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当时全中国知识分子最集中的林场,146 名大学生响应党的号召齐集此地,
      为改变京津地带的风沙危害植树造林,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催人泪下的创业乐章。
      只是当初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由于政治风云的无情席卷,他们自身的命运从此也发
      生残酷转折……
      
          在这里,最丑陋的季节是春天。
      
          没有鲜花,没有绿草,没有乌鸣,没有流水,只有高高低低、明明暗暗的残雪,
      像一片片灰灰白白的癣疥……
      
          一直到5 月底,消融的冰凌伴着纤弱的溪水,才开始弹拨起春天的琴弦。仿佛
      是一夜间,落叶松们、云杉们、白桦们悄悄披上了明亮的新绿,但此时分明已经进
      入夏季了。于是,夏天的茂盛便排山倒海地到来了,百万亩松涛浩浩荡荡,松间的
      绿毯上更是群芳吐艳,明黄的虞美人,火红的金莲花、粉白的走马芹、橘红的野百
      合,湛蓝的山鸽子……一夜秋风,涂红涂黄,飞赤流丹,大自然的魔手挥舞着最奢
      侈的油彩,染尽群山层林,绘出了一幅最恢宏最瑰丽的油画。但秋天也是短暂的啊,
      一场大雪,万物静寂,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于是,这里便进入了长达八个月的冬季。
      
          你能想象吗?这里全年平均气温-1.2℃,最低-43.4 ℃,无霜期最短只有42天,
      最晚的一场雪在6 月,最早的一场雪则是在8 月。
      
          这是一个比哈尔滨更寒冷的地方!
      
          这是北大荒吗?这是北极洲吗?
      
          不!
      
          北京的朋友,它就在你身边,一个直线距离不足200 公里的地方。
      
          东北望,是坝上!
      
          去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在河北省围场县城采访了一位特殊的老人。
      
          说他特殊,是因为他是残疾人,双腿截肢,身陷轮椅。
      
          他叫孟继芝,69岁,北京市平谷县人。
      
          1963年冬天,刚刚从张家口林业干部学校毕业的孟继芝在坝上护林,直到12月
      中旬,大雪覆盖,火警解除。他头戴狗皮帽,足蹬毡疙瘩,身穿厚棉衣,外裹羊皮
      袄,高高兴兴地往场部走去。雪太大了,气温-39 ℃,他迷路了。被救起时,已经
      被冻得浑身僵硬,双腿枯黑……一
      
          从此,他截去了双腿。
      
          那一年,他才19岁。
      
          “我的运气好啊,伤残之后就一直生活在县城里,活得好好的。”他笑呵呵的,
      十分满足的样子,“我的战友们生活在坝上,都是杂病缠身,很多人去世了……
      
          笑着笑着,眼泪却下来了,哗哗的……
      
          坝上,是一片什么地方呢?
      
          其实,大家都不陌生。它就是清朝康乾皇帝开辟的木兰围场的中心地带,也是
      现在京津地区暑期旅游的热地——塞罕坝。
      
          塞罕坝,是一个蒙汉合璧的名字。“塞罕”是蒙古语,表示美丽:“坝”则是
      汉语了,合起来的意思就是“美丽的高岭”。
      
          这是一块极其特殊的高地,位于北京之北,内蒙古高原的南缘,却又隆然而起,
      比内蒙古高原还要平均高出50米,恰似床沿的一个枕头。
      
          历史上,塞罕坝及周围地区曾经森林茂密,禽兽繁集,辽、金时期,“落叶松
      万株成林”。公元1681年,康熙皇帝“立马一望,干峰万峰惧在足下”,遂设“木
      兰围场”,成为皇家猎苑。其实,康熙的真正用意还在于炫耀武力,威镇漠北,阻
      止蒙古民族南侵。
      
          从康熙、乾隆到嘉庆皇帝,曾在此举行105 次猎狩。塞罕坝,成为大清帝国的
      绿色长城。
      
          鸦片战争之后,国运式微,外债日巨。同治二年,即公元1863年,清政府被迫
      开围放垦,对塞罕坝地区森林进行掠夺性采伐。到清末,官伐、商伐,偷伐加上山
      火,原始松林已经所剩无几。民国之后,军阀混战,日本入侵,这里沦为土匪的巢
      穴,更是山火频频,把残存的次生林也烧光了。
      
          建国初期,塞罕坝一带已经彻底荒漠化。
      
          漠北的狼烟没有燃起,沙尘却滚滚而来了。
      
          从地图上可以明显地看到,内蒙古高原大漠横亘、沙海相连。世界著名的巴丹
      吉林、腾格里、乌兰布和、库布其沙漠和毛乌素,浑善达克、科尔沁沙地,扇形围
      聚在北京的北面,构成三千多公里的风沙线,而距北京最近的就是东北方向的浑善
      达克沙地,直线距离只有180 公里。
      
          浑善达克沙地的海拔高度1400米左右,北京的海拔呢?43.71 米!
      
          有人形容,如果这个离北京最近的沙源堵不住,那就是站在屋顶上向院里扬沙。
      
          而站在浑善达克沙地南缘的,就是塞罕坝!
      
          塞罕坝,距离北京最近的也是最关键的一道风沙屏障!
      
          此时的塞罕坝地区,方圆150 万亩,除了在阴坡地带残存着零星的天然次生林
      之外,全是一望无际的荒漠,裸露的沙丘与沙丘之间,是散散漫漫的浅根草皮,在
      勉强地维护着脆弱的生态。如果进一步恶化,与浑菩达克沙地连为一体,对北京的
      威胁简直不堪设想。
      
          必须扼住这个风口,不管多大代价!
      
          从1955年开始,仅在塞罕坝一线,各级政府就建起阴河、大唤起,山弯子林场
      和大脑袋机械林场等。
      
          但由于气候条件过于恶劣,各家林场难以立足,奄奄一息,几欲下马。
      
          1962年,国家再次调集数十名干部,专家和147 名大学生,专门成立林业部直
      属的塞罕坝机械林场,带领200 多名职工,雇用数万名农民,开始在这一片并不适
      合人类生存的高寒地带植树造林,向极限挑战。
      
          40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造林者大多已去世,但一片浩瀚的人工森林却奇迹般地
      站立了起来。
      
          从卫星云图上可以明显看到:一弯深深的碧绿,像一只展开双翅的雄鹰,紧紧
      地扼守在黄色的浑善达克沙地的南缘。
      
          这一弯绿色,就是塞罕坝!
      
          她的面积是960 平方公里,恰好是共和国面积的万分之一!
      
          这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森林啊。
      
          今年春天,北京的权威媒体发布了一条消息:北京地区的沙尘暴危害已经明显
      减轻,这是北京以北地区多年来植树造林的结果。
      
          消息很短,简简单单,没有什么具体内容。
      
          看到这里,我的心底突然生发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里更多的是一种悲
      哀。
      
          哦,塞罕坝,这一块冰冻的雪原,默默地站立于北京的身后,那么近,却又那
      么遥远,那么陌生……
      
          那是一段怎样悲壮、凄惨的历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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