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很久地沉浸在对宁夏韦州镇的历史想象中。
      
          韦州地处西鄂尔多斯荒原的南端,1998年9 月当我穿越辽阔的荒原到达韦州时,
      韦州整个的色调是土黄色,和荒原一样。土房、土墙、土路,给人一种异常干涸的
      感觉。可历史上的韦州肯定不止这一种单调枯萎的土黄色,它肯定有别样的色彩。
      否则,那个明太祖朱元璋第14子不会在韦州建离宫别墅的。“风清月明”、“凉爽
      宜人”的韦州肯定不是除了人便万物凋瑟。佐证韦州历史上文化自然景观的另一史
      料记载是:韦州曾成为明代伊斯兰教经堂教育中心。明万历年间,韦州出了一位卓
      越的经学大师海东阳,经名艾哈默德。这位海东阳是明代后期中国伊斯兰教经堂教
      育创始人胡登洲的嫡传弟子,胡太师祖创立经堂教育于陕西咸阳,很快被海东阳
      (穆斯林人尊称海太师爸爸)和其父海师等著名经师传入回族聚居的半个城(今宁
      夏同心老城)和韦州城一带。胡氏嫡传弟子有三人,其中两人即至同心城、韦州城
      设帐讲学,二传弟子著名的有四人,其中有三人到同心城、韦州城讲学,其三传弟
      子也大部分授业于同心、韦州,足见同心、韦州当年伊斯兰教经堂讲学如何盛行。
      海东阳在韦州设帐讲学,阐训万代,成绩卓著,蜚声海内。云南、陕西、山东、杭
      州等地学子负笈载道,接踵其门而求学,韦州成为“天下之人,裹粮问业,户外之
      履满焉”的经堂教育中心。
      
          我一直在想象“裹粮问业,户外之履满焉”、学子如云的韦州,想象这沙漠边
      缘曾经有过的求学盛况。如此深厚的文化渊源不可能迹断烟灭,它一定渗入韦州人
      的血脉之中。那么我就想,我专程到韦州要访问的一个人是不是就归为这种文化传
      承和渗入的现象之一斑呢?
      
          她是一位女校长,叫马新兰,经名:海迪彻。当然,马校长从事和献身的是现
      代教育,我只是想说这位女性精神中的韦州文化。46岁的马新兰生命的27年都献给
      了韦州的女童教育,19 85 年恢复韦州回民女小时,马新兰从韦州中心小学调回民
      女小当校长,那时加她一共6 个老师、90个女学生。1998年,回民女小有21名老师,
      360 个学生。从1985年到1998年从回民女小走出去的女学生已达 1000 名。她们中
      许多人上了中学,其中又有许多中学毕业后考上了北大、北师大、中央民族学院,
      许多人做了教师、干部、商界老板。从学校到清真寺,从社会到家庭,韦州女小走
      出去的学生都成为生活和社会发展的需要……就马新兰个人而言,千名学生完全堪
      称“弟子如云”;就宗教传统而言,在“女孩九岁就要封斋、不能再与男孩一起蹦
      蹦跳跳、十五六岁就要出嫁”的韦州,马新兰让1000名女孩在不同程度上获取了另
      一种人生,这在韦州、在鄂尔多斯荒原应该是一种奇迹。
      
          1971年,19岁的新兰做了民办教师,月工资只有5 元。做一个女教师、教许多
      许多的孩子是新兰童年就有的梦想。这梦想如同一粒种子种在一个小女孩纯洁的心
      灵之后,它是一定要发芽开花结果的。是谁在新兰心上种下了这粒美丽的种子呢?
      几十年以后,马新兰依然沉浸在纯洁的回忆中——“……我们的女儿若没有女教师,
      家长是不让去上学的。那年她来了,我们全村的女孩都去了。她向我们走来时,我
      们非常紧张,全都躲在墙根偷偷看她……她那么美丽、那么漂亮,她是从北京来的。
      我不知她怎么就从那么远的北京来到我们这么偏僻的韦州的。那是1958年,我只有
      6 岁。她只教了我们一年就走了,我不知她后来到了哪里,但我一直都在想念她。
      长大了当一个女教师就是在看见她以后产生的,抹都抹不掉了。1992年,周卫他们
      开始搞女童研究时,把我们学校定为试验学校之一。他们上上下下做工作,一定要
      让试验学校的女教师达到40%以上,一定要让每个试验学校配一个女校长,我是深
      深明白他们的心意的。一个好的女教师、女校长兴许一生都会成为她心中一束不再
      凋谢的七色花,她会因此一生怀着梦想去追求、去奋斗……”应该说,当年那位从
      北京来的女教师和马新兰相伴的日子绝不是一年,而是整整一生。当女校长之初,
      马新兰带着师生捡半截砖头盖教室、垒院墙;到草滩上捡发菜,卖了添置办公用品
      ;亚运会在北京开幕前,马新兰让学生们把“叔叔,请你注意安全”的话一针一线
      绣到小手帕上,当几十条、几百条小手帕寄到北京、上海、银川的交通部门时,成
      千上万的司机叔叔、阿姨们就聚集到一起宣誓“向宁夏的小朋友们学习”。女童教
      育试验开始后,马新兰一周一节大课,一讲就是4 个小时,她给自己的学生讲“怎
      样自强自立”,给学生的母亲讲“怎样做一个合格的母亲”;她开设缝纫、裁剪、
      刺绣、烹饪、育种等各种实用技术课,她希望孩子们考不上学能尽快在社会上自立
      ……
      
          西部女童教育试验对于奋进的韦州回民女小实在是推波助澜:1992年9 月7 日
      新学期刚刚开始,宁夏教科所周卫、王强们即把写着“心灵手巧、自立自强”中、
      阿、英三种文字的校训牌轰轰烈烈授给了韦州回民女小,自那时起,女小就成为大
      西北女童教育试验一颗闪亮夺目的星。你随时都可以听见一个偌大的外部世界向女
      小频频走来的脚步声——
      
          1993年9 月17日,女童教育试验一年后,在银川参加“全国女童教育试验汇报
      交流会”的青海、甘肃、宁夏三省(区)县、乡和学校的60多名代表来到了女小。
      出席这次会议的国家教委教育发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员王晓辉来到了女小;北京大学
      中外妇女研究中心的五位教授王庆淑、郑必俊、齐文颖、臧健、王春梅来到了女小
      ;宁夏教育厅、民委、妇联的负责人来到了女小……
      
          1994年12月11日,参加国家教委、全国妇联联合在银川召开的“全国女童教育
      现场会”的全国28省市、200 多位代表来到了韦州女小;全国妇联书记处书记康泠
      来到了女小;国家教委基教司司长王文湛、自治区副主席刘仲来到了女小……
      
          1994年7 月 19 日,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杨立文、臧健一行6 人来到韦州女小
      进行“口述史”访谈……
      
          中宣部文艺局苏小卫等6 人捐赠的4 大包工具书和儿童读物从北京寄到了韦州
      女小……
      
          北京大学教授郑必俊、臧健救助失学女童的800 元捐款寄到了韦州女小……
      
          中央广播电台一行四人来韦州女小采访录音……
      
          中央电视台大型电视系列片《解放》摄制组来韦州女小拍女童教育纪实片……
      
          签着中央电视台各栏目主持人姓名的一份挂历从北京寄到了韦州女小……
      
          加拿大友人帮助建小农场的2 万元人民币交到了韦州女小……
      
          巴林国法克利亚·亚瑟利比女士捐赠乡村图书室的750 美元交到了韦州女小…
      …
      
          英国伦敦大学教授伊丽莎白一行5 人来女小参观考察……
      
          清真寺和社会各界群众的捐款来到了韦州女小……
      
          还可以举一些。
      
          女童教育试验4 年间,从荒原南端小小的回民女子小学走出去的又是什么呢?
      
          1992年4 月3 日,由宁夏教科所推荐提名,马新兰参加了全国中小幼教职工访
      日团,赴日本参观考察中小幼教育;1993年11月 18 日,应北大中外妇女问题研究
      中心邀请,马新兰随西部女童教育课题组一行8 人来到北大参加第二届国际妇女问
      题研讨会,韦州女小的手工刺绣品义卖在北大引起轰动;1995年8 月20日,马新兰
      赴北京参加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代表大会,将西部女童教育成功经验通过非组织
      论坛介绍给世界各地;与此同时,马新兰成为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并被
      亚太地区新闻单位评为“亚太地区十大杰出妇女”,1993年教师节,马新兰成为中
      央电视台“东方之子”栏目人物……
      
          还可以举一些。
      
          这频频地“走进来”和“走出去”,使荒漠南端的韦州、韦州小小的回民女子
      小学成为“天下人知”的地方。当年在韦州传播经堂教育的海东阳也未必到这份上
      吧?
      
          在如此的“走进来”与“走出去”中,马新兰和这世界的大人们便把美好的理
      想和具体的生存、把广阔的外部世界和孩子们未来的人生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教育,
      在西部荒漠沙原如同一滴滴甘露渗透在回民的小女儿们心上。
      
          伴随着“走进来”和“走出去”,一个个美丽动人的故事发生了——
      
          故事之一:1995年6 月,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史静寰博士带领学生做“性别意
      识研究”。她写信给马新兰,让马新兰在她的学生中做一个测试,即用简单的图画
      表达“我长大了做什么”,同样的测试在北师大附小同时进行。当两个完全不同地
      域的学校的测试结果集中在史教授手里时,她出乎意料地惊诧了:北师大附小女学
      生图画绝大多数表示长大了当歌唱演员、舞蹈演员、播音员、秘书、美容师等,男
      孩子表达的是商界老板、警察、士兵、运动员、科学家、飞行员等;韦州女子小学
      的图画表达则是开飞机、开火车、电脑操作、科学家、运动员、教师等等,这样的
      比例很高。北师大附小学生们的图画使史教授发现,城市的职业性别选择已潜移默
      化为孩子们的性别意识,但马新兰的孩子们是怎么回事呢?这让史教授好一阵费解。
      马新兰到北京参加世妇会时史教授问马新兰:“能说说你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吗?”
      马新兰说:“史老师,你得知道,在我们那里学校是女孩子唯一能产生梦想的地方。”
      
          作为始终从事着前沿性教育理论研究的史教授,她非常感慨在封闭贫困的西部,
      学校作用的明显以及许许多多像马新兰这样的校长和老师们正带领千千万万孩子挣
      扎着走出传统,而城市没准儿正悄悄向传统回归……
      
          故事之二:1993年9 月北大五位女教授到达韦州时,围观女教授使韦州万人空
      巷。“三西工程”移民中的一户移民马小玲母女挤在人群中间,上完小学一年级的
      马小玲从100 多里外的贫困山村马高庄移民到韦州时已经失学。小玲母女挤在了臧
      健教授身边,臧健拉着小玲的手问:“小朋友,你上学没有?”小玲摇摇头。臧健
      又问:“你几岁了?”小女孩不说话,旁边人代答:“11了。”臧健又问:“你们
      家兄妹几个?”小玲母亲回答:“三男一女,她为二。”臧健又问:“哥哥上学没
      有?”小玲点点头。臧健继续问:“你想上学吗?”小玲使劲地点点头。在这点头
      与摇头中,善良的臧健对马小玲已经充满了深深的同情与爱怜,她掏出随身带的两
      支圆珠笔送给马小玲:“小玲,你要争取上学,若实在上不了学,你就跟哥哥学习
      识字、写字……”说完,臧健就随“大部队”到韦州城南参观清真大寺,又折回参
      观康济寺塔,转了韦州的好几个土街土巷。这时的马小玲始终挤在人群中,尾随在
      臧健身后,只是臧健没有发现。几个小时后,臧健他们上车去同心县城,在马达已
      经启动的瞬间,臧健突然发现远远站着的马小玲,并且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马小玲的
      喊声:“阿姨,再见!”这个一度只会摇头点头的小姑娘在离别的瞬间突然发出的
      喊声,让臧健柔肠寸断,她和身边的全国妇联儿童基金会的丁鹏霎时泪流满面,
      “小玲再见!再见……”臧健意识到此生此世她不可能忘掉西鄂尔多斯荒原南端这
      位小姑娘了,丁鹏说:“小姑娘大约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了。”第二天,在同心县城
      的座谈会上,臧健眼含热泪地说到了默默的、无望无助的那个韦州小女孩,说到了
      那声令她永远牵念伤感的喊声。在座的人无不伤怀感动,臧健发现马新兰哭了。
      
          回到学校,马新兰就把这个故事讲给全体老师们听,然后发动老师和学生在韦
      州镇寻找马小玲。因小玲一家是移民,没有户口,许多人也不认识,找不到。几天
      后,马新兰他们才在河滩的一间租房里找到了马小玲一家。小玲的母亲说,自那天
      见到臧健阿姨后,小玲一夜一夜在梦中哭醒,有时睡着睡着就突然坐了起来,说我
      要上学。臧阿姨给的两支圆珠笔也让哥哥和弟弟拿走了,小玲哭了半天……马新兰
      听完就说,明天就让小玲到女小上学,免去学杂费。小玲妈说,小玲得看四弟,我
      和她爹每天都要去挖甘草(又是挖甘草!)。我们是外来户,没有地,口粮全靠买。
      一斤甘草卖一元钱,除了买粮还要供两个男娃娃上学。马新兰说,让小玲带小弟弟
      上学,小弟弟可免费上学前班。于是小玲上学了,马新兰还免费发了小玲一套校服。
      这年11月马新兰到北大参加第二届国际妇女问题研讨会时,专门给臧健带了一张马
      小玲穿校服的照片。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马小玲,我们已经找到了,她已上学,马新
      兰说。太谢谢你们了,是你们救了孩子。臧健说。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照片,像
      抚摸着别离已久的小女儿。马新兰散会时,臧健买了文具盒、铅笔、毛背心托她带
      给小玲。
      
          回韦州后,马新兰专门召开一个全校大会把臧健的东西转交给马小玲,她要在
      孩子们心上留下一个仪式。
      
          此后,臧健就和小玲通信,小玲每学期的考试答卷都写得工工整整,由父亲寄
      给臧健。
      
          1994年臧健一行到韦州做口述史访谈时专门去了小玲家,小玲又高兴又紧张。
      臧健给小玲带来了书包和自己女儿的许多许多的书。小玲,阿姨看看你的书包。臧
      健说。小玲拿来了,是个又脏又破的白塑料袋。小玲,你看,阿姨给你从北京买来
      了新书包,还有这么多书。小玲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这书包里装的全是知识。小玲,
      你会做什么,能告诉阿姨吗?小玲终于说话了。小玲紧紧拉着臧健的手。那一刻臧
      健的心被泪水淹渍了,她想,她和小玲有一种前世今生的缘分。
      
          后来宁夏自治区教科所陈少娟资助300 元帮助小玲念完小学,1997年已考上韦
      州中学的小玲每年接受着臧健500 元的资助。
      
          故事还没完。1998年7 月,韦州女小的马虹以很优秀的成绩考上了同心县重点
      中学,但马虹姐妹6 个,5 个都辍学的辍学、不念的不念,马虹父母绝不同意再让
      马虹上中学。马新兰知道后越想越觉得可惜,她想找一个帮助马虹的人,她想起了
      和臧健一起来韦州的中国儿童基金会的丁鹏。她让马虹给丁鹏写封信,她也亲自给
      丁鹏写封信。可发信时怎么也找不到丁鹏的详细地址,她就把信发给了臧健,她托
      臧健把信转丁鹏。臧健呢,收到信后一刻也不停地为马虹想办法,她知道丁鹏那年
      从宁夏回京不久就调到了中国银行,臧健觉得这么多年她们也没来往把信转去也不
      大好,臧健就问全国妇联春蕾计划能不能救助,回答:春蕾计划只资助小学女童,
      不资助中学女童。于是臧健就找到弟弟一家商谈,能否资助马虹。弟弟一家欣然应
      允,并决定以弟弟的女儿臧彤的名义进行资助,每年500 元。臧彤在1998年夏季以
      652 分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北大生命科学学院;臧彤在中学时代就曾想资助一个贫困
      地区的孩子念书。
      
          1998年9 月我到达韦州女小时,马新兰把臧健和臧彤资助马小玲、马虹上学的
      信及汇款单复印件一一拿给我看。这一年的岁末,在北大勺园,臧健请我吃韩国料
      理,我发现,这实在是一位柔情善感、充满同情心的知识女性。我向她索看了马新
      兰、马虹写给她和给她侄女臧彤的回函。至此,我有一种感觉,中国的女儿们,把
      善意与良知、把理性与同情织梭般织成了北京至大西北横跨天际的彩桥,这彩桥接
      通了西部女童抵达另一种人生的路。
      
          西鄂尔多斯荒原下雨了。
      
          那一个雨夜我住在了韦州,窗外,韦州一片漆黑寂静,雨点紧一阵慢一阵地敲
      打着窗棂。
      
          马新兰坐在我的对面,和我说着很长很长的夜话。
      
          荒原的雨声,辽阔而贴近……
      
          臧健在北大勺院2 号楼门前等我,她很高地站在雪后的阳光下。雪后的阳光分
      外灿烂,穿着豆绿色羽绒服的臧健分外灿烂。“你是梅洁……”“你是臧健……”
      当我们几乎同时在行人中认出对方时,我想肯定有一种不朽的默契在我们心中同时
      升起。
      
          在2 号楼内的韩国料理间,我迫不及待地给臧健拿出了马小玲的照片。臧健反
      复抚摸着照片,惊喜得一遍又一遍地说:“都长这么大啦……”看着臧健充满母性
      的爱怜我很感动,我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呀,小玲今年都15了……”
      “我本来说今年暑假领着我女儿和臧彤到韦州去看看小玲、马虹、马新兰的,后来
      有事又耽误了……1993年新兰给我带过小玲一张照片,我实在没想到5 年后又有人
      给我带来照片……”说着话,臧健一双温柔细长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照片上的小玲。
      
          马新兰领我在韦州的土街土巷走了很远的路,走出了镇子、走过了河滩,走到
      了两间小土房前,就走到了小玲的家。小玲在屋外的一小块地里挖土豆。土豆很小,
      核桃那么大,像我在窑山看到的一样。
      
          “今年天旱,没长大……”小玲望着我,很腼腆地笑。读初二的小玲已长成大
      姑娘样,朴实、健康、大方、耐看,有一种成熟美。
      
          “让梅阿姨给你照张相,给臧健阿姨带去。”马新兰说。
      
          “那我换件衣服……”马小玲说。
      
          “不用换,这就挺好。”马新兰说。
      
          “你就挖土豆,我给你照。”我说。
      
          于是,在土豆地里,我给挖土豆的小玲拍了五六张照片。那时我就想,我是一
      定要把照片带给臧健的。
      
          就着两盘石锅拌饭、两条炸黄花鱼,我和臧健的话题就没离开小玲,没离开西
      部女童。然而,我听到更多的是“大龄女童”。作为研究中外妇女问题的学者,臧
      健发现了一个新问题领域。
      
          以往无论是儿童学或生物学或统计学的研究,习惯将儿童年龄定义在0 -14岁,
      15岁以上即与成年人同等看待,臧健说,联合国儿童发展基金会的定义,将儿童界
      定为0 -18岁。这一概念从1995年开始,已为我国政府所接受。因此,我们今天谈
      论女童,应指0 -18岁的全体女孩子。
      
          儿童按照不同的年龄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发展阶段:0 -5 岁为婴幼儿期,6 -
      12岁为学龄期,13- 18 岁为青春期。女童研究的范畴,应包括女童生长、发育、
      就业的全过程,也就是说我们考察历史形成的以及不断演变的对女童的歧视,关注
      女童所应获得的平等权利是否受到侵犯,应包括女童从出生到青春期的整个发展阶
      段。
      
          臧健在多年的研究中、尤其是在1993年7 月赴宁夏做“口述史”访谈中发现,
      贫困地区的失学女童不仅仅局限于学龄期儿童,13- 18 岁的大龄女童失学问题往
      往更为严重。相比来讲,大龄女童的生存状况更为不利。种种原因,贫困地区有70
      %适龄女童不能入学,这就势必造成贫困地区有70%的13-18岁的没念过书或只念
      过一二年书的大龄女童文盲。这些女童再也无法进入学校,即使在西部女童教育搞
      得好的地区和学校,大龄女童也因为年龄偏大正规学校无法接受而失去受教育的机
      会。这部分大龄女童文盲将构成下个世纪初中国妇女文盲的主体。臧健说,目前的
      研究表明,妇女受教育程度与初婚年龄之间存在着密切关系,贫困地区大龄女童受
      教育程度低是她们早婚早育率高、多胎多育的基本原因。
      
          臧健说,九十年代以来,世界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处于青春期的大龄女童卖
      淫、性交易与性剥削问题,在我国也开始出现。在发达地区城市中做三陪女、卖淫
      女的,大部分来自贫困地区和贫困家庭,其中有相当部分是未成年的大龄女童。卖
      淫是个遍布全世界的社会问题,仅靠公安部门打击是不够的,它需要全社会的努力。
      假如贫困地区的大龄女童能够享有受教育的权利,假如她们能够得到技能培训,假
      如她们具备了发展能力,她们中大部分人就不会选择卖淫脱贫的方式。就此问题,
      臧健在1993年的“口述史”访谈报告中,在1995年世妇会女童论坛上,在1997年
      “贫困地区女童发展战略研讨会”上,多次呼吁政府和全社会予以关注。
      
          臧健认为,在女童失学辍学比例和大龄女童文盲相当高的地方,非正规教育不
      仅使女童特别是大龄女童重新享有受教育的权利,更获得参与社会的机会,其作用
      不可低估。非正规教育往往是与贫困相联系的,越是贫困的地区,其效果越明显。
      非正规教育不能反映一个国家的教育水平,却是发展中国家藉以促进改善贫困地区
      女童状况的有效途径……
      
          臧健对大龄女童问题的研究与关注使我立即想到了一个人,这就是六盘山下的
      固原地区西吉县单家集的单秀明。也许我们早已从《红旗飘飘》大型丛书里、从许
      多长征过的前辈的回忆录里,看到过单家集。1935年至 1936 年吴焕先、程子华、
      徐海东、毛泽东、张闻天、王稼祥、聂荣臻、左权、陈赓、杨勇等红军领导人率红
      二十五军、红一方面军、西征部队红一军团先后三次进驻单家集。离单家集不远的
      将台镇就是红军三军会师胜利结束长征的地方。
      
          我发现,几个月来我在西部走了很远的路,但我走来走去没走出黄河,没走出
      古丝绸之路,再就是没走出这条长征之路。当然我们更能从毛泽东的著名诗词《清
      平乐·六盘山》里获悉,这是块播撒过革命种子的地方。这主义里包括英雄主义、
      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等等。单秀明的母亲就是在这些革命主义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一
      位英雄的穆斯林女儿,无论是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还是新中国成立,这位女性都勇
      敢地担当了单家集村妇救会主任、村贫协主席,我们完全可以想象一个在风雨、炮
      火中奋不顾身的女性的形象。因此,这位母亲就在1965年国庆节时,随少数民族代
      表团走上了天安门观礼台,受到了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
      见。然而仅仅一年之后,一切都翻了过来。“红卫兵”、“造反派”洗劫了单家,
      因为他们在反复的抄家中发现了这位母亲和刘澜涛的合影,“和叛徒合影肯定是叛
      徒”,造反派们说。他们殴打这位英雄母亲的丈夫,说他把图钉钉在毛主席像上
      (用图钉把一张像钉在墙上何罪之有?),立即定为“现行反革命”……于是,这
      位熬不过惊恐、折磨、凌辱的男人就在1966年岁末上吊自杀,那年单秀明初中毕业,
      是单家集史无前例的三个女初中生之一。而母亲为了孩子们,顶着熬着走了过来…
      …从遥远的西部农村单家集我们进一步理解什么叫“浩劫”——无论城市农村,也
      无论天涯海角,命运之苦在劫难逃,如同洪水过街,片甲不留。这种让人无法逃遁、
      无处藏身的“革命”,其渗透性、残酷性与无人道性实属人类罕见。
      
          少女单秀明经历了光明与黑暗、天堂与地狱的心灵轮回,这势必要奠定她日后
      的不屈不挠;而血脉里流淌着英雄母亲凛然傲然、追求光明与正义血液的单秀明,
      日后的人生绝不会卑琐与平庸。
      
          1974年单秀明被西吉县兴隆镇农业技术推广站聘为农业技术推广员,社会上普
      遍称为“老推”。“老推”的日子永远和农民在一起,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不同的
      是他们在顽强地推广良种和先进的农业技术的同时,顽强地与千年的传统和保守、
      愚昧、落后抗争。西吉是“苦甲天下”的西海固(西吉、海原、固原)三县的首称
      县,西吉聚居着80%的回族人口,经济文化非常落后,直到九十年代许多村子仍没
      有一个女孩上学,农村女性文盲率高达 90 %。
      
          干旱贫瘠的西吉兴隆,历史上从来不种蔬菜、更不种西瓜,1983年,单秀明率
      先要在兴隆推广地膜西瓜。她发动了40名能够管得住男人的女人——单秀明向我说
      这句话时对我解释了一句:即在男人面前说话能够算数的女人。她向她们说:“你
      们种,我承担风险。成功了你们付给我种子、化肥、地膜款,失败了我赔你们每亩
      地400 斤麦子,种子、化肥、地膜款我不要了。”那年推广种植了60亩,亩产2000
      公斤,成为西海固农民当年家喻户晓的新闻,结束了兴隆不能种西瓜的历史。后来
      的兴隆几乎每家每户都三亩两亩地种西瓜,全镇最多的年份种500 多亩西瓜,最少
      的年份也种200 多亩,现在,亩产已达4000公斤。后来单秀明见到我时说:“一亩
      地赔400 斤,60亩要赔24000 斤麦子呀!种子、化肥、地膜我已垫进去6000元。真
      砸了拿啥赔呀?现在想起来也后怕,那时就是坚信能成功。” 1987 年单秀明推广
      地膜玉米1700亩,外面风传:“种不成没事,有农技站赔呢!”单秀明说:“你必
      须给我好好种,别老想着等我赔,只要有人种成功一亩,也别想我赔你。”单秀明
      说,该硬时也得硬。结果一举成功,亩产 390公斤,现在兴隆的地膜玉米亩产550
      公斤,最高的达800 公斤,单秀明在兴隆累计推广地膜玉米2 万多亩。 25 年来,
      单秀明参加完成农业技术试验课题 30 多项,示范推广地膜玉米栽培、农作物立体
      复合种植等农业新技术 24000多亩,增产粮食164 万公斤,净增产值74万多元;单
      秀明大力进行农作物品种改良,使兴隆镇的小麦品种更换了5 次,马铃薯品种更换
      了5 次,玉米品种更换了3 次,胡麻品种更换了4 次,兴隆的良种覆盖率达到98%
      ;单秀明推行中低产田改造,使近万亩中低产田亩产由150 公斤提高到 300多公斤
      ;单秀明推行土壤培肥技术、小麦玉米套种技术、节能日光温室技术20多项,使全
      镇 29300多亩农作物单产由90公斤提高到 184公斤,增产粮食 5040 万公斤,使兴
      隆镇 90 %的农民解决了温饱;如同不种西瓜一样,兴隆人历史上不种蔬菜,执著
      也执拗的单秀明一定要带领兴隆人种蔬菜。现在兴隆人种的蔬菜不仅满足自己食用,
      还大批量地运往西安、兰州。最多时兴隆一年种植蔬菜1600多亩,亩产3000多公斤,
      1997年兴隆农民仅蔬菜收入就达20多万元,最好的户一亩蔬菜产值就达2000元。西
      瓜、蔬菜使兴隆的穆斯林女儿们个个挺起腰板做人了,丰收的季节,她们的西瓜、
      蔬菜生意热闹成了“兴隆一条婆姨街”……
      
          这是一个多么顽强的、了不起的女儿!这是一个与穿梭炮火、打土豪分田地、
      做军鞋抬担架的母亲一点也不逊色的女儿啊!
      
          1990年单秀明创办农业技术学校,培训近2 万人次,使全镇5000多农村主要劳
      力掌握了一至两门技术;同年宁夏自治区因单秀明为从事农业技术推广15年的唯一
      回族女技术员得到嘉奖;1994年全国妇联授予单秀明“三八红旗手”称号,也就在
      这一年,单秀明才结束了20年“临时老推”的生涯,即摘下了“临时工”的帽子;
      1997年单秀明获中华科教基金会授予的“全国农技推广奖”。1998年9 月,我到达
      单家集时,听说有关部门正在考虑解决单秀明破格晋升农艺师的问题,我顿感哑然。
      如此卓著的25年还不够个农艺师?而一个农艺师的职称又怎能涵盖一个穆斯林女儿
      25年的生命奉献、25年对贫困最切实最根本的救助?
      
          单秀明之所以走进我的写作范围是因为她于1996年又创办了“兴隆回族女子职
      业教育中心”。
      
          长期与农民打交道的单秀明已经发现农村女娃娃生存的贫困,她们大部分不能
      上学,上了学的也不接触生产劳动,不懂现代农业生产技术,返乡后她们依然因袭
      传统落后的农、牧方法,既无致富本领也无劳动习惯,更无终身从事农业生产的准
      备,而她们中能够升上中等专业学校或高等学校的微乎其微,她们很少有机会体验
      教育带来的收益,她们对教育的要求不高。单秀明发现,在贫困的西部农村妇女是
      开发最不充分的人力资源。于是她就想为农村的大龄女娃娃们做些事情。在多年的
      农技培训过程中,她发现农村女娃娃们对学农业技术不大感兴趣,于是她就想开办
      一个以服装、裁剪、缝纫、刺绣为主的职教中心。1995年北京世界妇女大会上,她
      把想法告诉了宁夏教科所副所长马毓勤,她请马所长给她的中心起个名字……此后,
      “兴隆回族女子职业教育中心”就挂牌成立了。仅仅两年,“中心”在兴隆农技站
      的一间办公室里已办班11期,培训了宁夏、甘肃、新疆三省5 县18个乡镇的600 多
      名15岁至18岁(最大35岁)的大龄女童,其中7 %为文盲,她们中 60 %的人都已
      自立,有几十人已成为远近闻名的服装技师并开始一批一批带徒弟。
      
          我们在城市里、在我们生活的社区随时都可以看到这样那样的培训中心,美容、
      美发、厨师、缝纫、电脑……我随意做了个调查,这些培训40天至两月的收费每人
      至少在600 元至1000元之间(不包括食宿),当然这是赢利性质的培训,属商业行
      为。而单秀明的培训呢?所有学员培训两月只交30元培训费,残疾女童不收费。单
      秀明自己除了在兴隆农技站领每月四五百元农业技术人员的工资外,再没有任何收
      入;培训中心现在的老师郭桂芳是中心首期培训出的学员,小郭是从第七期接任的,
      前六期的老师是由区教科所从银川聘请,小郭可以胜任老师了,银川就不再来人了。
      小郭能挣个大款吗?不能。单秀明说小郭一月只拿60元工资,远远不及她个人开缝
      纫铺。
      
          西吉兴隆回族女子职业教育中心充满了救助性和奉献性,但实际上属教育行为。
      而教育包括职业教育应该是国家行为,她们日后的艰难在于两个一无所有的女人担
      当起了一种毫无赢利的义务行为,她们未能像私学、私铺那样收费。
      
          为西部女童教育付出了无数心血与精力、几近心力交瘁的马毓勤和宁夏教科所
      给了“中心”许多具体切实的帮助,他们通过中国宋庆龄基金会引来了日本宋庆龄
      基金会4 万元的资助,为“中心”盖了一座80平方米的教室,他们帮助从银川请培
      训教师,资助了11台缝纫机、两台锁边机和毛衣编织机和5000元开办费,固原行署
      教育处资助了30套价值5000元的桌椅,还有著名宗教人士洪维宗的妹妹赞助的两台
      多功能缝纫机、1000元人民币,还有尤专员的1600元工资……
      
          西部大龄女童在贫困的宁夏西吉县兴隆镇感受着一个偌大世界的关爱。
      
          1998年9 月14日下午5 时40分,我们从单家集单秀明家出来,区教科所王建华
      老师说,我们翻六盘山,连夜赶固原。没想到那辆已跑了40万公里的“老伏尔加”
      刚开出不到 10 米就突然灭了火,任全师傅“翻江倒海”地找原因就是找不出,就
      是打不着火。两个小时过去我们依然停在单秀明家的大门外边,寸步难行。天已渐
      渐黑了下来。
      
          “你们别走了,就在这里过夜。小郭,给他们擀面片!老二,去找根绳子把车
      拖到院子里来,明天再想办法……”单秀明开始作决定并分派任务,看得出她是一
      个非常干练且临阵不乱的女人。
      
          就这样,我们在单家集住了下来。吃了小郭擀的面片后我不知单秀明把王老师
      和全师傅安排在哪个农家,我可是偎在单秀明床上的被窝里,和同样围坐在被窝里
      的单秀明说了一夜的话……
      
          走不了是缘分,若车坏在六盘山上,这半夜三更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不遭
      了抢劫?还不冻坏?留下和我说说话心里高兴。单秀明说。你丈夫在哪儿呢?我问。
      一家子分了三摊,老头子在县医院开车,他是撒拉族。单秀明说。是青海循化撒拉
      族?我上个月才去过那里……我眼睛一亮地问。是,他就是从那里过来的。两个儿
      子在县城上班,一个小女儿在银川念书,就我一个人几十年都在兴隆、在单家集。
      这一辈子都没顾上给老头子织件背心,想起来也对不住他……我现在最操心的是小
      郭,我都49岁了,奉献也罢,累也罢,还能干几年?可小郭才二十五六岁,为职教
      中心对象也吹了,对象在银川开车,她在这里做奉献,能不吹吗?现在最大的难处
      是没宿舍,一期五六十人没处住。女娃娃们从几十里、几百里外赶到这里来学习,
      中心解决不了住处,她们只好投亲靠友或住本镇女娃娃家里,实在解决不了的只好
      来了又回去……这里冬天很长,生煤火的钱都困难。我在这里硬撑着,领农业上的
      工资,争取来的钱又都办了教育,不伦不类的,农业上也有意见……看得出,你很
      艰难,你的收费太低了,可以适当提高一些。我说。来的都是些穷娃娃,咋提呢?
      单秀明说。那也要想办法创收,向社会化缘终归不是长事,小郭的工资也太低,我
      说。马所长在就好了,她能给我很多帮助,可惜她调到北京了……说着,单秀明就
      下地给我找马毓勤的信。那信是我来单家集前三个月从北京中央工艺美院寄给单秀
      明的——
      
          亲爱的秀明女友:
      
          转眼分别已有一月,由于我家长途电话不甚方便,所以先写信给你以慰思念之
      情。
      
          我与宁夏,特别是宁夏的教育事业,尤其是浸透着咱们姐妹诸多心血的女童与
      妇女教育事业,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离宁来到北京后,杨主席(宁夏自治区副主
      席、现人大主任)、金大姐(自治区政协副主席)、您……一个个志同道合、与我
      和我们女童教育有着不解之缘的女友们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将
      永远热爱宁夏——这块哺育了我、又让我付出艰辛的热土!怀念和我一起为事业奋
      斗过的友人们!
      
          我非常高兴结交了您这样一位真诚、正直、聪明、能干、爽快的女朋友,我也
      非常感谢您对我工作的支持。特别是我遇到困难的时候给予我的关怀和帮助!我永
      远珍惜这份情义,永远把我最温暖的心意留给您……
      
          (下面一段是马所长到新单位后的一些情况,略——笔者注)
      
          我的通信地址在信封上,邮编别写错。我的电话是……(略),010 是北京的
      区号,晚上9 点以后是半价,星期六、日也是半价,有机会来个电话,真想听到你
      的声音。
      
          当然也希望读到您的信。拨款5000元收到了吗?请告诉我。省着花,说不定以
      后很难再有这样的支持了!
      
          还要干些工作,做出成绩,才会有援助。尽量争取创收,充分发挥设备的作用。
      
          有事多与杨主席商量,她品格高尚,又有极高的威望,遇事经验丰富,也有办
      法。
      
          ……
      
          您多保重,凡事想得开,人生苦短,多想拥有的,多想自己已有的成功就高兴
      了!常联系。
      
          (笔不好,字写得又大又不好看,希原谅)
      
          祝一切好!
      
          思念您的毓勤
      
          1998.6.16.
      
          我之所以把这封信原封不动地抄下来(略的部分是与我写作主题干系不大),
      是因为我看了这封信后落下了眼泪。我感知着两位穆斯林女儿事业的艰辛、友谊的
      诚挚以及她们为西部女童教育全部的付出。无论怎么说,信中透露的是非平庸女性
      对事业、友情和人生的真正的纯粹。
      
          快凌晨4 点了,单秀明说,睡吧,明天你还要赶路。我们睡下,但我发觉我们
      谁也没有入睡,因为我们都在不断地翻身。凌晨5 点,我听见隔壁房间里小郭已起
      床为我们准备早饭了。因为我们的留宿,小郭一夜也未回家,留下来帮着做饭。
      
          天亮,六盘山地区下起了中雨。单秀明的儿子、侄儿忙乱着,他们从单家集村
      子里求来一辆三轮机动车,把“老伏尔加”拖到了兴隆镇,又从兴隆镇拦了一辆中
      巴客车把“老伏尔加”拖往西吉县城……
      
          离开兴隆很远了,我看见单秀明、小郭还站在雨里送我们。
      
          雨越下越大,六盘山区一片雨茫茫。这时,我心里回响着回族作家张承志多次
      寻访“西海固”后写下的话:这里的一切问题是关于人、人心、人的处境问题……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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