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军医真不是那么好当!学员们接受的军训虽不像正规部队那样系统,但对十几
      岁的孩子们来说怎么也要脱一层皮。每天早晨点名出操,晚上点名睡觉,即便熬到
      周末,星期天下午四点还要点一回名,学员们几乎没有自由时间。
      
          为了适应战时需要,军医大学员要上半年的军事医学课:扛着背包、行李,带
      着干粮、水壶,从西安出发,行军几十公里到咸阳,接受各种实战演习。令狐恩强
      最感兴趣的是“军事地形学”,学员们不仅要学会如何看军事地图,还要根据军事
      地图判断地形,并在指南针的帮助下在崇山峻岭里寻找指挥员指定的目标。令狐教
      授说:“现在是和平时代,也许我在军校训练的技能一辈子也没机会用上,但我仍
      觉得很有意义。它的意义不仅在于训练了体能和技能,更是心理素质上的生存训练,
      是对自信心与承受力的强化训练。”
      
          除了进行实战演习,学员们即使梦中都要睁着一只眼。学校经常在半夜三更搞
      紧急集合,要求学员在发布集合令后的三分钟内赶到。
      
          “只有三分钟啊!你知道三分钟的概念吗?”说起半夜的紧急集合,令狐教授
      现在都忍俊不禁,他一边笑着一边摇头感叹说,“不仅要惊醒起床,穿衣穿鞋,还
      要摸黑打好行军包。有人裤子穿反了,有人错穿了别人的衣服,有人来不及穿袜子,
      有人忙乱中找不到腰带,只好提着裤子往楼下跑……集合后,人一到齐,立即开跑,
      而且一跑就是五公里!一路上都有人掉东西,不是背后丁零当啷,就是脚下踢里踏
      拉。跑到终点,有人的行李全掉光了,狼狈地只剩下了两条背包带……”
      
          “别忘了,刚进校的学员还都是孩子,我们年级最小的只有十四岁。头两年我
      们很不适应,春节学校也不准回家,许多学员忍不住想家,只能蒙在被窝里哭……”
      
          说起那段特殊经历,令狐教授回味无穷,军校生活虽然苦,但是苦中有乐。
      
          学员读书期间享受供给制,吃穿住都不用自己花一分钱,每月还有八块钱零花。
      这对出身贫困、从小没穿过一件像样衣服的令狐恩强来讲,已经是“不劳而获”的
      舒服日子了。他不无感慨地说:“确实很多同学抱怨太苦,但对从小吃惯了苦的我
      来说,一点儿没有觉得苦。那时我的向往十分幼稚,希望能有一天穿上四个口袋的
      干部装。”是啊,或许这正是苦孩子的好处,在苦中有更强的适应力。
      
          军医大的学员不仅生活紧张,学业更是个苦差使,五年下来要啃几十部城砖一
      样厚的医学课本,要学内外妇儿神经精神放射免疫传染遗传生理病理生化药化等十
      几门学科,要熟知成百上千的病症机制,还要记天书一般的拉丁文的病名……不过,
      学习再难也难不倒令狐恩强,在校期间,他始终成绩优秀,连年被评为“三好生”。
      不过,如果单从兴趣上讲,令狐恩强更喜欢基础医学,也许这是来自他数学天赋的
      潜移默化吧。
      
          在四医大第二附属医院见习期间,有一位从美国来的华裔专家到学校本部讲授
      国外新兴的前沿学科——细胞生物学,勾起了令狐恩强的极大兴趣。当时,国内的
      细胞生物学刚刚起步,信息匮乏,教材落后,美国专家的讲座为令狐恩强注入了一
      针兴奋剂。二院离学校本部距离很远,他连续一周回校听讲,不惜旷了好几次正规
      课,为此险些受到纪律处分。
      
          令狐恩强说:“自从听了那次讲座之后,我至今都对细胞结构的秘密感到痴迷。
      要知道,医学技术发展到今天,可我们对人体基本单位的结构都还不清楚……当时
      我决定以后搞基础医学研究,一定要揭开癌症的秘密。”
      
          为了这个拯救人类的远大目的,令狐恩强开始勤学苦钻,查阅文献,甚至主动
      放弃暑假回家探亲的机会,到学校病理教研室帮老教授做实验。但是现实再次改变
      了他的自我设计:1984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301 医院)向四医大要人,于
      是品学兼优的令狐恩强和另外十四名同学一起被安排到北京301 总院进行临床实习。
      当时院方的目的很明确,准备从实习学员中物色人选。
      
          令狐恩强搞基础医学的愿望虽未实现,但他毕业后幸运地留在301 医院做了一
      位住院医生。301 医院是全军规模最大的综合性医院,不仅集医疗保健、教学科研
      于一体,负责中央军委和总部的医疗工作以及各大军区军兵种的疑难病诊治,并且
      担负着国家及军委领导人的医疗保健任务,从1953年建院到现在,已经发展成为名
      医云集、设备先进、科研精尖的现代化医院。1985年是令狐恩强的人生转折点,他
      不仅从偏远的家乡移居到北京,而且一步跨进了全国军医们梦想跨进的门槛。
      
          当时的医学院学生中流传个说法:金眼科,眼外科,稀里糊涂大内科。这个说
      法并不是说大内科不好,而是因为内科医生不能像外科那样手起刀落,立竿见影。
      内科病种广,因素杂,内科看病靠辨证推理、逻辑思维,是临床医学中的抽象哲学。
      因此医学生毕业,女生的理想多是眼科类小科,男生的首选则是外科。但是令狐恩
      强例外,他犹豫再三,最终放弃了在别人看来理所应当的首选志愿,主动选择了大
      内科。
      
          当时没敢报外科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令狐恩强曾在妇产科实习时晕了两次台。
      当时手术室内正紧张进行着剖腹产手术,令狐恩强协助主刀医师拉钩儿,突然感到
      头晕目眩,虚脱冒汗,狼狈地被架出了手术室。医生躺在病房里跟病人一起接受抢
      救输液,对生性要强的年轻人来说,实在是一个羞辱的记忆。
      
          “当时我以为自己晕血,所以认定自己不适合干外科。”时隔多年,令狐教授
      重新分析自己当时晕台的原因,“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当时并不是晕血,而是半夜
      被拽起来进手术室,精神状态本来不好,又加上戴几小时的棉纱口罩,所以才造成
      缺氧晕厥。”
      
          真说晕血,令狐恩强在上外科基础课时确实有过。比如说,他在狗身上做肌腱
      缝合或阑尾切除动物实验时,对着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大狗的确不忍心下刀,第一次
      见到黏稠的鲜血随着自己的下刀和剥离涓涓流出,温热的血腥味令他窒息。
      
          令狐恩强虽到了内科,但实际干的还是外科的活儿。他不仅经常在手术台上一
      站就是几个小时,而且见到的血并不见得比外科医生少。抢救消化道大出血患者是
      他日常的工作,好多次,他在抢救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时,雪白的大衣被喷满了鲜
      血,恐怖程度不难想象。他非但从来没晕过,相反变得沉着冷静。
      
          “说穿了,所谓晕血实际就是心理紧张。”令狐教授解释道,“但是经过系统
      的职业训练和临床实践后,这种紧张心理我很快就克服掉了,泛泛的同情心逐渐转
      化成职业责任感。因为我清楚,医生下刀是救人,所以面对病变的组织不能有杂念。
      现在我站在手术台上,只要铺上四块手术方巾,眼里就只有视野里的这块手术区,
      见瘤割瘤,见血止血,视野干净、手术麻利要比什么都重要。这就是外科医生应该
      具备的心理素质。对患者的同情心并非表现在不敢下刀,恰恰相反,应该表现在果
      断下刀上。”
      
          军校的训练和医生的职业,就像两把无形的钢锉,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磨掉
      了令狐恩强性格中的感性毛刺。不仅沉着果断,遇事不惊,而且能在任何关头都理
      性地思考,判断,应对,行动。在外人来看,或许这是“医生的冷酷”,但恰恰是
      这种“职业性冷酷”,是他妙手回春的心理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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