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享受了三天的优待后,隋先福越狱逃跑了。
      
          当时,甘南县公安局看守所是沿用日伪时期留下的那套设施,牢房是土墙木栅
      栏门。囚禁隋先福的那个牢房在看守所后院,依墙而建,因为那墙壁是看守所的砖
      砌围墙,据说砌墙的泥浆里还掺了糯米粉,所以被认为是很坚固的。但没有想到的
      是,这种坚固碰上了隋先福之后,就没有防范效用了,因为这道坚墙遇到了一件
      “宝器”。
      
          这件“宝器”是隋先福这样的惯匪的必备用品,黑道上称为“保太平”。“保
      太平”是用东北虎后腿的虎筋制作的,在猎得成年东北虎之后,虎血尚未流尽时,
      割开后腿,抽取最粗的一根筋,截成一段段,然后放入根据不传秘方配制的特殊药
      液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取出后阴干。经过这种处理的虎筋,既硬又韧,能捅开
      手铐,对付狱墙缝隙间掺了糯米的粘连物更是不在话下。缝于衣襟、鞋底里,被捕
      后搜身时通常不会被发现,入狱后就能伺机使用。
      
          隋先福身上就藏着这么一件“宝器”。他在享受三天优待后,体力恢复得很快,
      于是那天晚上就乘下着大雨来了个不辞而别。
      
          看守所直到下半夜三点钟大雨停后方才发现隋先福已经越狱。公安局接到报告
      后,立刻检查城门、城墙,结果发现西门城墙上留着挂在城墙垛口上的绳索,于是
      就判断隋先福已经连夜逃离甘南城了。
      
          张诚、苗清源、史大斗此刻还没有离开甘南,三人下榻于县城大车店的一个小
      房间,过着休整式的日子。他们为什么还不回省城呢?这是因为追逃指挥部有规定,
      追捕逃犯的任务是以把逃犯抓住后押解到省城,向追逃指挥部交割后才被认可为完
      成。隋先福由于被省卫生厅专家小组认定为“虎烈拉”病人,需要在当地看守所隔
      离到完全康复后方才可以移押,他们就只好在甘南这边等着。这一等,就等着了一
      个最不愿意听见的消息:隋先福越狱逃跑了。
      
          张诚三人获悉这个消息后,气得破口大骂。他们知道,再次追捕隋先福的活儿
      肯定是由第七追逃组干了,而这个逃犯已经被确认为“虎烈拉”病人,潜逃在外那
      就像一尊瘟神,逃到哪里就有可能把“虎烈拉”病菌带到那里。
      
          三人都很理智,破口大骂发泄一通,思维就迅速转到了案情分析上。他们这时
      掌握的情况仅仅是隋先福交代的潜逃情况。三人像六十年后的高考学生做语文阅读
      分析那样对笔录进行了仔细分析,最后得出两点推断——一点是:从隋先福原先的
      潜逃计划来看,他准备逃出黑龙江省,进入内蒙古隐藏,综合他的各种情况来看,
      这个交代应该是真实的。况且,隋先福是从西门城墙上出城的,那个方向正冲着内
      蒙古。因此,隋先福这次越狱之后很有可能按照原计划实施。当时内蒙古的许多区
      域人烟稀少,逃犯潜入后,追踪起来就更是困难重重了。当然也有相对来说可以使
      人稍稍轻松的方面,隋先福如果确是逃入内蒙古,因为人烟稀少,所以传播“虎烈
      拉”病菌的可能性也可以降到最低的限度。
      
          另一点是:隋先福也有可能重新返回铁甲屯躲藏。因为他在接受专家小组的调
      查讯问时,曾经向专家提出过一个问题:生过“虎烈拉”后是否会再度传染上?专
      家的回答是:一般说来,患上“虎烈拉”的人得以存活下来,体内已经产生了抗体,
      因此不大会再度患病。这样,隋先福对铁甲屯就不会有恐惧了,而该屯至今还处于
      与世隔绝状态,正是隋先福的安全区域。
      
          这两种可能中,隋先福会选择哪一种,此刻谁也不清楚。追逃组考虑下来,认
      为兵分两路同时追踪似乎是目前情况下的最好选择了。但是,他们总共只有三个人,
      是无法实施兵分两路的,于是就向指挥部报告请求增派人员。
      
          军警联合指挥部接到第七追逃组的急电后,当即决定派遣一支包括一名防疫专
      家在内的五人小组前往甘南指导追逃工作。当天下午,五人小组抵达甘南,立即会
      合第七追逃组三人兵分两路同时追寻逃犯行踪。
      
          张诚、苗清源、史大斗三人受命往内蒙古方向那一路追踪,铁甲屯那边,由五
      人小组中的两名侦查员和那位防疫专家前往搜查。
      
          鉴于隋先福曾经交代过准备逃往扎兰屯,追逃组此刻就怀疑他在那里可能有类
      似前面“二陈一关”之类的朋友,按照之前他前往克东、依安、富裕三地找“二陈
      一关”借钱的思路来看,此番他越狱后又回到了身无分文的状态,所以很有可能去
      扎兰屯找朋友借钱。从甘南到扎兰屯直线距离不过百里,隋先福越狱后如果偷盗一
      匹马骑着过去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到扎兰屯了。所以,追逃组首先得奔扎兰屯,
      到了那里再作计议。
      
          加满了汽油的小吉普上路了,出了甘南西门,驾车的苗清源刚要加速,汽车突
      然熄火了。两位侦察兵都能开车、修车,当下就原地检修。张诚对汽车陌生,不会
      开车也不会修理,看看自己待在旁边插不上手,就想溜达溜达。他攀上了城墙,见
      上面城楼里有人值守,就想起今晨隋先福用绳索坠下城墙的情节,想顺便去看看现
      场。
      
          事后回想起来,也幸亏小吉普发生故障,否则只怕要在内蒙古奔波十天半月后
      才有可能回过头来留心甘南这里是否出现了漏洞。
      
          张诚先去城楼跟执勤人员聊了一会儿,得知值守人员分为日夜两班,他们的主
      要职责就是开关城门、打扫城门口地面,以及夜晚关闭城门后手持一根哨棍在城墙
      上巡逻。昨晚值守西门的是老薛,这是一个五十岁的汉子,年轻时习武,一把单刀
      耍得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没人不晓,被人称为“单刀薛”。老薛以前是开店谋生的,
      后来儿子大了就把店铺交给了儿子经营,自己享享福。去年公安局决定将警察值守
      城门改为雇佣老百姓后,老薛的几个在公安局工作的弟子就想到了师傅,请老薛上
      班了。老薛工作得很认真,夜晚值守很少瞌睡,一个晚上要在属于西门范围的巡逻
      路线上走好几趟,没想到昨晚逃犯竟然就是乘他巡逻时在西门城墙上坠下去的。为
      此,老薛难过得差点掉泪。
      
          隋先福跟老薛聊了一会儿,了解到了以下情况:老薛昨晚在城墙上巡逻时,城
      楼里是没人的,因为里面没有值钱的物品,所以从来不上锁。逃犯就乘机潜入,从
      屋角盛放救火设备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根绳索,拴在外面城墙的垛口上,坠了下去。
      老薛巡逻时,睁大了眼睛留意的只是是否有人,没有留心垛口上拴了一根绳索。回
      到城楼里,更没有想到打开柜子去检查一下是否短缺了什么东西。老薛说着,恨恨
      地从柜子里拽出那根绳索,扔在地上:“就是这根绳子惹的祸!”
      
          张诚下意识地蹲下去仔细察看了绳子,没有看出什么。本来也就算了,但老薛
      又热情地提出要领张诚去那个拴绳索的垛口看看。张诚寻思反正汽车还没修好,去
      看看就看看吧。
      
          这一看,看出了名堂!张诚从那个拴绳索的垛口位置探身出去俯视城墙脚下,
      竟然意外发现了问题:城墙脚下是一片泥地,寸草不生,按说昨晚下着那么大的雨,
      隋先福从城头坠下去,是应当在泥地上踩出脚印来的,但泥地看上去却是一片平整。
      
          张诚心里一动,遂问老薛:“这下面的地面你们处理过吗?”
      
          “没有啊!”
      
          “肯定没有吗?”
      
          老薛就叫来了值白天班的老汪,问了问也说没有处理过城脚下的那片地面。于
      是,张诚点点头:“我明白了!”
      
          这个发现很重要:隋先福昨晚越狱后,到过西门城墙上,但他并没有坠下城去,
      而只是用绳索伪装了一个已经坠城而出的假现场,企图使追逃人员判断失误,进行
      南辕北辙式的追逃行动,好让他有一个安全逃离甘南的机会。
      
          这时,苗清源在下面喊张诚,说汽车已经修好了,可以走了。张诚一脸兴奋地
      下去,说了他的发现。苗清源、史大斗两人听着又惊又喜,连说“狡猾”。三人遂
      去拴绳索的那个垛口的位置,察看了城墙脚下那片泥地,因为还要请省城来的五人
      小组过来勘查,所以他们没有走进去,隔着五六米距离站着。而他们的脚下,已经
      踩出了明显的脚印。
      
          张诚把老薛从城墙上唤下来,说老薛同志得麻烦你一下,你替我们待在这里守
      着,以此刻我的脚印为界线,不准任何人超越。即使你们的县长来,没有我的许可,
      也不准走过去。然后张诚三人掉转方向返回城里,到县公安局对坐镇那里的五人小
      组组长老席一汇报,老席马上一跃而起:“竟有此事?走,去看看现场!”
      
          看过现场后,老席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逃犯厉害,简直是一只老狐狸啊!”
      第七追逃组加上五人小组留在甘南县城的老席两人,随即举行了一个案情分析会,
      对新发现的情况进行了以下分析:隋先福明明有能够逃出城去的机会,却宁可放弃
      了不出城,那看来他已经考虑到追逃组必定会往内蒙古方向追踪。从隋先福的这一
      思维逻辑进行合理推断,他也不可能去铁甲屯躲藏。
      
          那么,隋先福逃往哪里了呢?张诚认为隋先福还没有逃离甘南县城,他此刻躲
      藏在城里的某个地方,一是继续休整体力,二是因为不去内蒙古了,那就只好掉过
      头来往相反方向跑,很有可能会用十天半月的时间绕上一个大大的圈子从另外方向
      进入内蒙古,甚至越境逃往蒙古国。对于一个精骑术、能医马且会蒙语的逃犯来说,
      蒙古草原是他的最好逃亡地了。隋先福为了实施这个计划,需要一笔钱钞,因此,
      他暂时留在甘南县城不走的原因是想伺机作案,盗劫钱财后方才正式踏上逃亡之路。
      
          老席是延安出来的老公安,具有比较丰富的侦查经验,他赞同张诚的推测,说
      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就行动,请县公安局和民兵出动,封锁四门,在全城进行大
      搜查。
      
          可是已经晚了,就在老席他们进行上述案情分析的时候,狡猾的逃犯隋先福已
      经实施了他的作案计划,然后化装逃离了县城。
      
          隋先福于凌晨逃出看守所后,先去西门城墙上故布疑阵,然后在城内幽灵样地
      潜行了大约半个小时,两次避开了执行夜间巡逻任务的警民联防队,最后从后院墙
      爬进了一家住户。
      
          这家住户姓丁,就夫妇两人,丈夫丁太兴是汉族人,妻子是蒙古族人,用了
      “丁蒙氏”的汉名。丁太兴是贩马客出身,以前是否跟隋先福相识就不清楚了,常
      年经营很是赚了些钱钞,抗战胜利后的次年不再经营,说是从此在家养老了,其实
      这年他也不过四十三岁。他与丁蒙氏生有一子,已去国外留学。当晚,隋先福冒着
      大雨潜入丁宅后,杀死了丁氏夫妇,将丁宅找得到的金银现钞席卷一空。
      
          从现场勘查判断,隋先福作案之后并未离开,而是喝了瓶烧酒,然后上了主人
      的床睡了一觉。醒来后,他又去厨房自己动手烙了饼,炖了肉汤,饱餐一顿后,估
      计还带了些烙饼作为干粮,最后化装了一番,骑了丁太兴的那匹黑马离开了。
      
          发现丁宅血案时,已是下午五点多。老席等人接到报告,立刻和公安局长一起
      前往。进门不问别的,先把已经进入丁宅的四个警察、民兵集中起来,逐个询问是
      否接触过那些可以作为“虎烈拉”病菌传播媒介的物品。参加行动的人员事先已经
      被告知追捕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逃犯,应该严格注意些什么事项,因此大家都很注意。
      尽管这样,还是让这四人就地休息,等待卫生防疫人员过来消毒。
      
          老席等人察看了现场,还寄希望这是另外案犯作的案。但过了一小时全城搜查
      结束后,没有发现逃犯影踪,这才意识到该案确系隋先福所作,而且这个惯匪已经
      逃出甘南县城了。
      
          这样,不单是第七追逃组三人,就是老席也觉得自己的头像是大了一圈!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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