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10年春节刚过,空气中还弥漫着烟花的味道,柳州市柳江县成团镇的一个地
      下赌场开张了。
      
          韦兆平穿着一套还没有剪掉商标的西服,挽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走进赌
      场,昂着头一副冷傲不羁的样子。在这里,他有一个成功人物的派头,有车有房有
      钞票还有不断更新的女人,这不是成功是什么?尽管去年曾经有过吓破胆的经历,
      可回头想想,不过是庸人自扰,他的安排天衣无缝,落到警察手里的只是一个替死
      鬼。公安手上没有他贩毒的证据,就是想动他也无可奈何。这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有钱,说什么都是假的,有了钱啥都好办。他的手下现在
      要去租车,租车公司一听他的名字,条子不写押金也不收就给车了,那还不是因为
      他是大老板?
      
          正当韦兆平扬扬自得的时候,有人在后面猛拍了他肩膀一下:“哎呀,这不是
      杀猪佬吗,你怎么也来了?”韦兆平回头一看,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原来是一个多
      年不见的熟人。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妈的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最讨
      厌别人叫他“杀猪佬”,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他是身家千万的大老板,是要
      讲点身份的,为了这他还专门蓄起了山羊胡子,穿起了洋装,就是想把原来残留的
      那点猪肉味彻底去掉。
      
          哪晓得这个熟人不会察言观色,而且口无遮拦:“哎哟,杀猪佬你显老了,我
      几乎认不出你了,以前你头发那么密,现在怎么都掉光了?”说着还想伸手摸他的
      头。
      
          这可是韦兆平的大忌。这些年纵情声色,把身体掏空了,神经又时刻紧绷着无
      法松弛下来,弄得头发越来越稀疏,怎么梳都掩盖不了,只能来个“草上飞”。韦
      兆平有些恼怒地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回事,随便动手动脚,妈的碰上你真是倒
      霉,坏了老子新年的好运气。”
      
          那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急忙说:“没事没事,那你们玩吧。”说完赶
      紧溜了。
      
          “神经病!”韦兆平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遇到这么个没眼色的家伙真晦气。
      
          果然,这天他在赌桌上一输再输,怎么转都转不过来,待到掌灯的时候,他带
      来的五十万块钱已经输得一干二净了。他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山羊胡子一翘一
      翘,呼吸有些急促。正当他要叫情人再去提钱来下注的时候,旁边一个矮个子青年
      递过来一支烟:“哥平,还是歇一会儿吧,老弟有事找你聊聊。”
      
          他一看是熊武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今天再赌下去只会输得更惨,
      于是起身离开了赌桌,跟着熊武万往酒吧走去。
      
          “哥平,咱们还得作两手准备,既要试手气过过瘾,也要稳稳当当做点买卖啊。”
      熊武万一语双关地说。
      
          熊武万是他的一个重要客户,还不到三十岁,可已经是多年的老赌棍了。初中
      还没有毕业就在社会上混,每天不进赌场就全身不舒服。他是成团镇当地人,因为
      长期出入赌场,认识很多黑白两道的人物,门路特别广。俗话说十赌九输,他在赌
      场上也没有发财,但是花钱如流水的他在黑道上经常有生意做,毒品买卖就是他最
      主要的生财之道。他在柳州和柳江都有马仔,一旦接到毒品,马上用事先准备好的
      底粉进行加工,最高的比例可以达到一开四(黑话,意思是一块毒品加工成四块),
      然后再把这些毒品贩卖给柳州和柳江的吸毒人员。在贩卖毒品的过程中,他染上了
      毒瘾。
      
          他和韦兆平是在赌场上认识的,一见面就感觉臭味相投,一个在边境有进货渠
      道,另一个在柳州有销售门路,立马就勾结在一起。熊武万对韦兆平的货很放心,
      他的货都是从境外直接过来的,纯度比较高,加工的余地很大,因此他每块(350
      克)毒品都直接给韦兆平抽水两万块钱。但熊武万也是个老江湖,知道生意场上的
      信任都不是绝对的,毕竟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因此他经常派出自己的马仔和韦兆
      平的马仔一起到边境接货,然后想办法运送回柳州,既合作又互相监督。
      
          这一次,熊武万要进十六块货。“现在市面上缺货,行情不错,要抓紧时间赚
      一笔。”
      
          “好吧,我马上联系。”韦兆平心里乐开了花。出去打了一会儿电话回来对熊
      武万说,“那边说第一次先做十块,下一次再做六块。”
      
          第二天晚上,韦兆平就赶到凭祥市找到阿青,把一个密码箱交给她:“你点点,
      里面是三十万现金,这是预付款,做成之后马上给剩下的二十万。”
      
          阿青叹了一口气:“哎,难道我还信不过你吗?我是说,你这么久不来,是不
      是今天晚上不走了?”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渴望,挽住他手臂的同时把身体贴了上去。
      
          “别,别,还是等以后再说吧。”韦兆平下意识地把她推开,“今天我跑了一
      天路,很累了。”
      
          “哼,看到那些骚货你就来精神了,见到我你就说累了,你以为我不懂。”阿
      青坐在床上直翻白眼。
      
          韦兆平给阿青说中心事,不禁有些尴尬。对这个年老色衰的情人他早就没了半
      点激情,但他一直不愿说破:“哪里哪里,我对你的心你是懂的,现在年纪大了,
      想的主要是怎么赚钱,以后赚得差不多了,咱们就收手享受生活。”
      
          “那时候我都老太婆了,还找得到你的影子?”阿青哼了一声,“后天是我老
      爸七十大寿,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带着儿子去贺寿,老爸都催了好多次了。”
      
          “这……我在柳江那边还有生意,我就不过去了,还是你带着孩子去吧。”说
      着他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给他老人家买点儿礼品。”
      
          一向自认为精明过人的韦兆平万万没有想到,这辈子成功骗了这么多女人,这
      次却上了女人的当。阿青想回家并不是因为父亲的寿辰,而是动了其他心思,要带
      着儿子永远离开韦兆平,于是谎称父亲七十大寿,精心策划了这次出逃。她知道韦
      兆平这个花花太岁在外面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女人,对她早已厌倦,因此故意挑逗他,
      在他有些愧疚的时候提出一起带儿子去给老爸祝寿。韦兆平不愿去是意料中的事情,
      同意她带儿子离开才是阿青真正的目的。
      
          吃过晚饭,韦兆平就匆匆走了,到哪里她也不知道。她关好门后开始收拾东西,
      看着熟悉的房间和已经睡得沉沉的儿子,禁不住悲从中来。
      
          她和韦兆平认识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边贸刚刚兴起,很多人从中尝到
      了甜头。她家里很穷,想跟着别人做点小生意赚钱,于是在背的货物底部放了一些
      走私的手机配件。经过关口的时候,看着威风凛凛的工作人员,她胆战心惊手脚冰
      凉。检查她货物的是一个俊朗的士兵,在他检查的时候她的心几乎蹦出了嗓子,因
      为她看到他已经翻到了下面,显然发现了走私的货物。她只有听天由命,没想到他
      一挥手说:“走吧。”
      
          她手忙脚乱地背起东西过了关,满怀感激地回头的时候,正好与他的目光相遇,
      两人相视一笑。
      
          第二次通过的时候她夹带了更多的东西,还是他检查,她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
      :“今晚在镇上等我。”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让本来货物出手后就该回去的她变成了木偶,呆呆地在大
      街上徘徊着。暮色四合的时候,他开着一辆摩托车出现了。她稀里糊涂地上了车…
      …从此她成了他的情人,她把自己的心完完全全交给了这个中国男人。
      
          有一段时间她感觉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吃不下,而且莫名其妙地想
      吐。她知道自己怀孕了。她悄悄来到了凭祥市夏石镇,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如
      果他知道这个消息,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一路上她都在偷偷地笑。不料刚到镇上,
      看到一家酒店正在办婚宴,新郎新娘在外面迎候宾客。她晃眼觉得新郎有些面熟,
      定睛一看呆住了,这不是韦兆平吗?他此刻笑容满面,忙着给赴宴的宾客敬烟。旁
      边的新娘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女人,一脸的阳光灿烂。
      
          她眼前一黑,赶紧扶住了旁边的墙壁。她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她在他心中到
      底是什么地位呀,难道只是他的一个玩偶吗?她几次想走上前,在所有宾客面前揭
      穿他的真面目,告诉所有人这个男人和她已经有了孩子还要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
      这样即使得不到他,也可以让那个女人离开他,他会受到所有人的谴责。可是不知
      道为什么,她感觉全身虚弱无力,怎么也挪动不了步子。
      
          回到越南后她就病倒了,整天发高烧做噩梦,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家里人这才
      知道她怀孕了。这个腹中的孩子生命力非常坚强,一直没有出现早产的征兆。后来
      她生下了一个体重偏小的男孩,却因为长期压抑患上了产后抑郁症,整天躲在家里
      忧心忡忡地想心事,甚至一度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那个夜晚,她悄悄溜出了家门,想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就悄无声息地离开。当
      她站在河边徘徊的时候,一个男人看出她有轻生的念头:“别这样,如果你真的觉
      得很难受,我有一个能够让你忘记一切痛苦的办法。”
      
          也许是对生命还有着强烈的眷恋,她跟随着这个男人左拐右转到了一个偏僻的
      房间,在这里她学着对方把一点点粉末放在锡纸上点燃,用鼻子慢慢地吸着那升腾
      起来的烟雾,不知不觉中她的神经舒缓下来了,随后逐渐沉浸在虚幻的世界之中…
      …从此她陷入毒海再也无法自拔,还开始了贩卖毒品的勾当。
      
          刚开始的时候,她偷偷携带毒品越境到凭祥来卖。那一天她在街上发现自己被
      人跟踪了,她慌不择路拐进一条小巷,突然被一双大手拉进了路边的屋子里。
      
          “别叫,是我!”男人捂住了她的嘴巴,一双锐利得像刀子一般的眼睛瞪着她。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韦兆平这个冤家。他给了她那么巨大的伤害,
      她甚至恨不得拿刀捅了他,可现在面对面了,她却怎么也恨不起来,甚至还有一种
      无法说清的渴望。韦兆平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的东西,他明白为什么有人跟踪她了。
      
          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她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胸口,“都是你给害的。”
      她流着泪把这一年多来的遭遇一一告诉了他。
      
          韦兆平惊呆了,万万没想到这种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韦兆平是个非常灵
      醒的人。转业之后他没有去找单位,而是自己在凭祥市夏石镇办了一个屠宰点,生
      意做得很旺。由于人手不够,他把弟弟和堂弟都从家乡拉过来帮忙,基本上垄断了
      当地的杀猪市场。靠杀猪这种体力活得到的报酬是极为有限的,而韦兆平又不是一
      个安于过小日子的人。他能说会道,善于结交社会上的朋友,上至政府官员,下至
      社会底层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是他的座上宾。这样一来,他那点收入就明显捉襟见
      肘了,可他又放不下那个面子,一直在想着法子找赚钱的门路。今年春节回老家的
      时候,有朋友问他在边境有没有办法搞到毒品,当时他说不认识这方面的人。现在
      听阿青这么一说,他倒是动了心,心想如果自己通过阿青进货,然后通过柳江的朋
      友销售,那不比杀猪要好得多?
      
          他把想法跟阿青说了之后,阿青拍手称好,这样她只负责把货带到凭祥交给韦
      兆平就行了,安全系数要大得多。她提出要把孩子带到中国由韦兆平抚养,韦兆平
      也同意了。
      
          两个人搭起了一条从境外进货,然后从边境直接带货到柳州销售的线路。韦兆
      平很快就买房买车俨然大老板。在他的带动下,原来从家乡过来帮忙的那伙人成了
      他贩毒的马仔。阿青这几年看着韦兆平做毒品生意越来越胆大,逐渐成为了一个毒
      枭。而韦兆平对她早已失去了最后的一点热情,只是利用她贩毒而已。对于孩子他
      也是不咸不淡,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后来她才明白,韦兆平是怕她有一天会出卖他
      或者不再供货给他,表面上承担了养育这个孩子的费用,而且专门请了一个保姆帮
      带,其实是把孩子变相作为人质,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上次她把毒资带回越南的路上被边防武警抓获,她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也
      把韦兆平供了出来。虽然她答应配合边防武警抓捕韦兆平,但是心里早已厌倦了这
      种提心吊胆的生活。如果不是孩子在韦兆平那里,她早就溜回越南不干了。这么多
      年的辛苦,她已经存了一笔钱给自己和孩子,准备下半辈子用的。她明白韦兆平已
      经是覆灭在即,到时候自己也难逃法网。这一次听说韦兆平要那么多的毒品,她心
      想时机终于到了。第二天一大早,阿青带上儿子,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越南,从此
      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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