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老市长光荣地担任毛泽东在哈期间的贴身警卫之前,他正在忙另外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对21世纪的中国读者来说并不陌生。我这样说不知道对不对。根据我平日
      的窥见,如加以小结的话,旧社会的苦啊,难啊,三面红旗呀,大跃进哪,包括三
      年悠长的自然灾害,大合唱、五支歌运动,等等,要在21世纪的年轻人不一定理解,
      他们没这方面的体验,也不想体验。这是对的,社会之形态总要向前走,您就是戴
      着礼帽走路也不必一步三回头。不过,有些事虽然也是从我父辈的那个时代漂荡而
      来,水淋淋的,但某些年轻人还是了解的。
      
          我们看看当时老市长在做些什么事情。
      
          有人说,哈尔滨是全国解放最早的大城市之一。我纠正一下,不是之一,而是
      最早的,哈尔滨在1945年就解放了。是新中国了,那就得有新中国的章法,凡事得
      像个新中国的样儿,得有个新气象和新面貌。
      
          在这里,我略微作一点回顾,对这座城市,不长。
      
          从18世纪末开始,随着中东铁路修建到了哈尔滨城,哈尔滨像日本的银座一样,
      热闹了,华工聚居,商旅往来,各色店铺应运而生。哈尔滨的娼妓业也随着一下子
      像插花儿一样繁荣起来。我当然不敢说21世纪的城市歌厅疑似娼妓业。就像黄头发
      的不一定就是外国人。但在18世纪,妓院就是妓院,极坦率。门口有对联,上联是
      :金榜题名虚富贵。下联是:洞房花烛假姻缘。妓女就是妓女,非常诚实。这是指
      中国妓院。外国妓院也像跳棋似的到处都有。当年新兴城市哈尔滨的居民有一半以
      上是外国人,俄国人,犹太人,法国人、英国人、德国人、美国人、日本人、还有
      非洲人,以及瞎扯或恋爱生出的一些样子很前卫的混血儿。简而言之,哈尔滨的风
      情业较之江南更具某种异国情调。
      
          我试着介绍一下。
      
          哈尔滨城里的中国妓院,大多集中在道外区一带——您听这些名吧,桃花巷、
      荟芳里、裤裆街。什么绿珠、苏小小、谢阿蛮、薛涛、杜秋娘、李师师、刘婆惜、
      李香君等等,红红绿绿的,都在那一带工作。夏天,她们的工作方式较为迷眼。傍
      晚5 点多钟,西天已有彩霞浮出了。绿珠、苏小小、谢阿蛮、薛涛、杜秋娘、李师
      师、刘婆惜、李香君等等,用完晚餐之后,像上戏一样,分别对着方方圆圆的小镜
      子化化妆,涂上红嘴唇,细细地勾一勾眉毛,从脚到头都打扮打扮。然后,由各自
      妓院的窑头或伙计领着,到人多的大街上去“遛弯儿”。说得对,哈尔滨人没有
      “遛弯儿”的说法,北京人才这么叫。哈尔滨的文化人称之为散步,老百姓叫走脚,
      装着有文化的商人叫走秀,尽管意思差不多,但性质不同,目的也不同。
      
          绿珠、苏小小、谢阿蛮、薛涛、杜秋娘、李师师、刘婆惜、李香君等姐妹并不
      是排着一串儿的长队走,让人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卖奴隶似的。她们都是三
      三两两逛街的样子,在北市场里,这看看,那瞅瞅,问答之间,一句平常的话也能
      让姐妹们笑得花枝乱颤。丹凤眼也好,杏核眼也好,色迷眼儿也好,个个都贼能勾
      人儿。设想一下,当初的哈尔滨还是一座百分之百的移民城市,闯关东的,淘金的,
      做买卖的,在这些人当中,老、中、青“光棍儿”特多,妓女们从这些人面前,莲
      步轻移,柳腰儿款摆,兰花指那么一弹,他们心就乱喽。
      
          肯定,妓女们出来遛弯儿是有选择的,重点是给北市场的那些做买卖的人看。
      这些买卖人在北市场都有自己门市,开饭馆的、开旅馆的、开茶馆的、开大烟馆的、
      还有说书馆、吗啡店、经营土特产的铺子,等等,都抢滩在这个地方。这其中指定
      潜伏着某些皮袍下饥渴的商机。
      
          不过,所谓遛弯儿也是挺辛苦的。我的一个朋友不到2 公里的路还要打车呢,
      一步都不走。可她们得一直走到老北站广场,那儿下火车的外地人多。她们得在老
      北站广场那儿逛一圈儿之后才算结束。回去缓一缓,然后到前堂坐灯去。
      
          作为移民城市的哈尔滨,外国妓院也很火。外国妓院不在北市场一带落户,如
      日本妓院、俄国妓院、朝鲜妓院等等,都分布在道里区的买卖街、中国三道街、地
      段街、石头道街、柳树街一带。中国三道街有个小人书铺,有文化的嫖客见自己喜
      欢的妓女正被人占着哪,就到这儿来看看小人书,一边看表,一边看书,等候着。
      地段街上的外国妓院主要是日本人和朝鲜人在那儿经营,挂的灯笼都是冬瓜形的,
      彩色的,大个儿炸蚕蛹似的。像街南头的那家日本妓院“武藏野”就是那样,一串
      十来个这样的灯笼。在街北端那儿有一家颇具创意的日本本愿寺,外人以为是寺,
      误以为和服是日本尼姑的袈裟呢,其实,此寺非彼寺,妓院是也。
      
          有心人作了一个统计:当时哈尔滨城里的中国妓女加起来大约有7000多人(不
      算外国妓女,暗娼也无法统计)。而当年的一个小学校也就四五百人。现在哈尔滨
      已经解放了,7000多妓女,环肥燕瘦,假假真真,呼呼啦啦地走在大街上,这种别
      样的景观让外来人一看,特别是从延安来的革命同志一看,娘嬉皮,这是啥城市啊?
      咋整成这个熊样!非常气愤。
      
          气愤是有道理的。旧哈尔滨城里不光有7000多妓女,还有不少供烟民抽大烟儿
      的大烟馆。1919年6 月22日的《远东报》上有一条消息(大意):当年在哈尔滨的
      江北马家船口一带,就有一百多家大烟馆。道外区也多的是,从门口经过,除了看
      到几条骷髅似的青脸人,还能闻到那样的一种味道。您不要以为抽大烟儿的人都没
      有才华,21世纪抽大烟儿的也有不少人是明星呢。其中有一家大烟馆门上的对联写
      得就颇有“才气”,上联是:“多抽点,少抽点,多少抽点”;下联:“早进来,
      晚进来,早晚进来”;横批:“多少抽点”。
      
          可现在哈尔滨已经解放了呀,刚刚接管这座城市的革命同志看到这种污秽的现
      状,认为这也太不像话了。
      
          其实,哈尔滨一解放,这些风情业主马上就感觉到,这共产党和国民党不是一
      类,识时务者为俊杰,得变变招子啦。几乎是一昼夜的工夫,散处在道外升平街、
      北头道街、北二道街一带的妓院立马改头换面,改成曲艺茶社、国民俱乐部了,妓
      女改做女招待,招牌也换了,变成“上江土、下江货,女招待七八个”。然后继续
      营业。不过生意可差多啦,心哪,始终悬着哩,东张西望的,眼皮直跳。尽管抗不
      住的客人还零星地有,但远不如1933年那样红火了。
      
          根据有心人的统计:如1933年,哈尔滨共有妓院176 家,鸦片烟馆56所,鸦片
      发售所194 处。如伪满北部,共有领照妓院550 家,其中日本籍妓女高达7 万多名。
      
          简直是疯了。
      
          好在日本战败之后,外籍妓女和日籍妓女都回国了,回去坑本国人了。但哈尔
      滨城里还剩下的这7000多中国妓女怎么办呢?
      
          老市长领着有关部门开会。
      
          会上,老市长说,针对这种腐朽势力,这些丑恶现象,我们必须作一个彻底的
      了断。
      
          到会的人一律使劲地点头。
      
          老市长讲,蒋家王朝都打垮了,蒋家王朝是什么装备?美式装备,有几百万军
      队。那又怎么样呢?
      
          一个延安来的干部接话说,是啊,我就不信,眼前几个搽脂抹粉儿的娘儿们就
      治不了啦?
      
          老市长领着在座的同志们研究了这样一个方案。第一,要统一认识。就是,这
      7000多妓女大都是苦命的女子,她们都是被迫跳进火坑里的,因此不要歧视她们;
      第二,这7000多妓女毕竟习惯了寄生生活,人已经堕落了,所以,对她们的改造必
      须是强制的。
      
          老市长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这件事要从长远考虑,这7000多妓女一旦人老
      珠黄,其悲惨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怎么办呢?
      
          最后会议研究决定,把40岁以下的,没有严重梅毒的,不抽大烟的,同时又没
      有直系亲属和原配丈夫的妓女,送到省内的矿山参加劳动改造,并设法让她们和矿
      工们喜结连理。
      
          ……
      
          80年代中期,我专门去了那些矿山,采访了几位已经上了岁数的“新妇女”。
      
          我去的是嘉荫。当时,那儿的矿山是以采金矿为主。那些淘金汉子被人轻蔑地
      称为“金狗子”。这些“金狗子”都是一些跑腿子,背景相当复杂,没有女人愿意
      嫁给他们。早年矿山也有妓院,主要是外国的,中国的少。像俄国的,朝鲜的,日
      本的,解放后都被取缔了。这些淘金汉子渴望有女人的家庭生活……
      
          老市长决定,1949年4 月21日晚上9 点,由哈尔滨特别市公安局、民政局两家
      联合采取行动。
      
          事先是绝对保密的。
      
          这次行动共出动了数十辆大卡车、摩托车,拉着500 多名荷枪实弹的公安局执
      法队队员、民政局干部(民政干部也配枪,德国20响净面儿大匣子,皮穗儿,或者
      红绸子),顶着残春的浩荡春风——我称这个行动为“春风行动”。
      
          9 点到了。大批干警和民政干部迅速出动,像特种兵部队一样,迅速地包围了
      妓女集中的地方。然后逐门逐户地进行查封,对所有的妓女,不问老幼,就地收容。
      当夜就收容了妓女700 多人。
      
          开始呢,这些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妓女以为没啥大事儿,嬉皮笑脸地和看守调
      情,递烟,称他们为“老总”或者“大令”。她们心想,不就是办班嘛,办就办呗,
      整的这么血乎干吗呀?
      
          干警在带她们走之前,当让她们把行李、洗漱用品、个人财物都带上时,她们
      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头。之后,由民政干部发给她们每人一根绳子,绳子上面还拴
      着一个硬纸签儿,上面,有的写着“佳木斯兴山金矿”,有的写着“牡丹江八面通
      金矿”,等等。
      
          接着,在广场上,弯月下,一位民政领导干部开始给这700 多妓女训话。
      
          干部说:姐妹,们——
      
          话音未落,一个艺名叫姚冶城的妓女调皮地说,还姐妹,们。啧啧,应当叫亲
      爱的,们!
      
          另一个老妓女说,不然,还以为老总也入了咱们,这一行啦。
      
          旁边的一个干警喝道,闭嘴!
      
          那位民政干部继续讲了起来(他这一生中第一次给这么多的妓女训话)。大意
      是,人民政府把姐妹们从火坑里解救出来,将要把姐妹们分别送到牡丹江、佳木斯
      和加格达奇去,在那里开始姐妹们新的生活,从事健康的生产劳动。
      
          这位民政干部说,在那里,姐妹们也可以和那里的矿工组成新的家庭,开始新
      的、正常人的生活。
      
          话音未落,底下哭成一片,疯成一片,闹成一片。
      
          但是,这种情况事先都预料到了,毕竟是强制的,理都不理她们。当夜,就把
      她们送上火车,分别押往牡丹江、佳木斯和加格达奇。
      
          说得对,不会把她们安顿在这几座城市里,而是把她们送到大、小兴安岭去。
      这样子,火车到了牡丹江、佳木斯,一部分去了小兴安岭的汤旺河,那儿有一个乌
      拉嘎金矿,在葡萄沟。另一部分直奔大兴安岭,经加格达奇去漠河——那可老远了,
      有道是“到了腰站儿,小命去一半儿”。
      
          下了火车之后,绿珠、苏小小、谢阿蛮、薛涛、杜秋娘、李师师、刘婆惜、李
      香君等姐妹再分乘卡车,马车,特殊地段儿,车马不好走,只能步行到了兴安岭的
      各个金矿点去。挺辛苦的,比“走秀”苦多了。但是,比这更辛苦的是押解干警,
      这一路非常不好押运哪,非常地麻烦。我知道同志们都有极其丰富的想象力,那就
      想想看吧,押着浩浩荡荡700 多妓女上路,一会儿这个脚疼,一会儿那个腰疼,一
      会儿这个要解手,一会儿那个饿了,要吃馄饨和小芝麻饼。押解干警太强硬了呢,
      她们就地撒泼打滚儿;温和些呢,她们又赖着不走,要干警哥哥背背她。总之,您
      想着这事儿有多麻烦就有多麻烦,您想着这事儿有多闹心就有多闹心。那个要吃馄
      饨和小芝麻饼的妓女就是艺名叫姚冶城的那位,当然她是假姚冶城,真姚冶城是南
      国名妓,传说她曾和蒋中正先生结为过夫妇,因蒋母决不承认,离婚了。但是,姚
      冶城这仨字儿就是生意啊,很是招人好奇呀。
      
          就这样子,连哄带吓的,押往加格达奇的妓女在中途等待中转的时候还“暴动”
      了一次。诱因是大茶炉里没有开水,妓女们集体敲着搪瓷缸子闹上了,敲得最响的
      就是那个假姚冶城,她是唯恐天下不乱。干警们制止不了了,而且愈演愈烈,最后,
      酿成了暴动。到了还是跑掉了几个机灵的,但绝大多数都被抓了回来,包括假姚冶
      城。
      
          有年轻人会问,送妓女姐妹们去的那个大、小兴安岭,在上个世纪40年代的时
      候,那里是个啥样子呢?妓女姐妹们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去那个地方呢?
      
          我试着回答一下。
      
          这个问题让我想起清朝的封疆大吏宋小濂初到这个地方时写下的那一段比较客
      观的文字——他是从沈阳那边过来的,走的可能是西线。他说这一带,“市面萧条,
      人烟寥落……一任荒草迷天,寒烟锁地……丛林叠嶂,冰雪弥天,而村落之稀疏,
      较之自齐至墨为尤甚云。”“齐”就是卜奎,现在的齐齐哈尔:“墨”就是墨尔根,
      今天的嫩江县。墨尔根是清朝黄金之路的起点,当年李金镛带领员司、兵弁……由
      墨尔根沿清康熙年间征罗刹时的旧驿道,披荆斩棘,伐木以进……历尽艰辛。另一
      说,墨尔根是蒙语,意思是“善于打猎的人”或“有智慧的人”。墨尔根可是高贵
      的称号,清朝开国元勋多尔衮就被封为“墨尔根代青”。汉语为睿亲王,意为英明
      的统帅。众人必须如此称呼,否则男人就要被罚摘掉他佩带的刀箭,女人就要被罚
      当众脱掉裙子。宋小濂到了这个地方很感慨,还写了首诗:“当头雪岭矗天横,如
      此真成出塞行。江绕万山来大漠,天留一线接沧溟。”不过,这大、小兴安岭有丰
      富的矿藏,尤以出金子闻名。众所周知,慈禧太后的“胭脂沟”就在这一地区。肯
      定的,世界上大凡产金子的地方都很偏僻,很荒凉,人迹罕至,到这儿来淘金的汉
      子,个个都有点儿类似做发财梦的美国西部牛仔,眼睛里有凶光。你想,谁愿意嫁
      给眼睛里有凶光的人呢?
      
          早先,这一带也是有妓女的。
      
          莎士比亚说,生存还是毁灭?很经典。总会有一些人选择了一种浪漫而冒险的
      生活之路,千里迢迢,来到大、小兴安岭,淘金或者当妓女。有名气的,如漠北的
      五姐妹啦,淡水美人儿啦。其中苏州的名妓有月仙、水仙、水莲、月梅,杭州的名
      妓有玉仙、巧莲,金陵的名妓有蕙美、巧茗,沈阳妓女的名字最实在,李淑芳、苑
      秀芹之类。最后,有不少女人就在这个苦寒之地命丧黄泉。到现在还保存着她们的
      坟呢,已经成了一处挣妓女钱的旅游景点了。
      
          当时,大、小兴安岭也有一些来自国外的妓女、俄国的、日本的、韩国的、波
      兰的,非洲的妓女也来过,但这个孤悬绝塞,马死人僵的地方太他娘的寒冷啦,流
      放犯一样,来自赤道的人受不了,仅做了几单生意就冻跑了。封疆大吏宋小濂在他
      的文章中还顺便介绍了几个在大兴安岭一带工作的日本妓女:“妓中之瘦者,名阿
      夕以桑,又名大冢石,人皆呼以石头……其肥者,名我西母桑,人又以郎头呼之,
      貌胜石头……一名阿都克桑,一名坞灭桑,色艺均不见佳,而寻芳者则仍不绝如缕
      也……”日本妓女可以,抗冻,可能她们来自北海道。北海道的大雪天下闻名,与
      大、小兴安岭的严寒有一拼。
      
          而今,形势咣当一声变了,眼瞅着新中国就要诞生了,并听说新中国很正派,
      品行很端庄。在这种态势下面,几乎是一夜的工夫,那些中外妓女全走了,人去楼
      空啦,让站在空房前的老客户非常茫然。
      
          但是,不管怎么说,妓女也是女人哪。没有女人的金沟、金狗子们觉得凄凉,
      人很沮丧。他们的这种精神状态,接管金矿的人民政府干部当然是了解的,也曾斟
      酌着向上级反映过,倒不是向上级要妓女,希望哪怕品行差一点的问题女人过来些
      也行,让他们自由恋爱呗。但一直没有回音儿。接管金矿的人民政府干部也曾试着
      让附近的良家妇女过来,给金矿干点儿事,彼此接触接触。但是让干部们头疼的是,
      附近的良家妇女个个都决绝地说,宁可自缢也不嫁给这一类人。工作很难做呀,上
      级又不断地催着增加产金量。刚刚解放,百废待兴。听说朝鲜方面又急需中国的支
      援。当年金沟里的口号是“一两金子养一个兵!”这让矿上的干部们左右为难。您
      知道,这些背景复杂的淘金人毕竟不是天下为公的革命者呀……
      
          哈尔滨的“春风行动”可谓一石二鸟,渐次地解决了这个尴尬的难题。
      
          当然,人民政府的工作需要靠政策来支撑,靠雷厉风行的作风来执行。但在特
      殊情况下呢,也要有个灵活的态度,抑或有一点喜剧味道的“幽默感”才好。目的,
      就一条,把工作做到实处,落实好。这就是老市长的嘱托。
      
          我在小兴安岭的乌拉嗄金矿采访期间——你看阿成多不容易,为这么一点小事
      还专门跑了一趟小兴安岭。在那里我了解到,新妇女到了金矿以后,矿山沸腾了,
      金狗子们都希望和新妇女们结为夫妻,纷纷踊跃地报名。但是新妇女的人数毕竟有
      限,分到佳木斯山金矿的新妇女为354 人,分到牡丹江八面通的新妇女是157 名,
      分到加格达奇剩100 多人了,还要再往基层分呢,一层层分下去,以乌拉嗄金矿为
      例,他们就分到七八个新妇女(其中包括姚冶城)。而踊跃报名的矿工有150 多。
      狼多肉少,怎么办?这就需要有一点灵活性。干部们研究决定,先在矿工当中抓阄,
      先抓出七八个矿工。那个抓阄的场面也很紧张啊,空气都凝固了。妈了个巴子的,
      谁不想有个家啊?谁不想过温暖的家庭生活啊?几百个“轱辘棒子”挤在工棚里简
      直不是人过的日子。通过抓阄人数是对上了,但是新的问题又出来了。一是抓阄产
      生的这几个矿工并不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有三个老头。可老头也是男人啊,
      老少丑俊就不要说了,这是抓阄抓出来的,反悔就会出人命。而新妇女那一面呢,
      燕瘦环肥,年龄也有较大差距,姚冶城是最年轻的。为此矿上总不能开个交际舞会,
      大家先认识认识,或者搞一个沙龙,彼此聊一聊,理想啊,兴趣爱好啊,问一问,
      你为啥叫姚冶城啊?等等。更不能硬性分配,硬性分配肯定不行。怎么办呢?相当
      伤脑筋了。反复地征求男女双方的想法和意见,就是谈不拢,滞住了。最后决定,
      还是采取抓阄的方法进行配对。这下都不言语了。行,认命了,看天意呗。于是,
      干部把新妇女和那几个矿工面对面地各站一排,中间隔两三米的距离,然后现场选
      出两个完全不知情的矿工各拿一支粉笔分别站在男女双方的背后,写上1 ,2 ,3 、
      4 、5 ……规定不能按顺序写,第一个你可以写7 ,第二个你可以写4 ,随便。
      
          干部喊,都写完了吗?
      
          写完了。
      
          好。干部一声令下,各自向后转。
      
          1 号对1 号,2 号对2 号,绿珠对大愣、苏小小对刘大脑袋、谢阿蛮对半拉子、
      薛涛对斗鸡眼儿、李香君对琢磨……那场面真是有哭有笑,但谁也不能反悔,因为
      这种方法事先大家都同意了,都起了誓的。
      
          不过,姚冶城命挺好的,对上了一个年轻的,就是个头小点儿。有道是,大个
      女子愿意找小个男人,而小个男人呢愿意找大个女子。姚冶城高兴得手舞足蹈,像
      扑拉蛾子似的。
      
          干部说,这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呀。
      
          ……
      
          我在乌拉嗄采访的那个新妇女,是大高个子,身高有1 米75,虎背熊腰的,大
      脸盘子,她就是姚冶城!多巧。
      
          姚冶城的男人是个北京人,小老头,小个子,看上去像小金丝猴,两只天真无
      邪的小眼睛贼亮,他羞涩地对我说,我、我刚在该(街)上割了块鹿肉,您在这存
      吧(住下之意),下晚儿咱们包鹿肉萝卜馅儿馄饨吃,再烙点小芝麻饼……
      
          我发现姚冶城两口子的日子过得非常好。住独门独院,院子里种着各式菜蔬。
      采访姚冶城之前,我还担心人家不好意思讲这段往事,没想到,新妇女姚冶城毕竟
      是久经沙场的人,世事练达,很爽快。宣传部长领我一进她家的院,她马上就明白
      我的来意,并勘透了我的尴尬,主动开讲,哇哇地跟我讲这段往事……
      
          最后,姚冶城问我,把我们姐妹送到矿上来的那个市长还活着吗?死个球了吧?
      
          我说,没有,还活着,天天走路,我在霁虹桥上常能看到他,挺硬朗的。
      
          姚冶城说,这老家伙,真能活,有100 岁了吧?
      
          我说,不到,90多岁,好像是。
      
          姚冶城说,唉,真想见见他,当初就是他用大卡车把我们姐妹送到哈尔滨老站
      的,卡车也经过那个什么桥……
      
          我说,霁虹桥。
      
          姚冶城说,对,霁虹桥。当时我们姐妹坐的火车就是从霁虹桥下过的。他还在
      站台上冲我们挥手告别呢,可我们都恨不得火车一下把他轧死!现在一想啊,还真
      有点儿感谢他呢,就是这个老东西让我们姐妹过上了好人家的日子。行啦,你回哈
      尔滨代我给这个老冤家问个好吧,说乌拉嘎有个艺名叫姚冶城的老婆子,烧香拜佛
      的时候还求菩萨保佑他呢。
      
          我说,好的,您有机会也回去看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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