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月7 日晚11点45分,索南达杰带领西部工委4 个成员进入反盗猎团伙的夜间
      行动。他本来准备夜间行动后上去,可是,夜里枪声四起,第二天发现路上到处是
      车印子,盗猎活动甚是猖獗。于是,索南达杰临时改变计划,决定不停顿地追击盗
      猎团伙。至15日,连续破获5 起盗猎案件,可以说捷报频传。其中1 起是截住老K
      的盗猎行动。
      
          凌晨1 点,老K 带大伙来到卓乃湖藏羚羊集中产仔的地方。5 天前,老K 已被
      西部工委打击过一次,他似有所防,采取了分散行动,车上只安排了大龙和驾驶员。
      听说大龙还手了,老K 笑笑,故意说是枪走火。老二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他仿
      佛看到大龙是被反绑着带走的,脸上得意的表情全化为泡影。他说啥也想不通自己
      干着违法坐牢的事,不就是羊嘛,野生的再宝贝,打了也不至于蹲大狱。他只是认
      为,这样动用现代化武器装备追捕成百上千的羊群,容易把藏羚羊猎尽杀绝,羊皮
      毛绒这么值钱的野生羊应该留下大批种羊。总之,老二感到不宜再干下去,便向老
      板提出:“我也不要钱了,你让我回吧。”“怎么可能呢,损失一辆车多少钱?捕
      到的羊皮还不够零头哩。”老K 狡黠地笑着说,“放心,大龙没事,很快会放出来
      的。他是功臣,我会把一万块加上股金由你捎给他。”老二轻而易举地被老K 说服
      了,尤其是一万块的承诺,令他感动。
      
          老K 提出缩短猎杀行动,并说钱让大伙赚,藏羚羊皮每张加价20元。还“特别
      友谊提醒”:增强自我保护意识,切勿被公安抓捕,凡被抓住的都要被判刑。老二
      问大龙的情况,老K 说已被拘留,判刑不会轻。老二对老K 推翻自己的原话,很不
      满意,又接着问:“是否因为大龙开了枪?”老K 摇摇头说:“开不开枪都一样,
      你参与了捕杀就要坐牢。”老二第一次以无奈的目光看他。无人区没有车子是偷跑
      不了的。唯一出路是结束行动,但老K 不会放过冬季黄金捕杀时期。老二脸上乌云
      又多起来了,他只期望老K 不再推翻今天的话。
      
          老K 摸准了上千只藏羚羊群晚上到达卓乃湖,他本以为这次行动神不知,鬼不
      觉,两辆车同时悄悄潜入,同时打开汽车大灯。老二对住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刚要
      扣动扳机,只听到“砰砰砰砰”四枪,车灯全部被打瞎。原来西部工委已提前赶到
      埋伏在周围,索南达杰有意等待老K 行动,他的枪法很准。老二赶紧跳下车,弃枪
      逃跑。他躲在附近小丘旁,听到有人鸣枪冲过来,冷不防反缚住他的双手。他顺从
      地跪在地上说:“我没有打,我怎会捕杀产仔的羊群呢。”藏族大汉(索南达杰)
      用枪托敲击他的臂膀说:“这把枪可认识它的主人。”老二叫痛,一下子瘫了。只
      是还隐隐有一个潜台词:有没有抓住K 老板?后来他看到老K 已被铐住了。他低着
      头,没有表情。老二嘴角稍稍抖动了一下,掠过一丝笑意,大概是为只把自己押上,
      没留下老母住房的后顾之忧而庆幸。可可西里在他眼前浮动的那抹亮光,终于消失
      了。
      
          16日,吉普车开到了治多县管辖的最西端———新疆、青海、西藏三省交界的
      地方,海拔接近6000米。老靳提醒索南达杰省里有一个要求他俩参加的会议,索南
      达杰也答应回了。可是,当他们来到泉水河,刚搭帐篷时,突然传来马达声,隐约
      可见有汽车上来了,他们赶快放下帐篷。索南达杰兴奋说:“这次好好打一个狙击
      战,多带些缴获品上去。”大伙都说“好”,拿着枪在坎下隐蔽起来。
      
          一辆东风大卡摇摇摆摆地开过来,车后货厢里像是坐有人。
      
          扎西多杰挨着索南达杰,他说:“索书记,这车装的藏羚羊皮,好像不多么。”
      
          索南达杰说:“车厢板挡着哩,少不了七八百张。”
      
          待车离他们大约30米时,索南达杰喊了一声“上!”四个人一起冲上去,端枪
      截住东风大卡。盗猎车还没停稳,四个人就上去把驾驶室与车厢里共8 个人抓了。
      他们身边拿着的一支冲锋枪与三支半自动步枪还未来得及用上。带车的挣脱着说:
      “怎随便抓人?”老靳一边亮出“可可西里林业派出所”的牌子,一边说:“你们
      不要以为在‘无人区’可以无法无天。”他们还未顾得做森林警察的制服。老靳押
      着前面车上8 个盗猎分子。
      
          又开过来一辆东风大卡,车厢里没有人,装的尽是藏羚羊皮,堆得很高,刚扒
      下的皮上血迹还未干,后面还有两辆北京吉普。他们见到前面一辆车被截获,正想
      掉头往回开时,索南达杰和扎多已经迂回到后面,鸣枪勒令停车。两辆吉普停了下
      来,抓住车内4 人。小韩盯住东风大卡,而卡车却一直不停。索南达杰一边向前跑,
      一边叫小韩开抢。小韩端着冲锋枪射击,一梭子扫过去,使卡车司机腿部中弹,车
      子摇晃了几下打住。
      
          这次遭遇两个盗猎团伙,共抓住20名盗猎分子,截获藏羚羊皮2000多张,缴获
      20支枪,10000 多发子弹。
      
          卡车驾驶室内,除了司机呻吟着,不能动弹,还有一个人脸色苍白,气喘微弱,
      像快要死的样子。索南达杰问其根由,原来这个盗猎分子得了严重肺气肿,处于生
      命垂危状态。索南达杰只想到救人要紧,就决定把自己的车与扎西多杰和司机派出
      去,连夜送病人到四五百公里外的格尔木医院治疗。扎多一直在索南达杰身边,不
      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他担心地看着索书记,索南达杰平静地拍拍他的肩膀说:
      “快去吧,救人要紧!”老靳和小韩守在前面的吉普车,车上堆满缴获的枪支弹药。
      这样卡车上就剩了索南达杰单身一人。可可西里林业派出所只领到两副手铐,没有
      对18名盗猎分子采取强制措施。每辆车只留下司机开车,其余人集中在一辆东风卡
      车上。由老靳、小韩开车在前面引路。索南达杰走在最后押车。这些由盗猎团伙廉
      价买来、随时准备丢掉的破车,凑到一起,抛锚的次数就多了。押送的第一天,只
      走了一半路。
      
          1 月18日下午,前面已看见太阳湖。突然,车底下“嘭———嘭”两声,车身
      向左歪倒,左侧两个轮胎同时爆了。索南达杰叫老靳去前面把盗猎车拦住,盗猎者
      已两天没吃没喝,在司机补胎的时候,便让他们就地烧水喝。
      
          小韩开着吉普穿到前面,拦截6 辆盗猎车,包括前几天截住的两辆。然后,老
      靳又领车到太阳湖中间南侧,在三道沟口的一片冰块处停下。老靳指挥车辆排好队,
      把卡车装的藏羚羊皮绑紧,然后叫他们排好队,去破冰取水烧茶。几个炉子同时烧
      水,炊烟袅袅升腾。老靳坐在路边石头上,有点走神,看着袅袅炊烟映入冰冻湖面
      的死寂的倒影。这时,有人送茶来了,前面一个人提着壶,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老
      靳却没在意。他只看到那人笑嘻嘻地抬了抬茶壶,但在他还没有拿出杯子时,就感
      到有两双大手同时抓住他的两只手,又有一个人过来楸住他的头发,把他摔倒在地,
      拿走他的枪,用布条堵嘴,将他捆绑起来拳打脚踢。老靳身上带了一把刀子,一个
      家伙拔出刀子,在他脸上打了三个叉,差一点把他的耳朵割掉。接着就用脚踩他的
      胸部,直到他窒息休克。几个盗猎分子以同样的方法,很快又把坐在车上的小韩给
      收拾了。并在吉普车内翻出从他们手中缴获的枪支弹药。
      
          暮色遮覆住荒原。
      
          索南达杰已把车修好,赶了上来。小韩听到索书记喊“老靳———”但他拼命
      挣扎,涨红脸也呼叫不出。话音未落,只见6 辆车的大灯一齐打开,索南达杰被照
      射得一时睁不开眼。6 辆车早已排成弧形,对着索南达杰走过来的方向,这是盗猎
      分子夜间猎杀藏羚羊群惯用的方阵。
      
          索南达杰不见老靳和小韩,发现现场一片混乱与死寂,觉察出事情不妙,警觉
      地掏出了五四式手枪。
      
          一个高个子走过来说:“索书记,下来了嘛。”他以要与索书记握手的姿势,
      猛地一把抱住索南达杰的腰部。索南达杰身高力大,先是嗖嗖一甩,转身之间开了
      一枪,当场击毙两个盗猎团伙阴谋策反的高个子打手。紧接着,索南达杰对准另一
      个偷偷从背后上来,企图前后夹击致他于死地的打手,又是一枪,可是这家伙见势
      不妙就转身往回跑,子弹落在他的屁股上。这时,两个盗猎团伙的十几条枪同时向
      索南达杰射击,索南达杰迅速卧倒在地,利用汽车掩护,与17名盗猎分子进行枪战。
      在盗猎团伙的乱枪和密集的子弹里,有一颗子弹射着了索南达杰的腿部动脉,但他
      仍然没有停止射击,最后一梭子子弹对着盗猎团伙老板坐的北京吉普,打掉了前面
      的挡风玻璃。索南达杰的手枪里子弹打光了,他一条褪跪在地上,身子已不能动弹,
      双目仍圆瞪着,还硬是拿出一梭子,但再也推不上枪膛。
      
          枪声停了。盗猎分子不敢接近索南达杰,钻进两辆吉普车逃跑了。
      
          索南达杰如果不管那两个盗猎者的死活,扎多与司机在他身边,不至于出现这
      样的悲剧结局,但谁能阻止他不跪对大地和大地上的生命?他把枪口对准盗猎团伙,
      只是要他们放下沾满藏羚羊血迹的猎枪。
      
          杰桑·索南达杰任西部工委书记545 天,其中354 天在可可西里,行程6 万多
      公里,最后在一个未完成的动作中结束了生命,年仅40岁。
      
          这是一位可可西里的忠诚保卫者的形象。
      
          可可西里以零下40℃的严寒,将他冻结成一尊感人至深的雕塑。
      
          索南达杰是藏族牧民的儿子,在雪域高原唱着康巴歌谣长大。青海民族学院毕
      业后,又回到家乡。他没有住过豪华型五星级宾馆,没有享受到经济发达地区的现
      代时尚生活,但却坚守着现代都市所缺失的东西,坚守着人与自然的和谐,坚守着
      现代人类生存所依赖的最后一片荒原。藏族同胞视他如活佛,为他的遗体举行火葬。
      2 月12日,贡萨寺大活佛贡萨秋吉主持葬礼,400 多名喇嘛诵经,超度亡灵。数百
      人跪伏在葬台周围,默默祈祷。在县城边一块草场,出现第一块献给索南达杰的刻
      有佛经的玛尼石,很快成为聚集上千块白石的玛尼堆,蓝天下与日月同辉。
      
          这年初秋,有一位精干的探险队员模样的青年人来到索南达杰灵堂前祭拜。他
      久久看着索南达杰遗像,然后把一盒月饼供奉在祭台,这天是汉族人中秋节。白玛
      为他点亮一盏酥油灯,长柜台上摆满了酥油灯,一片光焰。这位青年就是中国漂流
      长江探险队主力队员、“绿色江河”发起人杨欣。他是来参加拍摄《神奇长江源》,
      前天在当地报纸上看到索南达杰的事迹后,慕名而来。杨欣对可可西里的淘金、猎
      杀活动早有所闻,颇为不满。一年前,他在第4 次长江源探险考察中,向藏族向导
      金巴问起可可西里,金巴指着长江北边说:“那就是可可西里‘无人区’,一个牧
      民也没有。去那里的人,除了淘金的,就是打猎的,不是土匪,就是强盗,机枪、
      火箭筒什么的,他们全都有,你们敢去么?”当时杨欣就被金巴的话激得热血沸腾,
      要把可可西里的“土匪”“强盗”作为下一个“探险目标”。现在他才知道,那时
      索南达杰正在可可西里与“土匪”“强盗”斗争。白玛又叫来扎西多杰。杨欣与扎
      多聊了一会儿,扎多止不住流着泪说:“索书记每次从可可西里回来,都要写报告
      呼吁对可可西里的保护,但报告都是石沉大海,他只好自己去拼命,准备自己去死。”
      杨欣是环境保护主义者,原来总是想通过艺术唤起人们环保意识的觉醒,现在感到
      走这条路太漫长,到那时河源的动物可能灭绝了。他说,索南达杰改变了他。他从
      扎多口中得知索南达杰的生前愿望:在青藏公路边建立一个自然保护站,作为反偷
      猎的前哨阵地。杨欣开始了保护可可西里的设施建设。
      
          索南达杰牺牲后,西部工委的活动停止。然而,上上下下都对索南达杰之死感
      到震惊。
      
          1994年4 月10日至30日,国家林业局组织了青、新、藏三省区在可可西里进行
      建国以来反盗猎规模最大的“一号行动”。
      
          1994年10月9 日,国务院令167 号《中华人民共和国自然保护区条例》,开始
      施行。《条例》规定:禁止在自然保护区内进行砍伐、放牧、狩猎、捕捞、采药、
      开垦、烧荒、开矿、采石、捞沙等活动;禁止任何人进入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禁
      止在自然保护区的缓冲区开展旅游和生产经营。
      
          1995年10月,青海省政府将可可西里列为省级自然保护区。1996年6 月,青海
      省批准设立玉树州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理处。1997年6 月,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
      管理处正式成立。12月8 日,国务院批准可可西里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可
      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理处”,更名为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理局。
      
          1996年6 月5 日,国家环保局、林业部联合授予索南达杰“环保卫士”称号。
      
          在索南达杰牺牲一周年之日,当时在州府任处职的扎巴多杰递交了洋洋万言的
      申请书,自愿要到治多县西部工委工作。玉树州委很快任命扎巴多杰为治多县委副
      书记、西部工委书记。扎巴多杰是索南达杰的妹夫,也是同事。他最早随救援队找
      到太阳湖,看到索南达杰临死还瞪着眼,握枪射击,禁不住一头扑倒雪地里,泣不
      成声。扎巴多杰接任以后,重新组建西部工委及可可西里公安派出所,成员由4 人
      扩充至64人,副手梁银权,靳炎祖仍担任办公室主任。扎西多杰已回到索加乡担任
      书记,10年前索南达杰曾任索加乡党委书记,后来杂多创办起青藏高原环长江源经
      济促进会(简称UYO )。野牦牛队成员大多是藏族人,牧民、退伍军人,还有改邪
      归正的前盗猎分子。年龄小则十五六岁,大有50多岁,有的牧民赶着牛羊加入这支
      队伍。扎巴多杰领导的这支反盗猎武装队伍,每个人骨子里恨盗猎行为,形成了反
      盗猎的自觉的集体意识。
      
          这支队伍被称为“野牦牛队”,活跃于可可西里野生动物比较集中的滩泽、草
      地。豹子峡离太阳湖十几公里,是东西冰河汇合处,夏天河水流经峡谷穿过昆仑山
      脉,流向柴达木盆地。豹子峡以雪豹在这里出没而得名,野牦牛队几个月呆在这里,
      也没有一个人见到过一只雪豹。它们被盗猎枪声吓跑了。这一地区是可可西里的最
      低处,它与北面卓乃湖属于藏羚羊产羔地,每年夏天有成千上万的母藏羚羊涌向这
      里,是盗猎团伙的聚集之地。索南达杰也是牺牲在这里。一开始,扎巴多杰带领野
      牦牛队以向盗猎分子宣战的姿态,连续破获七八个盗猎团伙,狠打穷追,武装精良
      的盗猎团伙都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拿下。野牦牛队,从此成了具有极大震慑力的名字,
      所到之处,令盗猎分子闻风丧胆。
      
          野牦牛队队员们自称“叫花子帮”“杂牌军”。他们土生土长,在海拔四五千
      米的高原上自由自在地活动,被高原的太阳晒得黑黝黝的皮肤,穿着不那么合身的
      警服。每天巡山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挖一个坑,上面覆盖一块塑料布,便成了歇宿
      的大本营。大伙坐在帐篷外喝酒,唱歌。喝酒,用牙齿咬开瓶盖,不用下酒菜,一
      瓶青稞酒,在大伙手里传着喝。一口下肚,暖遍全身,两口下肚,嗓子发痒,三口
      下肚,脚下打飘。唱歌,个个都是男高音,仿佛只有这无遮拦的荒原大野,才能容
      得下他们的声音。跳舞,个个都很野,像一群远离文明的吉卜赛人。多数人患了头
      疼、关节炎、风湿病等,也无所顾忌。有的队员的老婆找到队上来,要男人回去,
      但谁都不愿意离开。
      
          县里对这支武装反盗猎队伍,除了发给每人每月260 元工资,每年也需20多万,
      其余则无能为力再拨款,但允许罚没收入归他们支配。索南达杰死后出现在可可西
      里的第一辆反盗猎车,还是扎巴多杰贷款买的。这支队伍靠对盗猎团伙的罚款与没
      收的车辆等物,甚至把没收来的藏羚羊皮让黑市商人收购,以维持和补给日常经费
      开支。因此,如果不抓获盗猎团伙,野牦牛队就没有经费来源。他们希望能抓到盗
      猎团伙,最好是抓住武装精良的盗猎团伙,这样他们才有饭吃,才能武装自己,更
      好地进行反盗猎活动。
      
          据一位队员记载,野牦牛队在最后一次巡山中曾见到这样令人尴尬而心酸的场
      景:巍雪山山口有一座醒目的棕红色的玛尼堆,玛尼堆的每一片石头上都刻有经文,
      都是藏民从山下搬上来,虔诚地祈祷平安的(巍雪山海拔5814米,发育冰川16条。
      山顶终年结雪,山体露出棕红色岩块)。而在下面山谷像被炮弹轰炸过的淘金现场,
      在一顶废弃的帐篷旁边立着几个200 升的油桶,其中上盖被锯开的一只油桶里装有
      一具半干的腐尸,暴露在玛尼堆下的阳光中。
      
          可可西里被定为省级、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后,其淘金、猎杀、捞卤虫等活动
      仍迟迟未得到禁止,这与地方政府对可可西里仍施行“开发、利用,变资源优势为
      经济优势,增加财政收入”的思想有关。作为管辖区治多县的“管理部门”的西部
      工委,同时在履行开发可可西里矿产资源的职责,收取3 ~4 万元的资源费、管理
      费,尔后发给50人的集体采金证,这却是被当年索南达杰断然废弃的。1998年,成
      立了可可西里经济技术开发总公司和可可西里渔业开发分公司,经营捕捞和养殖。
      西部工委(野牦牛队)陪专家考察卤虫资源(卤虫是养殖对虾等高级海产品的上好
      饵料),并有近百人进入部分湖泊试捕。2000年,进入可可西里核心地区的苟鲁措、
      措达日玛、海丁诺尔、移山湖、小瓢湖等咸水湖泊捕捞的,达1000余人。湖边草甸
      被毁,塑料薄膜及生活垃圾一片狼藉,捞卤虫的船网等工具,扔在湖上。
      
          2000年10月31日,青海省政府下发《关于加强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自然
      资源和环境管理的通告》,作出“自2000年10月1 日起,对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
      护区实行禁采封育”的规定,“对在保护区所辖湖泊内非法捕捞卤虫、采金、采盐
      的单位和人员,要坚决予以清理,并对有关单位和主要责任人依法严肃处理”。并
      “通过采取路检、入区巡查和定期检查等多种方法保护自然环境和资源”。11月初,
      青海省有关部门进行了可可西里“冬季整治”行动。接着,转入保护区森林公安正
      常的巡山活动,至2001年,金农基本上被清出了可可西里。
      
          2000年12月21日,野牦牛队随治多县西部工委被撤销而解散。这时,野牦牛队
      只剩下32人。原野牦牛队解散3 个月后,原8 名队员以涉嫌贪污被拘捕。案发原因
      是,野牦牛队在1998年4 月一次巡山中抓获了一个盗猎团伙,没收了两辆吉普车与
      94张藏羚羊皮,半途中放走4 名盗猎分子和一辆吉普车,并私下出售藏羚羊皮,每
      人分得4000余元。据当事人说,事发后,扎巴多杰书记曾作过退款及罚款的处理。
      经法院审理,原野牦牛队8 名队员有4 名被分别判以1 ~2 年有期徒刑,缓刑1 ~
      2 年,原两任西部工委办公室主任靳炎祖,也在其中。
      
          第二任西部工委书记、野牦牛队队长扎巴多杰已于1998年11月8 日,在玉树的
      暮色里自杀身亡。又一说,他是被一颗子弹近距离击中头部,溘然而死。
      
          延续了17年的可可西里淘金潮,本该画上句号,但树欲静而风不止。2007年8
      月10日,《南方都市报》发布《可可西里淘金热回潮》报道:
      
          “2006年5 月,气温回升,冻土开化,5 支淘金队伍绕道新疆,进入这片人类
      活动的禁地。4 个月时间中,汽车带出数以公斤计的沙金,据说运气最差的老板也
      赚了至少10万元。”“一位来自湟中县的老板告诉记者,‘去年5 个摊子中,有一
      个老板挖了17公斤,利润在70万至80万元之间’。”
      
          “一位曾经在2005年进入可可西里淘金的老板分析说:淘金受到明令禁止后,
      这道无形的门槛将实力弱小的老板淘汰出局;更重要的是,地表附近的沙金已经在
      过去20年中被前人挖走,深挖必须动用大型机械。”
      
          杨欣从长江源回来,开始以“绿色江河”民间环保组织的身份四处游说,呼吁
      政府与社会对保护可可西里的重视和支持。他并不善言辞,但带着真情说实事,说
      要为保护长江源所做的事,说感动他的索南达杰之死,人们信这位漂流长江的侠客
      之言。1995年底,深圳市长答应为长江源保护项目资助30万。1996年5 月27日,中
      国民间的第一个自然保护站在清水河边奠基,起名为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但半年
      过去了,建站资金也没有到位。那些日子,杨欣几次接到扎巴多杰的电话,像是酒
      后鼓着勇气打来的电话:“杨欣,我很难,你一定要帮我们,保护站什么时候建成
      呀?”杨欣不得已写起自己在长江漂流探险的书《长江魂》,岭南美术出版社出版,
      然后以书作抵押,从香港地球之友借款订购建筑材料。杨欣在书的封面上写道:
      “当你拥有这本书的同时,你已经为长江源的生态环境保护献上了一份爱心,本书
      销售及义卖收入将全部用于中国民间第一个自然生态环境保护站的建设。”国家环
      保总局王玉庆副局长带头拿出100 元买《长江魂》(定价23元),梁从诫先生代表
      民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用1000元买下20本书,回到“自然之友”又义卖了一次,
      所筹款项全部捐献保护站建设。演讲义卖活动先后在北京、成都、深圳等地开展,
      义卖募捐所得成了建站资金的唯一来源。保护站建筑,也是由一群志愿者完成。杨
      欣动员工科出身的表哥谢晓辉出任工程师,谢晓辉又帮助寻找有专业技能的建筑工,
      他们都是自己出路费、自带野外装备和伙食费的建站志愿者。作家金辉也加入了这
      一行列。1997年9 月10日,一栋80平米的复合材料板建筑落成,交付给西部工委使
      用,扎巴多杰给每一个志愿者献了一条哈达。接着,赞助资金到账,杨欣又带着30
      余名工程技术人员和大学生组成的志愿者队伍,完成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第2 期工
      程,增加了多功能厅、厨房、卫生间、取暖设施、风光互补发电设备、瞭望塔等设
      施。2002年,杨欣又出版了《长江源》画册,再次通过义卖筹集资金,用于建立保
      护站的发电房,装备了电脑、卫星电话、车辆等。一座现代化的索南达杰自然保护
      站有效地监视着道边路口,成为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前沿的明亮的眼睛。
      
          2002年1 月18日,是索南达杰牺牲8 周年纪念日。春节期间一个人主动要求留
      在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里值班的王华礼,是一位来自青岛的青年志愿者,他已是第
      2 次来可可西里。凌晨,他就在路边雪地的刺骨的寒风里等顺车,过了约两个小时,
      才拦到一辆货车,又迎着刺骨的寒风站了两个小时,来到了50公里外的昆仑山口索
      南达杰纪念碑。索南达杰纪念碑在青藏线上昆仑山口南侧路边,也是由民间自发筹
      资建造。两个月前,昆仑山口发生了8.1 级的强烈地震,造成山体滑坡,雪峰崩塌,
      泥石流涌下。昆仑山纪念碑也被震塌,面目全非,唯独索南达杰纪念碑依然屹立,
      雪景里显得格外肃静明丽。王华礼清扫了纪念碑表面的积雪,将水果、青稞酒等祭
      品摆在索南达杰的黑白遗像下,又把青稞酒洒向大地,然后默哀10分钟,他来之前
      就给自己规定了默哀时间。他多么希望索南达杰能感受到后人对他的怀念,后来不
      由得陷入沉思:为什么昆仑山口及纪念碑都塌了,而唯独索南达杰这块纪念碑不倒?
      这岂不正应了石碑上方刻的“功盖昆仑”?难道苍天有眼,索南达杰守护着可可西
      里,苍天保佑索南达杰……王华礼越想越离奇,忘记了自己立在零下40℃的雪地上,
      贴身衣都变得冰冷似铁,脚趾渐渐冻僵失去知觉……
      
          8 年前太阳湖边,零下40多度的严寒将英勇献身的索南达杰冻结成一尊雕塑。
      
          王华礼脸上露出了微笑。
      
          2007.10.6 一稿,11.13 又改于望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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