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977年8 月12日半夜12点,我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陷入深度昏迷之中。彭叔
      叔站在病床边,躬着腰,一遍一遍地呼唤:“老刘,我是仲平。老刘,我是仲平,
      你睁睁眼……”他一边呼唤,一边流泪,最后泣不成声。
      
          在我父亲的最后时刻,彭叔叔所表现出来的那股亲密的战友之情令人感动。我
      突然想到,29年前那个炮火纷飞的日子,当彭叔叔把营长护送到后方医院时,发现
      营长已经咽了气,他会怎样表现呢?他一定会扑到营长身上号啕大哭的!
      
          战争年代,缺医少药,更没有什么化验仪器了。不然,可以通过化验,检验一
      下营长到底是因吞食过量的烟土毒死了,还是因为受伤过重,流血过多导致了死亡。
      
          由于当时的条件所限,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在抬营长去医院的路上,彭仲平给
      营长吃了三次烟土。营长之死,责任自然全在彭仲平。他又被撤职了,回“老虎班”
      当了班长。从1948年到1955年解放军第一次授军衔,七年之后,彭仲平才重新回到
      连长的位置上。
      
          我父亲说得对,如果彭叔叔在历史上不遭遇两次撤职,1955年他至少也得授个
      校级军衔而不是尉级。我母亲说得也对,如果彭叔叔没有那两次事,就不会在1958
      年转业到地方,如果不到地方而一直在军队里,到了上个世纪70年代,彭叔叔差不
      多真能熬个师长旅长的干干。“人啊,就是个命!”这句话是我母亲常说的。
      
          父亲去世后,我每年的正月初四必去彭叔叔家看望他和他的老伴李阿姨。我发
      现,彭叔叔一年比一年显得老态龙钟,当年在战场上天不怕地不怕的“老虎班”班
      长,就这样被漫漫岁月煎熬成一个反应迟钝的糟老头了。
      
          往事如烟了。我不知道现在已经85岁的彭叔叔,闲坐在家中时,会不会时常回
      想起他光着脑袋光着上身一杆枪拼倒两个日本兵的情景?会不会想起给他带来坏运
      气的那两只羊头?会不会想起那位营长?
      
          今年春节的正月初四我去彭叔叔家,发现阳台上多出几盆盛开的杜鹃花。问起
      来,彭叔叔来了精神,他挺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一一指给我看,
      说哪一盆哪一盆是儿子送来的,哪一盆哪一盆是女儿送来的。又给我讲杜鹃花应该
      怎么养,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施肥等等。看到彭叔叔对那几盆杜鹃花如此感兴
      趣,我心情复杂……
      
          回到屋里,他坐在椅子上,突然问我:“你爸爸去世31年了吧?”我回答说是
      的。“你妈去世几年了?”我说六年了。他长叹了一声,勾下头,闭上眼睛,再也
      不说话了。我知道我该告辞了,对于一位85岁的老人来说,能不提历史就不提历史,
      那些事,很容易让老人伤心。
      
          我至今还保存着父亲参加淮海战役的一枚奖章(渡江战役的那枚奖章由我弟弟
      保存),每每拿起这枚奖章,我就想念父亲,也想念我父亲最要好的战友彭仲平叔
      叔。
      
          我敬爱的彭叔叔,晚辈祝您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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