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如果我客观,如果我够胆,香港人对大陆客10年前的称呼就不能不提。
      
          10年前,香港人对大陆客的称呼其中使用频率颇高的要算“阿灿”和“表叔”。
      其中“阿灿”,在90年代香港的一部电影里,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傻乎乎、特能
      吃、经常出洋相的“大陆仔”,香港人这样明里暗里地看待内地客,不管怎么说都
      透着一种轻视与鄙夷;而“表叔”,让人想到《红灯记》里李铁梅的“我家的表叔
      数不清”,这里面的讽刺甚至调侃就更加意味深长……
      
          1993年,我到韩国采访后回京第一次途经香港,那时候香港在我的眼里也是一
      个地地道道的“外国”,很想停下来开开眼,买点东西。结果我如愿了,但同时也
      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因为那一次,我一个穷记者,竟然敢走进一家金店,迎客的店
      员开始误把我当成日本人或者台湾人了,赶紧向我拥来,先把我拉到柜台前,让我
      在一拉溜小圆座儿前坐下,天热,还特别端来一杯“王老吉”凉茶让我先“慢慢饮”
      ———妈呀,当时我被感动得发誓回北京一定要写篇文章,认真地赞美一下香港的
      顾客至上,还以为自己真的在香港做了一回“上帝”。可是这家金店的店员后来一
      口咬定我是日本人,我就不高兴,说我不是日本人“I ‘amChinese ”,立刻,这
      位店员的脸就变了,头一转,走到了一边,再也不理睬我。我一连“哎、哎”了好
      几声,想问问一枚我看中的戒指要多少钱,可他却装作没听见。当时金店里还有好
      几位店员,个个也都没事,但是人人都跟着装傻,好像他们谁都听不懂我说的英语
      是什么意思……
      
          十几年前的这份“遭遇”事后让我很长时间都惊诧香港的店员一见穷人,变脸
      的速度怎么会那么快?刷的一声,穷人在富人面前就被扒光了衣服,让人有地缝儿
      都来不及钻。然而10年后我再来到香港,以CCTV记者的身份在这里常驻,领了香港
      居民身份证,学会了几句粤语,有时,特别是溜达到大街上,自己俨然也是一个香
      港人,可是这件事儿我却怎么也忘不了,好几次都想拿着信用卡,再去一趟那家金
      店,非要买回当年我看中的那枚戒指不可!可是十余载光阴,当年的小金店如今仙
      踪何处我已无从查找,同时身边还有一个拦路虎总是会适时地站出来阻止我、嘲笑
      我,说人家香港的店员现在对内地人态度早已经和从前不同了,现在内地的很多
      “阿灿”和“表叔”,如果他们再来香港,大小商铺,店员不仅不会再行歧视,相
      反,很多人的脸上还会挂着对待衣食父母般的殷勤。
      
          2006年新年过后,我习惯地走进跑马地一家小什杂店买菊花,泡普洱茶。那家
      小店我过去不止一次光顾,10块钱一包的菊花也是已经买过了好几回。可是那天小
      店里的菊花不知怎么突然涨价了,10块钱一包变成了13,这是怎么回事呢?跑马地
      作为香港的“高尚住宅区”本来东西就比其他地方的要贵,我是因为考虑时间成本,
      才宁肯多花几块而不去跑远路。于是就问老板:“头先你们的菊花不是10文一包吗?”
      老板的脸有我平时熟悉的友善,此时却多了一抹无奈:“没办法啦,这些菊花都是
      从你们内地运来的,现在内地发达啦,人民币不断升值,我不加价,亏本啦!”
      
          回家的路上,我兜里的硬币少了,心里却莫名地漾出来一样东西,这样东西是
      什么?高兴,为什么高兴?小店的老板肯定不理解,我自己也没想得太深刻,只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嗓子眼儿就涌来小曲儿,哼哼唧唧地很认真。突然我打住了,自
      问:“什么?我刚才在唱什么?‘你看,你看,月亮的脸,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
      ’”天呀,我的嘴巴怎么会冒出这支歌,是谁在提醒我什么?
      
          2006年1 月9 日,中国国家统计局发布了关于中国GDP 历史数据修订结果的公
      告,按照被修订后的GDP 数据重新计算:1979至2004年,中国GDP 连续25年每年平
      均增长率为9.6%. 为了配合发布这条消息,中央电视台的“中国周刊”栏目特别约
      我在香港为他们采访世界一流咨询机构———高盛公司在中国地区的首席经济师梁
      红女士。梁女士同意接受我的采访,大家坐下来交谈,一上来她就反问:“不知道
      你还记得不记得,1957年,中国提出了一个响当当的口号,叫做‘超英赶美’?”
      我说:“记得,怎么能忘记?好多那个年代出生的人,有人的名字干脆就叫‘超英
      ’!”她说对,就是“超英”。现在,2005年,中国经济实力已经超过了英国,在
      世界已经坐到了“第四大经济体”的席位,而再过5 年,中国的经济还有可能超过
      日本,日本在世界上目前可是排名第二……
      
          从跑马地小什杂店买菊花回来的那天路上,我一路欢歌,当时想的其实更多的
      是经济预测专家曾经告诉我的中国“超英”的好消息,下一步就是“赶美”的时间
      表(最晚2041年)———祖国大陆在香港正北已然成为一棵大树,让香港背靠,将
      来还可以让他们充分乘凉,这是何等令人快慰、骄傲之事!多花了三块钱,我倒乐
      得像捡了个大便宜,一到家就泡上了一壶“菊普茶”,一人边饮、边笑、边思量。
      
          1993年,我离开香港时要写的那篇小稿儿,现在,是到了该动笔的时候了。
      
          可是写什么呢?
      
          其实买卖人,“无利不起早”,甚至“看人下菜碟儿”,说到底并不是香港商
      家独有的毛病,天下商人谁能摆脱这种“小气鬼”的胸襟?但是商家看人是不是也
      有“看人”的眼光?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当然包含着人类的传统美德,但是
      “看人”的学问还有智慧、前瞻与理性。假使今天,一位顾客走进了金店,他买不
      起钻戒,明天呢?明天是一个多大的变量?想不到“明天”,小店员当然有理由
      “刷”地一转身,再也不搭理这位穷顾客;可是想到了“明天”,情形就有可能改
      变,小店员不仅不会再转身,脸上还会继续保持着微笑,因为明天,“穷顾客”也
      许依然还在受穷;也许人家已经发达———再进金店,点名要的就是一颗“钻戒”,
      而且论个头儿,还是最大的,这一点,谁又能提前说得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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