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
      
          故事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俄国阿尔柴玛斯城职业学校里有一个15  岁
      的学生,名叫鲍里亚。他的爸爸在第12  西伯利亚步兵团服役当兵,他的妈妈是一
      个护士长。
      
          有一天傍晚,有人来敲门。进来的是一个柱着拐杖、装着木脚的兵士。
      
          他是爸爸的战友,残疾了,复员回来,顺便给鲍里亚带来一个小包。打开小包,
      里面是一把不太大的手枪和一个子弹夹。这手枪十分精致,枪柄上雕有花纹。
      
          几个月后的一天夜里,突然,前房传来轻轻的门铃声。门一开,进来的竟是爸
      爸。他满腮胡须,身上溅满了泥浆,全身湿漉漉的。鲍里亚高兴得尖叫一声,一下
      跳过去,马上,被爸爸粗硬有力的大手紧紧抱住了。原来,爸爸不愿为沙皇卖命,
      溜了回来。过了两夜,他又偷偷走了。
      
          三天后,爸爸当逃兵的消息传了开来,鲍里亚马上成了众矢之的,人人都远远
      地避着他,就像他是一个大麻疯病人似的。不久,他知道爸爸原来就藏身在看墓人
      那里,这样,鲍里亚就常常夜里偷偷跑去与爸爸会面。但是有一天深夜,鲍里亚与
      爸爸会面后走出屋来,他穿上外衣,跳到台阶上,看墓人还没有来得及在他身后插
      上门,鲍里亚突然觉得有一个人从旁边向他猛撞。这一撞,将他撞得老远,跌倒在
      地,连脑袋都埋到雪堆里去了。门廊里立刻传来了脚步声、哨子声和喊叫声。士兵
      们进去抓住了他爸爸。他爸爸被捆绑着出来,一眼看见鲍里亚,立刻挺直了身子,
      大声说:“不要紧的,孩子!再见了!代我亲吻妈妈和你妹妹,幸福时代就要到了!”
      1917  年2 月22日,沙皇政府下令将他爸爸枪毙了。事后,鲍里亚才知道,原来爸
      爸还是一个布尔什维克党员。
      
          3 月2 日,从彼得堡传来一个电报,沙皇政府被推翻了。然而日子并没有改变,
      以克伦斯基为首的一帮资产阶级篡夺了革命的果实。接下去,社会显得乱糟糟的,
      很不安定,要晓得十月革命的前夕,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斗争是十分的剧烈
      的。
      
          平日里,鲍里亚总是随身带着爸爸送给他的那把小巧玲珑的手枪,因为它是爸
      爸的礼物,是他死后唯一的纪念品。然而不知怎么一来,这事传了出去。有一天,
      下课铃响过以后,鲍里亚站起来向教室门走去,但他立刻发觉,力气最大的几个同
      学已经站在门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在他前面列成一个半圈形。他的同学法捷加
      挺身而出,朝他走来。鲍里亚问:“你准备怎么样?”法捷加横蛮地说:“把手枪
      交出来,交给级会,到明天你可以领到一张收条。”鲍里亚恶狠狠地叫道:“这枪
      是你给我的吗?不是,那么,给我滚开,省得吃我的拳头!”他迅速地转过头去,
      只见他背后站着4 个同学,正准备从后面抱住他。于是他向前一窜,想冲到门外去。
      法捷加抓住了他的肩膀。他向他打了一拳,但立刻又被另一个人扳住了肩膀。有人
      甚至想把他的另一只手从袋里拉出来。于是,他像落在陷阱里的一只小兽那样尖叫
      起来。他拔出手枪,用拇指拨开保险机,钩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响,紧抱他不
      放的4 双手立刻松开了。他一跃上了窗台。从那儿,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同学们棉
      花一般白的脸、地上被枪弹击碎的黄石板和门口呆若木鸡的老师。接着,他毫不犹
      豫地从二楼向下面花坛上跳去。当然,这样一来,学校就开除了他。他也只好离家
      出走了。
      
          且说鲍里亚离开了家,原想到舅舅家落脚去的,可舅舅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不
      愿收留他,他只好去别处谋生。
      
          半年后,鲍里亚坐上火车想去前线和白军作战。坐到第三天深夜,随着一阵猛
      烈的震动,车厢摇晃着,“咣啷”一声,撞击了一下。鲍里亚从坐着的行李架上飞
      了下来,落在下面人们的头上。接着,尖叫着的人们涌出了车门。列车出事了,遭
      到了一伙哥萨克人的抢劫。鲍里亚随即逃进了树林。这一天夜里,他是在树林中过
      的夜。
      
          第二天醒来,他饿极了,他想进村去问个路讨点东西充充饥,但又不敢贸然进
      村,怕遇到白匪。他正犹豫不决,突然发觉离他10  步之遥的矮树丛后面,有一个
      孩子正躲在那里注视着他。那人长得与鲍里亚差不多,比他大2 岁光景。黑呢的短
      衣紧紧裹着他一身结实的肌肉。但是外套上没有一颗扣子,背上背一只精致的皮挂
      包。他脸色苍白而疲惫,眼眶下满是黑晕,看来也是在树林里过的夜。他打量了鲍
      里亚一阵,开口说:“肚子饿得慌,得弄点吃的……那边有几只鹅,我伏在这里,
      你去赶过来。”鲍里亚确也不敢上村里去找吃的,只好去赶了一只灰鹅过来,当赶
      到这个孩子附近时,那孩子一下扑了出来,像猫捉麻雀似的一下紧紧捏住了鹅脖子,
      不让它叫出声来,然后挑了个僻静的谷地,取出一把折刀来,杀了鹅,生起火来烤
      了吃。
      
          吃饱了肚子,他们两个各自试探着询问对方来自哪里,到哪里去。鲍里亚因为
      年纪较小,说话中难免露出漏洞,即他是倾向红军的。但那个孩子却狡猾得很,一
      点也不露口风,只说他叫尤里。当他们询问了不久,确定附近有红军时,鲍里亚喜
      形于色,要去投奔他们。当他向红军驻地跑去的时候,这个孩子跟在他的后面。蓦
      地,一记橡木树枝沉重的打击使鲍里亚倒了下去。
      
          幸而他头上戴着顶皮帽,要不,这一下会要了他的命的。等他醒过来时,他发
      觉这个孩子正蹲在一边,在月光下急匆匆地翻看着从他的裤袋里搜出来的文件。鲍
      里亚试着抬起身子,想爬进灌木丛里去。那孩子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把文件向自己
      的皮挂包里一塞,走近去,说:“原来你还没死?狗东西,老实告诉你,我不是你
      的同志,我是投奔白党克拉斯诺夫将军去的!”说着,他又抡起了橡木树枝想打死
      他。万幸的是,这小子没搜到那把手枪。但这时鲍里亚已摸着了那支手枪。等他挥
      起树枝时,他一咬牙,用麻木的手拔出手枪,对准他开了一枪。这小子跳开了两步,
      倒了下来,橡木树枝滚在他的身旁。鲍里亚又昏昏沉沉躺了许久,最后,他爬起身
      来,取了他的那只装有自己文件的皮挂包,倒退着离开了他,直奔村庄。
      
          果然,村里住着一支游击队,他们收留了他。游击队队长名叫谢巴洛夫。
      
          这是个正直勇敢的人,他原是个补靴匠。他把鲍里亚分在丘蒲克小组里。
      
      
      
          有一天,队长派丘蒲克带着侦察兵瓦斯加和鲍里亚到一个谷地去侦察敌情。他
      们三个分散开,来到一片茂密的树林里,鲍里亚走在前面,不久他发现了一队白军
      的骑兵。他正紧张时,只见在一丛矮树旁,有两个人正扭作一团,陀螺似地在地上
      乱滚,其中之一是丘蒲克。鲍里亚连忙跳下去帮助。他惊慌失措,不但没有用枪柄
      去结果敌人,反而把枪往地上一丢,跳上去拖那白军的腿。没料想,那个白军的身
      子很重,他一脚将他踢开了。鲍里亚仰八叉跌了一跤,他又一跃而起,抓住那白军
      的手,张嘴去咬他的手指。那白军痛得叫了一声,挣脱了他的手。这时,侦察兵瓦
      斯加也出现了。他跳上来,用训练有素的精确动作,举起枪柄打昏了那个白军。于
      是他们抓住了这个俘虏,由瓦斯加先押着回去。不料,树林外忽然出现了5 个骑兵,
      他们是来寻找失踪了的那个白军的。在寻找中,他们发现了俘虏的那顶帽子。他们
      的小队长用手一指,下令去追。丘蒲克怕他们追上瓦斯加,就扔出一颗手榴弹去吸
      引他们。沉重的爆炸声把鲍里亚惊呆了,也拿出手榴弹,可他却忘了该怎么办。他
      拉掉了手榴弹的火环,却留着保险。丘蒲克一见,将他的手榴弹一把夺过来,打开保
      险,把它掷了出去。然后,他们两个七拐八拐地钻进了密林。这样一来,敌人就不
      会去追瓦斯加了。两个人一口气逃回了游击队基地,总算圆满地完成了侦察任务。
      
          自这以后,鲍里亚一直很快活,很兴奋,他在游击队这所学校里成长得很快,
      但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不久,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令他一辈子后悔不
      已。
      
          这天鲍里亚又跟着丘蒲克去干侦察工作,一路上,他们两个非常小心,连睡觉
      也是轮流的。当鲍里亚醒来时,丘蒲克就躺下了,让鲍里亚去放哨。
      
          当时,他们是在一个小棚里过的夜。可是鲍里亚放了一会哨后,就从小棚里探
      出头去,看见山脚下有一条小河。昨天,他们两个曾齐腰陷在一个泥沼里过,过了
      一夜,水份已经蒸发了,可是泥浆却像一层发粘的疥疮那样紧贴在身上。他想:得
      洗个澡才好。小河就在山脚下,走几步就到了。但他正在放哨,不能离开哨位。这
      样他又放了半个钟头的哨,但洗澡的引诱力实在太大了,他越来越觉得浑身发痒,
      难受得不得了。终于,他偷偷溜下山来,来到河边,他脱掉外衣,取下皮挂包,脱
      去靴子和裤子,“噗通”一声跳进河里,痛痛快快洗起澡来。蓦地,他发现一具尸
      体浮在河里,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出去执行任务的同志,一个游击队员。他毛骨悚
      然,匆匆爬上岸,套上裤子,穿起制服,想赶快逃走。猛的,他听见身后有人在喊
      :“喂,小家伙,到这儿来!”随着话音,三个陌生人直向他走来,其中的两个拿
      着长枪,一个长黑胡子的大个儿问:“你是谁家的孩子?”鲍里亚搞不清这些人的
      身份,只好不吭声,死不回答。走了一会,他才发觉抓他的人是白军。他努力想圆
      一个谎来欺骗他们。一进村,他们就将他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幸好,他们只拿走了
      他的皮挂包,没有搜他的身,他暗藏着的那支小手枪还在。这间拘留所有两个窗子,
      其中一个临街。他在屋里找到一张破报纸,包好了手枪,把它从窗口扔进了窗外最
      密的荨麻丛里。
      
          又过了一会儿,门锁响了,一个兵士大声喊道:“尤里,出来!”鲍里亚呆了
      一下,忽然想起来,这就是被他开枪打死的孩子的名字。他站了起来,犹豫不决地
      向门口走去。他想,看来,他们是从皮挂包里找到了尤里的那封法文信,因为鲍里
      亚不认识法文,也就随它藏在皮挂包的夹层里。召见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佩着上
      尉肩章的年老军官。他说:“你好,我的小俘虏!”鲍里亚连忙回答说:“愿您健
      康,上尉先生!”这个白军上尉说:“你怎么会上这儿来的?来保卫你的祖国吗?
      我已经看过了那封给考伦尼科夫上校的法文信了。可惜上校已在一个月前战死了。”
      果然,他们把他错当成了富家子弟尤里了。于是他们大大的款待他,给他吃鸡肉和
      饺子,鲍里亚决定暂时冒充一下尤里再说。
      
          正吃饭,一个勤务兵来向上尉报告:“大人,他们押来了一个带枪的红军,那
      是在草地上的小棚内捉住的,他正在那里睡觉。”鲍里亚正将一只饺子放进嘴里,
      一听到这话,惊得将半只饺子含在嘴里,半晌作声不得。这俘虏不是别人,正是丘
      蒲克,是由于他鲍里亚的失职而被俘的。他的良心重重地折磨着他。上尉的声音似
      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喂喂,小弟弟,怎么啦?
      
          我看,你立刻就要睡着了。嘴里含着叉子和饺子,眼睛却要团了起来。你该躺
      到干草堆上去了。去休息吧,巴霍莫夫,给他领路!”当他出门去的时候,看见丘
      蒲克坐在外间凳子上,低低地垂着头,鲍里亚咳嗽一声,丘蒲克抬起头来,吃了一
      惊,但马上控制住了自己,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以后的时间里,鲍里亚一直在想方设法救丘蒲克。他先去取回了手枪,然后找
      了一面小镜子,照着太阳,让太阳的反光射进对面关丘蒲克的小屋里去,他想等丘
      蒲克有了反应联络上了,立即将手枪塞给他,让他能逃走。然而屋里一点反应也没
      有。正惶恐间,他转过身来,猛地看见离他20  步远的地方,有5 个端着来复枪作
      预备发射姿势的兵士。他们的面前,在一间荒废的茅屋的泥墙下站着一个人,那个
      人没戴帽子,双手反绑在背后,正目不转睛地向他注视。他,正是丘蒲克。突然,
      丘蒲克挺直了身子,轻蔑地摇摇头,呸地唾了一口。火光闪烁,枪声大作。鲍里亚
      摇晃了一下,“砰”的一下,倒在地下,昏了过去。
      
          当天晚上,鲍里亚逃了出来。他一路逃着,一路哭着,心里尽是沉重的自责:
      如果不是他的过失,丘蒲克不会死。丘蒲克是死在他手里的。一种悔恨和屈辱的感
      觉紧紧抓住了他。回到游击队,他将这事的前后经过痛苦地告诉了队长,等待他的
      发落。然而队长谢巴洛夫没指责他,只是说:“丘蒲克是一个最优秀的红军。最好
      的战士和同志……你犯了极大的错误,孩子,最大的错误。”他们分配他到侦察骑
      兵连里去当一名骑兵。从此,鲍里亚怀着赎罪的心情,兢兢业业地干起来,干得非
      常出色,最终,在这所大学校里成长起来,成了一名优秀的红军战士。
      
          (张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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