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997年11月,我国第三代战机歼十01架样机,终于昂首挺立在东方的地平线上。
      
          人类第一次飞行是由美国莱特兄弟1903年完成的。尽管1909年,中国人冯如就
      驾驶着自己制造的飞机飞上了蓝天,但中国航空工业的真正起步,已经到了20世纪
      50年代。1956年,我国第一架喷气式飞机上天,这在当时是非常了不起的,说明我
      们与西方的差距正逐步缩小。以后历尽坎坷,差距越拉越大,用圈内专家的话说,
      我们与世界先进水平,早已“望尘莫及”。这种情况下,能把一架真正意义上的第
      三代战机设计和制造出来,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其间的艰难曲折,一言难尽。
      
          而对于一种最终要投入使用的飞机来说,仅仅把它造出来,只不过是万里长征
      才走了第一步。
      
          飞行飞行,不飞不行。德国著名试飞员奥托·里林塔尔说过一句不无偏颇也不
      无深刻的话:设计一架飞机并不难,制造一架飞机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有飞行才意
      味着一切。
      
          尽管已经经过了反反复复的论证、计算和无数次的地面试验,毕竟,一架新机
      的首次升空,作为人类向航空未知领域的探索与挑战,存在着许多不确定性,潜伏
      着巨大的风险。世界航空史上首飞失败甚至机毁人亡,不乏先例。在国外,航空公
      司给首飞飞行员开出的保险金额,是一个令人吃惊的天文数字。
      
          歼十的研制,在我国航空工业史上有着里程碑的意义。从气动外形布局,到计
      算机辅助设计,从数字化电传飞控,到综合化航电系统,有别于以往任何一种国产
      战机,完全“脱胎换骨”。按照惯例,国外研制新型战机,新品采用率通常不超过
      30%;我们由于必须谋求打破常规的跨越发展,“歼十”新品采用率高达60%以上。
      首飞风险之大;可想而知。
      
          一二代战机属于静安定飞机,第三代战机属于静不安定飞机。通俗地讲,静安
      定,好比一颗钢珠放进碗里,不管怎么滚动,它最后都能找到一个稳定的支撑点。
      静不安定,则好比把一颗钢珠放到另一颗钢珠上,理论上讲应该有一个点能放得住,
      实际上总要掉下来。静不安定飞机性能大大优于静安定飞机,但作为科研首飞,风
      险要比后者大得多。国外首飞这种飞机,一般都采用加配重的办法,使其变成传统
      的静安定飞机,在技术熟练确有把握之后再改回来。开始,歼十设计人员也想按国
      际惯例,给飞机加装配重。但这样一来,周期至少延长半年。怎么办?两种意见争
      执不下。
      
          总设计师征求雷强的意见。受命时56岁的宋文骢,这时已经67岁,满头青丝已
      然雪覆霜染。雷强看着这些头发怎么由黑变白。他动情地说:不加配重,当然会增
      加些风险,但我反复考虑过,感觉问题不大。关键是赢得了时间。我们不能等、等
      不起呀!
      
          作为生死安危系于一身的首飞飞行员,雷强的话,可谓一言九鼎。
      
          也是军人出身的宋文骢是个非常持重的人,他紧紧地握了一下雷强的手,什么
      话也没说,心中充满了信任与感激。
      
          雷强说这话,绝不仅仅因为他具有过人的胆识,同时也建立在严格的科学态度
      和充分的地面准备上。在此之前,他已经在飞行模拟器上不知演练了多少次,对于
      新机试飞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飞行状态、特殊情况以及处置方法,已经烂熟于胸。
      
          就像孩子学跑步,要先学会走路一样,将新机飞上天,先要进行地面滑行。首
      飞前,有三个多月的时间,雷强天天和研制人员一道,进行滑行数据的测试。从牵
      引滑行,到低速滑行,再到中速滑行,最后到高速滑行,一次次地测试、演算,一
      步步地改进、完善。最后一步,根据新机的特点,要进行高速抬前轮滑行,这在国
      内尚属首次。只有抬起前轮飞机才有升力,必须拿到这个数据,才能验证飞机的实
      际气动力特性是否与设计吻合,才能最终确定飞机能不能上天。但是,一有升力飞
      机就有可能会飞起来,即使立刻减速、放伞,也必须要求跑道有足够的长度。然而
      经过计算,本场跑道长度不能满足这一要求。跑道长度够条件的机场远在千里之外。
      一架没有上过天的飞机怎么转过去?
      
          又一道难题横亘在面前,科研人员愁眉不展,雷强更是坐立不安。凭着多年的
      丰富经验,雷强提出通过控制油门、掌握速度,使前轮提前一点抬起,可以在本场
      一试。时任国家航空工业部副部长的“科研试飞英雄”王昂与雷强惺惺相惜,只是
      事关大局,仍不免有几分忐忑。宋文骢经过反复计算,感到还是没有把握,不让雷
      强冒险。
      
          一次次激烈争论,一个个不眠之夜。宋文骢冥思苦想,找不出好办法;雷强算
      来算去,觉得已成竹在胸。
      
          次日的高速滑行中,雷强按照自己精心的计算和周密的准备,“一不留神”把
      前轮抬了起来,紧接着立即减速、放伞,飞机稳稳地停在跑道头上。一次精心策划
      的“违规飞行”,拿到一组苦苦等待的珍贵数据。雷强下了飞机就作检讨,一再申
      明是无意的。宋文骢二话不说,王昂会心一笑,总装航空局刘胜局长高兴地拿出一
      瓶存放了三十多年的茅台,四人开怀畅饮。
      
          1998年3 月,香港回归祖国后神州大地迎来的第一个春天,和煦的春风催开了
      万紫千红的花朵,中国航空界也传送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春雷:国产第三代战机歼十
      将进行首飞!
      
          这是注定要载入史册的一天。总部、空军的首长和国家有关部门的领导一起赶
      来,航空科技、航空工业领域各路精英群贤毕至,机场上人头攒动,群情振奋。所
      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起飞线那架黄色涂装、具有新颖的近距耦合鸭式布局、进气道
      置于机身腹部正中的卓尔不群的战机上,许多人是第一次目睹歼十的英姿,大家惊
      喜而兴奋地指点着、议论着,焦急地等待着它的主人身影的出现。
      
          此时,作为首飞飞行员的雷强,正坐在塔台休息室里,内心掀起阵阵波澜。虽
      然,在他二十多年的飞行生涯里,经历过上百次险情,一次次死里逃生,从来没有
      害怕过,但这一次,他却有些紧张,准确地讲,是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这不是一
      架普通的飞机,它承载着几代人的心愿,凝聚着数万名科技人员的心血,更寄托着
      中国航空工业的希望;这不是一次普通的飞行,是科技进步、军队发展、国家强盛、
      民族振兴的一次历史性冲刺!从某种意义上说,雷强的这次首飞,和之后几年杨利
      伟与“神五”飞天一样,代表的都是中华民族的腾飞。只不过“神五”是在万众瞩
      目之下绚丽升空,而歼十是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被人们充满期盼地翘望着……
      
          偏偏好事多磨。预定上午9 点起飞,因气象条件达不到要求,一拖再拖,一直
      等到下午4 点,才勉强接近要求的条件。塔台指挥员决心难下,向雷强问道:雷子,
      飞不飞?
      
          回答斩钉截铁:飞!
      
          指挥员再问一句:确实有把握吗?
      
          雷强有力地点了点头。
      
          在无数双期待的目光中,身穿特制橘红色飞行服的雷强,昂首走向战机。从塔
      台到起飞线,不过二百多米,雷强却好像穿越了二十多年的时空隧道:烈日当头,
      俯身在操场铺开的领航图上,熟悉地标;月落星稀,用凉水拍拍脑袋,在办公室里
      通宵达旦地攻读英语;带着儿子进场飞行,下了飞机却不见了儿子的身影,全大队
      人在草地上拉网搜索……雷强的胸中一时五味杂陈,不无自豪,不无感慨,不无欣
      喜,不无辛酸。他像喝了酒一样,满脸通红。陪同他的大队政委抓住他的手,一把
      脉,一分钟150 下!政委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雷强,雷强用坚定的眼神作了回答。
      心有灵犀一点通:一个浑身燃烧着激情的人,胸中奔涌着万丈波澜,正常生理指数
      的堤坝岂能抵挡得住!
      
          雷强大步登上扶梯,跨进座舱。一回头,发现为他送行的刘胜局长脸上挂满泪
      水。从事试飞这么多年,雷强头一回见到有人在他飞行前掉泪。一股“风萧萧兮易
      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苍凉与悲壮涌上心头。目光往前一掠,雷强发现满头
      华发的宋文骢站在稍远的地方,却显得非常平静,轻轻地向他挥了挥手。顿时,一
      腔豪情从雷强心底涌出:今天,就是缺胳膊断腿,我也一定要把飞机给飞回来!
      
          点火、滑出、加速、拉杆,雷强沉着冷静地做着各种动作,飞机在快速滑跑中,
      如一柄利剑昂首刺向苍穹。
      
          天还是那方天,地还是那方地,可飞机,飞机不一样了。从飞初教机到高教机,
      从飞亚音速到超音速,从飞国产机到苏—27、苏—30,今天。终于驾驶着具有我国
      自主知识产权的第三代新型战机飞上了蓝天!一种从未有过的豪迈和惬意,涌遍雷
      强的全身。他平稳地操纵着飞机,有条不紊地做着各种动作。绕着机场飞了规定的
      三圈后,雷强发现燃料还有剩余,请示再飞一圈。18分钟后,一个灵巧的下滑,新
      型战机以一种极其美妙的姿态,稳稳地落在跑道正中。
      
          顿时,整个机场沸腾了。人们激动地奔跑着、呼喊着,相互拥抱着、捶打着,
      任凭喜悦的泪水纵横。我国第三代新型战机,经过漫漫的风雨历程,终于横空出世
      ;中国航空工业,经过多年的励精图治,掀开崭新的一页!
      
          人们手捧鲜花,向走下飞机的雷强涌去。由于封闭式训练、已经一个月没有见
      到雷强的李蓉,扑入丈夫的怀中,早已哭成一个泪人,雷强也不禁痛哭失声……
      
          笔者无缘亲临试飞的现场,却有幸观看了纪实的录像,受到极大的震撼和感染。
      那么多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都哭了,哭得那么自然,那么忘情,膀大腰圆的壮汉,
      白发苍苍的老者,哭得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当万语千言都显得苍白无力的时候,听任感情奔泻的只能是泪水。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中国航空工业哭了。
      
          中国空军哭了。
      
          中国哭了。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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