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个人经历得生死多了,就会成为传奇。在李栓科的故事中,传奇随处可见。 1995年5 月,他第一次踏上了北极。此前无数次的科考,唯有这次,李栓科感 到不寻常——因为他是队长,他已经立下军令状,绝对把他的队员全部从北极带回 来,一个不差。 北极科考队一共26人,但只有6 人有机会最终踏上北极点。限于当时的条件, 这6 个人必须徒步从冰上走了13天才到达北极点。徒步的出发点是加拿大的北极群 岛一阿尔斯麦尔岛。因为是徒步,所有吃的、用的全靠队员背,所以行进的速度相 当慢,一天大约30公里左右。 5 月26日——当这6 个人发现手里使用的全球定位仪器统统找不着北时,李栓 科知道,北极点到了!李栓科朝天放了一枪。在民间的报道中,这一枪被渲染得极 富传奇色彩——因为这是中国人组织的科考队首次到达北极。但实际上,这六个人 在那一声信号枪之后,却出奇的平静,没有任何的欢呼雀跃击掌拥抱,甚至连一点 兴奋的感觉都没有。李栓科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完全是一片空白,而且居然靠 着冰冷的雪当场睡着了!其他的队友,包括陪伴了他们13天的爱斯基摩犬也都累得 筋疲力尽。 从北纬88度到北纬90度,200 多公里的路程,步行13天,最后可以感到也许真 的只有疲惫了。 但是危险突如其来——就像电影中的那些恐怖场景,远处瞬间冒出白烟,白烟 迅速升腾到空中,天空霎时黑暗—一在一个开阔水面,水面温度高于空气温度,这 个时候就会形成科学术语上所说的“冷蒸发”。在书本上,这三个字不会夺取你的 生命,但是身临其境,则是另一回事。说时迟那时快,白烟到空中迅速成为乌云, 然后涛走云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冰面,与此同时,整个冰面在颤抖,打 雷爆炸一样的声音从脚底下传来,仿佛着了火一样——不用说,所有人都意识到这 是“冰裂”一一情急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往东北方向跑”——“我们运气好, 跑对了方向。那种感觉真是恐怖啊,每踩上一块冰,那冰都在迅速裂开。我当时唯 一的想法就是不想死。” 实际上,在去北极之前,他们特意挑选了一个比较好的时间,5 月,正是北极 的极昼,一天24小时有太阳,但准能想到,他们还是遇上了曾让许多考察队探险队 全军覆没的冰裂。后来他还曾掉进过冰洞,大家以为他回不来了,第二天国内甚至 有一家报纸还发了李栓科遇险的消息,妻子、朋友闻讯悲痛不已。没想到他竟能奇 迹生还。他说:“在极端条件下,信念和求生技巧是一样重要的,都能决定生死。” 他说得很平静,也是因为这次传奇,他的夫人知道自己长期以来被剥夺的权利—— 按照组织要求,参加类似北极南极这样的科学考察,必须要签署“死亡契约”,这 个契约是经过公证的——最核心有两条,一是受伤残的时候,按国家规定的赔付标 准赔付,家属不能有其他要求;还有一条就是遇到不测,尸体就地掩埋,不能运回 国内。这个死亡契约是要家属签字的,怕人死后有纠纷,但李栓科却从来没有让自 己的妻子签这个契约——每次都是他自己代签,签多少回他自己也忘记了,至少十 次以上吧? 他的妻子从报纸上知道了有“生死契约”这回事,见到他就问:“为什么其他 的家属都签了那个生死协定书,我怎么没有?” 李栓科只是简单地说:“我想我不可能出事。”其实,他真实的想法是不想给 妻子任何心理负担——他知道如果把“生死协定书”交到妻子手里,她一定会签, 但很可能会“搞得哭哭啼啼”,所以自己签了比较简单。他一向是个喜欢以最简单 的方法解决问题的人。 与李栓科交往的人很多,但让他们找几个词来描绘这位“青年杰出科学家”, 他们想来想去,却总是觉得说不准确。的确,在李栓科身上,似乎夹杂着很多气质, 这些气质原本应该是相互矛盾的,但是在他身上却让人觉得它们原本就是一体的, 就像一颗钻石,原本就应该有不同的侧面,每一侧面就应该有不同的光彩——李栓 科从来不喜欢冒险,他是谨慎的,但是他永远出没于最危险的地方,他又是勇敢的 ;他可以长时间反复做同一件事情,他是有耐性的,但是当危险发生的时候,他却 能不假思索地采取行动,他又是果断的。他是那么开朗、随和、喜欢和人交往,但 是当他在南极越冬,长达一年半的时间,脱离文明世界,他也没有落下什么性情大 变的毛病;他有情趣,但并不害怕枯燥,他热爱自然能在冰天雪地坚持十年,但是 回到都市,他一样驾轻就熟就像回到家一样——也许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当你经历 了死的威胁,你就会感觉到自己对生命的那种留恋,你就会觉得活着本身就是一件 可喜可贺的事情,所以你就不会为生活中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而不愉快。 李栓科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自己做研究运气特别好,从来没有失败过——当 然对于他来说,他确实不能失败,一来失败就不容易再申请到科研经费了;二来由 于他研究的项目的特殊性,所以有的时候,一个差错就意味着生命危险——失败的 代价就是你永远没有失败的机会,因为你的生命已经结束了。 李栓科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探险家”,如果你不小心这样称呼了他,他一 定会给你更正——“我不是探险家,从来都不是。我是属于职业化的,如果不是为 职业,那种地方我去一次,我就不去了——我满职业的,肯定不做无谓的冒险。每 次所有路线都是严密调查,论证出来,各种可能性危险降到最低。”但即使这样, 还是不能保证绝对安全——他不能否认他从事的是危险的职业。 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哪一次?李栓科自己无法比较,但所有参加过南极考察第 7 次队的人都会说是那一次——他们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茫茫的南大洋,李栓科 刚过30岁,生活对于他似乎才刚刚开始,他第一次从内心感受到——我不想死,我 还没活够啊! 当时,李栓科他们已经完成了所有的科考项目,返程是最令人兴奋的事——很 快就要见到家人了,对于李栓科更是这样,他刚刚做了父亲,他期待着见到他的儿 子——那个他出门时抱着他的腿哭得小脸蛋上全是泪花的儿子。 台风像一只悄悄走近的野兽——当他们发现的时候,情况危急到必须做“弃船 部署”——他们乘坐的船是一艘14000 吨的巨轮,但是在巨浪滔天之中,就像一叶 舢板。每个浪有50米高,砸到甲板上,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重锤从天而降,船一下子 被砸进万丈深渊,然后浮上来,又是一个巨浪,砸进更深的海底——甲板以上三层 几乎全部被摧毁,海在咆哮;厚厚的钢制门被彻底砸烂,长在甲板上的直径肋多米 的钢制锚被轻松铲掉——他们遇到了台风,如果钻到台风眼里,一切就万劫不复。 因为台风眼里相当于真空,一切压力为零,所有的东西,万吨巨轮,如果在台风眼 里,眨眼之间就不存在了,比鳄鱼吞一只青蛙还容易。他们在台风的边缘挣扎—— 人已经不可能站住了,只能在狭窄的走廊里,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忙着做弃船的惟 备——每个人都知道,所谓的弃船,实际上就是延缓生命。说得更残酷一点,就是 不让你马上死。 每个人都很沉重,甚至有些人忍不住压力,小声哭泣。很多人开始给家里人写 留言,遗嘱,但李栓科没有写。船已经晃成30度,大家都贴着墙,不能站立。人们 都在等着弃船的信号——一旦决定弃船,沉没的船只将自动升起求救信号,每个队 员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离开船,每个人从哪个逃生门冲出去,上哪个救生艇都不能有 一丝差错,更不能有—毫耽搁。因为一旦弃船,水将迅速冲进来,所以人的动作稍 微慢一点,就跑不出去了。另外由于救生艇的空间有限,所以每个人规定能带什么 不能带什么都要布置妥当。 总之,一切都准备好了——那个椭圆形的救生艇,像个漂流瓶,一个艇十个人, 他们进去以后就像呆在一个密封舱里,虽然不会沉,但是他们会获救吗?南大洋的 温度在零下十几度,最近的船离他们至少有十天的行程,况且海上巨浪滔天,就是 真要营救又如何营救? 那一夜是煎熬的一夜,最后船长决定还是掉头回到南极去——在梅上,一个有 经验的船长往往懂得见风使舵,如果迎头上,一切就结束了,幸运的是,他们躲过 了。第二天早上,当他们发现海面上风平浪静,天空蓝得几乎让人出现幻觉,他们 几乎不敢相信——奇迹发生了,他们跑出了台风的势力范围,他们活下来了!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理解李栓科他们的举动——也有人质疑他们一只要不 怕死,只要运气好,谁做不到? 当然,人们总会有这样和那样的质疑,就如同哥伦布航海回来,有一次在一个 宫廷宴会上,一位贵妇人坐在他身边,口气略含轻蔑地说:“航海有什么了不起的, 只要不怕死,船足够坚固,运气好,谁都可以做到,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成为英雄!” 席间许多人纷纷附和,哥伦布什么都没有说,他拿起一枚熟鸡蛋,问在座的人 :“有什么人可以把这枚鸡蛋竖起来?” 众人纷纷尝试,但无人能使鸡蛋站立在桌面上。哥伦布若无其事地把鸡蛋取过 来,轻轻在桌子上一磕,鸡蛋立住了。 “这没什么难的,只要在有人做了以后。” 不过,李栓科不会像哥伦布那样,他从来不执著于此——对于一个屡屡处在生 死边缘的人,怎么可能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人斗嘴?何况对于野外工作者来说, 遇到危险是正常的,当李栓科作为一名最普通的科研人员参加青藏高原科学考察的 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这一点了——他们去的是世界上环境最险恶的地方,在此之前, 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有过人的足迹——而作为他们的交通工具——北京吉普、大卡车、 牦牛、骆驼,就是这些,他们没有更好的了。在高原,在荒无人烟的无人区,在野 狼出没的地方,生命的脆弱和崇高,他早就体会到了,那年他只有23岁。他有什么 必要向世人解释——什么叫英雄?什么。叫无畏吗?他才不呢,相反他老老实实地 说:“不错,我去南极去北极的确有功利的思想在里面,我渴望受到重视,渴望提 升自己,渴望为我的妻子和儿子带去更好的生活条件。”他才不会为这些事情而感 到痛苦呢!随便你们这么理解我的行为和动机——一个长年在冰天雪地里生活的人, 他的世界往往也会变得像冰雪山样简单干净。 李栓科说自,已属于那种拥有“选择记忆法”的人——只记得好的,辉煌的事 情,什么不好的事情,不愉快的经历,过后就忘了,别人提可能也会再想起来;但 再想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其实也没什么——是呀,一个不写日记,连老婆给自己写的 情书都不留的人,你还指望他什么?他才不会把一些鸡零狗碎小肚子鸡肠的东西放 在心上。 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底线——你说他有功利心,他不否认;你说他想出人 头地,他也不和你生气;但是假如你质疑他去北极和南极的意义,那么他会严肃地 告诉你——这绝不是为千己的私利。 当李栓科从南极和北极科考成功,载誉归采的时候,时不时的就有人会说, “那些地方用得着你去?多少科学家都去过了?这是无谓的冒险,浪费有限的资源。 再说南极和北极离我们这么遥远,花巨资考察这两个地方的意义何在呢?” 李栓科从来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含糊——因为北极、南极地区,对地球上的温度 起着加速器的作用,而且。南极、北极地区也是全球的预警嚣,它们的微小变化都 是对全球变化的一个预告。我们对南极、北极进行科学考察,一方面是要判断出极 地地区对全球环境变化的贡献,对人类的影响。另外,像北极这样的地方,因为离 中国很近,国外总有人说,北极的酸雨啊、环境污染啊都和我们东北有关,认为中 国是破坏北极地区环境的罪魁祸首。我们只有通过自己更专业的考察,才会得出正 确的结论,否则,我们只能听由境外这样或那样说。你没有数据,你有什么发育权? 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大国来说,是不能容忍科学空白区的,一个拥有十几亿人口的大 国在北极南极这样的地方没有话语权,不可想象。再说,科学追求是无止境的,不 分先来后到,前面有其他国家的人去过那里考察了,不代表着他们就已经穷尽了这 个领域的所有的研究。 确实,通过李栓科他们的首次北极考察,中国加入了国际北极科学委员会,到 目前为止,只有12个国家是这个委员会的成员——该委员会有很大的权力,它决定 捕鲸的数量、北极的航道、北极资源的可开采的数量——但加入这个组织,必须首 先让这个组织认可你的国家是对北极科学考察研究有实质贡献的。李栓科的贡献就 在于他们的首次科学考察成功了——被认定为对北极有贡献,由于这一贡献,他为 他的祖国争取到了话语权。 “我做的课题是北极环境调查——我们通过取样分析破坏北极环境的物质来源 ——最后我们发现北极冰面污染最厉害的是重金属污染。” 这一结论和西方国家不尽相同——造成重金属污染的罪魁祸首是西方国家的冶 金厂,我们东北的十个普通工业也赶不上一个发达国家的冶金厂的污染,所不同的 是,他们的环保概念是环保他们家门口的,他们把废气直接排到高空,这样重金属 颗粒就会漂浮到大气上,最后大气循环通过降水掉到冰面上。所以他们虽然环保了 自己,但污染了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