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双侧股骨头坏死后。难以割舍的还是王家恩怨,五年了,王是死是活?他拄
      拐由爱人搀扶着四下打听,急于解开心中淤结的痛苦疙瘩。
      
          在生活中,有很多俗话成语来比喻形容苦上加苦、难中有难、屡遭不幸的人和
      事,什么“祸不单行”啦、“雪上加霜”啦、“漏屋偏逢连阴雨,破船更遇顶头风”
      啦、“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啦等等,灾祸就是这样折磨着好人安绍华。
      
          安绍华的这一次苦难还是由歹徒打伤后住院治疗引起的,由于他是重度开放性
      颅骨损伤和左手尺骨骨折,在抢救和治疗期间大量使用了激素,导致骨股头坏死。
      当时没觉咋样,秋天以后腿痛。就在他一心想找到王滨杰家人、急着打电话那阵子,
      两腿疼痛得越发厉害。2003年开春,爱人陪他去医院检查,大夫通过做核磁共
      振,确诊为双侧骨股头缺血性坏死。这病被人们称为“不死的癌症”,这缠身的病
      魔宣判了他将是终生残疾的废人。安绍华心中叫苦不迭:“天哪,上天怎么对我这
      么不公??苦难的命运将伴我一生,我内心充满了伤感、悲愤和绝望。”
      
          安绍华的爱人被这“诊断”击倒了,儿子安涛上学一走,她就一副失魂落魄的
      样子,常常呆呆地以泪洗面。七十七岁的老母亲来看儿子,他爱人就扑抱住婆母失
      声痛哭:“妈,咱家的顶梁柱倒了,往后的日子咋过呀——”老母亲还哭劝安绍华
      爱人忍着点,小声点,若让屋里的儿子听见了,更会伤心绝望了。其实,躺在小里
      屋床上的安绍华早听到了。当老母亲和爱人进屋看望时,心中流泪的安绍华却故作
      乐观地安慰母亲和妻子道:“这不比植物人强多了,慢慢养,会好的。车到山前必
      有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见他这样,老妈乐了,深情地拉住儿子的手说:
      “身残,志不能残,精神头不能垮啊?”
      
          安绍华是一个意志坚强、性情倔犟的人,他下了狠心要与命运抗争、与病魔搏
      斗。他每天都挣扎着坚持进行强身健体的锻炼——从把着椅子挺身站立,到扶着墙
      壁挪脚迈步,再拄着双拐练习行走。他爱人像教小孩学走路一样,伸开两手引导着
      他迈步,见他摇晃欲倒,紧忙扶住他。站稳了,再接着练,直练得两腿疼痛难忍也
      咬牙挺着,直到两腿打颤、顺脸淌汗、呼哧带喘难以支撑时才暂停歇息。当安绍华
      拄着双拐能行走时,他就让爱人搀扶着下楼到室外去锻炼。他家住五楼,单上楼就
      得爬七十多个台阶。每次上下楼,他都是自己把着楼梯扶手,一阶一阶地艰难挪步,
      他爱人在旁边照看着。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上楼梯虽说吃力,身体是往
      上往前倾伏,踩出溜了,多说是跪在或趴在台阶上,磕一下;下楼就危险多了,由
      于身子往下坠,一脚踩不实踏不稳闪失了,就会栽跟头滚楼梯,摔坏了。一天他下
      楼梯,硬是不让爱人扶他,非要自己把着楼梯扶手下。下到三层半缓台拐弯时,安
      绍华两腿别了一下,闪脚了,身子一仄歪,一把没抓住扶手,一头栽下去骨碌到二
      楼,脸都抢秃噜皮了。但是,他仍天天坚持爬楼梯锻炼。为了行走更方便,他开始
      拄单拐练习,渐渐地能够拄着单拐在室外溜达了。他对生活又充满了信心,同时也
      又勾起了他寻找王家和王滨杰的决心。
      
          说话间,转眼到了2003年秋天,似乎有着某种割舍不断的缘分在吸引,安
      绍华拄拐外出散步时,就不知不觉地朝王滨杰家住的安化街方向走。安绍华家动迁
      后住在道里区共乐小区,距安化街不远,他每次拄拐散步都顺着安化街往王家那栋
      住宅楼走,路过时,都习惯地往五楼上看看,心想:都五年了,不知植物人王滨杰
      究竟怎么样了?其实,他的心灵深处还下意识地为王家冤屈他在较真:“说心里话,
      坦坦荡荡做了四十来年好人的我,实在不想让王家误解、冤枉一辈子。王滨杰一日
      不醒,压抑在我心头的委屈就一日得不到解脱,潜意识就驱使我奔往安化街去找王
      家。”有一天,安绍华拄拐和爱人俩散步路过王家那栋住宅楼旁时,走累了,站在
      路边歇一歇,他情不自禁地往五楼上瞅,自言自语地叨咕着:“不知道王滨杰怎么
      样了,能不能醒过来?我听大夫说过,植物人醒来的希望是很小很小的。”他心里
      很不是滋味,摇头哀叹。当时已是深秋,天很凉了,一些老大爷、老大娘在外边晒
      太阳。一位老大娘见安绍华剃光头拄单拐感觉挺奇怪又挺纳闷,就走到他身边好奇
      地问:“你这小伙子岁数也不算大,怎么拄拐了?”安绍华爱人就简要地介绍了几
      句丈夫的情况,老大娘很惊讶:“哎呀,是见义勇为啊?我看着你两口子站这儿,
      总往楼上瞅,你家里有亲属在这儿啊?”他爱人说:“五楼的那家人我们认识。”
      老大娘说:“他家的老太太我也认识,几年前她儿子不知让什么人打伤,被别人送
      回家里来,成植物人了。去年她老伴也去世了,儿媳妇领着孩子也走了,家里只剩
      下她娘儿俩了。”安绍华听了心里好不难受,大娘又补充了一句:“她儿子醒了。”
      安绍华很吃惊,忙说:“大娘,她儿子是植物人呀?”大娘说:“醒了,去年就醒
      了。能说话、能吃饭,就是下不了地,半身瘫痪在床上躺着起不来。”安绍华一听,
      甭提心里多高兴了:植物人醒了,光从电视、报纸和书上看到过植物人醒了醒了的,
      没想到王滨杰摊上这事儿让自己赶上了。安绍华无比兴奋地对爱人说:“赶紧走,
      上楼看看去?”他爱人见大娘直愣神儿,就解释了一句:“大娘,这王滨杰就是我
      爱人送回来的?”大娘惊喜:“哎呀,是你做的好事啊?”安绍华急不可待地催促
      道:“别多说了,咱俩赶紧上楼吧?”说着领先急急忙忙往前走。安绍华回忆说:
      “当时我心情特别激动啊,恨不得把拐杖扔了快步走。我摇摇晃晃里倒歪斜地走得
      可快了。‘哎哎,慢点,别摔了——’我爱人喊着紧追我,左一挡右一扶地招架着
      我。那阵子,我一门心思想的是,王滨杰醒了,冤枉我的事儿肯定能澄清了。”
      
          安绍华和爱人俩一口气爬上了五楼,呼哧带喘地紧忙敲王家的门,敲门没人答
      应。他夫妻俩不死心地继续敲,惊动了邻居。邻居大娘把房门开了一道缝儿,露脸
      儿问:“你俩找谁呀?”安绍华忙搭话:“找王滨杰家,王滨杰家是在这儿吧?我
      记得是在这儿,屋里怎么没人呀?”大娘又问:“你是他什么人?”安绍华说:
      “大娘你开开门,我进屋跟你当面说——”大娘说:“不用开门,我能听见。”安
      绍华说:“五年前,王滨杰被人打伤,是我把他送回家来的。他成植物人了,刚才
      在楼下听说他醒过来了,过来看看他。”邻居大娘一下把门打开了,迎出来说:
      “哎呀,是你把他送回来的?我听说这事啦,你是好人啊?”大娘让他夫妻俩进了
      屋,长叹一声,接着说道:“可苦了他妈了,多亏了他老妈的精心照料啊……他要
      不醒过来,你得背一辈子黑锅哪?”随后,安绍华了解到了王母怀疑他是凶手的详
      细情况——王母怀疑安绍华的第一个疑点是:她儿子受伤严重,已经到了血流不止
      的地步,怎么可能自己要求不治,反而主动提出回家呢?认为安绍华描述的救人过
      程是编造的。第二个疑点是:她儿子手术后第二天没醒来,说安绍华又来医院了,
      听说她儿子没醒来,安慰她几句就走了,怀疑他是来探听情况的。第三个疑点是:
      她儿子第二次开颅手术后,几天过去了一直昏迷不醒,说安绍华几乎每天都来医院
      探望,每次都向医生询问她儿子的病情,说他这么过分的关心,现在世上哪有这样
      的好人。她怀疑这个频繁出现的陌生人不可能是她儿子的救命恩人,她盼望儿子苏
      醒过来,开口说话,指认凶手,澄清黑白。可她儿子没有一点将要醒来的迹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母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可是她儿子一直昏迷不醒,她只
      能在焦虑中等待着儿子的苏醒,等待儿子解开所有的谜团。然而,在她儿子昏迷二
      十天后,医院做出了让她全家都难以接受的一个残酷的诊断结论:她儿子成了植物
      人,可能永远不会醒来。这就是说刚过而立之年的她儿子,今后的日子只能在床上
      度过,没有任何知觉,没有喜怒哀乐。这还将意味着,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他安
      绍华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可能要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在痛苦中煎熬的王母真是呼天
      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儿子成了植物人后,儿媳妇照顾了几个月,难以承受生活的艰辛,更无法忍
      受遥遥无期的等待,带着女儿离开了病中的丈夫,一去不返。老迈的王母不仅要照
      顾身体虚弱的老伴,更要照顾卧床不醒的儿子。看着昏昏沉睡的儿子,王母焦虑万
      分,打伤儿子的凶手到底是谁?安绍华到底又是什么人?仅凭他安绍华的一面之词
      能断定他是好人、是王家的恩人吗?如果他安绍华真是做好事,那他为什么每次都
      是急匆匆而来又急匆匆而去呢?为什么他向医生打听她儿子的病情时,一会说他曾
      救过伤者,一会又说他是伤者的家属呢?王母按照她自己的推断,越思越想疑虑越
      大、怀疑越深,她总觉得安绍华绝对不是单纯的助人为乐,可能和凶手有一定关系,
      也许背后藏有更大的隐情。可是她儿子成了植物人,难以开口,一切真相都无以对
      证。
      
          王母始终坚信安绍华和她儿子的悲惨遭遇脱不了干系,认为他一定是受人之托,
      经常来打探她儿子的病情,关注她儿子的死活。如果她植物人的儿子醒过来了,有
      了指证凶手的能力,想象安绍华就会立即通知真正的凶手赶快逃避。还猜测安绍华
      不仅认识打人凶手,或许就是凶手之一。为了尽快抓到凶手,给儿子讨一个说法,
      王母向公安机关报了案,咬定安绍华是打伤她儿子的凶手。“车怕翻,事怕颠”,
      还是安绍华老妈说的对,从王母的角度考虑,在她儿子能开口说话指证前,安绍华
      在她心目中就是犯罪嫌疑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被冤枉的安绍华也能理解了。
      
          安绍华和爱人与邻居大娘闲唠了一会,王母还没有回来,大娘说:“现在就她
      娘俩过日子,王滨杰躺在床上起不来,老太太可能出去上市场买菜了,不知到啥时
      候能回来。”安绍华说:“我俩就不等了,王大娘回来后,请您老给转告一声,我
      叫安绍华,来看她了。”邻居大娘很侃快:“我一定转达?”
      
          回到家后,安绍华一宿没睡着觉,一闭眼,脑海里就出现了当年在四院送王滨
      杰回家、又护送他去医院的情况。第二天早晨起来以后,他爱人问他:“还去不去
      了?”他沉思了一下说:“不去了。”他爱人一愣神儿:“你不是天天念叨王滨杰,
      惦记着去看望他吗?醒了你为啥又不去呀?正好当面把话解释开,说清楚了。这个
      疙瘩都在你心里憋了五年多了。”安绍华没精打采地说:“不去了,昨天晚上我一
      宿没睡好觉,我反复想了,王滨杰醒到什么程度还不知道呢,要不认识我怎么办?
      大娘再把我打出来怎么办?我没有信心……”
      
          安绍华深有感慨地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五年了,我九死一生,坎坎坷坷经历
      了这么些磨难,心灵深处积压的委屈、酸楚和痛苦太多了,不想再承受什么误解、
      嫌疑的冤屈。我迟早是要去见王滨杰的,我必须选择一个较好的见面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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