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汉子挖坟  呆男人剃头
      
        正刚自从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家,他是个刚烈的人,爱打抱不平,为此经常跟
      人打架。他在家没事干便去后梁山和柴家山挖坟。
      
        这后梁山是紧靠着疏溪北门的,一出了北门就是浓浓密密的后梁山,这里埋了
      疏溪下边人的。柴家山据说是柴家人的,这柴家人很早就绝了,只剩下些墙角山包,
      屋梁段子。清香婶娘家的菜园子就是柴家人的墙角围起来的,那些砖块早已被土掩
      盖了。这柴家山就在东门口的易祠旁边,是埋了疏溪上边人的。
      
        正刚从浒湾古董店里遇着一个挖坟挖出名的人,那人叫石头,是邻村人。这石
      头五十多岁,一辈子啥事不做,就只挖坟。他有些鉴宝能力,不仅挖坟挖到了钱,
      还经常走村串户,到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稀奇之物。据说,前些年,他就在细仙家收
      过一样宝贝。
      
        这细仙家是疏溪里最穷的人。这里人人都住在高大宽敞的三堂屋里,像钟荣家
      这样的光天井就有前后两个。细仙家则住在易祠旁边一间阴暗潮湿的倒了半边的堂
      屋里,倒了的半边好些人家都关了牛。小妹去给学明做家访时去过,一间阴暗的房
      间,一家人住着。里面只有一张床,床上帐被破旧,黑黝黝的硬棉花从被子里漏了
      出来。学明只有住在细仙的嫁妆——个大木箱子上。
      
        像细仙家这样的还能有宝贝?!据说那一日,这石头又来到处转了。他绕着巷
      子走了大半天,没啥收获。赶到细仙家时,已是过午了。这细仙一瘸一拐地提着猪
      食来喂猪,猪不知为何就是不吃食,拱着猪食坛子打转转。石头没啥收获也正无聊,
      看着这猪拱食倒是有了兴趣。他这不看不要紧,越看越是手心里发汗。他怎么瞅这
      猪食坛子都不一样,凭直觉,他感觉不一般。
      
        于是,他慢悠悠地踱到细仙旁,笑着问道:“哎,你这猪食坛子能不能给我看
      看?”
      
        细仙傻傻地笑着,溅着唾沫星子笑道:“你——你说话真好笑。你要这猪食坛
      子作甚?”说完,细仙又傻傻地笑起来,她觉得这人真是个大傻子。
      
        “你给我看,我就买它!”石头一下子从裤袋里掏出几百元出来。
      
        细仙这下呆了,她突然笑了起来,说:“好,我把猪食倒了,给你洗洗。”
      
        这至少是汉代以前的,石头仔细地辨认着,这是个古老的陶罐子。石头心想,
      这要是拿了去古董店至少要卖它几千元。这几千元是个什么概念,鸡蛋一毛钱一个。
      他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可惜,可惜了啊。”
      
        细仙傻笑着说,“是吧,我就说只是个猪食坛子,能值什么钱,呵呵,你也真
      是可笑。”说完就要把这罐子重又拿去喂猪。
      
        石头忙止住说:“我说可惜,是可惜它年代稍晚,做工不够精细,但没说它不
      值钱啊。我给你两百元,要了它了。”说完慷慨地把两百元大钞塞在细仙手里,这
      细仙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拿着钱高兴得云里雾里的,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就这样,这石头最终五千元整卖给了浒湾古董店,就凭这个土陶罐子,狠赚了
      一把。其实石头也是半桶水,他不知道,就他这个土陶罐子,现在是国宝了,就当
      时要卖也至少几十万啊。
      
        石头挖坟是赚了不少钱,有了点钱自然就有女人。单身了半辈子的石头,硬是
      带走了二十几岁的少妇。这婆娘是疏溪的媳妇,她男人又懒又好赌,两人生了崽后
      几乎天天相骂打架。石头来疏溪次数多了,便跟这里的人都熟络起来。石头挖坟赚
      了钱,这婆娘瞅了机会便和石头扯无用的话。这石头是光棍,哪受得了这样的言语
      挑逗,两人这一热乎,两下里商量就这么带人走了。后来她男人也找过她,但她是
      再也不想回去了,这才罢休。石头这两年人是滋润了不少,坟挖得也越上劲了。
      
        正刚碰着石头时,石头就正在古董店里卖昨晚刚挖的玉镯子。正刚早就想挖坟
      玩玩,只是苦于没有经验。这石头好酒,正刚拉着石头在饭馆里喝了一天,这石头
      才打着酒嗝告诉正刚这挖坟之道,末了还带正刚在镇里买了一整套工具。
      
        正刚自从有了这一套工具,就天天往山上去探测。也挖回来过一些东西,一些
      玉镯子还有些清朝钱币。有时候晚上出去也叫上正凯,这哥儿两胆大似虎,开了一
      堵坟,一个敲头骨盖,一个找玉镯。正凯说,这古人啊,有镶金牙的,所以头盖骨
      得敲。这妇女的坟墓里,不管是有钱还是没钱的,必带两个玉手镯子,可见当年疏
      溪玉器有多普遍。他们的战利品中至少是有一对玉镯子的。他们一晚能开好几堵坟,
      往往能弄到更多的镯子。但这些镯子古董店给的价钱不高,几百元一对。白天正刚
      则一个人到处去找天官的坟冢。据老人说,天官的坟里埋了不少东西,只是他的坟
      很隐蔽。可能在后梁山也可能在柴家山。
      
        正刚就常常拿挖坟时发生的怪事来吓月荷。“那天晚上我碰到鬼火了。我往前
      走,它就跟着我走,我回过头向它迎面走过去,它就后退。那是正是子夜时分了,
      天黑得要命。说实话,我当时确实有点害怕,天晓得那是什么鬼名堂。我们就这样
      相持着,来来回回,最后我疲了,害怕也管不了,就拿着探坟的铁棍朝这鬼火就是
      一阵猛打。说也奇怪,这鬼火怕打,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正刚讲得津津有味。
      月荷却越听越怕,劝正刚不要再去挖坟了。这正刚倒大笑一声,说道:“怕什么,
      我天不怕地不怕,有坟就挖!”
      
        正法瘦弱,不似他那两个弟弟,人高马大的。正法二十二岁了,正当青年,确
      是羸弱多病,有时弓着背像个小老头。这一个娘生下的,竟有这么多分别。他上学
      时天天埋头看书写字可功课一点也不乐观,他这真是不是学书的料。说正刚正凯功
      课也不好,但他们这兄弟俩是贪玩,心完全没放在学习上,可正法不同了,全心地
      学习,就是学不进。因此,他初中念完了便不再上学了。钟荣伯看他人老实勤奋,
      便送他到浒湾剃头师傅那学习剃头。这人啊,真是一种木料做一样东西啊,正法学
      书不行,这学起剃头来,学得又快又好。剃头师傅是浒湾镇里有点名气的师傅,多
      半是男人小孩去剃,女人是不兴剃头的。正法对师傅恭敬有加,平时人也勤快,这
      剃头的毛巾,刀子,面盆,热水是早早地备好,来人了,一一递给师傅,又快又好。
      后来,师傅都不用亲自上阵了,只在一旁吸着旱烟笑眯眯地看着正法熟练地给人剃
      头。师傅是真喜欢这个徒弟,于是把自己的只要有的本领都一五一十地传授与正法。
      因此,学了两年徒,正法便顺利出师了。回到家乡,他便经营起了剃头的营生。
      
        以前,家乡是有个剃头师傅的,叫明仔。这明仔六十多岁了,一辈子单身。没
      讨着婆娘,一个人也就没想着置办家业,因此便一直住在傅仙和琳婆家后面的侧偏
      房里。那个房间小妹小时侯去玩过,又小又黑。明仔一个亲人都没有,但他成天也
      是乐呵呵的。平常就给人剃头,晚上闲了就唱唱曲儿,有时也去浒湾茶楼里唱唱评
      弹。说起这评弹,这明仔是自豪的。听人说,从前明仔家是地主,毛主席闹革命时,
      把他们家给抄了,明仔爹便被打死了。从前,这明仔娘是苏州大户人家,从小家里
      一直有戏台,可这明仔娘就好评弹,因此便也着师傅教与她。到后来嫁到地主家后,
      仍天天唱评弹,有时和明仔他爹唱,有时就和明仔唱。到后来娘死了,这明仔便一
      直没讨到媳妇,人一寂寞,便一个人在黑房子里唱评弹,他也拉胡琴,自拉自唱。
      小妹每次路过明仔爷的石窗边,听了他一个人在拉唱,便也不走了,驻足聆听。小
      妹从前爱听了如居士弹古筝,古筝清新隽永,这胡琴咿咿呀呀却如断了肠般的哀伤。
      从前了如居士也唱古曲,那是古朴婉转。而明仔唱的评弹哀怨戚戚,一唱一转,无
      尽的忧愁。
      
        现在明仔人老了,剃头的手也不如以前灵便了,要是赶着他身子不舒服一咳嗽
      便给人脸上一刀子,因此去明仔那剃头的人越来越少了,除了那些在他那剃了一辈
      子头的老人。正法剃头功夫好,大家便都慢慢地都去他那里剃了。两块钱一个头,
      小孩一块钱一个。这正法的生意还是不错的,有时一天能剃好几个头。
      
        其余时间正法就打鱼。用电瓶打,这电瓶是新玩意儿,整个村里就他这一个。
      平时要是停电了,这电瓶还能供电。正法每次穿好橡胶裤胸前挂个大鱼篓,手里捏
      着两根长竹竿,后面背个电瓶便出发了。刚开始时,正法打鱼时不能直接接到竹竿
      网里的鱼,到后来,一条一条正正好好地落入胸前的大鱼篓里,因此他打的鱼每次
      都满篓了。正法打的鱼就养在天井旁的鱼缸里,人们要买鱼便来这。
      
        正法就成天这样剃头打鱼,有时打鱼回来就去菜园子里采菜回来。平时话很少,
      见了村里的姑娘媳妇儿都脸红,尤其是见了翠翠,看都不敢看她,只低低地挨着巷
      子墙边轻轻地走过。
      
        倒是翠翠先热情地打招呼:“正法,去哪里啊?”
      
        正法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急急地低下头,红着脸低声说:“去刘家坡。”
      
        正法是个让人联想不到情感的人,人们不会认为他心里也能喜欢人。正法单纯,
      想法简单,也从不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一直就那么一副面容,永远的不着急。其
      实,和翠翠的这一问一答,正法心里一整天都七上八下的。也难怪,再怎么说,男
      人都是喜欢俊的女人的,正法也是男人啊。正法心里是想着翠翠的,可他知道,自
      己配不上她,这便压住了他这一天的心头热火,又一副知足的样子打鱼剃头。
      
        正凯知道哥这心事,他趁没人时便对正法说:“哥,别憋着自己,喜欢什么就
      去追求。从前我反对你们,是因为我总觉得她对所有男人好,但其实她心里明白,
      不是糊涂人。你们要真在一起,倒也中和了一些。”正法感激地看着这个他一向疼
      爱的弟弟,觉着弟弟真的是长大了。正凯对正法正色道:“哥,你得快点,咱们这
      对她垂涎的男人不少啊,她也不小了,跟她一般大的姑娘都生娃了。”正法被说得
      蠢蠢欲动,但一想到翠翠那俊俏模样,就又沉默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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