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54年刘真骅十八岁时,在组织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下,与一个自己不爱的
      男人结了婚。然而,这段没有爱情的婚姻,仅仅维持了九年便宣告结束。
      
          当时离婚,刘真骅是以不要任何财产,只要女儿为先决条件的代价,走出了禁
      锢她九年的婚姻围城。离婚后不久,她便从机关下放到郊区的小厂。她和七岁的女
      儿住在厂里一个大车间隔成的宿舍里,过着深居简出的孤寂日子。房间里除了一张
      床和一个长条书桌、两只木凳,还有几件单薄的衣被外,便再无他物。生活的辛酸
      和清苦,使刘真骅常常把女儿哄睡后,独自一个人面对夜空悄悄流泪。当时,中国
      的政治气候是处于“文革”动乱时期,她被莫名其妙地从一群文盲中给划出来,成
      为“臭老九”。那时候,人的命运自己很难掌握,谁都无法预料这场“革命”究竟
      要至何时。随着运动的发展,她又理所当然地被孤立成靶子。但又抓不到她的实质
      问题,只剩下了人身攻击。那时候,种种苦闷时时围绕着刘真骅。茫茫悲怨,漫漫
      愁绪,她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1968年5月,刘真骅的表姐和表姐夫从下放的章丘县农村来省城看望她。
      表姐夫下放前曾是山东省文联的中层干部,对刘知侠非常崇拜和尊敬。因此,当刘
      真骅把简单的酒菜端上桌来时,表姐夫就开始对她大谈刘知侠的作品和人品,并说
      刘知侠现在很需要人帮助。因为与刘知侠共同生活了十九年的妻子刘苏,在196
      7年去参加批判刘知侠大会的路上,因神情恍惚,发生车祸,扔下了刘知侠和六个
      尚未成年的孩子。末了,表姐夫告诉她:“我和你姐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想把你介
      绍给刘知侠,帮助他渡过难关。”表姐夫提出的话题,令毫无思想准备的刘真骅一
      时不知所措。她也绝对没有想到,表姐夫会把知名度这么高的人物介绍给自己。当
      时刘知侠是正处于危难中的、被打翻在地又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反
      革命修正主义分子黑作家”。这在济南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表姐夫见刘真骅对他提出的话题没什么态度,便端着酒杯说:“我知道你们之
      间存在一定差距,刘知侠孩子多,年龄又比你大十八岁,可我又确实觉得你们之间
      比较合适。只是他现在是‘走麦城’的时候。”说完,表姐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将酒杯放到桌上说,“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就当姐夫是喝醉了酒,算我没说。”
      
          当时她见表姐夫如此急切的样子,便接过话说:“姐夫,这事不是我愿意或不
      愿意的问题。我从小就喜欢文学,对刘知侠也非常崇拜,《铁道游击队》、《红嫂
      》,我不知读了多少遍。愿意不愿意并不只是在他‘走麦城’的时候。只是我们的
      差距太大了……”
      
          表姐夫听了她的话后,久久未语,对此事有些惋惜。
      
          过了一段时间刘真骅去一位朋友家,朋友家住在拥挤不堪的旧居民区。当她走
      进胡同时,见一群孩子在追打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她当即撵走了那群孩子,把那
      个六七岁的男孩拉在怀里,用手帕擦净了那个男孩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抚摸着他的
      头,嘱他早些回家。朋友告诉刘真骅,那个男孩是刘知侠最小的儿子。他们全家被
      抄后从机关大院被撵到这条胡同。刘知侠爱人去世后,孩子无人照顾,只好把老姐
      姐从河南农村接来。刘知侠忍受不了造反派那种毫无人性的折磨,从关押他的三楼
      逃跑了,现在死活还不知道。当她听完朋友对刘知侠悲惨遭遇的叙述后,心里涌出
      了对这位作家的深深同情。但是,同情代替不了爱情,刘真骅无法用高尚去勉强自
      己。
      
          当刘知侠大难不死在外流浪了两个月又回到机关后,又有第二个熟人为她和刘
      知侠做媒,刘真骅再次摇头谢绝。
      
          命运和缘分有时真叫人难以捉摸,1969年三月的一个星期六晚上,有人转
      告刘真骅,说是她过去的一位老同志老马,让她明天上午九时一定到他家。刘真骅
      知道老马夫妇为人热情,他们约她去一定是给她介绍对象。那个星期六的晚上,刘
      真骅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人在遭遇了重大的不幸和深切的痛苦之后,会变得成熟起
      来,凡事会谨慎而思。越是不想这件事,越是睡不着觉。她顺手从床底下的纸箱里
      随便摸出—本书来看。谁也不会想到,她摸出的书竟是一本《铁道游击队》。
      
          难道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巧合?
      
          第二天,刘真骅没有按时赴约。到了晚上,她却鬼使神差般决定到老马夫妇家
      告罪。她想,已经是傍晚了,给她介绍的那个人肯定是早走了。
      
          刘真骅的估计错了,当她走进老马夫妇的家门时,坐在迎面沙发上的一个人首
      先站了起来,伸出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说:“你终于来了。”
      
          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黑作家”刘知侠。
      
          令刘真骅吃惊的是,给她介绍对象的三个人,他们之间互不相识,但在三种不
      同的时间和不同场合,给她介绍的对象为什么都是刘知侠呢?这种巧合使她不得不
      开始认真对待刘知侠。两双手相握的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一种心灵的震颤。刘真骅
      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眼:中等偏高的身材,体格健壮,说话语气和蔼可亲,一副忠厚
      长者的模样。第一次见到这位自己仰慕已久的大作家,和心里的想象怎么也对不上
      号。他太平常了,平常得像一个兄长。他把刘真骅让到座位上,顺手选了一个最大
      的橘子,给她剥开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朗朗地笑着说:“不需要介绍了吧?”
      刘知侠这种平易近人的态度,一下把刘真骅这个普通的女人和名扬海内外的著名作
      家、全省文艺界赫赫有名的“黑线头子”、“修正主义黑作家”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拉近了。
      
          聊了一会儿后,刘真骅和刘知侠一起走出了老马夫妇的家。暮色沉沉,细雨蒙
      蒙,昏暗的灯光下懒懒地飘着几片落叶。脚下的路又湿又黏,刘真骅主动推过刘知
      侠的自行车。在走过一段泥泞的路以后,他站住了。健康的身体犹如一面墙,挡住
      了风口,使刘真骅感到温暖。刘知侠认真地对她说:“刘真骅,以后你不会再孤独
      了,有人跟你在一起。”
      
          见她不语,刘知侠又坚定地望着刘真骅说:“我只要你记住一句话就够了,我
      刘知侠是个好人。”
      
          仅仅这一句发自刘知侠内心的话,就足以令刘真骅相信,这是一个可以交付一
      生和爱的人。
      
          这天晚上分手时,他们四目深情凝望,一缕情丝从此缭绕在两个人的心头。于
      是,在刘知侠穷困潦倒时刘真骅与他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热恋。
      
          那个年代,连爱情都要和政治挂钩。在刘真骅和刘知侠偷偷相爱了半年多以后,
      她所在的工厂引起了巨大骚动,令刘真骅始料不及。
      
          相恋时,刘知侠曾不动声色地来过刘真骅的半间小屋,看到她简陋的生活后,
      刘知侠把他的一个小半导体送给她,又推来一辆旧自行车让她方便出行。就是这两
      件东西惹起了一场轰动省城的轩然大波。当刘真骅的小屋飘出半导体的声音,出门
      有了辆旧自行车,造反派便开始追问她这两件东西的来历。追问的结果让他们大吃
      一惊:怎么会是刘知侠?!
      
          突然出来个刘知侠!虽然被打倒但他毕竟是全省名噪一时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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