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两万人遍布马兰山谷,其场面可观胜过一次大战。而在岁数大的金农的眼里,
      颇像上个世纪大跃进年代用人海战术深翻土地的场面,也像上个世纪60年代冬季开
      河、上水库的场面。一个个挥舞铁锹,扬起穷衣囊,要高山低头,河谷献宝,使自
      己富起来。高山极地空气稀薄,他们艰难地在冻土上“一挥三喘气”的韧劲,大有
      当年改天换地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气概。千百年才能长成的大面积植被及
      青藏高原的稀有植物毁于一旦,雪山深谷沉睡亿万年那种特有的平缓起伏的节奏感,
      很快消失。
      
          太阳一落山,个个兔子似的回到营地,端起煮不熟的面疙瘩汤,抱住大铁碗暖
      暖冻僵的手,填饱肚皮,赶紧钻进帐篷。这时,风裹着一团团寒气铺天盖地袭来,
      动作再快的人,也免不了遭受寒风刺骨的袭击。马兰山10里淘金场,帐篷星罗棋布,
      每顶帐篷里面睡有四五个人,也有挤六个人的。帐篷里温度比外面高些,但也是零
      下几度,很冷。铺垫靠土的是一层塑料薄膜,上面一块羊毛毡子。民工们一身泥巴,
      只脱掉外面最脏的衣服,然后穿起棉衣、棉裤睡觉。有皮外套的再盖上皮外套。有
      的只有一套棉衣,白天干活内面被汗湿,外面被弄脏,又不得不穿着睡,也不能不
      穿着睡,把被汗湿的部分焐干,否则,棉衣冻结起来,第二天就不能穿。这些人身
      上气味难闻,大伙不愿意靠他们,但由于太冷,不相互依靠,手脚立马被冻僵。半
      夜里又不得不挤紧,以身体取暖。有时候夜晚刮起大风,摇撼着帐篷,把简陋的帐
      篷掀翻,几个民工被冻得直打哆嗦,死命地抓住篷布抱成一团。早晨起来,常常看
      见几个人抬着一具尸体,他多半是因饥寒缺药———得了高原反应或由感冒发展为
      肺气肿致死。死者被同伴们暂时埋在偏洞里冷藏着,砌个小土堆做记号,等到秋后
      出场时再刨出,装进麻袋带回家乡埋葬。如果死者生前信伊斯兰教,同伴们还会带
      他到格尔木河西清真寺洗礼。
      
          陡坡下一块不小的空地,扎有十几顶帐篷,五六套炊具。停着破卡车和几台手
      扶拖拉机,还有一辆北京牌旧吉普,是马廷卖金子赚了钱新添置的。白天,马廷、
      五叔他们去金场子,别的淘金队见他们人多势众,都离着他们。不料有个淘金队瞄
      上了他们营地下的小沟,说“这场子闲着多可惜”。这是两个做饭的报告的,并说
      那人熊腰虎背,腰里还别着家伙。马廷没好气地说:“多长个眼,那是假的,别被
      假洋鬼子唬住。”周边几家正在吃早饭。马廷带着百十号人立在营地边,故意嚷嚷
      :“看哪个狗日的长歪了眼,敢动马爷的盘子!”“从哪儿冒出肚大腰圆的杂种,
      老子来马兰山,你还穿开裆裤哩。”惹得大伙一阵笑。接着,他又和五叔说:“这
      几天你带一拨人去守场子,其余人全部留下把这里清掉,免得再有人眼红。”五叔
      点头应诺。
      
          小元一早起来发愣,心不在焉地立着。他做了一个噩梦:这些天,大雪山疼痛
      得睁开了眼,愤怒地伸出铁钳般的双手,将他们一个个拎起,扔向半空,下面是见
      不着底的深渊。小元吓得欲喊“救命”,但叫不出声,刚要从空中摔下来时,一股
      寒风钻进帐篷,他被冻醒了。这时,小元仰面雪峰,握锹的手禁不住有点儿颤抖。
      马廷问他“怎了”,小元开始说“没啥”,却经不得马廷追问,他还是把梦说出来
      了。马廷“嘿嘿”一笑说:“梦是反的。”
      
          “怎么‘反’法?”小元问。
      
          “你喝的墨水比我多,还用问么?”马廷沉默片刻,欲罢不能地说:“把关系
      倒过来,人是大雪山,大雪山被人摔,才对。”
      
          “为啥?”
      
          “因为‘人能胜天’呗。”
      
          “是‘人定胜天’。”比马廷大两岁的老二说。
      
          “人要改造自然,人能改天换地,世界上人是决定性因素。与天斗,其乐无穷
      ;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马廷在1974年任生产队长后,几乎天
      天讲这些话,如今仍背诵如流,侃侃而谈。
      
          “你们与大雪山斗快乐么?”小元瞪着惊奇的眼睛问。
      
          “你们?”马廷也奇怪地看着小元。
      
          “我不感到快乐呀。”小元直率地说。
      
          “你干啥来啦?”
      
          “淘金呀。”
      
          “你拿到金子,不高兴么?”
      
          “噢!原来你们也是因为得到金子,才快乐呀。”小元讥笑。
      
          “但不与大雪山斗,不与那些挡咱们财路的人斗,金子不会自动跑到咱的腰包。”
      马廷板着脸说。
      
          小元一脸无奈。
      
          马廷继续说:“马兰山漫山遍野都是淘金的,咱们几个算个!不淘白不淘,过
      了这村就没那店,现在要抓紧把金子捞到手,把腰包捞足了回去,到时政府下文不
      让淘,你想捞也捞不着了。”
      
          一席话,说得大伙频频点头。
      
          只有小元没有反应。小元是马廷的堂弟,因为去年父亲得病去世,他没能上大
      学,随马廷来了可可西里。他没想到金场子在高山极地,他对大雪山有一种莫名的
      虔诚,看到大雪山被万人践踏,内心充满恐惧。马廷本想让他做助手,但感到俩人
      在思想上的鸿沟无法填补,也就随其自然。如果两个之间没有亲戚瓜葛,马廷可能
      就对他另样处理。
      
          这背阴的山沟虽未解冻,但下面土质松软,第三天下午,太阳还老高,他们几
      十个挖卡(手工淘金单位)就把沟地淘完。马廷还立在营边,缓缓环视四周,仍未
      见那个熊腰虎背的小子。他得意地将捏在手心的一枚足有四五克的金豆抛向空中,
      然后张开手心,大伙眼热地看着那枚金豆又稳稳地回到他的手心。
      
          河边几十堆沙金,执锹手投入筛淘的行列,几十副支架不停地筛动着,小有规
      模。马廷又花高价买了一副上好的筛架。
      
          “哎———野羊!”有人叫了一声。马廷向河那边看去,却不见踪影。他转动
      手心的金豆,高兴地说:“你们想吃羊,咱去抓。”他和一个有“猎手”之称的民
      工去了。
      
          小元坐在河边,没动。他也想跑远点看看,只是不愿意看到马廷猎杀野生动物,
      因而他没有跟去。他留恋刚来的那年,水面有成群的天鹅,草地上还发现鸟巢和鸟
      蛋。藏羚羊、盘羊等大摇大摆地跑过来,好奇地探望新来的客人。还有雪雀,走近
      它,它不飞,还亲昵地看着你。那年夏天夜里,他听到外面呼啦啦的声音,开始还
      以为是刮风,细听又似水声。他扒开篷布,模模糊糊地看到河那边有藏羚羊群在奔
      跑,黑压压的一片,半个小时之后声音还没停。后来才听说这些都是母藏羚羊,它
      们到太阳湖产仔。太阳湖是一个很大的湖泊,离这儿不远,他想那儿一定很美,回
      家前定要去看看。可是第二年,这些野生动物就不敢再接近他们,渐渐离马兰山远
      去。小元不会忘记第一年秋天,有两只藏羚羊到河边饮水,离他只有四五步远。小
      元朝它笑笑,藏羚羊也抬头看他,一对纯真的黑眼睛,对人很亲近。这时,小元却
      听到马廷说“有膘,全是净肉”。他觑着眼,嘻嘻地向雄藏羚羊招手,雄藏羚羊天
      真地向他走来。还没等到小元反应过来,雄藏羚羊已落入马廷手中,他唤做饭的取
      来菜刀,很快把藏羚羊宰了。另一只藏羚羊却一直呆着不走,像是在等待它的好友,
      它还不懂人类的残忍。
      
          小元说:“哥,你怎能随意捕杀野生动物?”
      
          马廷若无其事地说:“不就是只野羊么,羊就是给人吃的。”
      
          小元说:“这野生的与家养的不一样。我看到一本杂志上说藏羚羊是珍稀动物,
      只有青藏高原才有。”
      
          马廷说:“真是书呆子,咱们来了三四个月不沾肉腥,拉不出屎,肚皮都快贴
      着后脊梁,什么书上说,‘饱汉不知饿汉饥’。”
      
          小元也觉得肚子空,两眼冒金星,但他感到马廷太过分,板着脸说:“书上是
      讲道理,人饿了也不能丢掉理。”
      
          “嘿……嘿,你还来真个哪。”马廷盯了小元一眼说:“你是读大学的料,不
      应该和咱们不明事理的在一起。”
      
          小元无话可说。
      
          “我只知道人还会吃人。野生的羊更有味,不尝白不尝,今儿来个烤全羊。”
      马廷很固执,谁也劝不了他。小元抱起另一只藏羚羊,把它送到坡上,并嘱它“不
      要再来了”。
      
          太阳落山了。他们将捡来的杂木、草皮堆积起来点燃着,毕剥毕剥地烤着也许
      还常常在这里活动过的藏羚羊。转眼之间,这些有着上千年生长期的高寒灌木丛,
      被他们像砍伐门前屋后的杂木一样毁了,并迫使它们在烧烤藏羚羊———制作他们
      滋补的大餐中化为灰烬。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木然绽放的脸,嘴角浮动着大块吃肉的
      快感。一会儿填饱了肚子,才顾得慢慢品尝,一双双眼睛里放出好奇的光。
      
          “我们几个算有口福嘛,要是在饭馆里,这一餐至少上千元。”五叔喜滋滋地
      说。
      
          “一千元也吃不到嘛。”马廷说,“我逛了××市吃野生动物一条街,还没见
      有藏羚羊哩。”
      
          戴着白布帽、棉衣上打着补丁的老二讪笑着说:“我觉得还不如山羊肉好吃呢。”
      
          马廷摇了摇头,称他“老土”!
      
          五叔说:“马哥,你吃出啥味道?”
      
          马廷回味着,最后咂咂嘴说:“尝个新鲜嘛。”
      
          “队长,‘新鲜’是啥味道?嘻嘻……”老二没笑出声。他不敢放肆,因为马
      廷是老板,金子在他口袋里放着哩。老二还哼起了家乡小曲《花儿》。他有点得意,
      刚才在扒藏羚羊皮的时候,十分惊异其毛质的精细柔软,与家养的绵羊毛有天壤之
      别,他收藏着这张皮子。
      
          唯独小元呆在一边,不吭声。他还穿着学生装,脸上稚气让阴郁盖住了。他后
      悔莫及,感到来可可西里是个错误,想回又回不了。
      
          太阳又落山了。小元坐在河边暮色的冷风里。
      
          不一会儿,马廷拎着一只黄羊回来了。他说:“小元,今儿哥为了你,不打藏
      羚羊,这黄羊肉,你可一定要吃。”小元抬头朝他看看,然后站起身,裹紧衣领向
      帐篷走去。
      
          那个熊腰虎背的人,是一个淘金队的保安,也是老板的保镖。他原名叫戈大,
      老板说“你叫戈大,我算啥?还是叫戈二吧”。于是,“戈二”就这样喊开了。老
      板叫冶哈,海东人。他个头不高也不胖,两只小眼睛炯炯有神,活现他的精明。冶
      哈一直在采金道上混,处处找金矿,雇佣几十人乃至上百人为自己采金,颇有几分
      专业采金的架势。去年,他从乌图美仁进入可可西里。他坐着北京吉普来的,手里
      拿个仪器似的东西,在山坡上探测着,汽车随他走走停停。马廷开始还骂他装大象,
      后来发现他那个东西比自己的高级,测试时还散发出细雾。突然,有人惊叫:“那
      狗日的放啥毒药啦,你看这坡上草皮全黑了!”原来,冶哈以为马兰山有岩金矿
      (品位高的金矿),不知他从哪儿搞来的探析岩金矿的氰化物,氰化物对植物与水
      源的污染性很大。冶哈没有发现岩金矿,沙金矿布遍马兰山谷,但大都是贫矿。冶
      哈一边抽着烟,一边谋算着,他决定招募民工,施行“人海战术,广挖博收”。第
      一年淘金队有100 多人,第二年队伍扩大到300 多人,今年,他要把队伍扩大到500
      ~800 人。一个冬天,他在海东大张旗鼓地招工,还特地制作了一块牌子。上面一
      排大字是“欢迎农民兄弟到马兰山金矿”!下面写着的“优惠政策”:“每人每天
      工钱8 ~20元,包吃包住。”尽管如此,那些还野心勃勃地做着“淘金梦”的人群,
      谁为之所动?愿意入伙的,大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民,还有不少是去年淘金空手而
      回的农民。冶哈还通过昆仑山口公路沿线的旅社、饭店“拉客”,他乐意用拉来的
      “散客”和这些外地民工。
      
          今天,冶哈又换了一辆旧越野车,三天的路程一天多就跑完了。他带着两个人
      提前来看金矿,他对马兰山附近的金矿分布,心中大体有数。多数小金老板感到矿
      源紧张,在小范围内抢场子,他却似局外人,脸上挂着嘲笑。
      
          两辆大卡车上挤满了人,直驶边远的河谷,在河滩上扎营。戈二大声说:“大
      伙下车后每人要交报名费400 元,然后到指定的地点搭帐篷。”
      
          这时,民工们议论纷纷:“这么多报名费,招工时怎不讲?”有的发牢骚:
      “这不是关起门来宰人么!”
      
          戈二跑上来,抓住他的衣领说:“你敢说咱冶队宰人,你不愿交报名费,就滚
      吧。”
      
          “你想打人?”那个民工也不客气地抓住戈二的衣襟。
      
          “打你又怎的?”戈二气势汹汹,猛一使劲把民工推倒在地。
      
          现场八九十个民工站着,不吭声。这时,冶哈走过来,对那个民工说:“我代
      戈二向你道歉。”接着,他对民工们说:“咱冶队刚开始干,没家底子,收取报名
      费也是用于眼下各项开支,再说现在干啥不交费?”民工们无奈,只得掏出在家东
      拼西凑来的钱,可怜的目光里还抱有一种希望。冶哈朝驾驶员挥挥手,叫他们四个
      赶紧去五道梁接运民工,还有三四百人在那儿等着哩。
      
          大卡车开走后,冶哈叉着腰,得意地打量这开阔的大片谷地。他要戈二组织人
      员巡逻,从脚下向远处延伸的沟沟谷谷都姓冶,不得让其他淘金队窜入。特别是那
      条红金谷,要派人重点把守。他准备从民工中再选拔8 名保镖,冬天也得留人驻守。
      戈二说:“冶爷,这事,我会按你说的办好。”冶哈比他大不了几岁,但他不敢叫
      “冶哥”,却习惯称“爷”,在正规场合也称“冶总”。
      
          马廷看到河滩上来了这么多人,企图占据这么大的山中谷地,心中很是不快,
      并且一直忐忑不安。前天下午,他来这里看过,并在那一条凹下去的低谷里掘土发
      现出红金(含金量多的沙金俗称红金)。这红金谷有二三里长,就在河谷那端,十
      有八九要被姓冶的占了。因为前天太晚,留下简单记号,又怕被别人发现,占了。
      他恨熊腰虎背的家伙干扰了自己的行动。他不能让到嘴的肥肉白白丢了,这天夜里,
      他带人偷偷地在红金谷的坡上面打上木桩,以表示两家场子的分界线。
      
          马廷回到营地,头脑像开了锅。他本来对这几年淘金还比较满足。自己拿了大
      头,民工们都有所得。他的队伍也扩大了,邻村八个队都自愿归于他的旗下,刚到
      马兰山,又有两个外地的挖卡投靠他。他本以为能在马兰山立稳脚跟,没人敢欺负。
      可是,他看到冶哈大量招募外地民工,无限制地占领金场子,并有武装保镖,气势
      逼人,他顿然有一种受欺压之感。他明明知道没有力量与冶哈对峙,与冶哈争红金
      谷是“鸡蛋碰石头”,但丢了红金谷,他又咽不下这口气。他与几个分队头头商量,
      要大伙一齐上阵争个理。有个头头说:“无人区不是讲理的地方,暂时先忍了吧。”
      而马廷决心已定,说:“愿意者跟我走,我不去会会冶哈,他不知道我姓马。”
      
          早上,马廷一行百余人扛着铁锹、镢头等,昂首阔步地走进红金谷,小元走在
      队伍中间,手里拿着小铁锨,脸上仍是一种无奈和冷漠。冶队巡逻的跑上来阻挡,
      被队伍推到一边,他急忙朝天鸣枪,马队两个汉子要跑上去夺枪,被马廷拦住。马
      廷第一眼就注意到半坡上木桩都不见了,预感到今天弄不好就是一场血战,但他清
      醒自己处于劣势,要尽量克制自己,避免自己队员流血牺牲。
      
          那个熊腰虎背的戈二带着八个荷枪的保镖跑步过来,一字儿排开,个个叉着腿,
      端着枪。
      
          “谁敢这么大胆闯入冶家地盘,咱们手中子弹可不长眼睛。”戈二故意放慢声
      音威吓着。
      
          “是你冶家侵占别人的场子,咱马队早就勘察过立了地标。”立在马廷身边的
      分队头说。
      
          “那地标呢?哈哈……”
      
          “我要问你呀,你们擅自毁去地标是犯法的。”
      
          “法?什么法?哈哈哈……”
      
          “叫你们冶队长出来。”马廷说。
      
          “这事用不着冶爷出马。”戈二掏出别在腰间的家伙,“我要你们立即离开咱
      冶队的场子。”
      
          “红金谷不姓冶。”有人嚷着。
      
          马廷眼睁睁看着戈二握着的真家伙,陷入一种欲还手而不能的窘迫之中。
      
          小元也瞪着惊奇而畏惧的眼睛。
      
          “我数到‘3 ’,你们还不走,就开枪啦。”戈二举起手中家伙,数着:“1
      ———2 ———”
      
          这时,人堆里骚动起来。马廷似不知所措地愣着,民工没有他发话,又不敢跑,
      只是本能地向外移动。小元没动,仍瞪着惊惧的眼睛。
      
          “3 ———”戈二数落枪响,一支枪向人群后面射击,其他几支都放空枪,戈
      二手枪由他自己灵活掌握。
      
          马廷没想到保安队真的开枪,赶紧和大伙跑出红金谷。小元倒在红金谷,再没
      醒来。子弹穿过他的胸膛,最终没有弄清小元是被长枪射中,还是死于戈二别在腰
      间的家伙。
      
          马廷抱住小元痛哭不已,他这时才悔恨自己一意孤行而伤害了堂弟。他说:
      “血债要用血来还,哥要为你报仇!”戈二看到打死的是马队长的亲戚,耷拉着脑
      袋,带马廷去见冶爷。两个汉子抬着小元尸体,随马廷身后。后面是马队的百余人
      跟着。
      
          前面河滩,冶队的三四百个民工正在冰冷的泥水里劳作。不少民工向这里张望,
      偷偷议论着,开枪打死人了!人家讨人命来了!看到监工的走过来,急忙低头干自
      己的活。一个刚投靠冶队的挖卡的金农讨好监工说:“是哪一家愣头青,也不看看
      冶队多少人……”监工只是重复“干活!干活!”走了。这个金农继续说:“还是
      咱头儿聪明,那天遇到有人抢场子,看到对方人多势众,就赶紧让出来,连一个屁
      都不敢放。”
      
          初来乍到的问:“经常有人抢么?”
      
          “抢啥?谁不想多捞金子?金老板们个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资深金农叹
      息道,“马兰山每年大小挖卡几千家,哪一天不发生抢金场子的事,经常会打死人。”
      
          “打死人怎办?”
      
          “还不就是支付一两万元,两家头头私了。”
      
          “死人,运回家吗?”初来乍到的打破砂锅问到底。
      
          “谁运?还不先挖个坑埋着,等村里人出去再运回。”资深金农嗓音低哑。
      
          河滩上军式帆布帐篷,一侧停着一辆越野车。保安队站在离军绿帐篷50米的地
      方,挡住马廷抬尸靠近冶哈住处。冶哈大步走过来说:“对不起马老板,来迟了。”
      马廷不动神色。冶哈责怪戈二:“你怎把事情弄成这样?马老板在马兰山也是有头
      有脸的人物,赶紧向马老板赔罪。”戈二走上前说:“马老板,是咱不认人,犯了
      大错。”
      
          马廷破口大骂:“你这熊样子,没有铁盒子,谁怕你。”
      
          冶哈急忙笑着说:“马老板,这就是你失礼了。”
      
          马廷说:“讲‘礼’,还打死人?”
      
          “咱冶队跑到你那儿去打了?”冶哈狡黠地说,“有啥事不好商量,咱两大帮
      派之间舞枪弄棒,也不怕挖卡们笑话?”他没容马廷开口,接着说:“这样吧,你
      先开个数,我连夜派车把你堂弟尸体护送回家,就算咱还欠你一个人情。”
      
          马廷见冶哈还想与马队搞好关系,他也不想由着性子与冶队搞砸,只得降心相
      从(随)。他头脑中升腾着一个意识:因为自己也有百余人的队伍,冶哈才不敢无
      视他;今后只有像冶哈那样壮大队伍,并建立武装保镖,才能占据马兰山,拥有和
      开采更多的金矿。马廷没有开数,也不要冶哈派车。冶哈赔他3 万,他也拿出2 万,
      作为小元安葬费与小元母亲抚养费,并承诺抚养婶母终生。然而,他对那个患高原
      反应致死的同村农民,却没有给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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