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深夜。广西崇左市大新县雷平镇六益村弄在屯。 村庄里的灯光相继熄灭，过往的车辆很少，天上的星星也很黯淡，路边石山巨 大而模糊的影子像是梦中的怪兽。几道雪亮的灯光突然划破了夜空，一辆别克轿车 在附近转了一圈。几分钟之后，一辆三菱越野车开到村庄旁边一家工厂前停下，车 上两个人小心观察周围的动静，看见前面一辆摩托车亮了亮灯，就把车靠了上去。 不久，前面出现了另一辆摩托车的灯光，连续对了三次灯光之后，那辆摩托车靠了 上来，车上一前一后坐着两个神色紧张的中年边民。先前那辆摩托车上则是一个胖 胖的年轻人，笑眯眯的似乎非常轻松。 “肥仔，货带来了没有？”三菱越野车上的人问。 “放心，带来了，按你们说的十车（黑话，意思是十块，每块三百五十克）。 你们带钱了没有？”被称为肥仔的人说。 “全部现金都在车上。”三菱越野上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人说。 “那就照老规矩，价格已经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肥仔吹了声响亮的口 哨，朝后面的摩托车打了个手势。后面车上的两个人立即下车，在附近一棵树根下 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越野车上的两个人验过货后，把一捆捆现 金数给了对方，趁着肥仔去小便的时候，老板模样的人把一张字条夹在现金中塞给 了两个中年边民。 边民接过字条看了一眼，上面是几个电话号码，脑袋一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转身走到肥仔旁边嘀咕了一阵。肥仔脸上立刻晴转多云，冲到越野车前问老板： “十三叔，你太过分了吧，竟然想撇开我单飞。我告诉你，没有我是没有人给你货 的。” 十三叔颇为尴尬，急忙道歉：“对不起，兄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大家交 交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咱们兄弟合作这么愉快，还有什么可说的，误会，纯 属误会。”说完他从肥仔手里拿回那张纸条撕成了碎片。 肥仔哼了一声，气犹未消。十三叔下车把他拉到一边，数了两沓钱给他之后， 又增加了二十张百元大钞：“兄弟，大哥向你赔礼道歉了，咱们来日方长，来日方 长。” 完成交易之后，十三叔打了个电话，最早出现的那辆别克轿车立即转了回来， 响了声喇叭之后在前面开路，十三叔也上了三菱越野扬长而去。 “妈的，这个老狐狸。”肥仔看着远去的车灯骂了一句，把手上的两万两千块 钱拍得啪啪作响，脸上却笑得阳光灿烂。这世界就是这样现实，有钱谁的心情都不 会差，即使刚才发生了这样的不愉快，多得了两千块钱也是不错的。他的想法很简 单，在毒品交易中不接触毒品，只负责在买方和卖方之间作中介，而且也不贪心， 每块毒品只收两千块钱介绍费。今晚交易十块海洛因，他得到了两万块钱介绍费， 还意外收获了两千赔礼道歉费，这样的好事你到哪里去找？现在的中国，十几亿人 都在拼命找钱，哪个不想发财，可有多少人能像这样打几个电话拉条线就有发财的 机会？说实在的，骂归骂，他怎么可能生气？顾客是上帝，买家就更是财神爷了。 他们想撇开自己，无非是想省几个钱嘛。 肥仔本名农永新，今年二十五岁，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不少的社会阅历，知道 赚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高中毕业后他没有考上大学，和老乡一起到南宁市环球汽 修学校上学。他原以为自己有了一技之长后，在南宁市开个修理店，南宁市这么大 的市场，那还不是随便怎么做怎么有，到时候发了财，买房买车娶个美女做老婆， 生活要多美就有多美。后来他真的在南宁大沙田开了家修理店，结果开张没几个月， 一盆冷水泼下，把他原来的理想之火全浇灭了。他是个性格大大咧咧的人，对于经 营修理店的那些成本计算不得要领，进货把关不严，真货假货看不出，而且技术也 不是那么过硬，有几次不小心把顾客的车弄坏了，没得到修车费还倒赔了不少。不 到半年修理店就关门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的确，南宁的车多得不得了， 要修的车也很多，但是开修理厂的也不少，要分吃这块蛋糕没点本事还真吃不消。 看人家投资大设备齐全，聘请有专业资格而且有经验的师傅修理，还要有专门公关 的人员到处拉客户给回扣，这才有发财的机会。而自己呢，店面投资小，没有固定 客户，修理技术又不过关，不会管理也不善公关，花钱大手大脚，哪有不赔的呢？ 这样一想他倒死了心，背起行李就回了家。家里父母已经为他物色了一门亲事， 娶的女人中规中矩，年纪比他还大一岁。农永新虽然在省城见过无数娇媚迷人的女 孩子，却也明白那些女人都不是吃素的，像他这样的人除非发了大财，否则连想都 不用想。他是个农村人，娶个农村女人门当户对，家务活和孝敬父母都不用他操心， 不像那些城里女人中看不中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算，还要像个公主一般要人服 侍。听说现在整个国家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男多女少，农村女人稍有姿色的都往城 里钻，好多农村男青年找不到对象，自己能找这样一个老婆已经很不错了。 农永新在老家度过了一段惬意的时光，不知不觉又有点心慌起来。因为他看到 周围的人都发了财，村里的楼房越来越漂亮了，每个人都在找门路赚钱，而自己却 找不到适合做的事情。村里有几个人跑到广东去做鸭（男妓），原本邀请他一起去 的，说这个年头鸡（暗娼）最便宜，鸭的价位要高得多。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怕 老婆知道了不好办。几个月后他看到那几个人回来了，原本精壮结实的小伙子消瘦 得脱了形，有一个因为严重肾病回来不久就死了。他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去，男人就 那点资本，还拿去当商品卖，身体垮了那还得了，就是起了摩天大楼，没有命享受 那又有什么用呢？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他忍不住发了点牢骚，说自己命不好受穷。他父亲对他的想 法嗤之以鼻，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发财门路多着呢，干吗要干那些不着边际的事 情。你看你舅舅，也没去城里，不照样发了大财？老婆都换了两个了，现在这个比 他女儿还小。每离一次婚就起一栋楼，每个老婆都有，还配有专门轿车。城里的人 有什么了不起，他们有你舅这么有本事吗？ 农永新从此注意起自己的舅舅来。舅舅貌不惊人，黑黑瘦瘦的，佝偻着腰，打 不起精神，总是心事重重的，似乎有些畏畏缩缩的不敢见人，行为也是独来独往特 别神秘，别人都叫他“谷鬼”。但他确实是整个村里最有钱的人之一，娶了三个老 婆，最后这个老婆嫁给他的时候才十八岁，都没到结婚年龄，还是走后门改了户口 才勉强登记的，漂亮得不得了，农永新叫舅母的时候都有些不敢正视。现在想起来 他觉得舅舅真的是有本事，三个老婆三栋楼，一栋比一栋漂亮，每个老婆还给了一 辆轿车。三个老婆为他生了七个孩子，每个孩子都要抚养，一般的男人哪有这个实 力。舅舅除了务农，并没有什么正当的职业，他从哪里搞到这么多钱的确是个谜。 农永新仔细观察了一阵，终于明白了。这几年中越边境很多人走偏门做起了毒品生 意，他们跟外地老板联系，然后找境外熟人要货，从中发了大财，村里那些豪华的 楼房就是这样建起来的。这些人不但在家乡有楼房，还在其他城市买了房子，有情 人有小蜜，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日子过得好不潇洒。他猜想舅舅肯定也是做这行 的。 那天他找到舅舅，支支吾吾地问能不能跟他一起做生意。舅舅怪怪地看了他好 久，黯然叹了一口气说，阿新你以为我很风光是吗？其实我是有苦说不出，就像走 在悬崖边上，随时都可能出事。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做点正经生意吧，有机会就做 大，没机会只要双手勤快温饱也没有问题，那就比什么都强。 不久舅舅就出了事，被公安局抓了，关进了看守所，据说是因为销售假币。农 永新心想，看来舅舅真的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潇洒，也有自己的苦衷，否则他就不会 做贩卖假币这样的事情了。舅舅一被抓，他的全家老小乱成一团，一再求农永新的 老爸想办法把他弄出来。农永新带着老爸的嘱托去看守所探监。舅舅更加憔悴了， 见到农永新倒是眼睛一亮，会见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悄悄告诉了他几个号码，然 后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做了一个勾手指的动作。 农永新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怦怦跳得厉害。他马上把这几个号码记在 手机里，回家当晚就打了过去。然后他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其中一个接电话 的是舅舅小老婆在境外的亲戚，随时能够联系上海洛因，送货过来的其实就是住在 同村里的梁吉海和梁建军。另一个接电话的人讲粤语，普通话讲得很臭，后来他才 知道是钦州灵山人。他们一共有三个人，跟他联系的这个人叫七哥，另一个叫九哥， 还有一个叫十三叔，其实三个人年纪相仿。每次他们来的时候都是开两辆车，前面 的探路后面的接货，基本上都是现金交易。他也多留了一个心眼，每次交易都在村 外一个废弃工厂附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几个人要货的频率很高，不到三个月 就连续跟他要了一百多块货，仅仅这一摊他就进账二十多万元。还有一个叫九叔的 喜欢通过银行转账，然后才到村里要货。这个人要货也很频繁，是他的重要客户。 农永新有了钱，家里马上起了一栋小楼，更要紧的是，腰包一鼓，他立即就感觉自 己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有了底气也有了骄傲的资本，在家里的地位迅速上升。为了 记录下自己走向辉煌的足迹，他每次做毒品交易都要在一个笔记本上写明，某年某 月某天和谁做生意，得了多少钱。他想自己的孩子长大后看了，会为他感到自豪的。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