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次,科考队在格罗夫山区遇到了险情,冰雪迷蒙,强风狂吹,似乎整个雪地
      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了起来。南极的地吹雪是可怕的,一位外国科考队员曾经因上
      厕所而迷失于地吹雪中,地吹雪停止后,人们在科考站距离宿舍几米远的地方,发
      现了他的尸体。此时,天地之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格罗夫的科考队员们待在车厢
      中,等待天气好转。更重要的是,人们在营地周围发现了大量冰裂缝,如果队员们
      下车工作,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胡健民知道,能够在格罗夫工作的时间不多,而且,现在的营地正好处
      于格罗夫地区的梅尔沃德岛峰附近,大约只有几公里远,就可以到达那里。他想这
      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如果失去了这一机会,不去采集岩石和测量地质产状,在很大
      一片地带就会缺失地质资料,从而在地质图中将会形成空白。真要这样,将会留下
      很大的遗憾。胡健民想来想去,觉得应该冒着危险前去梅尔沃德岛峰。他先向队长
      请示,队长琚宜太是地质方面的专家,他深知这一任务很重要,又觉得在这样的条
      件下登上岛峰工作十分危险,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派两辆摩托车护送,但又考虑到
      这样的情况下,车辆越多,发生危险的可能性就越大。最后,决定由具有高超的雪
      地摩托车驾驶技术的彭文钧,护送前往。
      
          雪地摩托车的发动机发出吼叫,在雾雪朦胧中显得沉闷而压抑。速度不能太快,
      人的视线变得很短,就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直直地注视,却只能穿透几米的距离。
      摩托车驶过的地方,一道车辙很快就会被大雪掩埋,仿佛在这蛮荒之中,什么都没
      有发生过。由于冰面起伏,摩托车不断起伏,颠簸剧烈。他们就在这样的被白色包
      裹起来的环境中,就像驾驶着飞机在空中飞翔,没有天和地,没有冰雪,只有白色
      和白色的空气。而且,这里时刻面临危险,冰缝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实际
      上,他们已经不时地越过了一道道冰缝,只是他们几乎是闭着眼睛过去的。彭文钧
      不愧是驾驶雪地摩托的好手,他开始沿着大冰缝小心翼翼地前进,后来,垂直穿越
      了好多小的冰缝,再后来,差不多是摸索着前进。几十分钟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梅
      尔沃德岛峰。
      
          一座朦胧的山影出现了,他们看到了一个庞大的山体横亘在面前。两个人开始
      向山顶攀登,至少有七八级的大风,迎面吹来,吹得人站不稳脚跟。胡健民和彭文
      钧感到自己的脚下变得轻飘飘的,也许宇航员在太空中的那种失重的感觉,才会是
      这样。零下几十度的严寒,雪上加霜,两个人穿着厚重的衣服,行动更加笨拙,就
      像第一次登上月球的宇航员一样。胡健民的衣服里塞着照相机,携带着罗盘、岩石
      标本,手里拿着GPS 全球定位仪和两把地质锤,就更加动作迟缓,每迈出一步,都
      要付出很大力量,一旦遇到危险就更难以应对。何况,这样的情况下,在岛峰上工
      作,稍不小心就会被大风吹下悬崖。彭文钧则回到营地,他要载上自己的工作器材,
      重新返回梅尔沃德岛峰,在这里安装角反射器。这是他的一项重要工作。角反射器
      安装之后,卫星就可以接收信号,获得地面的有关数据,科学家们才能依据这些数
      据对南极地区的冰流特点进行研究。摩托车的声音远去了,茫茫的地吹雪并没有停
      息的意思,反而有点变本加厉。
      
          胡健民摸索着,寻找着自己所需的岩石样品,不断操作GPS 全球定位仪,对着
      罗盘,反复核对地理位置和相关数据,将岩样放人样品袋。一个多小时后,彭文钧
      和另一位队友程晓,带着各种设备返回来了,这样,在一片雾雪之中,三个人进行
      各自的工作,尽管不在同一个地点,距离甚至还很远,彼此也看不到对方,但是,
      他们感到队友就在身边,也不会感到寂寞和孤单。不知不觉,3 个多小时一掠而过。
      胡健民完成了梅尔沃德岛峰的岩石采集工作,开始和彭文钧、程晓一起安装角反射
      器。这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同时兼有体力劳动的性质。他们要找到岛峰的高点,
      还要寻找一个坚固的基岩,在严寒和大风中,要想在岩石上打孔,还要将一个个螺
      栓拧紧,固定设备,非常困难。况且,螺丝帽很小,只有8mm 左右,带着手套作业,
      难以将它拧上去、固定住。
      
          三个人为了提高效率,干脆忍着疼痛,摘掉了手套。严寒仿佛像x 光一样穿透
      了皮肉,使人感到了彻骨的痛楚。手指差不多被冻僵了,而且手指接触到螺丝帽就
      被粘住,好像他们接触的是一块磁力极大的磁铁。就这样,他们坚持了一段时间,
      角反射器安装好了。接着,他们又开始合作进行另一项工作——地形测绘……几个
      小时之后,一切宣告结束,梅尔沃德峰,使他们重新认识了格罗夫和自己。彭文钧
      一前一后带着两个队友,驾驶着雪地摩托车,开始返航,这时,他已经完全熟悉了
      道路,即使闭着眼睛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营地,回来之后,匆匆吃了几口饭,已
      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三四点钟了。
      
          中国的春节到了,中国一年中的春天即将来临了。远隔重洋的南极洲并没有任
      何节日的气氛,还是那样面孔严肃、寒风凛冽。这一天,2005年1 月14日,远在400
      公里之外的中山站的科学考察队领导,决定乘直升机前往格罗夫山慰问队员。得悉
      这一消息,队员们非常兴奋,胡健民也非常兴奋,不过,他和其他队员兴奋的原因
      却有所不同。他想借着这次机会,利用慰问团的直升机对格罗夫地区最北面的几个
      岛峰进行考察。通常情况下,由于这些岛峰距离较远,如果按照剩余的时间看,对
      它们的考察就只好放弃了。这将为这次考察留下几乎是永久的遗憾。经过和队长、
      队友商量,决定和领队通话沟通。结果一切顺利,领队魏文良和首席科学家杨惠根,
      对格罗夫队的设想表示大力支持。
      
          胡健民开始与队友们紧张地做先期准备工作,确定了所要考察的岛峰的GPS 位
      置(地理坐标),还有其器材、装备上的准备。队长琚宜太告诫他们,那一带非常
      危险,要有必要的心理准备,还要有必要的救生准备。琚宜太几次深入格罗夫地区,
      知道他们所到的地方,冰缝密集,气候恶劣。这一天的下午2 时左右,两架飞机从
      普里兹湾一带的中山站起飞,航行400 多公里,来到格罗夫队的5 号营地。之后,
      节日慰问演变为考察工作,科考队的领导没有几句问候,队员们就已经严阵以待,
      准备出发。直升机的螺旋桨不停地旋转,将冰上的浮雪不断卷起,它的四周一片白
      茫茫的,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盖过了一切声响,队员们脚下的大地发出阵阵颤动。
      
          他们的出发多少有点悲壮的色彩,每个人穿的都比平时要厚得多,带足了三天
      的巧克力,以预备不测发生。因为,飞机一旦遭遇恶劣气候,就不能起飞,直升机
      对气候条件具有一定要求,硬要出航,就可能机毁人亡。所以队员们必须作好最坏
      的打算,可能遇到暴风雪,还可能遇到别的危险,随时准备好自救措施。紧接着,
      一架飞机载着林扬挺前去寻找新的陨石带,另一架飞机则载着胡健民、方爱民和黄
      费新三人,腾空而起。七八十公里的路程,十几分钟的时间,沃茨岛峰、伯德岛峰、
      库克岛峰转眼之间就到了。飞机依次将三人放在不同地点,然后开始返回营地,迅
      速消逝在茫茫天空尽头。
      
          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从来没有人类足迹的地方,因而对这里的地形和冰缝情况
      一无所知,每一个人又是单独工作,面前的一切仅仅是列出了等号一边的方程式,
      它的结果完全是一个未知数。而且,他们只有两个多小时的工作时间,必须在6 点
      钟之前返回营地。紧张和不安,孤单与恐惧,寒冷与强风,随时可能袭来的危险,
      使他们更加敏感多疑。琚宜太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过大意如此的话:在别人眼中,
      我们也许是一些随时准备牺牲的敢死队员,有着钢铁般的神经,实际上我们也有脆
      弱的时候。这一点,胡健民深有体会。的确,在这次行动中,他几乎没有考虑可能
      的风险,只是想着如何圆满地完成任务,真有点敢死队员的想法,可是一旦来到岛
      峰之上,恐惧变得真实和清晰起来。
      
          方爱民博士在此次执行任务前,就进行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去还是不去,想了
      又想,但是这些矛盾斗争一点不留痕迹,在他的队友们面前并没有显露出来,否则,
      他个人的怯懦可能会削弱别人的意志。但是,他没有退缩,他还是选择了和队友们
      一道前往,在庄严肃穆的紧张气氛中登上了直升机,随着一阵轰鸣,内心的犹豫被
      带到了高空,然后消散于无形。这一点,过了许多时候,事过境迁,他才在一次聚
      会中,和队友谈起自己当时的真实心情,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犹豫和胆怯。
      
          工作是紧张的,也处处为自己的处境担忧。如果飞机来不了呢?如果气候突然
      变了呢?暴风雪突然降临了呢?一切不可预测。40分钟之后,飞机来了,先是隐隐
      地听到了低沉的声音,然后看到了朦胧中显现的飞机轮廓,胡健民的内心一阵轻松,
      因为那时才觉得,飞机乃是他们全部希望的象征,全部寄托的所在。他拖着几十公
      斤的岩石登上飞机,然后到另两座山峰去接上小黄和小方,看到他俩气喘吁吁,冻
      得满脸发青,流着鼻涕,在他的身后坐下。胡健民感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咽喉好
      像有什么东西卡住,说不出话来。他心里翻腾不已,表达当时的那种复杂的感受,
      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胡健民只是看他俩一眼,就再也不忍心看了,他没敢再回头,
      掏出怀中的照相机,镜头向后,为队友方爱民和黄费新,颤抖着按下了快门。这张
      照片虽然没有自己,但对胡健民来说,将值得永远珍藏。
      
          飞机的旋翼在头顶发出强大的呼啸声,飞机剧烈地震动,在格罗夫地区上空紊
      乱的气流中颠簸着,向格罗夫科考队的营地方向飞去。天地之间,仍然一片荒凉。
      白色的冰雪和天上密布的云层,渐渐交会。在远处,更远的地方,就像是一个令人
      绝望的、寒冷的宿命,一切没有尽头,只有蛮荒中的苍凉、白色的苍凉、无穷无尽
      的苍凉,除了额外附加的人类的科学,除了科学赋予人类的伟大合作和崇高精神,
      以及科考队员们的不朽的爱,冰雪是这里唯一的抚慰,没有任何多余的温暖。
      
          此时,遥远的、处于地球东方的中国,正在按照自己的古老传统度着美好的春
      节,家家户户的门上贴上了红色的春联,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城市的高楼大厦之中,
      一片欢腾,节日的礼花不断升上夜空,覆盖了天上的群星。乡村的院子里笼起了旺
      火,火焰染红了农历一年中的第一个日子。孩子们点燃了一挂挂鞭炮,每个家庭的
      成员都从四面八方赶回家中,团团围坐在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天上的神仙和地
      上的人们欢聚一堂,整个世界遥望着一个东方古国的浩大庆典。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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