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番奔波后,获得的受害人基本情况如下——
      
          A ,就是在大钟亭授徒时遭到暗算的那个中年人,四十二岁,已婚,他是被
      “鬼手大怪”第一个盯上的目标。这位是安徽和县人氏,三十年前就随父亲定居南
      京了,是开香烛铺子的。此人嗜武,自幼拜师习练八卦掌,但天赋平常,功夫泛泛。
      平时为人谦和低调,经商讲究买卖公平,口碑不错。历史上没有参加过任何党派和
      政治活动,亲属也无政治瓜葛或者刑事犯罪经历。
      
          B ,即已死亡的腾大根,他的有些情况前面已交待,这里只说没有提及的部分
      :腾大根也习练过武术,涉猎的门派比较多,什么少林拳、太极拳、八卦掌、南拳
      都玩过,不过那都是以前的话头了,近两年由于生意上的事情太多太烦,他不再练
      武,只是每天空闲时在家里站站桩,所以还保持着以往的那种精神状态和形体。一
      生没有参加过任何党派,也没有什么江湖朋友来往,是一个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商人。
      
          以上二位是南京解放前遭到“鬼手大怪”暗算的,下面十位都是在南京解放后
      被“鬼手大怪”伤害的——C ,南京火车站的搬运工人,三十二岁,高淳人氏,已
      婚,出身城市贫民,八岁时来到南京,本人及亲属均历史清白,跟社会各类人等也
      从无瓜葛纠纷。受伤经过:下班时与同伴经过火车站广场,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背
      部,以为是熟人,转身去看时,是一个已经转过半边脸的男子,嘴里说了声“对不
      起,认错人了”,话音未落,已消失在人群中。
      
          D ,原国民党首都警察厅的旧警察,解放后因其参加过汪伪警察系统的一项机
      密行动而未被留用,赋闲在家。三十五岁,已婚,三青团员,国民党员,社会关系
      复杂。拜师学过拳术,至今习练不辍。受伤经过:在玄武湖畔和武友推手切磋时,
      被武友发力推出,趔趄着后退至围观人群内缘时,被人群中不知哪位伸手扶住。当
      时没有在意,看都没看是谁扶了自己一把,只顾抖擞精神想反败为胜,所以不知袭
      击者是谁。
      
          往下的八名受害人情况跟上述四位大同小异,考虑到篇幅关系,这里不再一一
      叙述。
      
          专案组根据调查到的情况进行了汇总分类——遭到“鬼手大怪”袭击的十二人
      中,其籍贯两人是安徽(分别为当涂、和县),一人浙江上虞,一人山东临沂,其
      余人系原江苏省(解放初期江苏省撤销,分为苏北、苏南两个行署)的5 个县、市
      以及南京本地;十二人中,所从事的职业各不相同,住址也散于南京城内各处,经
      济情况都在当地市民的一般水准上下;练过武术的有四人,但无论本人还是师傅、
      师兄弟或同门中人都没有一个是武林中小有名气的;参加过封建帮会、反动党团的
      有三人,都是一般分子;没有一人受到过各个时代政权的政治或者刑事处分,除了
      当过旧警察的D 外,其余十一人口碑都还算不错。当然,D 的口碑虽然有点问题,
      但没有发现犯有什么罪行,否则,就不仅仅是不予留用的处置结果了;受伤的经过
      都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那个穿黑衫戴礼帽(后来改为黑色西装、白色巴拿马
      草帽)的男子在貌似偶然情况下从背后轻轻拍、叩、扶之类的动作所伤。
      
          刑警随后对上述情况进行了分析,想从中发现规律性的东西。但是,分析来分
      析去除了觉得头似乎大了一圈之外,其余什么也没有发现。
      
          刑警觉得“鬼手大怪”对于这十二位受害人的袭击并无规律可循,那很像是随
      意选择,当他想作案的时候,逮到谁就冲谁下手。如此的作案方式,是刑警最为头
      痛的,因为没有规律也就意味着很难找到线索。按照刑事侦查的惯例,当出现此类
      情况时,只有用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应对,那就是等着案犯再次作案。尽管不知
      道“鬼手大怪”会在偌大一个南京城的何处进行下一次作案,可是现在的情况跟4
      月份时已经不同了:由于“鬼手大怪”频频亮相,南京的大部分市民都已经知道有
      这么一个恶棍,给这厮起了个“鬼手大怪”的绰号就可以说明这点了。因此,在人
      心惶惶的同时,人们也会提高警惕,注意防范。可以这样认为,“鬼手大怪”再次
      作案时,是很容易受到特别的注意的。
      
          查铁典向刑队领导汇报了这一思路,领导立刻以市局治安处的名义向各分局发
      出电话通知,如果接到群众关于“鬼手大怪”线索的举报,立即跟专案组联系,专
      案组将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这时是晚上七点多,刑警邓德龙按照查铁典的吩咐刚给各分局治安科打电话下
      达了通知,市局电话总机转接进来一个电话,指名请查铁典接听。电话是鼓楼分局
      治安科值班员打来的,说他们刚才接到群众举报,称“鬼手大怪”在鼓楼“大惬意
      饭馆”现身了。
      
          “大惬意饭馆”是位于鼓楼东侧中山路上的一家两上两下两开间门面的饭馆,
      老板姓钱,经营的是淮扬菜。专案组在分析案情的时候,这边二楼的一个屏风后有
      四位食客正围桌小酌。这四人是经营粮食生意的商人,此刻聚在一起是为了商量如
      何解决一个生意上的难题。上海解放伊始,大米奇缺,各地粮商都急于把大米运进
      上海滩牟取较大的利润。这四人一直联手做大米生意,这当儿自然要牢牢抓住这个
      机会。他们有自己的稳定进货渠道,所以货源倒不愁,但难以解决的是如何运送到
      上海这一问题。有三条运输渠道,一是走沪宁线靠铁路运输,这是最好也最快捷的
      一条渠道,可是铁路已经军管,政府运公家的物资都来不及,哪里会向私人提供车
      皮?所以,铁路运输这条渠道是不能考虑了。二是走公路,理论上是可行的,可是,
      由于同样的原因,政府控制了汽车运输,不但把所有接管后已经属于新生政权的汽
      车全部安排向上海运送紧缺物资,还征用了几乎全部可以征用到的私营公司的汽车,
      所以,根本不可能租借到汽车来跑运输。这样,就剩下第三条渠道了。第三条渠道
      是水上船运,沿长江顺流而下,直达上海,倒也方便,而且成本也低。这四位今晚
      聚拢来就是商量雇佣船只的问题,鉴于时间,最好是雇机动船。但是,当时机动船
      很少,而且基本上也都给政府雇下了,只好寻找散户。四人中一位姓王的老板路子
      比较广,不知怎么结识了一位华东军区后勤部的军官,说最近正好有一支船队去上
      海载运从大连那边调运过来的军需物资,水运到南京后走陆路往南边送,准备用于
      前线。从南京这边空放赴沪当然是一种损失,所以要揽运些货物过去。由于时间比
      较紧,揽运货物的价格就低,只相当于市场运输价格的一半。王老板于是就想通过
      这条特殊渠道把大米运到上海去,因为这是四个人合伙做的业务,所以得每个股东
      都同意。今天来商量的就是这件事。
      
          其余三位股东听王老板如此这般一说,都喜出望外,说这个机会真是打着灯笼
      也难找,老王你赶紧去跟人家拍板吧。
      
          正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传进了这四位的耳朵:“嘿嘿!不错,
      这样的发财机会当然不能白白放过,得赶紧抓住啊!”
      
          当时的饭馆都是私人经营,投资有限,都不很大,所以通常是不设单间包房的,
      像“大惬意饭馆”这样的馆子已经算是比较有规模档次的了,但也没有专门单间。
      那么,如果客人想有一个私密性比较强适宜于边吃边谈的地方呢?这个问题好解决,
      饭馆准备着屏风,把你们这副座头拦起来,档次就显出来,私密性也相对有了。王
      老板四人此刻坐的位置就是“大惬意饭馆”二楼角落里的一个屏风后。如此,所谓
      私密性的尺度究竟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此刻,从屏风外面传来的这个声音一下子把王老板等人的嘴巴封住了。四人面
      面相觑,正交换着眼色无声地探讨如何应对时,侧边作为进出门使用的屏风被人从
      外面移开了,闪进一个人来,对着四人掌拳相加行了个武林礼:“四位先生,晚上
      好!”
      
          这是一个身高大约一米七的男子,三十多岁,身体精壮,精神饱满,身穿黑色
      对襟夹褂和灯笼裤,头上戴一顶白色帆布凉帽。王老板四人定睛打量着,突然不约
      而同倒抽一口凉气,他们的脑子里同时冒出了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名号。王先生嘴
      快,情不自禁就把那四个字吐出了口:“鬼手大怪!”
      
          对方打了个哈哈:“不错!正是在下。”拱手作揖转了个弧形,“这是江湖上
      的朋友抬爱兄弟,赏了这么一个诨号,惭愧!惭愧!”
      
          王老板下首的齐老板反应最快,站起身来,拱手还礼:“幸会!幸会!请坐!
      请入席!”
      
          其余三人马上起立,一边还礼,一边从旁边拉了一张空椅子放在上首设了个位
      置恭请不速之客入席。“鬼手大怪”也不客气,微笑着往里走,他经过齐、王二位
      身旁时,那二位连忙下意识地保持距离,只恐他伸手表示“友好”往自己身上什么
      位置来一下,弄一个不死即伤的后果。“鬼手大怪”在上首落座后,摆了摆手道:
      “诸位不必如此提防,冤有头,债有主,被我选定下手的人,都是做过亏心事的。
      话说回来,凡是被我选为目标的人,无论他怎么躲避,也是躲不过去的。”
      
          王老板虽是商人,但他并不胆小,也有正义感,此刻已经决定立刻报警。于是
      一边吆喝“跑堂”,一边往屏风门口走,才挪了两步,被“鬼手大怪”轻轻一声唤
      住:“叫跑堂进来就是,你不必出去。”
      
          王老板心里一凉:看来这主儿不糊涂,已有提防之心。他返身回座位的时候,
      正好跟齐老板双目相视,便迅即递了一个眼色过去,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齐老板是
      否会意。
      
          齐老板其实也已经有了报警之心,见王老板未能实施,知道要他去做了。这时
      跑堂进来了,于是他便吩咐添餐具增加菜肴,又说还要酒。跑堂问要什么酒,齐老
      板心里已有主意,说要喝洋酒,嘴里吐出了一串英文。跑堂听得目瞪口呆,说店里
      没有这种酒,而且这种洋酒他从未听说过。齐老板摇摇头,说你这个跑堂真该重新
      学一学,这洋酒是英国货,以前要十二块大洋一瓶,现在已经涨到二十块大洋了。
      今天这位先生是我们的贵客,我非得用这酒请他才显出诚意。这样吧,麻烦你去前
      面“中鼎商行”跑一趟,这种酒只有那里还有卖的。我在那里是记账的,你把这张
      名片拿去,老板就知道了。
      
          跑堂信以为真,连连点头。接过名片刚要迈步又问:“老板您说是什么酒?我
      忘了。”
      
          齐老板于是“很自然”地拿出钢笔,在名片上写了一行字:“拿着!你看不懂
      不要紧,人家能看懂就行了。看你像是有点冒失,路上当心点,别把酒打碎了。”
      
          那时候食客上饭馆点菜时跑堂是不写单子的,他们全记在脑子里,结账时也是
      这样,因此十个跑堂中八九个是不识字的,如果识字的话就不必当跑堂了。这个跑
      堂属于八九个里面的,但他机灵,此刻已经觉得似乎不对头,于是点点头拿着名片
      离开了。
      
          跑堂把名片拿到了账台,账房先生一看,上面写着:“鬼手大怪!快报警!”
      不禁暗吃一惊,但这位老先生胆子小,不敢做主,马上去向钱老板请示。按照江湖
      经验,老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如今是新社会了,到这一步如若他不予配合,
      回头公安局要找上门来的,逮进去吃官司也不是没有可能。因此,钱老板再三权衡
      后便给鼓楼分局打了电话。
      
          当下,查铁典闻讯大喜,说都换上便衣,带上手枪、手铐,咱们立刻出发去逮
      “鬼手大怪”。黄聪有点胆小,说“鬼手大怪”武功了得,就我们四人去能行吗?
      查铁典说四个对一个还不行的话,咱们还干警察干吗?别怕,到地头我冲第一个!
      关扬铭说小查你这就是抢我的生意了,逮人向来是我的事儿,哪里用得着你冲头里?
      
          四名刑警赶到“大惬意饭馆”时,“鬼手大怪”正喝着饭馆老板让跑堂送进屏
      风的一瓶杂牌洋酒向王、齐老板等人道明来意。他说自己已经在屏风外听清楚了四
      位老板的生意,如今刚刚解放,共产党的天下坐得长坐不长还不得而知,出了南京
      城就是一片混乱,长江水道不太平,上海那边更不用说,所以你们这笔大买卖尽管
      借着军运的牌号,但到了上海是否做得成还难说。我看诸位都是脸善心慈之辈,不
      禁动了恻隐之心,要助你们一臂之力。不瞒诸位说,我在江湖上颇有一些朋友,江
      浙皖沪黑白两道都还买我些账,因此,有我在,可以保证不出什么问题。不知你们
      有何想法?
      
          说到这里的时候,刑警已经进了“大惬意饭馆”。查铁典看了地形,让楼上的
      食客悄然离开。四个刑警中力气最大的关扬铭化装成厨师,端了白糖银耳进屏风,
      先前那个跑堂介绍说这是本店大厨的拿手名点,请各位先生免费品尝。关扬铭走上
      前去,倏地将一碗银耳扣在“鬼手大怪”脸上,趁其分神的当儿将其一把抱住。查
      铁典、黄聪、邓德龙三人随即掀翻屏风,一齐出手,把“鬼手大怪”压倒在地板上,
      铐上手铐又用绳子绑住手足,让其不得动弹,这才叫了辆马车押解市局。
      
          一到市局,立刻讯问,但问了没几句满心的欢喜就变成了肥皂泡:被捕者说他
      不是“鬼手大怪”,而是冒充“鬼手大怪”之名想蒙人家些钞票花花的!
      
          被捕者交代的情况如下:他叫严益星,南京郊区江宁县人氏,三十三岁,出身
      小商贩家庭,小学文化,从事过小贩、搬运、撑船等职业,成过家,但老婆不久就
      跟人跑了。抗战胜利前一年秋天,他因参与长江水匪帮伙“吃江团”的抢劫活动,
      在镇江附近江面被汪伪政权的水上巡警拿下。“吃江团”的两名首犯被处决,三名
      主犯处以重刑,严益星因为是新入伙的喽啰,所以判了他七年徒刑,押解镇江监狱
      服刑。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权的司法部门接管了镇江监狱,对在押犯人进行甄别处
      理,释放了一批,枪决了若干,像严益星这样的强盗就维持汪伪法院的原判不动,
      继续关押服刑。这样,严益星在监狱里又吃了四年牢饭,迎来了镇江解放,共产党
      政权接管监狱。接管后也对在押犯人进行了甄别,这回严益星得到了好处,可能由
      于他属于劳动人民阶级出身,而且又服了一半以上刑期了,所以被提前释放了。
      
          严益星回到江宁老家,年过六旬的老父劝他找一份工作,老老实实做人。严益
      星答应了,向老父要了一些钱钞,到南京城找工作。他在南京城里胡乱转了一个星
      期,工作没有找到,却从以前结交的几位朋友那里听到了关于“鬼手大怪”的传言,
      心里不禁一动:既然人们对“鬼手大怪”如此谈虎色变,我何不假冒这厮弄些钞票
      再说?
      
          主意打定后,严益星就开始实施。用还没折腾光的钱购买了一套行头,开始转
      悠着寻找下手目标。这一转,就盯上了王、齐等四位老板。当时,严益星正好经过
      “大惬意饭馆”,看见两辆三轮车拉来了四位老板模样的人,一看便知是来谈生意
      的。严益星的计划是以“鬼手大怪”的名头唬住对方,让对方拿些钱钞出来就是了,
      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会报警。于是,厄运就降临了。
      
          之后几天里,专案组又先后接到几起关于发现“鬼手大怪”线索的报案,但调
      查下来都是子虚乌有的。到这当儿,专案组意识到之前的那个工作思路似乎行不通,
      看来需要调整一下了。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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