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姓潘。姓潘的名人有潘仁美,大奸臣;也有中国第一美男潘安。估计我是姓
      潘的人里头,第一个当私人侦探的,挺自豪。我还是中国最早一批领了经营执照的
      私人侦探。
      
          你为什么对我的经历感兴趣?想想也正常,私人侦探的身份,外人看来本身就
      是谜,值得一探。跟你说吧,我的经历还真有点传奇,我经历过苦难,是别人没经
      历过的,我在日本上大学的时候,就当过业余侦探,而且创造了一种调查方式,日
      本私人侦探还一直用这招呢。我骄傲。
      
          简单说,我爷爷那辈子,真正是有钱人。我年轻的时候,就两个理想,当政治
      家,有大钱。现在,钱有了点,有点小钱。但当政治家是不行了。不过在中国私人
      调查这行当里有点名气,也很牛,一提老潘,有点名声。
      
          我的老家在山东文登。老爷爷那辈子,还穷得给地主家当长工。那家地主,其
      实已经不止是地主了,他们家有地,还有企业,在当地是绝对数一数二的富豪。前
      些年我爷爷去世之前,领着我们哥们儿几个,在文登城里转,指着街里的店面说,
      从这里到那里,是咱们家的。您问我手里有没有变天账,那是“文革”的词,其实
      说明白了,就是地契什么的财产证明,你说用得着那东西么,谁家的东西谁不知道?
      我看了看,街上当年大约有百分之七十,都是我爷爷那辈子的东西呀。那地主家的
      东西怎么成我们家的了?你听我说呀,我太爷爷那辈子是穷人,给地主家放羊,虽
      然穷,可我太爷爷是有想法的人,现在说就是有思想。他一直供着我爷爷读书,我
      爷爷是全县学习最好的,但是在县里学校毕业以后,就没学可上了,要到济南去上
      师范,但是我太爷爷没钱了,供不起呀。我爷爷也长大成人了,相貌堂堂的,十七
      八的小伙子,让人喜欢。再说我太姥爷他们家,也就是我太爷爷的东家,家里有钱,
      也是儿女满堂,但是有个问题,他的那几个儿子,基本上都是纨绔子弟,没有一个
      成器的,基本上就是吃喝玩乐,正经事一点干不来。老爷子把这么大的家产交给他
      们,不放心,觉得都得让他们抽了大烟。我太姥爷还真挺开明的,想找个上门女婿,
      把家业传下来,这样挑来挑去,看上我爷爷了。可是大财主的女儿,说什么也不能
      直接嫁给长工的儿子。好说不好听,这怎么办呢?这时候,管家就出主意:他儿子
      不是没钱读书么,咱们借钱给他,他儿子不就成大学生了么?然后咱们再让县长把
      他认成干儿子,等他上学回来,咱们就是把女儿给了县太爷家,这多有面子。
      
          我太姥爷打好算盘,让管家出面跟我爷爷说了这件事。为了说服我爷爷,管家
      还说,钱还不起也没关系,就不用还了,只写一个借钱的字据就行,算有个手续。
      别说,财主看人还真准,我爷爷投考,当年是文登第一名,整个山东前十名,到济
      南上学。县长也觉得特别光彩,而且认下我爷爷这个干儿子。不用说,都是我那个
      财主太姥爷背后操纵的。我爷爷上学走的时候,县长亲自送行,这一下子就轰动了
      十里八乡,都知道了这件事。这之后我爷爷毕业,顺理成章地财东家的千金嫁给县
      长干儿子,太门当户对了。老财主也遂了心愿。我爷爷读书好,人也精明能干,在
      他手里,家业迅速扩大。到了我父亲这辈子,他19岁的时候,从文登中学毕业,按
      照现在的说法,所有成绩都是全优,这在当地前所未有。后来考上了大学。可是大
      学没毕业,在学校里就成了右派。他是大财主的儿子,他不当右派谁当呀。我读书
      也特别好,现在我儿子也读书特好,尤其是英语成绩,在中央电视台主持好长一段
      时间少儿英语节目,看来有点家传,我们家人天生是读书的料。这里有个历史转折,
      在文登解放前夕,有钱人都慌了,六神无主,就容易迷信,把当地有名的算命先生
      找来,开始扶乩(这是一种迷信活动,算命先生借助机关,在架子上吊一根细棍儿,
      两个人扶着架子,棍子就在沙盘上写出字句来,作为神的指示,其实是在人的巧妙
      操纵下进行的)。给我们家写的是三句话:前两句是在家好,在外也好。你知道最
      后一句是什么?就这句是关键,要命:在劫难逃。这就没法说了,命中注定了。老
      财主还是顾家,既然在劫难逃,那就是命呀,他们就没走,结果一解放了才明白,
      扶乩的算命先生,原来是地下党。要不你说什么是命,这就是命吧。落到地下党手
      里,他能让你跑台湾去?我父亲当了右派,先给弄到黑龙江去劳动,后来又给发配
      到新疆,我的口音就这么学杂了。我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后来我们又回到了文登。
      几十年折腾下来,家里穷啊,真穷,家徒四壁,除了墙,什么也没有。生活实在是
      艰难,从我记事到去日本之前,就没吃过一次饱饭。当时我们家有多穷呢?我有一
      条裤子,上面有23块补丁。我的鞋破了,没钱买新的,把一双旧底,跟另一双鞋帮
      缝在一起。我在家里是老二,下边还有弟弟妹妹。因为穷,在学校里遭人欺负,高
      年级的孩子打我,就一个理由,穿得太破,嫌我给学生丢脸。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
      候就去世了,父亲带着我们过日子,非常艰难,但他非常坚强,他告诉我们兄弟姐
      妹,我们人穷志不穷,而且只有读书一条路,只要好好读书,一定能够改变命运。
      你知道过去的自行车有加重的,高年级的学生一边打我,一边骂我:你的鞋是加重
      的。你说他们有多损。但是我能承受因为学习给我带来的苦难。当时准备高考,住
      学校,没有枕头,就垫两块砖头。夜里没有灯,看不了书,怎么办呢?知道过去那
      种细香吧,线似的,一个香头的亮不够,就点三根香,绑在一起,凑着那样的光看
      书。但想起这些事来,我一点不辛酸,挺自豪,因为我从那么艰难的生活中奋斗出
      来了。我当时心中抱定一个目标,考上大学,逃离这个穷地方。奇怪的是,我的眼
      睛到现在不近视也不花。
      
          我应该是1980年考大学。就在高考前,1979年,得到了一个消息,日本国要在
      山东选五个学生进行代培,到日本上大学,供应全部生活费用,但是得考试,用日
      语。全山东要五个,从应届高中毕业生中招收。后来才知道:五个名额中三个早就
      内定了,都是背景特别硬的学生,实际上只招收两个以示公平。我当时就报了名,
      说是八个月后进行考试。我相信这是我除高考之外的另一条出路,我必须抓住所有
      的机会。但这太难了,在这之前别说学日语,当时整个文登恐怕都找不出几个会说
      日语的人,怎么办呢?我想了个主意,我给大连外国语学校写信,邮购了整套的教
      材,有两册书和磁带,还有一本日语字典。我父亲非常支持,算是倾尽家里的积蓄,
      买了个砖头大小的录音机,我就对着录音机自己学,书都翻烂了。我一天最多就睡
      四个小时的觉,心里就一个想法,一定要考上。我当时写了遗言,意思是说,如果
      这次考不上,去不了日本,以后要再考不上大学,我就自杀。我把遗言塞在了我家
      箱子底下,后来我爸发现了,拿出来激励我的弟弟妹妹,说你们看看你哥哥,多有
      志气。你说这叫有志气?反正当时我真想拼了。学了一段时间,我就想,光这么傻
      学不成呀,大家都这样,顶多是我比别人说得顺溜点,可还有比我说得好的,比如
      济南的学生。人家有钱,还请了专业教师做家教,我就几盘磁带,而且说得对不对
      还不知道,山东人舌头根子硬,说出的日语挺难听的。这叫傻学。我想这样傻拼肯
      定不行,怎么办呢?我得干点出人意料的事情。当时是考文化课、口试和面试,三
      关。我猜想面试的时候会有机会,考试不发憷,按照现在的说法我绝对是个考试型
      人才,我给大连外国语学校打电话,问老师日本有什么世界名著,老师说也没有什
      么太多的,他们有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川端康成,写了一部小说《雪国》,都
      是日本原文的,没有中文译本,国内也没原文出版。我一听,立即恳求这位老师帮
      我找一本,这位老师真好,把一本原版的《雪国》给我寄来了。我直到现在心里也
      特别感激这位老师。拿到书之后,我立即开始背诵。我想好了,不用都背下来,只
      背前20页,想的就是如何讨好面试的日本老师,给他们留下好印象。文化课和口语
      考试我都过了,参加面试,我心里就有底了。我天生不怯场,也许跟我从小随着父
      母东南西北地闯荡有关系。面试的时候,他们问你们家分了多少地呀什么的。我一
      听这是个新鲜事,中国那时候刚分田到户,一家几亩地。可是我没学亩这个词,我
      都不知道我怎么想到的,立即就心算,把亩换算成平方米,平方米的日语我学过,
      而且数学成绩好,当时就换算过来了。紧接着日本老师又问:你还会什么呀?这就
      是自由发挥,我说我会背《雪国》。老师一听当时就愣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呆
      了,包括当时在场的山东大学的老师,没人说话。他们肯定知道这部获奖作品,也
      看到过,当年川端康成获奖的作品是《古都》《雪国》和《千只鹤》,他在获奖仪
      式上发表的演讲《美丽的日本》,非常动情。川端是日本的骄傲,但日本人肯定不
      会去背《雪国》,恐怕就是整个日本本国的人,也没有几个能背下来。听我一说,
      考官们当然吃惊,我开始背,到现在我还能背下来。大约背了两页多吧,他们不让
      我背了。我转身出去的时候,一个日本老师站起身来,拍拍我的手,说,你真了不
      起,你回去等好消息吧。公平地说,我认为不管中日两国间有什么样的历史过节,
      但不能否认绝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都喜欢用功机智的人。这是人的本性所决定的。
      
          我回到文登后过了两天,听说已经通知了一些人到济南参加第二次面试,但根
      本没有人通知我。我心里说,完蛋了。但马上收心,准备参加高考,对去日本这件
      事彻底死了心,天下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情,轮到我一个穷得不能再穷的穷小子身
      上。只是觉得愧对父亲,花了家里这么多钱,却没有收获。可是转过年来,我突然
      间收到了录取通知,让我们到济南。到了济南,发衣服,发鞋,办理出国手续。国
      家让我们出去,总不能太难看呀。那天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穿没补丁的衣服,穿皮鞋,
      真是西服革履的,很不适应。
      
          我是1980年4 月入学的,叫春学,类似国内的春季高考招生。学什么专业呢?
      我当时的理想就是要当政治家,当官,当官要懂政治,就报了早稻田的国际政治专
      业,这个专业可是享誉世界的。可是直到上了一段时间学,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
      事,早稻田大学还有一个特好的专业———法律。我转系转到法律。等于两个专业
      我都学了。
      
          其实在日本上学的时候,我就对私人侦探有兴趣了,而且亲自干了一把。在日
      本私人侦探是合法的,有非常完备的法律对其行为进行规范。这种调查其实是社会
      发展的必然需要,日本在这方面非常发达,很值得我们学习。我对这行特别有兴趣,
      太神秘了。当时有一个中国的女留学生,从上海来的,突然间就跟家里失去联系,
      家里非常着急,但又不能亲自到日本来,托她的同学到处打探,但是他们的日语都
      不太好,就找到我,我也没主意,便去问日本同学,日本同学想也没想就说找私人
      侦探去。我听了以后特别惊讶。私人侦探管这事儿?后来我带着这些同学找到了调
      查所,把情况介绍一下,侦探没费什么事,就把她找到了。说起来真给中国人丢脸,
      她被一个日本的有妇之夫包养起来,那个男人特别霸道,不许她出门,不许打电话,
      她跟熟人失去了所有联系。我们把私人侦探得到的这条线索报告给警方。我是学法
      律的,知道这是非法拘禁,马上把人找到了,从这个男人的住处把她带走了。我想
      事情就这么容易?不会吧?他们又是怎么找到他的呢?这事也太神了,不行,我要
      弄个究竟。我又找到侦探所,跟人家说,我不要钱,义务帮助你们干。他们也挺高
      兴的,中国人到日本的越来越多,侦探所急需日语和汉语都特别好的。我还会说几
      句英语,是跟学校里从英语国家来的同学学的,发音还挺正呢,我教他们汉语,互
      相帮助。日本人韩国人说不好英语,发音很生硬。后来侦探所有什么事情,就主动
      找我。日本人非常讲信用,我告诉他们是义务的,他们就不给工资,但是会给你车
      马费和其他费用。
      
          我毕业后报考研究生,我们一同去日本的几个同学里,就我考上了。也是挺自
      豪的一件事。
      
          在日本研究生毕业后,我没有急着找工作,而是到一家国际援助机构做义工,
      也算是镀金吧。这家机构的名字简称是KSA ,有着非常好的社会声誉,日本许多上
      流社会的人士、政治家,都是这家机构的义工。机构对义工品德的要求非常严格,
      除了一般的要求外,特别注重人品的考察,没有任何污点,这么说吧,就连闯红灯
      这样轻微的行为也不能有。显然在这里当义工,不仅是付出,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
      荣誉。我在这里连续做了两年。这两年义工的经历,对我人生的铸造,灵魂的纯洁,
      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后来在侦探所帮忙的时候,有这样一件事,做得特别漂亮。有一个美国好莱
      坞的三流男演员,背着媳妇跑到日本来会他的日本情妇,他的妻子早就听说了这件
      事,苦于抓不到把柄,便委托了调查公司,从美国一直追踪而来。美国的调查公司
      告诉她,这个男人直接飞到了大阪,住进了一家四星级以上的饭店,但其他的情况
      就无能为力,因为出国了。这个女人也跟着飞到了大阪,但是她一句日语不会,而
      且人生地不熟,日本四星级以上的饭店太多了,她根本就找不到,便委托调查公司。
      调查公司查了半天没查到,于是找到我,我丝毫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大姑娘上轿头
      一回。我琢磨了一下,找来电话本,开始给四星级以上的饭店打电话,打了几个全
      都碰了一鼻子灰。我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叫史密斯的这个人,人家一口就回绝了,根
      本就不告诉。这么下去不成,得想辙。我又想能不能说有包裹寄给史密斯先生,问
      一下他的房间号。我自己就否定了,寄包裹怎么能不知道具体住址呢?明显不对。
      我想说是来旅游的,朋友间约好到大阪相见,但互相之间走失了,地址什么的全忘
      记,只能求助。而且一定要想办法。我拨通电话之后,第一句用日语说,但非常生
      硬,显得很生涩,显然就是会说一句半句,然后呢,我就改说英语了,这个英语吧,
      还是用不很纯正的话,而且非常焦急。我说我是从芬兰那边过来的,我大学的同学
      来自四面八方,我学他们的口音非常像,而且日本人也听不出来,就跟咱们一样,
      你分得清亚洲人和欧洲人,但你分得清英国人德国人么?分不清,都是一个道理,
      甚至有时候说不清楚,我就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说,对方拼写下来,然后帮助查找。
      就这样问下去,其实这就是一种调查的方式,大约用了两个多小时吧,终于找到了
      这个史密斯。剩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由侦探所派员盯着他,很容易就搞到了三流
      演员和日本情妇的出轨情。要说外国人跟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处理问题的方式真是
      不一样。中国人一定是要把一对狗男女堵在被窝里抓个现行,人家美国这个女的,
      不打不哭更不闹,拿到证据,一看调查公司拍到的录像,立即付钱,OK,抬腿上飞
      机回国了。这回侦探所一下子拿到了几百万日元的报酬,他们给了我十万日元。
      
          我这办法后来被日本同行广泛应用,在咱们国内的这种业务,大概只有我能做,
      同行看了,也明白其中是怎么回事,那也白搭,他们不会外语。我日语考到一级,
      再高没了;英语会话没问题,荷兰电视台采访我几次,都是用英语说的;法语也能
      来几句。再有就是外国腔,他们说什么也弄不了,绝对不是电影电视里那样。
      
          拿到十万日元的报酬,我特别兴奋,觉得当私人侦探非常挑战,我喜欢。在日
      本期间,侦探社没少找我,我是越做越有兴趣。
      
          我在早稻田研究生毕业后,到一家企业当法律顾问,当时如果回国,山东省已
      经给我们这几个留日学生留好了位置,我的位置在宣传部门,其实就可能走上仕途。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认识了我自己,也认识了社会,我觉得我当政治家的想法,
      根本不可能实现,顶多当个小官僚,如果真回来,现在当个处长应该没问题。哈…
      …
      
          我在日本干了几年,不想呆了,生活应该没问题,但是不想呆了,就是一种感
      觉。我学的法律,回国后想考律师,想了想,算了,我学的日本法律,跟中国法律
      不是一个体系。考,我肯定能考上,学一学也就是了,我想的是考成之后又能怎么
      样?我一切都得从头做起。当时国内已经有一些非常有名气的律师了,大大小小的
      律师事务所也不少,体系比较完备,人才济济,市场已经被他们占领。我肯定也能
      干出来,但是要激烈地竞争,我倒是不怕竞争,但开始时案源肯定不会太多。说句
      实话,在日本我虽然没入侦探所,但一直就没放下这件事,回国后私人调查这块几
      乎是空白,一干就成,而且我又有经验,就这么干起来了。这个行业准入的门槛很
      低,对从业人员没有特别的要求,我是最先进入的一批人,就占领了先机。而且我
      看准了,随着开放深入,经济发展,这行里跟外国人打交道的机会一定会越来越多,
      可是没有几个会外语的,我的优势就特别明显了。但是你得合法呀,就挂靠在一家
      公司下面。到了1998年,工商局说可以注册私人调查公司了,我和我们的合伙人立
      即注册了现在的恒久惟和调查所。就注册了这么一年,后来又不注册了。咱们国家
      就没有这方面的法律规定,社会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经济全球化,改革开放,社
      会越来越多层次发展,就得需要调查公司,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能把所有的事情
      都交给公安局警察去办吧。就说走失人员这件事,绝大部分不是刑事案件,但相关
      利益人就是找不到他,你怎么办?家人急得吃不好睡不好,我们收一点费用,帮他
      这个忙,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对构建和谐社会也有好处。
      
          我有个本事,用不着见面,打个电话聊聊,就能把对方的情况说个大概,而且
      还比较准。我跟所里的人打过一次赌:我的一个女当事人,见面前通过电话,我说,
      这个女的长什么样,什么职业,最后我说,这个女的肯定留着披肩发。一见面,果
      然。他们说,老潘,你都神了。其实一点不神,这就是琢磨。道理特别简单,人要
      急了,说话就快,声调高,年轻人底气足,说话响亮,初中生嗓音处在变声期,说
      话听起来就有点别扭,老年人嗓音沙哑,中年人则比较沉稳。从说话的用词表达方
      式,能分出他的社会阶层,白领说话语调平和,再急的事,也基本上能按逻辑说清
      楚;而蓝领说话不太讲究,甚至夹杂着粗口,处事方式简单。年轻人说话富有朝气,
      个子矮瘦的说话声音普遍脆,因为发声部位在喉咙部位,胖人说话的胸腔共鸣就重,
      嗓音偏低,人的个子高低,也可以在声音上反映出来,这些全靠在跟人打交道的时
      候,用心体验,总结规律。举个例子说,都是女方要求查找男人的第三者,女白领
      在付费上跟你讨价还价,常说,我觉得费用有点高,能不能再商量。而蓝领或者家
      庭妇女就会说,怎么要这么多钱呀,甚至还有的会说:就查个破鞋要这么多?抢钱
      呀。说话的方式非常直接,反映了人所处的环境和自己的出身学识现状。接触的人
      多了,慢慢就琢磨出来,人是什么样的。故意掩盖可能迷惑人一阵一时,但不可能
      长久。
      
          前些天来了一个女客户,穿一件早就过时的砖红色外套,戴着项链,故意把外
      套弄得领口很低,露出项链,一看就特贫气,脸色发黑。她进来后左看右看,大嘴
      张着,嗓门极高,屋子里直回音,装不下。我一看就知道她不省心。果然,老公有
      了第三者,我跟她说费用,她说她下岗了,哭,呜呜的,哭着哭着就站起身来大喊
      上了。她在外边还是这样,您想想,在家里会是什么样?肯定是撒泼耍赖的主儿,
      这样的女人娶回家里,也够男人受的,而且哪个单位现在敢用这样的呀,特别是商
      业部门,她一天得跟顾客打几仗?她不下岗谁下岗?她男人有第三者,多一半是她
      的责任,没离婚就算不错了。但是人家来了,就得办业务。她哭穷,我估计她也真
      没钱,确实把家里的家底都穿来了。我就说,我不收你的钱,但是我的调查员出去,
      我得付工钱,这个工钱你得出吧?我跟她说好了,两个调查员两天共六百元,这里
      包括调查员使用设备、吃喝交通的所有费用,说句实话,也基本上就够个本,总不
      能不挣钱,再往里搭车马费吧,当时她也答应。他的男人在一个商场里工作,我得
      派人把前门后门都守住,谁也不会知道他从哪个门出来。其实这件事不管怎么说,
      夫妻产生矛盾,可以有很多方式解决,不能找第三者,最失败的还可以离婚。因此
      在这个问题上,她总是个受害者,要不是因为这一点,我怎么会一分钱不收。我跟
      你说,气人的事情还在后头呢。这个娘们儿干出来的事,别提多可气了。那几天刮
      大风,两位调查员风里来风里去,干了三天,终于盯住这男人,找到了他和第三者
      的落脚点,弄清楚第三者的身份,而且拿到了他们在一起的证据。这已经够快的了,
      我的调查员在这个过程中,发现挺奇怪的现象,这个男人警惕性真高,怕有人盯梢,
      去第三者那里,拐弯抹角。调查员也不能太靠近,怕惊动了,真是费劲。最后拿到
      了结果,给这个女人打电话,让她交费用,可是我们把证据给了她,她就给了两天
      的费用,硬说是我们故意拖延时间,讹她一天的车马费,在所里大喊大叫,真是岂
      有此理,我连几千块钱的费用都不收,讹你那几百块钱?穷疯了也不至于。我说不
      收了,你走吧。她还不走,倒打一耙,说是得把事情说个一清二白,她眼里不揉沙
      子,谁要想欺负她,是错翻了眼皮。一个女的,我也不能把她往外拽,一碰她,她
      还不顺势往地下一躺,不说我流氓,也得讹我一笔医药费。我打110 把派出所民警
      请来了,才算送了瘟神。这还不算最可气的,她把请我们调查的事,打电话告诉她
      男人了,说你小心点吧,我这几天找了私人侦探调查你,要你的好瞧。这不是缺心
      眼儿吗?调查员这才明白,查这个男人为什么这样难,原来是她给找的麻烦。
      
          前些天,我受了一个客户的委托,查找一个骗子的下落。这个客户在秀水街做
      买卖,被一个叫阿斯帕尔的家伙骗走了几十万块钱的货,向警方报了案。警方一时
      半会儿找不到,也许是还有比这更大的案子,也许警力有限吧,我的客户非常着急。
      这个家伙骗了几十万,但没逃走,根据客户提供的情况看,我判断这个家伙还在北
      京,查找到他也许不难,但要命的是这个家伙非常凶狠,一把大砍刀总在身边带着。
      我的客户亲眼看到过这把刀,寒光闪闪。当时这个家伙说是防身用的,我的这个客
      户也就没多想,现在想起来直胆颤,肯定是谁敢找他要账,他就砍谁。我心想,这
      可得加小心。我倒是不怕,但是绝对不能让他伤着。经过几天的调查,我锁定阿斯
      帕尔的一个住所。这是一栋二十多层的塔楼,他在1702住。为了确认,我打了一个
      电话上去。打电话就得特别讲究。我不是吹,我觉得我具备很好的表演能力,特别
      会随机应变,好像是不用想,随时主意就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年批判林
      彪的时候,出了本小册子,里边收了林彪一句话:我的脑瓜比别人的好,特别灵,
      爹妈给的。他说的有道理,天赋,没办法。电话打通了,对方刚一接,不容他说,
      我立即就变成了一个女人说河南话:老巩(公),你下来一趟,咱们订的家具来了。
      我说得特别肯定,对方一听,马上说:谁是你老公?别瞎说。我马上再接上去:你
      是谁呀?把电话给我老巩(公),下来看家具。对方又说,谁是你老公呀,这没你
      老公,你打错了。我马上回答:没打错,我打的是我家的电话。他那边骂了一句,
      把电话挂上了。前后有半分钟的时间吧,我必须让对方多说话,这样就能根据声音
      确定对方的身份,而且让他先挂电话,这样就不会引起他的疑心,我一用方言,再
      装成女人,就更能麻痹他。接电话的这个人,是典型的新疆地区口音,而且据他的
      声音判断出他的身高体重等情况,与客户提供的情况基本吻合。这个时候,我就赶
      快打电话,让客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同时让他打110 报警,请警方迅速派人
      抓这个骗子。
      
          客户与警方几乎是同时到,警方仍旧怀疑里面是不是嫌疑人,这事好办,让我
      的客户确认一下就行,我立即又把电话打了过去,但不能让客户直接说话,不然的
      话就露馅了,还是我说,而这回我就变成山东一带的搬运工:你们家的家具来了。
      对方一听,马上说,我没订家具。我接上:你说你儿子结婚,在我们店里订的家具,
      怎么不承认了?刚才你媳妇不是还给你打电话吗?你下来一趟,看一下家具,我们
      好往上搬。谁上你们那里去订家具了?根本就没这回事。他大喊。
      
          我故意跟他磨,估计他那边都快疯了,对着电话用力喊,然后叭地一声挂了。
      客户一听,对警察说:没错就是他。按说到此,我的事情算是完了,抓人是警察的
      事,与我无关,我这个人是个完美主义者,又跟着警方上了楼,非得把这个家伙抓
      住不可。到了楼上一看,锁着防盗门,警察硬冲?那家伙手里有大砍刀,不行。这
      时候我又出了一个主意,警察藏在门边上,从里边看不到,我退到楼下,往上猛跑,
      跑到门口就呼呼地喘气了,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然后抡起拳头,狂砸防盗门,一
      边砸一边喊:赶紧开门,把我们家地板都淹了……防盗门被砸得像要掉下来,整个
      楼道里头都是回音,震耳朵。就听里边有人答应:怎么回事?把里边的那层门打开,
      但是没开防盗门。这家伙又粗又壮,只穿着一条短裤,全身上下画着青龙文身,就
      是要抓的骗子,他手里空着,说什么也想不到外边有警察埋伏。我一看,接着喊,
      你家漏水,把我们家都淹了。他一脸的迷惑,想也没想就把防盗门打开,先露出上
      半个身子,正好,我往旁边一闪,躲在一边的警察一搂他的脖子,使劲一摔,就把
      他从里边摔到了外边,几个警察一起上,三下五除二铐起来。我这回是大获全胜,
      我心里别提多痛快,真解气。
      
          还有的时候,我会采取另外的方法,这取决于客户的要求,而且一定要根据当
      时的情况,灵活处理,不可能有一套方法,能适应所有的情况。
      
          年初的时候,有个客户,托我找一个借了钱死活不还,而且到处躲藏的生意伙
      伴,客户主要是想把钱要回来。十多万的钱,对做生意的人来说,不算太多,但也
      让人心疼。我找到这个家伙的窝点,他和他的老婆躲在楼上,找人不难,但得让他
      立下字据,承认借钱,还得承诺还账的日期,这事就比较挠头,他坚决不写,你一
      点办法没有。我分析了一下这个案子,说是纯民间债务纠纷也行,说他是诈骗也行,
      就看怎么给他凑条件。起因是他先用花言巧语,把只有一点影儿的事,说成百分百
      把握。这时候我就想,人最怕什么?除了怕死,就是怕蹲监狱,这家伙骗钱不还,
      骗钱的目的就是要挥霍,可是一旦进了监狱,他怎么挥霍?抓住他的这个弱点,我
      就有办法。怎么办呢?心里就琢磨这件事。还到附近观察了一天,发现了一个十分
      重要的情况,我心里想了,实在不行,就报警,绝对不能便宜了他。我把时间选在
      晚上,带着一个助手,直奔老赖的窝点,晚上九点钟左右,这个时间到别人家里去,
      串门晚点,肯定是有事,而且比较急,这是一种心理暗示,而且对于心里有鬼的人
      来说,还有趁其不备,掏到老窝的意思。而且我观察到一个十分重要的情况,大约
      就在这个时间出现,这个情况是什么先不说,留个悬念。我告诉助手,看我的眼色
      行事。敲开门后,老赖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我直接说出客户的名字,他一听不开门。
      我十分严厉地说:今天你恐怕没地方跑,第一楼高,你不敢跳;第二你要动狠的,
      我当过五年特种兵,打你这样的十个不敢说,五六个有富余,我这个样子也比较唬
      人。我接着给他加压:你小心点,你这个地方藏得够深,但我们想找就找得着。他
      一听就毛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说这你管不着,杀人偿命,欠账还钱,你不开门
      也可以呀,我可以强攻,也可以在这里蹲守,看你怎么办?我就不信你不出门?
      
          有时候吧,天降机遇,你想不要都不行。这时候,我十分盼望的情况出现了,
      我看到楼外红光一闪一闪,估计是警车来了,我一示意,助手马上到了窗口一看,
      他一点头,我马上明白,心里特别高兴,天助我也。这也叫窍门满街跑,看你找不
      找。我前边说的十分重要的悬念,就是这辆警车,让我能够借力打力。我马上高声
      对助手说:先打个手势,一会儿再上来。这个老赖一看,当时就傻了,以为我是警
      察呢。那是他以为,反正我自己一直没说。我一看他脸色变了,口气就更重,简直
      就是一声断喝:你开不开门?他哆嗦着就把门打开了。
      
          我问他,你说怎么办吧?他这会儿有点要缓神,我可不能让他缓,得继续保持
      压力,我一把就把他们家的窗帘打开了,外边警灯一闪一闪,在屋里看得一清二楚,
      一下子就又在他心里加了一块石头。不过这是他以为的,我可什么也没说,我的助
      手这时候按照我们的约定,在兜里悄悄按我的手机号,我们在一起工作太默契了,
      我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干什么,手机一响,我就拿出来接,说:再等等,
      再等等,我们正谈着。而且我们也确实在谈,就是让这两个老赖听呢。这时候,那
      个女的先扛不住了,说,我们还钱,还钱。女的一认账,男的也就跟着服软,当时
      就找出他们家的几万块钱。我说,你不用给我,我把事先准备好的客户账号给了他,
      让他明天上午,必须把这些钱存入,然后让他写好欠条,保证归还的日期,签上字,
      盖上图章。行了,一切顺利,就是将来打官司,也有了证据。最后,我警告他:你
      往后也别耍花招,否则别说不客气,你也别想跑,你藏在这里,不也是很容易就找
      到了吗?你就是藏到老鼠洞里,我也把人抠出来。
      
          出了他们家,我和助手大笑不止,人民警察真是爱人民,来的这么是时候。其
      实我估计那天就是警察巡逻,这里是个点。天天这个点来,巡上一段时间,然后再
      到别处。他们以前肯定也看到过,只是今天有我们找上他门来了。
      
          干调查这件事,实在是太刺激了,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新来的案件,开始时会
      是个什么样子,结果会是什么样,而且永远会是出人意料,是永远不可能出现重复
      的。它的挑战性,或者说是一种新鲜的刺激也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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