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是目前中国铁路客运中最慢最差的那种老式绿皮车。它的特点是有站就停,
      在路上待避停车的时间一次长达两小时以上。它的优点是票价便宜,青枝和云亮两
      个人,从开平到晋阳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两张票才花了一百零六元。乘坐这种车的
      当然都是底层民众,铁路沿线的农民都是乘坐这样的车到外面去捞世界。
      
          这样的车自然是有理由慢,也有理由脏乱差。列车员全程没有做过卫生,也没
      有开水喝,厕所里下不去脚,没有足够的水把那些秽物冲洗干净。一只母鸡从筐子
      里钻出来,满车厢乱飞乱撞,列车的响动和颠簸让这只母鸡魂飞魄散。一个中年农
      妇满车厢追鸡,鸡就顺着车厢往前跑,也不怕人,见人就撞,真正成了母鸡中的战
      斗鸡。
      
          那个中年农妇没有母鸡跑得快。她还在六号车厢的时候,母鸡已经到了九号车
      厢。青枝亲眼看见列车员把那只母鸡抓住,顺着车窗扔了出去,然后大声喊道:
      “谁带的鸡?火车上不许带鸡,罚款五十元,谁的鸡?”
      
          中年农妇吓得跑回自己的座位,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青枝知道,就算两只这样的母鸡,也卖不上五十块钱,她有些同情那个农妇,
      觉得列车员有点过分,活生生的一只母鸡,隔着车窗扔出去,不摔死才怪。
      
          车到晋阳是早晨七点多。走出车站,云亮四下观察,一副陌生的感觉。他对着
      青枝摇头,说这个地方他不认识,没有来过。
      
          青枝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坐得头晕脑涨,难道还
      是没找对地方吗?
      
          云亮就在这个时候抓住了青枝的胳膊,他用的力气太大,把青枝的胳膊都抓疼
      了。云亮兴奋地指着车站广场南边的一座砖塔,他不知道该用啥手势表达,嘴里乱
      叫着,两条胳膊舞动着,到最后青枝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他认识那座砖塔。
      
          云亮拉着青枝一口气跑到塔下。这是一座有五层楼房那么高的砖塔。塔体是青
      砖,窗户是拱形的,漆成棕色,很多地方漆皮剥落,塔体的砖已经开始碱化,一层
      层脱落,看上去有些破败了。但却是国家级文物,四周拉起了安全网,挂着国家级
      文物保护的牌子,名字叫“双鹤塔”。云亮说他小的时候来过这里玩,还在这里照
      过相。
      
          青枝哪有心思欣赏这座塔。除了这座塔,云亮再也想不起别的。十一年前的晋
      阳和现在的晋阳肯定是天差地别的。但是青枝是怀了一腔希望的。青枝知道这里离
      云亮的家已经很近了,可偏偏是这近,让青枝愈加着急。现在,青枝只知道云亮家
      也是庄户人家。云亮告诉青枝他家有马车,还有一头骡子,田里种的也是麦子。
      
          过去的三年里,青枝和云亮就像旧时四处游走的僧人。青枝总是想着在游走的
      过程中有一村庄是云亮熟悉的,云亮对着那个村庄激动不已,然后他们跑进那个村
      庄,找到云亮的家,看着云亮扑进娘的怀抱,那样,青枝就算做成了一件大事,了
      却了一桩心愿。
      
          但是现在,在晋阳这样一座小城里,青枝感到茫然,有些束手无策。青枝想如
      果有人能帮帮她就好了。这个念头一旦出现,青枝的脑子马上灵光起来。青枝想我
      可真是个傻丫头,我为啥不找警察帮忙呢?更何况,她眼前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家派
      出所。青枝怦然心动,指着派出所的牌子对云亮说:“咱们去找警察。”
      
          接待青枝的是一位年轻警察。青枝听见有人叫他“车锁”。青枝不明白他为啥
      要叫个车锁,后来才知道他是这个派出所的所长,姓车,所以别人叫他“车所”。
      
          其实车所长已经三十五岁。这是青枝后来知道的。青枝想城里人就是面嫩,三
      十五岁的车所长给青枝的印象只有二十五岁。
      
          青枝所能提供的资料就是那两张火车票,再就是青枝自己的叙述。车所长看着
      那两张车票,听着青枝的叙述,眉心紧紧拧在一起,他有些自言自语地说:“十一
      年了,那时候我还没当警察。”
      
          青枝的心凉了一下。
      
          但车所长还是一个很负责任的所长。他对青枝说:“一个哑巴孩子,和自己家
      人失散了十一年,真让人同情。”然后,车所长就把所里的其他民警都叫到会议室,
      青枝和云亮就在派出所的办公室里等,等着车所长给那些民警说事,等了有半个钟
      头,那些民警从会议室里出来,车所长也出来了,走过来对青枝说:“不要着急,
      再等等。”
      
          青枝嘴上说不着急,心里已经起了火,也不知车所长给那些民警说了些啥,就
      见那些民警一个个没事人一样,青枝的心就彻底凉了。
      
          青枝当然不会料到事情很快就有了眉目。大约十几分钟后,来了一个老头,年
      轻的警察们也管他叫“车所”。青枝感觉奇怪,可很快就知道这个“老车所”是
      “小车所”的亲老子,是在这个派出所退休的。
      
          就是这个退休多年的老所长,把青枝和云亮的寻亲之路画上了句号。
      
          青枝觉得,自己活这么大,老所长是她遇见的最了不起的人。老所长已经六十
      六岁,但是十一年前的事他记得是那么清楚。
      
          老所长说,十一年前的九月三号是个星期天,他在所里值班。下午四点多的时
      候,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来报警,说是自己十岁的哑巴儿子走丢了。这个妇女叫
      田秀英,家住榆林乡狼窝铺村,她丈夫刘子良,在乡政府上班,儿子叫刘建强,虽
      然不会说话,也是他们家的宝贝,因为在儿子上边,她生了两个女孩,所以就算是
      个哑巴儿子,也是他们刘家传宗接代的人。要是丢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向丈夫和公
      婆交待。
      
          老所长说,田秀英带着哑巴儿子到晋阳是送孩子到聋哑学校上学。聋哑学校九
      月四号正式开学,她带着儿子提前一天来报到,没想到她去了一趟厕所就把儿子弄
      丢了。她一边哭一边捶打自己的胸口,她说要是找不到儿子,她就去跳河寻死。
      
          因为当时距离丢了孩子还不到两个钟头,老所长让她再四处找找,还派了两名
      民警协助她寻找。但是一直找到晚上也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
      
          老所长说:“多快呀,一晃过去了十一年。”老所长拍着云亮的肩膀说,“你
      娘看见你怕是认不出了。”
      
          狼窝铺离晋阳城只有十二华里。年轻的车所长开着派出所的依维柯中巴,十几
      分钟的时间就把车开进了狼窝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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