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隔着窗户,车所长看见一个头缠白色绷带的姑娘走进派出所的院子。她一副轻
      车熟路的样子径直朝所长办公室走过来。隔着打开的门,女孩凄楚地喊道:“车所
      长,你可要帮帮我啊!”
      
          车所长仔细打量着这个受了伤的姑娘,她的脸和眼睛都肿着,嘴唇也肿着,让
      人无法辨认。但车所长还是在这张已经变形的脸上找到了他熟悉的地方:“你是董
      青枝?”
      
          青枝一下子泪如泉涌:“是我。”她擦了一下眼泪说,“我要告状,我要告榆
      林乡的乡长刘长久,我还要告他的哑巴儿子刘建强。”
      
          车所长满面惊疑地看着青枝:“发生了啥事?你慢慢说。”
      
          青枝就把事情的整个过程讲给了车所长。
      
          车所长说:“你这不是告状,是报警。你放心,我会帮你讨回公道。”他对所
      里的其他民警说,“早就听说刘长久刘乡长是个人物,今天我要摸摸他的老虎尾巴
      有多硬,我就不信他逃得过法律这张天网。”
      
          但是事情完全不是车所长想象的那样,青枝所陈述的事实一件一件被否定。比
      如,青枝说她喝的可乐里被人放了安眠药,但是民警们对送可乐进房间的那个小伙
      子(事实上他是刘长久的亲侄子)进行了二十四小时的讯问后没有任何结果,那个
      叫刘建设的乡村青年一口咬定他啥都没干,根本没有往青枝喝的饮料里放什么安眠
      药,那只是青枝的猜测和想象。
      
          其次,经过医生对云亮的检查,证明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性能力。他生活在一
      个无欲无望的世界里,根本不懂男女间的那种事,尤其是他的身体经过科学鉴定后
      证明他的生殖器官形同虚设,不可能对青枝的贞洁构成威胁。
      
          而最让车所长无话可说的是,妇科医生对青枝的身体做了专项检查,最后写在
      诊断书上的五个字是:处女膜完整。
      
          到最后,车所长唯一能做的是把青枝送上回家的火车。
      
          在火车上,青枝反复看着那张妇科诊断证明,处女膜完整五个字陪伴了青枝漫
      长的旅行,青枝一路被这五个字安慰着,抚摸着,让她有信心像一个真正的处女那
      样干干净净地回到梨树沟。
      
          日子就像一幅画,挂在那里,永远是一个样子。梨树沟的秋天是忙碌的。摘梨、
      打枣、割豆子掰包米,一年一年的就是这一套活路。
      
          雪花梨和大枣全都卖了,和原来一样,整树整树地卖,这样省事,虽然少卖好
      多钱,但是青枝和娘都图个省事。娘说,要是云亮还在,就由着他把东西运到县城
      卖。但是现如今云亮不在了,日子又回到从前。青枝不愿意娘提起云亮,总是有一
      份隐隐的痛在心里装着。在云亮家发生的事情,青枝也没有和娘说,总想着过去就
      过去了,早点忘了心里就清静了,自己毕竟还是个处女。
      
          那天青枝和娘在院子里搓包米,搓着搓着青枝突然“嗷”地一声呕了出来。娘
      说你这是咋啦?青枝就抱怨娘炒的菜多放了油,太腻了。但是几天下去娘就觉得情
      况不好,青枝的呕吐越来越严重,而且吃面的时候要浇上半瓶子醋。
      
          那天吃过晚饭青枝又跑到大门外的猪圈边呕,娘过来把青枝拉到院子里说:
      “要呕你在院子里呕,怕别人不知道啊?”青枝愣眉愣眼地问娘:“咋啦?娘你说
      啥呢?”
      
          娘沉下脸说:“你是不是怀了娃?”
      
          青枝被娘的话吓着了。娘又问道:“你身上那东西是不是到了日子没来?”
      
          青枝说:“我身上那东西早几天晚几天没个准头,娘你知道啊。”
      
          青枝娘说:“可这回超了十多天了,你看看你一天天的呕,就是怀了娃的那一
      出。”青枝说:“也许是我肠胃不好呢。”娘说:“你傻娘不傻,娘是经历过的,
      你这动静就是怀了娃。”
      
          青枝被娘说得也起了疑,但是青枝又觉得不大可能。她从高中语文课本里找出
      那张珍藏的诊断证明给娘看,她说:“我是处女啊。”娘被这张诊断证明弄得找不
      着北了,疑疑惑惑地说:“处女是怀不上娃的,这是咋回事呢?”
      
          在娘的督促下,青枝还是去了县城的医院检查,一个很简单的尿检,女医生告
      诉青枝她怀孕了。
      
          青枝听了将信将疑,她把那张诊断证明拿给女医生看。女医生看完证明笑了一
      下说:“这能说明什么呢?什么也改变不了你已经怀孕三十五天的事实。”
      
          青枝看着女医生好半天不说话,看着看着青枝突然咆哮起来,她指着女医生的
      鼻子说:“你胡说八道!你算啥大夫,我是处女,就算你怀孕我也怀不了孕!”
      
          女医生冷笑一声说:“未婚先孕吧?该对你负责的人跑得没影了吧?这种事情
      我见多了,你要是想把孩子做了就直说,何必在这里装处女,这年头,没人愿意当
      处女,那是女人失败的象征。”
      
          青枝大声喊道:“你胡说八道!我就是处女,我为啥要装?没人愿意当处女我
      才不信呢,我就愿意当处女!处女才是最值钱的女人!”
      
          女医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觉得青枝的脑子出了问题,她对青枝说:“你
      现在情绪不稳定,先回家稳定一下情绪,如果你想打掉孩子那就下个月再来找我。”
      
          青枝双脚如铅般走出医院大楼,站在大楼一侧的阴影里,青枝把事情的前因后
      果全部想了一遍。她突然明白过来,从小到大,她一直那么信任大夫,而晋阳那个
      妇科女大夫说的是假话,那是个骗人的大夫。她为啥要骗人?因为,有人把她的良
      心买走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诊断书上写下“处女膜完整”五个字。青枝想,
      医生是救人的,不能骗人,如果连医生也骗人,那,这个世界就全都病了。
      
          这次青枝对娘没有半点隐瞒,一五一十全都说了。青枝最后很平静地对娘说:
      “我要去告他们,告云亮的爹,告那个县里的女大夫,告云亮,他们没有一个是好
      人。”
      
          娘苦着一张脸说:“可你肚里的孩子咋办?你真的要把他打掉吗?”
      
          青枝说:“当然要打掉,一定要打掉,我可不想生个小哑巴。”
      
          娘的脸上还一片阴云:“你能告倒云亮的爹?你能把官司打赢?”
      
          青枝看着手里的两张诊断书,一张证明她是处女,一张证明她已经怀孕。青枝
      冷笑一声对娘说:“咋就不能打赢,这是证据,有证据就能打赢官司。”
      
          娘摇了摇头说:“就凭这两张纸片片就能打赢?娘不信,娘劝你不要去,娘怕
      你吃大亏。”
      
          青枝一笑说:“娘,我要是不去,我这一辈子就全都输了。我要是去了,我这
      一辈子就永远是赢的。娘你放心,我不光有这两张纸片片,我还有一个车所长,车
      所长会帮我讨一个公道。”
      
          转过天,青枝让娘给车所长装了一袋子大枣。大枣晒干了,红红的,肉又甜又
      厚。青枝背上大枣走出家门,娘在后面手搭凉棚送青枝出村,娘说:“要是不行就
      早点回来。”
      
          也不知道青枝听没听见娘的话,她没有回头。因为是迎着朝阳走,她的影子又
      短又小,渐渐远离了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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