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960年夏,17岁的卞毓麟第一次独自离家,来到另一座大城市——南京。
      
          大学时代的卞毓麟依然对数学深感兴趣。一二年级时的高等数学由黄正中教授
      执教。黄老师从未出国留学,却熟练地掌握了英、法、德、俄4 门外语。他在教学
      上竭尽全力,在科研上埋头苦干。少时重病造成的严重跛脚,使他走路相当吃力。
      晚上,他到学生宿舍辅导答疑,往往到9 点多钟才离去。望着他一步一瘸渐行渐远
      的身影,卞毓麟唯觉心中充满了难以言状的敬意。
      
          47年过去,弹指一挥间。2009年春节期间,卞毓麟与昔日同窗唐玉华、刘炎再
      次拜望年逾九旬的黄老师。老师竟然又不假思索地谈起了当年上课的情景,并且高
      兴地指着卞毓麟说:“他学得最好。我还没有讲呢,他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数学天文系后来一分为二:“数学系”和“天文学系”,均为5 年学制。大学
      三年级时开始分专业,卞毓麟在天体物理专业。出于对数学的爱好,他自作主张去
      听天体力学专业必修的“实变函数论”。这门课相当难,但任课的韩老师讲得十分
      精彩。当时学校是严禁“偷听”的,几个星期以后,卞毓麟被主讲老师识破,赶出
      课堂。这着实让他伤心了好一阵子。
      
          “非常好学,求知欲望非常强烈”是大学同学对卞毓麟的印象。那时物质生活
      很清苦,想买点书可不容易。大学三年级的卞毓麟在南京市中山东路新华书店见到
      贺敬之的新作长诗《雷锋之歌》,觉得它既优美又感人,心中十分喜欢,但就是没
      有两毛钱来买书。结果,他硬是站在书店里读完了它,营业员十分大度地容忍了这
      位年轻的读者。
      
          随着入学日久,卞毓麟越来越认识到南京大学图书馆是一个宝库,那里藏着五
      花八门读之不尽的好书。他到那里去读、去借、去抄:任继愈先生的《老子今译》、
      闻一多先生的《怎样读九歌》、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图书资料馆出版的秘本兵
      法《三十六计》,乃至《白香词谱》、《千家诗》、《胡笳十八拍》、《孙子兵法
      》等。一位阅览室工作人员偶见他案头放着天文书、数学书,却在起劲地抄写上述
      这些东西,不禁问道:“你是哪个系的?”这些“手抄本”,有的一直保存到了今
      天。从那些微微泛黄的纸张和稍稍退色的字迹中,仿佛仍能看到当年主人公那张稚
      气犹存的脸庞和那双贪婪地汲取知识的眼睛。
      
          在南京大学可以听到许多精彩的课外讲座。卞毓麟特别爱听中文系吴新雷老师
      讲宋词和元曲。那时吴老师30来岁,一副斯文相,讲课时携笛持箫,连奏带唱,情
      趣十足。他教唱姜夔的《疏影》、《暗香》,令来自全校各系的学子心醉;他边讲
      解边比画,把《长生殿》“定情”一出的“下金堂,笼灯就月细端详,庭花不及娇
      模样……”演绎得惟妙惟肖。这些讲座既有知识又有情趣,卞毓麟太喜欢了,不免
      想到:将来大学毕业远走他乡,如此听讲怕就难以为继了。现在有此机会,定要抓
      住不放!
      
          “不少同学读天文专业并没有特别清晰的意识,有的是中学时班主任的提议,
      有的是因为数学成绩好,”卞毓麟的大学同窗崔连竖教授回忆,“但卞毓麟很早就
      对天文感兴趣,他是一个天文爱好者,对天文学有深深的热爱。”
      
          卞毓麟对天文课程确实学得有滋有味。当时的天文系主任戴文赛教授50来岁,
      博学、儒雅、和善,深受全系师生尊敬。有一次,他给四年级学生讲授专业课“恒
      星天文学”时提到:“我们系二年级有个学生对‘奥尔特公式’的推导过程作了一
      点简化。”原来,二年级的“基础天文学”也已初涉奥尔特公式,正是卞毓麟在一
      次测验中给出了稍微简化的推导步骤。判卷老师是当年的一位助教、如今的中国科
      学院院士苏定强。苏老师后来告诉卞毓麟:“这道题答得好,有创造性,那次测验
      我想给你102 分,但后来发现别的地方有一点小错,所以最后还是只给了100 分。”
      
          戴先生科研、教学硕果累累,桃李满天下,可谓有目共睹。但是,卞毓麟强调
      指出,有一个令他深深感动的重要方面,不少人却有意无意地忽视了。那就是戴先
      生数十年如一日,以科学大众化为己任,言传身教,笔耕不辍,为中国科普事业作
      出的卓越贡献。1977年,戴先生的科普佳作《天体的演化》面世。他亲赠卞毓麟样
      书一册,嘱咐多提意见,以利日后修订。卞毓麟谨遵师命,仔细研读全书,认真提
      出上百条修改和勘误意见,这使先生十分高兴。很多年以后,师母刘圣梅依然记得
      当初的情景。
      
          卞毓麟佩服戴先生的许多科学散文充满诗情画意,读来令人心旷神怡。例如,
      在《月光下的艺术家》一文中,戴先生写道:
      
          清秀的月光是自然界的一种美景,是一般人欣赏的对象,也常使艺术家得到创
      作的灵感。李白可以说是我国最喜欢月亮的诗人。《唐诗三百首》里头有31首李白
      所作的诗,其中有17首提到月亮。常由月光得到灵感,怪不得他的诗作得那么好,
      而被称为诗仙。“”13世纪意大利诗人但丁同时是一位天文学家,空闲的时候常在
      观测天象。他的作品(如《神曲》和《新生》)里充满天象的描写:月亮提到51次,
      称它为‘永恒的珍珠’、‘太阳的妹妹’和‘正义的象征’……
      
          这种人文意蕴浓郁的科普风格,必定根植于深厚的学术功力,同时还有高超的
      文学艺术修养。这两个方面,戴先生在年轻时已兼而备之。1979年春,戴先生病逝。
      此前不久,他为《戴文赛科普创作选集》写下了这样的话语:“我一直认为,科学
      工作者既要做好科研工作,又要做好科学普及工作,这两者都是人民的需要,都是
      很重要的工作。党中央发出了‘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的号召,科普
      工作就有了更重要的意义。我们科学工作者,应该拿起笔来,勤奋写作,共同努力,
      使我们中华民族以一个高度科学文化水平的民族出现在世界上。”
      
          卞毓麟大学毕业后,也成了一名专业天文工作者。也许是继承了戴先生的科普
      情怀,也许是出于与日俱增的社会责任感,更可能是两者兼而有之,他在从事科研
      工作的同时,创作和翻译的科普读物也堪称洋洋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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