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十多年前,陈昭刚刚成为体育记者。第一次出国就是在加拿大蒙特利尔采访
      世界体操锦标赛。在体操馆里他经常见到一群穿着运动服、上了年纪的老人,后来
      才知道,他们是大会的志愿者。他曾和一位老太太攀谈过,问她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老人告诉他,自己是一所大学的退休教授。老太太的回答令他肃然起敬。那是他第
      一次听到志愿者这个名字。从此以后,在国际各种大型运动会上,他经常会看到志
      愿者的身影。
      
          在巴塞罗那奥运会上,他和西班牙志愿者有了更加亲密的接触。巴塞罗那是前
      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的家乡,那座城市的志愿者有着与众不同的自豪,他们的
      服务是全方位的。无论在赛场、记者村还是地铁里,只要你胸前挂着奥运会的胸卡,
      志愿者们就会主动热情地帮助你。唯一的缺憾是不少志愿者缺少语言培训,他们中
      的不少人英语并不是很好,因此,尽管他们热情地想帮助你,但是由于语言的障碍,
      也会闹出笑话。有一天,陈昭上了记者班车,明明是去射击馆,但是却南辕北辙地
      被拉到射箭场。这种情况虽不多见,但影响还是不小的。他深深地体会到:志愿者
      除了要有爱心,有时也需要具有牺牲精神。
      
          巴塞罗那城市规模并不大,但场馆利用得非常好。他们没有修很多新场馆,而
      是因地制宜重在实用。巴塞罗那奥运会击剑馆和举重馆都设在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
      展览馆里举行比赛。游泳、跳水比赛是在露天游泳池进行,观众席也是临时搭建。
      
          在青翠欲滴的蒙锥克山顶,伏明霞的小小身躯在蓝天下的碧波中划出无比优美
      的涟漪。主办方在记者村搭建了一个巨大的帐篷,作为记者的就餐场所。比赛完了
      拆掉,既经济又环保。他最感兴趣的是西方所有的体育场都没有主席台,国王、总
      统、首相就坐在普通椅子上观看比赛。在国外,体育场上最好的席位是给记者提供
      的,主席台是官本位的产物,他常常突发奇想:要是中国的体育场不设主席台该有
      多好。亲临其境,他深刻地体会到了欧洲人的节俭。
      
          他觉得绿色奥运的含义绝不仅仅是在城市里多种些花草,或是在场馆建设时采
      用环保材料,更多的应该是对环境的保护和资源的节约。有不少比赛项目,对场地
      的要求并不是很高,比如击剑、举重、摔跤、跆拳道、柔道等,完全可以效仿国外
      的一些成功经验,在大型建筑物中搭建比赛台和观众坐席。雅典奥运会时,每个比
      赛场馆都有记者工作区和运动员休息检录区,其中大部分都是用帐篷搭建的临时建
      筑物。当然,里面空调、电脑等现代化设备一应俱全。他们把办奥运会的账算得很
      细,实用性也极强。欧洲有不少专为大型展览会议和体育赛事搭建临时建筑和出租
      观众坐席桌椅等设备的公司,他们根据客户要求,比赛前几个月设计搭建好场馆,
      比赛以后装箱运走。这些设施比起花几年耗费几亿资金建设的体育场馆,实用功能
      丝毫不差。
      
          对绿色奥运的理解不应是狭义的。尽管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国力增强了许多,
      但艰苦奋斗的传统还是不能丢。奥运会花钱的地方很多。可以省钱的地方也很多。
      如果人人都像居家过日子那样精打细算,北京奥运会将会节省不少开支。发达国家
      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们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
      
          巴塞罗那奥运会给陈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闭幕式结束演出的一刹那,像变
      戏法似的,所有记者席位通往场地之间的闸门顷刻间全部被打开,来自五洲四海不
      同肤色的数千名各国记者兴高采烈地从看台上下来,涌到了运动场上。他也抱着照
      相机冲到了场上,与演员们一道在体育场中央共同载歌载舞狂欢雀跃。他与英俊的
      西班牙小伙子和漂亮的西班牙姑娘照了很多合影,那天晚上,他抬头仰望着星空,
      眼睛里噙满泪水,内心憧憬着要是北京举办奥运会也能这样该有多好!
      
          陈昭第二次采访奥运会是1996年的亚特兰大奥运会。亚特兰大在美国的南部,
      是当年贩卖黑奴的地方,也是著名小说《飘》的故事发生地。那里是美国可口可乐
      公司和CNN 的总部,有着世界最大的机场——亚特兰大机场。当年,《人民日报》
      在亚特兰大新闻中心租了工作室,他们住在机场附近,两地之间有40多分钟的车程。
      记者们平时在新闻中心写稿到夜阑人珊再驱车赶回旅馆休息。
      
          1996年7 月27日凌晨一点多,他像往常一样在新闻中心写稿。突然听到一声巨
      响,屋里的另外一个记者问道:“什么家具倒了,这么大声?”
      
          陈昭立刻敏锐地回答:“在美国这种地方,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没准儿是发
      生爆炸了?”
      
          同屋的人都在嘲笑他的异想天开,他穿上摄影背心,扛着两架照相机,往兜里
      揣了五卷胶卷就跑了出去。陈昭的第六感官是准确的,刚才那声巨响根本就不是什
      么家具倒了,而是与新闻中心只有一街之隔的奥林匹克公园发生了爆炸。
      
          新闻中心的大门已经封锁了,任何人都不得出楼。他突然想起前几天运送器材
      时自己曾经坐过运货的电梯,便凭着记忆找到了货梯。他按了电梯按钮,竟然一直
      坐到了地下车库。谢天谢地,这里虽然有国民警卫队在把守,却没有被封锁出口,
      他从地下车库溜到了大街上,只见就像美国大片的场景那样,天上有两架直升机在
      盘旋,地下有穿各种制服的警察在奔跑。警灯闪烁,哨音刺耳,警车、消防车、救
      护车凄厉地嘶鸣着,所有的记者都向着奥林匹克公园飞奔。只见一个女人满脸是血
      坐在马路边,身上一个劲儿地颤抖。陈昭关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那个女人说:“刚才奥林匹克公园发生爆炸了。”
      
          陈昭又问:“有没有伤亡?”
      
          那个女人惊恐地说:“死了好多人啊,伤得就更多了。”
      
          呼啸的警车、救护车和全副武装的警察、士兵外,还见到不少志愿者奋不顾身
      地向公园跑去,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会不会再次爆炸,但是那些穿着志
      愿者服装的人全都投入到救助伤员的行列中。那一刻,让人充分感觉到了这些默默
      无闻者的伟大。
      
          记者的责任感使陈昭忘却了害怕,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赶到爆炸现场。他
      扛着照相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着,当他赶到奥林匹克公园门口时,发现门口挤满了
      几百名各国记者,可警察却把奥林匹克公园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陈昭站在第三排,
      谁也不知道奥林匹克公园会不会发生新的爆炸,可几百名记者都把个人生死置之度
      外,一门心思往前冲,人人都想在第一时间抢到新闻。那一刻,陈昭深深地感到了
      新闻记者的崇高。警察对记者们推推搡搡,高低不让他们进去。记者们被激怒了,
      齐心协力要冲关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年长的美国警察施放了一种新式武器,
      前排的记者一个劲儿地往后退,踩着了陈昭的脚。他用手护着照相机镜头,高声喊
      道:“你们慢点,别撞了我的……”
      
          “照相机”三个字还没有喊出来,他的鼻涕眼泪就一个劲儿地往下流。他觉得
      嗓子眼儿像着了火似的火辣辣的,呛得他使劲儿咳嗽。美国警察施放的催泪瓦斯几
      分钟之内就让所有记者失去了反抗能力。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催泪瓦斯的滋味
      儿,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催泪瓦斯,当这种高科技的东西把新闻记者当成了防
      范对象时,酸甜苦辣只有记者们自己知道。
      
          奥林匹克公园是进不去了,回来的路上,陈昭抓拍了很多照片,有直升机在空
      中盘旋的镜头,有警察拿着指挥棒维持秩序的镜头,有大街上的人们惊恐不安奔跑
      的镜头,有受伤的人群的镜头,有新闻记者被催泪瓦斯折磨得咳嗽不止的镜头……
      
          他扛着照相机采访了几个过路人,回到新闻中心时,门口被牵着狼狗的警察封
      锁得严严实实。刚才是不许出,现在是不许入,他只好耐着性子在门口等候。当时,
      《人民日报》采访组只配备了一部手机,这部手机由陈昭保管。他用这部珍贵的手
      机给《人民日报》的值班副总编辑李仁臣打电话,报告了亚特兰大奥林匹克公园发
      生爆炸的事情。李总让他赶紧将稿子发回报社。他心急火燎地在新闻中心门口等了
      好几个钟头,凌晨四点多,终于解禁了,他冲进新闻中心柯达胶卷洗印部,从兜里
      掏出五卷胶卷对服务生说:“赶紧洗印,越快越好!”
      
          他回到工作室,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鼓作气写了1500字的新闻稿,传真给
      《人民日报》总编室。当天,《人民日报》就发布了这条新闻。
      
          第二天在新闻中心,有两个外国记者找到他,一位美国记者问道:“陈先生,
      听说爆炸时你冲出去了,拍摄了很多照片是吗?”
      
          他说:“对,我是拍摄了一些照片。”
      
          美国记者又问:“你能否给我几张照片?我们通讯社想用。”
      
          他摇了摇头:“很抱歉,不行!”
      
          那位记者伸出食指:“100 美元一张。”
      
          他说:“对不起,我不能卖。”
      
          美国记者以为他嫌钱少,又伸出两个手指:“200 美元一张。”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钱的问题,我是《人民日报》记者,我必须保证我
      所在的报社刊登照片的独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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