的马桶上。作了日记和采访提纲。白天去各处转悠。乘坐的是一辆很大的巴士。座位我们一行12人，只占了三分之一还不到。车是蓝色的，我想象着它像一个“水立方”，漂游到卫城，漂流到宙斯庙。没想到，夜里只在宾馆睡了两个小时，体力竟然基本恢复。能去奥运会开幕式举办的场馆了，一喜。但说不能进去，只能在外边四周看看。这个场馆叫奥林匹克体育场。位于市北郊马罗西。场馆面积：127625平方米，可客蚋观众55000 人，距离奥运村14.5公里，是西班牙建筑师圣迭戈·卡拉特拉瓦的作品。据说是受到了雅典文化部创意的启发，又增加了很多新理念。其中就包括这个奥林匹克体育场屋顶结构的设计。希腊文化部负责实施工程，在雅典奥运会开幕前的7 月才完工。难以想象。开幕式在这么短的时间中是怎么准备的。很懊恼地在奥林匹克体育场周围转了半圈。翻译小姐范琛，过来与我阴谋了一阵。我俩就加快了脚步，离开了大队人马，直接去了场馆的管理部门。在门口有人拦住询问，她用非常漂亮的希腊语（最起码我当时这么感觉）说：我们要去卫生阃。守门人客气地展开了左手，让我俩进去。进大门之前，我还真有点内急，可到了厕所却丢了生理感觉，只在里边转换了一下，就溜出来，直奔看台。我一步三级地跑上看台。然后又两步一蹿地在座位阃跑下去，跳过栏杆，上了跑道。飞快地越过跑道，一下子躺倒在我梦寐以求的绿草坪上。雅典奥林匹克体育场里静悄悄的，我真的想找点感受，可此时此刺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觉得轻松，轻松。忽地耳朵艰儿被青草扎刺地痒痒起来，耳鼓被什么东西敲击着。足球赛场上的呼叫呐喊和奔跑的场面，一下涌到眼前。对，是那场决赛，2004年8 月28号，阿根廷排出的是他们惯用的343 阵形，对阵巴拉圭532.后卫科罗奇尼从边路助攻前场— —这哥们儿是效力于意大利AC米兰队的。前锋罗萨利斯下底横传中路。来自阿根廷博卡青年队的特维茨，冲入对方罚球区攻球入网。第八个是铜像，这是特雏茨在本届奥运会踢进的第八粒进球。不是铜像，是金像，阿根廷拿到了牌冠军。这场球我没记错的话，裁判员好像在场上出示了7 张黄牌2 张红牌。从体育场出来以后，找到范琛，向她表示了万分的感谢。她说，吓死她了，一见我进去，她就跑掉了。她是中国海滨城市大连的姑娘，外语学校毕业就只身来希腊。已经闯荡五年了。当幼儿园老师。商场打工仔，做导游翻译，目前和男朋友一起租了套房子，生活得很不错。每天晚饭后泡泡酒吧，已经融入希腊人的生活中了。她喜欢抽希腊的烟，一天一盒。喜欢开饭前。吃希腊的面包蘸橄榄油。范琛善良大方也很开通，在2004年奥运会期间，她一直在雅典做志愿者。乒乓球馆、羽毛球馆、排球馆……有一次还和我是小狗的闹事者争吵起来。她说，在异国他乡，她还是很后怕的。读中学时，她写过很多诗，作文在班上总拿优秀。梦想着长大要干很多的职业，但从来没想过当作家。这天的晚饭。是在一个天津人开的上海饭店吃的中餐。我刚坐下，王小青征得我的同意，就在饭店门口，在匆匆过往的行人中，拉进来一个希腊人。在饭店的一个清静的角落，出国第一次采访开始了。怕出现尴尬场面，还叫上陈福民为我助阵。被采访人叫玛丽亚，20岁，雅典大学新闻系一年级学生。王小青向玛丽亚介绍我是记者时，玛丽亚说她也是记者。我说我实际上是第一次采访，您是学新闻的又是记者，请您教我现在应该怎么开始采访提问？王小青翻译得非常到位，玛丽亚大笑起来。在这之前，她一直是在抿嘴微笑。 1.请问2004年雅典奥运会时您在吗？开幕式隆重吗？答：在希腊，但没在体育场，好像很隆重。年龄小，我那时光顾着玩了。 2.您知道2008年奥运会在哪儿召开吗？她在回答之前犹豫了一阵，然后不确定地摇摇头后反问：是韩国吗？我以为我会笑，但没有。这很正常，人类不可能只关注奥运会一件事。我告诉她在中国北京召开后，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又接着问：您去过中国北京吗？知道这里离北京有多远吗？她回答，没去过，但知道中国，知道北京，有一万多公里吧？ 3.您能说出一两个中国运动员的名字吗？答：不知道。 4.您对雅典奥运会场馆的评价？答：一般。没什么太多的感受。 5.您会去北京观看奥运会比赛吗？答：我可以做志愿者或者去旅游，但我没有把握。后来，陈福民问了一些，关于奥运会带来的交通问题、经济问题，她的回答是， 2004年奥运会的举办和建设，给市民造成了一些不便，经济上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最后她非常大度地说：体育的盛会就是这样，尤其在我们这样一个国家召开，交流了交往了，竞争了欢笑了。付出一些也是应该的。我怕耽误玛丽亚太多的时间，就结束了。感谢，非常感谢！ 2006年lO月10日周二阴转晴雅典——圣托里尼睡得不错。在爱琴海上航行了8 个小时，我们到达了一个遍地长满葡萄的圣托里尼岛。住在伊亚·卡玛丽小镇的女神酒店。住房前是一个湛蓝湛蓝的游泳池，东面就是爱琴海。因为火山的原因，海滩是黑色沙子。黑海滩，很少见。其气氛和感受，风味别具。镇上有一个商店老板叫尼古拉斯·塞克斯，希腊雅典人，30多岁。他不仅知道 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召开，而且还说开幕式是8 月8 日晚8 点开始。他说，“8 ” 是中国人的吉利数字，他也很信服。他还说：奥运会是一个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各种不同肤色的人，以各种不同运动方式参加的盛会，是竞技也是和平的盛会。他曾在 2004年奥运会上当过志愿者，过一段时间还要去多哈的亚运会去做志愿者，他更希望能到北京的奥运会去做志愿者。虽然八月份是生意最好的季节，但他愿意放弃，去北京。这让在场的人，都很感动。感谢翻译小诸葛。 2006年10月11日周三晴转阴圣托里尼昨儿，在一个家庭餐馆吃的晚饭。环境安逸，海风徐徐，拂过四周盛开的粉红色三角梅，吹在脸上，很爽。店老板30多岁，叫尼卡斯。听说我们是从中国远道而来，很热情，说他家有窖藏的好酒。酒是这家主人用野山葡萄自己酿造的，白的红的，都非常好喝。吃喝得愉快也没忘记正事。我问尼卡斯2008年奥运会在哪儿召开？他毫不含糊地说，在日本。大家哄堂大笑，他不以为然地问，不对吗？有人告诉他，在中国北京。他指着我恍然大悟，你中国人。然后他就和我商量，怎么到中国来，到中国后我怎么陪他。据他说，岛上盛产36种葡萄，都是酿造酒的上好品种。他还说：圣托里尼酒多于水。希腊诗人伊利提斯的诗里，把圣托里尼岛说成是“碧蓝可酣饮的火山”。希腊是由3050个岛屿构成，只有167 个有人居住。所以这个国家最盛产的是：阳光、蓝天、碧海、氧气。圣托里尼岛上，还有一个著名的看日出的地方叫伊亚，也有人叫悬崖。圣托里尼古名为希拉，多像希腊的名字。面积73平方公里，3 个村落，7000人居住，旅游旺季，会猛增十倍。它的位置，在世界两大大陆板块最深的海沟之间。 2006年10月17日睛　意大利中午，在苏连托饭店等待就餐。旁边餐桌上几位说兴正浓，言语轻巧细腻。就倾听，离我最近的一个中年妇女见状，与我搭话，叫来翻译，原来她们是挪威人。进而向人家提问，知道2008年奥运会在哪儿召开吗？这位妇女回答：您是拿我开玩笑吧，谁不知道我也知道啊！我去年刚从中国北京回来，那个城市美丽无比，街道上全是鲜花。我在挪威开了一家婚纱商店，很多货品都是从北京进的，还有上海的。挪威人很喜欢。也许明年我还要去北京，也许2008年还要去看比赛，我喜欢乒乓球，我们国家有非常好的运动员，当然你们是最棒的。她叫波尔琪·妮卡尔德。在街上见几个小孩子在踢足球，我也掺和了一下。这下可好了，以后可以吹牛说：我在意大利踢过球了。 2007年的五一国际劳动节，我给自己放了假，晚上到鼓楼去参加MAO 摇滚音乐会。摇滚实际就是一种激情，一种激动心灵深处甚至激动心灵旮旯的音乐。只有身在其中，才会感受到撼动。摇滚动摇我心中很多稀松的坚硬，也动摇了一些刚烈的软懒。跟着扭动跟着呐喊跟着高高举起臂膀，揽进所有的撞击，血脉贲张。在摇滚热烈的冰释下，我突然感到，一个建筑的多彩时代即将来临。当血液分子系统在摇滚中重新组合时，你会病倒，任何药品都无法医治，我就这样昏沉沉数天，像坍塌了一座还算顺眼但已经老朽的建筑。期待着下一个摇滚的日子，那个钢铁重金属的结构——几乎不是结构，是一股黑红色满载音信的熔流。红坎肩红额带被称为亚洲鼓王的末吉，他的鼓点把未修饰的墙体一层层剥落，敲击出暗绿和金黄，在神经的未及末梢。即便我不明白剥落的是什么，也能在他表情丰富的面孔里、诡异的鼓槌儿挥舞间、抖动飘舞的长发下，感受一二。闪烁多变的灯光下，淡蓝的布衣秦勇，恰似一名大四的学生。与其说他在演绎着自己的作品，不如说他在演绎着澎湃激情：每天都在到处寻找盲目的快乐没人愿意去浪费时间了解你的规则你和我到底想什么只会做谁也不会说其实快乐无非就是对你的摆脱如果没有你的追逐也无事可做别问我到底想什么因为我不会对你说我们这一代不需要忍耐世界已打开一切会清白我们这一代心不会等待世界已打开一切会清白用快乐去等待用希望等待的并不存在等待用快乐去等待用摆脱等待但有希望等待的并不存在这个世界已太复杂难分真与假靠你自己才能得到生命的启发 ——《我们这一代》词、曲都是这个秦勇所为，他是原黑豹乐队主唱。从这种矛盾的，目光慌乱的，似是而非的，犹豫不决的，玩世不恭却不扭捏的歌词中，我看到了彷徨夹带少许颓废的疑虑，然而这一切都淹没在超重的如同巨锤的音符之下。那一切情绪一切，都忽略不记。记住的是一腔滚烫的热血。秦勇很厉害，他和女大学生谢丹作为中国年轻人的代表，在仿古帆船歌德堡号上，经历了一个多月的航海历险，经历了一个古代船员做过的所有事情——擦地板、刷油漆、升桅杆、当厨师等等。田川博晃是一位全盲超绝技巧吉他手，虽然无法看见，但我相信他戴着的墨镜后面是一个非凡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独特的弹奏方式，用左手从上面抓吉他的琴颈，食指在内，小指在外，技巧纯熟至高，弹奏干净至极。还有世界著名的重金属乐队的主唱二井原实、布衣乐队、叶世荣等。那一个招手不是远去的白帆，那一片白帆不是蓝天的游云，那一朵游云不是天庭的召唤，那一声召唤不是归乡的惦念。既然你已经翻飞成大海上的白鸥。汹涌的浪涛告诉你，大陆有一个坚实的鸟巢。——我称之为摇滚的建筑。中国有建筑的摇滚吗？我不失时机地问友人。友人不假思索地回答：有，“鸟巢”。“鸟巢”——国家奥林匹克体育场，的确有摇滚语言。让列侬说，摇滚是原始音乐，完全不用废话——最棒的玩意儿。而且它会“穿透”你。它就是节奏。你弄出这个节奏，所有的人都会跟着动起来。……它打通了一切。摇滚乐是真实的，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列侬与大野洋子的见面，是两座建筑的相遇。列侬的版本：有一群地下党在伦敦开了一间艺廊，我听说，有个不可思议的女人正为她的展览做准备，听说会把人装在黑色的袋子里，还会有偶发事件之类的表演。在开幕前天晚上去看了预展，我走进去——她不知道我是谁，什么也不知道— —在里面晃来晃去。我看了他们的东西，觉得很震惊。那里有一个开价英镑的苹果，觉得很妙——我当场就理解到她作品中的幽默感，并马上吸引了我的注意。架子上有一个新鲜的苹果——你得花英镑来看着它慢慢烂掉。这个艺廊的主人介绍我俩认识——我们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玩意儿。当时我正等着谁采取行动，期待一桩偶发事件之类的。主人坚持要她跟我这位百万富翁打声招呼，然后她就过来了，交给我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呼吸”，这是她的指示之一，所以我就开始拼命喘气。 “我和大野洋子的关系就是一杯用爱情、性欲和忘却兑成的怪味鸡尾酒。” 很久以前，我在一个纪录片中看到大野洋子说到她和列侬的见面，也是在那次展览上。记忆中大致还原洋子版本：一个男人走进来，仰望房顶上的作品，那是许多钉子缠绕着一根绳子的作品，他要了一副梯子爬上去，看了一会儿冲下边的大野洋子说，我要钉子和锤子。洋子回答，一个钉子两个英镑。列侬说：我想象着给你两个英镑。大野洋子说：我想象着给你钉子。列侬紧接着说：我想象着把钉子钉进去。列侬有句名言：“如果你不能改变自己，你就改变世界；如果你不能改变世界，你就改变自己。”奇妙的世界啊，总有一种音乐让我们泪流满面，那就是披头士，那就是列侬的故事。摇滚是一种建筑，建筑是一曲摇滚。“鸟巢”若是，她动人吗？她穿透人心吗？有关董豫赣：出生在河南，长在江西，就有了这么个名字。他也溺爱儿子，经常带着儿子一起去工地，但儿子对建筑一点兴趣没有，只好和儿子在工地上踢足球。虽然溺爱，但儿子和邻里的孩子打架，他不管，他说小孩子打架撒开花能打成什么样子？！儿子淘气没边，还常常和小姐姐（保姆）吵架。这一切都由他们自己解决，管他干吗。他说：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自己认为怎么办？一种是听人家说怎么办？之后他也不忘夸夸自己的夫人，他说媳妇是学财经的，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条。再之后也捎带地夸夸自己，他说：他小的时候学习老是不好，个子矮长得又丑，先天条件太差，总被人欺负。有一天考上大学了，把父亲吓了一跳。一转话题又说到他儿子，儿子出生在阴历四月初八，他不无得意地说，那天是释迦牟尼的出生日。三口人的生活其乐融融，在一起经常打牌玩扑克。和董豫赣相识很凑巧，一次去找“鸟巢”的中方总设计师李兴钢，我在他们办公大楼里看到一张海报，内容大致说有一个建筑讲座，主持人是李兴钢。征求他的意见时，他非常希望我来听听。说主讲人多么多么的有思想有见地。个性尤其特别。至今还没有用过手机。这个与众不同的背后，隐藏着其人旗帜鲜明的秉性思想。那次讲座的主讲人，就是董豫赣。讲座在大楼的地下室，人来得很多也很热烈，董老师风趣的话，时时哄堂。到场的，基本上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像白发老者类，只我一个。下午五点多讲座结束后，我死皮赖脸往前凑，想采访一下董豫赣，还假惺惺说请人家吃饭（其实不完全是假。说假，是我清楚地知道他们事后一定有个饭局），李兴钢随即邀我一起共进晚餐。他看我面带（假）难色，说去吧，都是年轻人，没有领导。他的话，复杂了我的心理，好像我多年轻，好像我多怕领导似的。可我的确想参加，希望被青春活力感染一下。董豫赣在讲座中的一些说法很有意思：追求差异，考察变态，不变的没什么可考察的：“妙不可言”是模糊的，不会写实，才走向写意的；讨论结果不如讨论开始；哲学是对死亡的恐惧才产生的；只要能诠释，不用认真；曾经是大同，未来也是大同；金字塔被考古学证明，是在人们悠闲中完成的。还引用罗素《悠闲与文明》中的话：悠闲是思考，想得越远越好；动词能把事物联系起来，中国孩子容易学习动词；中国的本土文化不能拯救中国；中医能治好病，但没人能说清中医为什么能治好病。当然最后这句话是梁启超说的。也许还有别人说的，有些观点比较熟悉，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我就记住了。建筑是什么？董豫赣一直没有回答。从他“文学杀死建筑”的文字中推测：建筑是文学之前的最后存在。有关赵小钧：一个面带佛相的山东壮汉。和赵小钧初次见面是在香山半坡一个叫欧帝奇的咖啡馆。聊了几个小时，建筑上的事尤其有关他参与设计的“水立方”，几乎只字没谈。仅一个话题，他的姥姥。说到动情处，泪流满面。我也被他感动，感动得热泪盈眶。赵小钧被业内熟知，是因为他出色地设计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游泳馆“水立方”。但了解他的人知道，他所完成的项目很多。过去他们公司仅有七八个人，现在已经发展到七八百人。后来他告诉我，年底要发展到千人之多。他认为，做一个好的设计，在当前的职业环境里，在中国的建筑师群体里，让这些好的作品，更多地被社会、被客户、被市场、被大众所接受，这需要做出很多研究。这样一种工作，意味着一种文化上的变革，既需要团队内部形成一种和谐的氛围，能够让更多人的才华体现出来；同时还要对从业环境做出认真的研究，掌握一些规律性的东西，增加自身的洞察力，使作品比较容易地被社会接受。建筑师应当在个人实践和人文情怀方面做一个很好的反思，需要对普通人的关怀，对生命的关怀。赵小钧设计的高交会馆，还采用了一种当时并不多见的材料，即在展馆外部既可遮阳避雨，又颇具沿海城市特色的白色软膜。“作为一个非永久性建筑，膜结构的形象可以较准确地表现这一特性，也满足了造价低、工期短的要求，另外。在限定空间、丰富造型、遮阳避雨方面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可以很好地表现建筑的活力。” 时至今日，这种白色软膜在深圳公共空间中，已随处可见。第二次见面还是在香山。我俩散步进了碧云寺。一层层拾级而上快到塔院时我开始呼喘，他说你原地休息我今天要走近五塔，我用不停的脚步回答。在寺的最高点金刚宝座塔前，他告诉我，未来他要把精力放在管理，而建筑设计染指会很少，甚至放弃。不必遗憾，不必可惜，我们共同阅读金刚宝座塔。宝塔建筑形式独特，是曼陀罗的一种变体。曼陀罗是梵语译音，意为“坛城”，后来演变成象征性图案。按藏传佛教之意，井字中央是须弥山，四周分布水、陆、山、佛。五座佛塔基座均为须弥座，塔肚四面刻佛像。塔肚之上用十三层相轮组成塔颈，最后为铜质塔刹。塔刹中央铸有八卦，四周垂有花缦。塔刹上端又立一小塔，上有“眼光门”，门内有佛。主塔后植有一株苍劲古松。整个金刚宝座塔布满了大小佛像、天王、龙凤狮象和云纹等精致浮雕，皆根据西藏地区传统雕像而刻造。问赵小钧建筑是什么？也没有回答。推论：建筑是一个成功后的放弃。有关胡越：他是一个憨厚的模样，很像我的一个兄弟。说话谦诚谨慎随和又实在，实在得让你一点都不怀疑，并进而认为那是一种自信。这么一个汉子。在吃饭的时候滴酒不沾，只好我自己喝闷酒。聊起家庭来，惭愧得很。他几乎把时间全搁在建筑工作中了。最愉快的时光和休息，就是和两三岁的儿子玩耍。 2003年—2005年他主持设计了五棵松体育馆、五棵松棒球场、五棵松文化体育中心配套设施及总图和景观设计。从胡越的文字中看到，建筑是改善人生活环境的一种手段。有关朱小地：忙，第一次见面，在会客室等了好半天。见面后，他说话的语速之快，让我感到有关建筑语言在他的脑袋中堆积如山。随便抖搂出一点，就足够我速记一阵子听一阵子琢磨一阵子了。平常他不喝酒，一旦喝起来不得了。一次他们在北京某饭店，把人家窖存的茅台都喝光了。有点邪的。就铆足了劲等着与他交杯的机会，一直等到今日。后来听说他住进医院，是工作累的？是酒精中毒？他出院的次日约好，捧着鲜花去看望。到了他办公室突然变故，去参加紧急会议，安排了胡越接待介绍情况。在朱小地文字中看到：建筑是城市的记忆与符号，是社会发展的编年史。有关吴之昕：2006年7 月底的一个炎热上午——恰是中伏的第一天。吴总的办公楼离“鸟巢”钢结构仅仅几百米是个二层小楼，院子狭窄还堆放着一些东西，车子停在外边。楼道里零乱，桌面可见灰尘。据说在不久，这栋小楼就要拆掉。吴老师办公室室内整洁，空调打开，凉风徐徐。建筑数据从不乱说，翻箱倒柜找资料验证。可能是他的严谨让我紧张，紧张得把录音机的皮套不知道丢在哪里了。那栋办公小楼后来被拆掉了，据说曾是某某名人的宅邸。后来，我接二连三地跑“鸟巢”，一次又一次地麻烦吴老师。有时候吴老师在开会，他就会派个项目工程师来陪我。甚至“鸟巢”合龙、“鸟巢”卸载、“鸟巢”的外围肩部“蜘蛛人”要喷漆，都在之前通知我。吴老师如此这般繁忙，还得顾及我，很感动。在他严谨的外表下隐匿着浪漫的诗意和激情：“鸟巢”钢结构耸立起来的时候，他写了一首诗：“金尊廿四人云中，挽臂双双架飞虹，铁树干株枝藤茂，蟠龙九曲傲苍穹。”吴老师在书法楹联上也颇有造诣，民工食堂门口的对联为证，上联是“煎炒烹炸敬四座”，下联是“蜀鄂冀豫亲一家”，横披“昌裕和谐”。吴总认为，建筑在不同人眼里有不同的含义。他酷爱乒乓球运动，并引用球友的话说：乒乓球在外交家的眼里是外交；在政治家的眼里是政治；在营销人员的眼里是商机；在球友眼里是友谊；在老百姓的眼里，建筑是自己的窝；在建筑师的眼里建筑是艺术；在史学家的眼里建筑是历史。而在我们建设者的眼里。建筑是自己的汗水、心血和梦。有关故宫：故宫认为，建筑是未来历史的再现。我实际上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像以前不明白建筑语言真的可以交流一样。我应该是在7 岁半，刚上小学时第一次到故宫。进故宫的程序很不规矩，是在一个大人的棉猴或者是一件呢子军大氅里裹进去的。我钻出来的时候，已经到御花园了。置于那时的记忆，除了在高高的灰色宫墙下行走，就是听大人在讲宫里的鬼故事。这个晚上，正好是他们说的那种夜深人静的时候。说这个时候，珍妃就会出来跳舞，但看不见脸。也就在这个时候，还会招来一两个飞贼，在琉璃瓦上留下嚓嚓的响动。我进故宫的目的实际和飞贼差不多，想偷回去一块黄琉璃瓦，放在我家屋脊养鸽子。但此时此刻只有怕，我哪都不敢去，尿留在裤档里，耳朵眼儿灌满了一只老蛐蛐缓慢又绵长的鸣叫。有关刘自明：实际我们早就相识了，只是不太理会。他的名字，还是爷爷给起的。打小到大，好长时间没有注意到他。直到我20多岁写小说以后，开始了交道。最深的一次是在怒江，他来考察怒族、傈僳族的房屋建筑。我是闲逛，一个地道的穷流浪汉，但我读过几年建筑，就有了一些交流。这个人有点神经兮兮的，背着个破包比我的形象强不了哪去。走路他可厉害，从县城一天就能爬到石月亮下边的傈僳族村寨。阅读量很大，啥书都读，是个杂家。聪明，看见新鲜的不管国籍，趸来就用。他在这本书中的所谓十四行诗，是我第一次看到，不敢苟同。他自己有关建筑学的著作，我至今一本没瞧见。说他是北京人，可在城里的时候少，好像天南地北都是他的家。到目前为止，他已经转遍了西北、西南的36个少数民族。这人有庞杂混乱矛盾的建筑学理论观点，有时像大师，有时像玩童。有厚重的中国古诗词底子，有轻薄近似疯狂的想象力。烧过锅炉，当过建筑工人，曾经号称自己是建筑诗人。他说，建筑是诚实的沉思。有关厕所：可能这角色一直在我的意识之下潜藏，有那么一天友人带来一个设计厕所的外国设计师，我才恍然大悟。这个角色的缺失，意味着人类无地自容。厕所认为，建筑是一种轻松。到我曾哲发言的时候了：建筑是生命闲暇和时光剩余的仓库。建筑是京剧唱腔中的西皮。京剧西皮包括导板、慢板、原板、快板、流水、散板、摇板等板式。西皮高亢刚劲、活泼明快。 2007年建筑的理性设计与实施国际论坛，3 月30日上午在北京国际饭店召开。我隐隐约约感觉。这次的大会主题是有针对性的。针对什么？还真闹不明白。我在电脑上观看直播。首页文字赫然：建筑业的快速发展，给各个城市带来了空前的繁荣；在与城市的融合中，有的建筑成就永恒的音符之美，有的却沦为钢筋混凝土的庞然怪物。究其原因，巨大的经济利益诱惑、激烈的招投标竞争和紧张的工期使不少开发商、业主、设计师或承建商偏离了建筑的理性轨道。不顾地域和人文环境差异的“抄作”、盲目的标新立异、建造过程中的偷工减料、材料的张冠李戴、炫目的外观和拙劣的功能的反差……都是建筑上的非理性之举，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面对目前建筑业的浮躁，每位有责任心的建筑业界人士，都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用理性的思维创造建筑精品。建筑和宗教密不可分，而现代建筑尤其后现代建筑与宗教距离更远了一些。把希望寄托于他人或虚幻，不如依赖自己进行更理性的思维。朋友讲故事了：某人在屋檐下躲雨，看见观音正撑伞走过。这人说：“观音菩萨，普度一下众生吧，带我一段如何？” 观音说：“我在雨里，你在檐下，而檐下无雨，你不需要我度。”这人立刻跳出檐下，站在雨中：“现在我也在雨中了，该度我了吧？”观音说：“你在雨中，我也在雨中，我不被淋，因为有伞；你被雨淋，因为无伞。所以不是我度自己，而是伞度我。你要想度，不必找我，请自找伞去！”说完便走了。第二天，这人遇到了难事，便去寺庙里求观音。走进庙里，才发现观音的像前也有一个人在拜，那个人长得和观音一模一样，丝毫不差。这人问：“你是观音吗？” 那人答道：“我正是观音。”这人又问：“那你为何还拜自己？”观音笑道：“我也遇到了难事，但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在这个论坛上，有我认识的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总建筑师胡越，他的演讲题目是《工作系统的设想》；也有在文字里和建筑阅读上熟悉的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副院长兼总建筑师崔恺，他的题目是《在本土中若隐若现——关于地域建筑设计的思考》。第一个演讲嘉宾是深圳市建筑设计研究总院院长兼总建筑师孟建民。他的《互动设计》给我启发。今日中国的“互动”一词出现率很高，我为什么不和被采访者互动一下。比如：和“水立方”的中方设计师赵小钧见了面，我要写对他的感受，那么他也要把他对我的感受写出来。这不仅是表面的互动，而是采访者和被采访者双方平等的对应效果。双方的印象同时放在书中，交给读者进行阅读审视体验，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若是我和一位位被采访者都能做到这点，规划在文章中，应该说是报告文学的一种尝试。 BCIAsia 主席在这个大会的开幕词中说：“我们看出中国已经取得了非常持续性的发展，特别是在过去十年里，这在历史上是前所未见的。建设速度已经成为在经济增长速度当中非常重要的亮点，在不到五年时间内，中国的建筑市场已经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建筑市场。但是为此我们付出了什么样成本呢？现在有一些交付时间的限制，很多无效的规划导致了大量丑陋建筑形成，更主要在环境上没有办法实现可持续发展。有一些设计，大家看到简单的模仿外国的一些建筑。它没有考虑到当地、气候、文化方面独特性的因素。另外一些建筑呢，许多寻求一种外表的一些突兀性，没有把环境和经济的因素，还有长期的经济和环境可持续性考虑进去。这些问题有什么样共性呢？就是说它们缺乏一些理性，它们单纯地追求一些短期的利益，或者是两者的坚固。” 关于白天苍：三位一体的神话人物。自泽既然能使邪恶现形、趋吉避凶，人们就将它的形貌使用在日常物品上，有白泽旗帜、白泽枕头等等。他和掉了脑袋还能骁勇善战的刑天仅仅一连手一接触，血管就已经沟通。将中国神话人物合一，以相互佑。与此同时。他们就成为两面更具现代性人物。可我觉得不够，就再加入造字的苍颉吧，三位一体。《淮南子·本经训》里有颂：“苍颉作书而天雨栗，鬼夜哭。” “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义，万品以察。”（许慎）他仨各取一字，白天苍就诞生了。他们认为建筑，是一个在常羊山下的神话造字故事。建筑是造字？是在大地上书写的文字？是写给宇宙观看的文字？这一说法让我异想天开。假如一幢建筑是一篇文字的话，地球外的生命会在太空俯瞰阅读。建筑的语言就可以与之交流，把地球上的信息传达。这么看建筑的功能，不仅仅只是居住、运动、景观了…… 人类在建筑上的问题，一直在提醒人类的发展方向。那天我正在蹲厕所，听到新闻：国内某座古城的城墙有四百年的历史了，在某一天的休整中发现，是“豆腐渣工程”。建筑行业的偷工减料者，一定在偷偷摸摸地笑。这些承上启下的××，心安理得了吧？！心安理得吧，空子总是有的，缝子也是不可避免的。建筑，会得心应手地把它使用起来。后来也听说某某桥梁坍塌，某某纪念碑墙溃散。有一说：桥梁、广场、纪念碑、纪念塔等，不能算是建筑，那么桥梁建筑美学该放在哪里？若如白天苍所说，建筑是在大地上的造字，桥梁可以是感叹号、省略号；纪念碑可以是逗号、顿号。友人偶得20世纪40年代初出版的《书学》合订本，拿来与我共享。主编是商（承祚，为清代最后一名探花商衍望次子）、沈（子善）、朱（锦江，是胡小石书法弟子），文信书局印行。四年间共出了五期，每期价格：湘纸25元，川纸16元，为32开本，仅出五期，第三期起由沈子善主编。书中撰文者多艺文学究书论大家，陈立夫的发刊词洋洋洒洒。戴季陶的文字鞭辟入里，还有沈子善、沈尹默等等之大作。《书学》首期于一九四三年七月发刊。胡小石文章《中国书学史绪论》里居然谈到了建筑，更让我吃惊的是居然谈得那么好：“建筑：中国建筑，不如西方之可持久，若埃及，若希腊，皆有数千年之建筑遗留至今，殷周之明堂灵台。固无寸址可寻，即秦汉之阿房未央，吾尝吊其故墟，亦惟见荒烟蔓草耳。夸中国最伟大之古建筑物者，皆推万里长城，以为建于秦始皇时，实则今之长城，东起山海关，西迄嘉峪关，皆明初防蒙古所造之边墙。秦之长城，其地盖尚远在明城之北数千百里。盖以砖造城，其起甚迟，今之北平城为明太宗永乐中所造，元时北平之大都城，尚用土筑，其材取之涿州。此事详见缪氏艺风堂文集辽金元明京城考。赫连勃勃在河套造统万城，蒸土筑之，锥入一寸，便杀筑者。蒸土恐系以土和他物为之，若后人之参糯汁。又今洛阳以西，筑城尚多用土，旅行西北者犹可时时见之。今之所谓台城，人以为即梁武饿死其下者，实非也，此为明初筑南京城时错出之一段。以砖筑成，当始于宋，以之筑室，当广于明，平时所见汉晋古砖，大率皆冢墓中物耳。中国建筑。所以不能持久者实以取材多为土木，土则畏水，木则畏火，偶值骤变，则千门万户之观，一旦悉为灰尘，言建筑史者，仅能于古图书中想见之耳。现存建筑之较古者，当属石阙及塔。如河南嵩山之太室少室二阙，川西之高颐冯焕诸阙，并出汉代。塔之最早者，盖起三国赤乌，北朝及唐，亦多有存者。近如栖霞之隋塔，牛首东山之晚唐塔，皆未全毁，若灵谷寺中之无量殿，世以为梁代物，实不过明仿印度所制而已，塔制出自印度，佛寺造石室，其制亦然。石窟之古者。见于甘肃之分邠州及敦煌，山西之大同云冈，河南之洛阳龙门，其时代最先者，出于元魏，实皆取法印度，今孟买东北安疆达之大石窟，规模宏巨，可资参较。此数者以取材料于砖于石，故保存持久。” 对胡小石先生文字的舒适阅读，令我疑虑：假若文字是一座建筑的话，胡适首先倡导的中国白话文运动，会不会是一场糟糕的兴建或者说是一个美丽的错误？马上我又听到了设计学者的话：白话文革命，给当代中国城市和景观建设以许多启迪。倡导创造白话的城市和白话的景观。尊重平常、回到人性，回到土地与地方性。以获得当代中国人的民族身份，重建人地关系的和谐。 90多年，快一个世纪了，客观的社会现实还没有给予应有的裁定。法国建筑设计师安德鲁设计的北京某建筑，总投资概算为26.88 亿人民币，他的事务所竟然得到了总造价的百分之十一。而若是国内的建筑设计事务所，所得仅仅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只为补遗吗。用我的一首小诗，作为全文的结束：抓紧时间去跟建筑交谈吧你不要以为它没有生命在那里静悄悄发愣它的骨头渗透的不是红色的血浆渗透弥漫出一个蔚蓝色背景在你的脊梁、肺腑和蜕化的尾巴根坠落的星星敲打着欢喜的哀鸣小心翼翼地去删除放大缩小打开翻转打开好自己折叠的身影打开你充满病毒的信箱让符号让数字让劳苦和从容让血汗让目光让笑颜和欢腾焊接公开成一个长长的记录宣告你我心脏解开了纽扣和拉锁衣领畅通透明的血管公演搭桥的过程——背过身去细细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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