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要见蒋汉生检察官，我的问题只能跟他说。” 在河南省三级检察机关开展的“大接访”活动中，申诉的人流排成几百米“长 龙”，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拄着双拐或坐着轮椅的残疾人，有拖家带小的 一家子……他们虽然长相不一，但脸上都刻画着同样的表情，那就是期待的眼神， 疲惫的面孔。 “大妈，蒋检察官不负责接访，您有问题可以告诉我们。” “我在电视上看了，人家蒋汉生帮要判死刑的人洗脱冤情，他是好人，从来不 收礼，只要接到案子就负责到底，真是青天老爷啊。” 以上内容摘自河南省检察院一位检察官的接访日记。日记中还写道：“在我的 劝说下，大妈终于信任了我，愿意跟我说她的问题。她来自平顶山山区，家住在山 上，离家不足十米的地方被工矿企业安装了高压线，山上风大，万一有什么事，全 家老小就性命难保。为此，她和架电线的单位打起了官司，谁知遭人报复，手指头 被人打断了几根。我把大妈讲的事情详细记录下来，收下了她的材料。 “大妈走后，我很感慨。群众愿意选择蒋汉生倾诉，其实选择的是公平正义的 化身。我希望，我们每个检察官都能成为蒋汉生式的人物，让群众信任。 “这天中午，我接待完最后一名申诉者，检察长表示，对群众反映上来的案件 和问题，逐案输入微机，按照类别分到各个部门，限期给予答复，并按时向当事人 反馈结果。群众反映的问题很多集中在执法部门执法不公上……公正执法，才是对 申诉者最好的安慰。” 河南是人口大省，涉法涉诉进京上访案件较多。每年，单是中央交办的上访案 件就达数百起。据法院系统统计，河南省赴最高法院上访案件多年来高居全国三甲。 为此，河南省委决定集中解决涉法涉诉上访案件：由省政法委组织，公检法抽调业 务骨干，对全省涉法涉诉案件进行集中评查。 蒋汉生被省政法委抽调，担任案件评查组组长。根据领导安排，他们评查了洛 阳市吴连礼进京上访案件。 1936年出生的吴连礼，是洛阳铜加工厂退休工人。1999年6 月，洛阳市公安局 瀍河分局东车站派出所接到群众口头举报，反映六十三岁的吴连礼与五十多岁的崔 素兰非法姘居。警察上门，将两人堵在家里，随后带到东车站派出所，追问二者关 系。 “警察对我侮辱和殴打至深夜，逼我家人交了三千元罚款，第二天才将我放回 家。”吴连礼去医院做了伤情检查，两耳鼓膜充血、听力减退，轻伤。 崔素兰老太太因为“卖淫”，罚款五千元。过了两天，派出所召开听证会，对 吴连礼的罚款增加至三千八百元。吴连礼、崔素兰一对老人“卖淫嫖娼”，闹得满 城风雨。 事情还没有完结。两人又被派出所带走，这次不是卖淫嫖娼了，而是故意杀人， 并当即刑拘。两位老人懵了。派出所认定，这两人是“奸夫淫妇合谋”，将“淫妇” 的丈夫仝长水给杀害了。两人的笔录做好了，崔素兰承认合谋杀人，签字画押。崔 素兰的讯问笔录显示：“你为什么与吴连礼合谋，将丈夫杀死？” “因为我们感情不合。” “你们将仝长水杀死后，怎么处理的？” “挖坑埋了。” 过了不久，派出所将他们两人偷偷放了。原来，警察找到仝长水的家人，家人 告诉警察，仝长水是生病死的，死了一年多了。 吴连礼和崔素兰开始上访告状。他们上百次到瀍河区检察院控告东车站派出所 违法，要求查处，但一直杳无音信。到郑州、北京上访，也没人给处理。 吴连礼告了十年，蒋汉生带评查组来了。评查组七个人，每人分别单独看卷， 把问题找出来，汇总、讨论，发挥集体智慧，确保评查意见准确无误。 “洛阳市公安局瀍河分局以卖淫嫖娼对吴连礼、崔素兰二人处罚错误。吴连礼 与崔素兰早就认识，互有经济来往，二人并不存在卖淫嫖娼的关系，在没有卖淫嫖 娼证据的情况下，以二人卖淫嫖娼进行追究处罚，显系滥用职权，非法办案。 “在没有案源、未办理立案手续的情况下，洛阳市公安局瀍河分局以故意杀人 对吴连礼、崔素兰二人刑事拘留错误。该案的所谓被害人仝长水已在1998年病逝， 办案人员在未作调查的情况下，以仝长水失踪为借口，将吴连礼、崔素兰二人刑事 拘留，并迫使崔素兰作了杀人供述，属于违法办案，涉嫌犯罪。 “从1999年6 月吴连礼、崔素兰被无罪释放至今，洛阳市公安局瀍河分局未对 所办错案进行责任追究，对受害人未赔礼道歉、未补偿救助，造成吴连礼长年上访， 洛阳市公安局瀍河分局负有全部责任。” 在没有立案的情况下，就将两人刑事拘留！奇怪的是，当事人还承认杀人了！ 刑讯逼供！ 评查组找当时的办案人员了解情况，负责笔录的警察说，“我不当家，领导说 了算。” 评查组建议启动错案追究：“撤销洛阳市公安局瀍河分局对吴连礼、崔素兰的 治安管理处罚裁决书，退回罚款及利息；对吴连礼、崔素兰错误刑拘，应给予国家 赔偿；对吴连礼、崔素兰二人应赔礼道歉、恢复名誉。对吴连礼控告的刑讯逼供致 其轻伤问题，对迫使崔素兰作杀人供述问题，应由洛阳市检察机关依法受理查处， 如果相关人员构成犯罪，应依法追究刑事责任。东车站派出所教导员井健康负责的 办案组在办理吴连礼、崔素兰案件中滥用职权、违法办案是造成这起错案的主要原 因。井健康作为案件组负责人负有直接责任，应给予党纪政纪处分；办案人员任× ×、朱××予以批评教育。” 不久，井健康因涉嫌职务犯罪被判刑，算是给吴连礼进京上访案画上了一个句 号。 蒋汉生已经成为一个象征、一个符号。 “蒋检察官，我们这里有个老上访户，对法院的有罪判决不服，进京上访十几 年了，他特别相信您，希望您能给复查一下。”河南义马市政法委书记尚志军携带 案卷材料到郑州求援，“当事人说只要您审查了，认为他构成犯罪，是泡屎，他也 吃了。” 案件积压较多，工作几乎是连轴转。 又一起案件摆在案头。 “我常被母亲半夜的哭声惊醒，我常看到她被人从我父亲的坟上拉回来。”自 2005年开始，哈尔滨工业大学博士生张灵飞给六百位全国人大代表写信，为其父喊 冤，“我八岁的时候，父亲被人杀死，母亲在各级司法机关和政府之间奔波近二十 年，凶手一直逍遥法外。现在，母亲走不动了，儿子接着伸冤。” 哈尔滨工业大学校长王树国是全国人大代表，张灵飞的家庭境况以及为父亲申 冤的事情引起了他的同情和重视，王树国写信给中央和河南省有关领导：“我校学 生张灵飞，因父亲被杀案件向我反映情况，本人对此事非常关注，特以哈尔滨工业 大学校长、全国人大代表身份恳请您关注此案，督促相关部门人员尽快查处。” 与母亲不同，张灵飞换了一种上访方式。除了给全国人大代表和有关领导写信， 他还在网上发帖，天涯杂谈、凯迪猫眼看人等网络论坛上经常出现他为父伸冤的帖 子，在网友中引起强烈反响。 知道凶手是谁，凶手自己也承认杀人了，可二十年了，命案为何没破？原来， 公安局的卷宗丢了。办案单位是汝州市公安局。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汝州市 公安局将三起命案卷宗都丢了，结果使犯罪嫌疑人长期得不到追究。 另外两起命案，公安移送起诉时，没有移送原始卷宗。检察院问：卷宗到哪里 去了？公安说：丢了。由于卷宗丢失，无法起诉，在押的嫌疑人严重超期，只好变 更为取保候审。被害人家属一直在上访告状。 起草评查报告时，蒋汉生心里很不是滋味：“汝州市公安局将三起命案卷宗丢 失，使两起命案犯罪嫌疑人不能追究，一起命案犯罪嫌疑人长期得不到追究，问题 的性质是严重的。 “由于卷宗丢失，犯罪受不到惩治，正义得不到伸张，被害人的合法权益得不 到维护，伤害得不到补偿，客观上放纵了犯罪，并且严重损害了国家司法机关的声 誉。汝州市公安局在这个问题上负有不可推卸的政治责任和法律责任。 “汝州市公安局对证据卷宗的管理非常混乱，长期由一位临时工兼管案卷材料， 案卷材料的保管、借阅、移交都没有手续，制度形同虚设。到如今，谁是三起命案 卷宗丢失的责任人都无法查清。同时，由于管理混乱，局领导不尽职责，到如今谁 是三起命案的主办人都无据可查。 “汝州市公安局三起命案卷宗丢失的行为，造成了恶劣的政治影响，致使国家 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损失，涉嫌渎职犯罪，应首先从法律上查清责任，严肃处理。 建议省政法委把汝州市公安局三起命案卷宗丢失的情况作为典型事例，予以通报批 评。” 不久，有关人员受到了党纪、政纪和法纪处理。半年后，周永康对此作了批示， 并要求通报全国。至此，汝州市公安局三起命案卷宗丢失案大白于天下。 四年多的案件评查工作，让蒋汉生对涉法涉诉上访、对错案有了更深层的理解。 他评查的案件，有些是明显的错案，多数老百姓上访都有一定道理。为此，经他所 在的评查组建议，有三十多名司法人员受到党纪政纪处理，有四名司法人员被追究 刑事责任。 三十年前，中国改革开放的前奏就是大规模平反冤假错案。不跨过这道门槛， 改革开放就无从谈起。 平反错案虽然是具体的司法活动，但历来被统治者认为是事关大局的政治行为。 因为伸张正义的意义是巨大的，深远的，是维系政权的根基。 如果对老百姓有深厚的感情，又有真诚的认错态度，纠正错案其实并不难，有 些案件很简单。作为纠错人，蒋汉生认为，他们要的不是当事人的感恩戴德，也不 是献花和掌声，他们希望把每一起错案公布于众。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让全社会， 特别是办案人员，都能在错案中吸取教训，拒绝再犯同类错误，促进社会稳定、和 谐。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