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吃法
      
          异乡留学,还真是留了呢,说的不是留学,而是留异乡。当初跨出国门时,就
      没想到是踏上了不归之路。好在早已学会怀揣平常心,有了平常心,就能心平气和
      谈谈想谈的问题。如今是人在西方,就先说说德国吃法。
      
          在德国,我有幸参加了一次邀请澳门主教的晚宴。点菜时,主教问主人怎么吃
      法,看没有明白的样子,主教解释说:是按德国人的吃法呢,还是按中国人的吃法。
      当主教得知他可以决定吃法时,便说:那就按中国人的吃法吧。具体地说,不像德
      国人那样,自己点自己的菜,又自己埋头吃自己的菜;而是整体地点菜,考虑荤素
      搭配、前后次序;菜可以慢慢地上,每人都可以吃到不同口味,而且还总吃热的。
      大家坐到一起来了,不容易,就乐融融地聚,尽情地吃尽情地聊。那天,果然很是
      尽情,乐融融。
      
          德国人请人吃饭有说法,不但嘴巴吃(或曰胃),眼睛也在吃。通俗地解释,
      嘴巴吃的是指实实在在的内容,而眼睛吃的则是虚得不能再虚的形式。比如,用什
      么样的盘子啦,用什么样的餐具啦,别忘了还有杯子。餐桌上花里胡哨的东西不少,
      点根蜡烛,说是增加情趣;放束鲜花,也说是增加情趣;餐巾纸大到就是浪费。可
      以想像,一个桌子被花里胡哨的东西占去位置不少,到真正吃饭时,就不过是一荤
      一素。这一素可以是根本不煮不炒的色拉,也可以是煮得面目全非的蔬菜。这一荤
      不是大块肉,就是大块鸡,除了表面有点滋味,里面的味道,用我们一个同胞的话
      说,就全是木头味(或曰锯末味)。如果再隆重些,还可算上饭前一稀汤,饭后一
      甜食。吃法大多是,你吃你的,我喝我的,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德国人在家里请客,也是口罗嗦一大堆。客人来之前,打扫住房卫生,比我们
      当年在国内单位对付上级卫生检查团,要认真得多啦。吸地毯、擦窗子、抹家具等,
      全都做得无可挑剔。如果还有花园,那更得除草、剪枝、打扫,又是一整套。在请
      客之前,还得先考虑有什么装东西的家伙,如果没有香槟酒的杯子,就不请客人喝
      香槟。有时怎样围桌子而坐,也有讲究,主人安排你坐哪儿,那就一定要听话,乖
      乖地坐在那儿,诸如此类的麻烦,不一而足。在德国当上家庭主妇,别以为是什么
      轻松的活儿,那不但讲究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还讲究非凡的组织能力。要不,请
      人吃饭,采购打扫,安顿孩子等诸多事情,不只是多花时间而已,简直就像一次家
      庭主妇组织能力、理家能力的大检查。
      
          我并不想攻击德国人请客的吃法,要说,眼睛跟着嘴巴一块吃,也是文明进步。
      看着烛光和鲜花,人们吃饭说话会小声些,互相之间会多一点尊重。家庭宴会的精
      细安排,一切进行得就有条不紊,各方来客,是满意而来,又满意而归。一次饭店
      聚会,一次家庭聚餐,就是一次美好的记忆,让德国人回到自己宽大冷清的住房中,
      回味无穷,意犹未尽,是否值得提倡?
      
          不过,如果一个刚从国内来的同胞,参加如此聚会,是不是就如同刘姥姥初进
      大观园,不知所措呢。你看,那桌子上放着极复杂的餐具,比如光刀叉就几副,还
      按大小、形状、作用由里到外,一路排开。刘姥姥一定心里犯嘀咕,是该先举刀,
      还是先举勺,还是刀叉并举。就是到了今天,我如果看到一大堆餐具酒杯,就知道
      那饭局是形式重于内容,赴宴是拘谨多于尽情。
      
          说起德国人吃法形式大于内容,我还深有体会。刚到德国不久,一个同事老太
      太邀请我去喝咖啡,当时我还很想让一个朋友同行。只听老太太说:我家的咖啡餐
      具是六个人的,超过六个人就不行了。我当时就纳闷,老太太请喝咖啡的人数,是
      由她餐具的多少所定的,难道不可以用别的杯子代替吗,如果来的人不止六人呢?
      再说,我们到你那儿,注重的根本不是喝咖啡,而是大家一起聊天,相互认识。后
      来慢慢发现,德国人请人吃饭,餐具的讲究,不亚于装在餐具里的内容,本末倒置
      的现象也时时出现。
      
          再后来,我也渐渐地置了一套Hutschenreuther (很有名的一个牌子)餐具,
      深盘子浅盘子蛋糕盘子、咖啡杯子咖啡底盘、茶杯子茶杯底盘、早餐杯子和鸡蛋杯
      子,口罗嗦得让人觉得不近人情。比如,都是底盘,咖啡杯子和茶杯子用同样的不
      就可以吗,依我中国人观点,咖啡和茶都可以是同一杯子的。可人家不这样,做得
      非让你样样都买才行,价格当然不便宜。说实话,我是被人弄得上贼船的。还是几
      年前,德国人送礼物,送了两个深盘子两个浅盘子。结果,我在请人吃饭喝咖啡时,
      也和德国老太太一样,先看看我有几个盘子,不够的话,就到WMF店买。这也是
      名牌餐具的一个优点,我那套餐具到2005年,保证都还能买到,也就是最晚到那时,
      应该把这套餐具置齐了。
      
          有了这套餐具,我这儿并没有高朋满座。而且中国人到我这儿做客,他们对这
      套餐具的评价,不是说没必要,就是说我太傻了,怎么让人拽着上贼船,买这些中
      看不中用的东西。但是,到我这儿的德国人,似乎没人不注意到这套餐具的,最差
      的也是在把盘子倒过来,看到牌子后再啧啧的。
      
      
      
          随着在异乡生活得越长,尤其看德国人的请客作风,如此注重形式问题,弄得
      谈话也因此变得干巴巴,就对国人吃法,尤其是国内上世纪80年代的吃法,越加怀
      念。那时一切是多简单朴素,多有滋有味,多即兴尽情。
      
          上世纪80年代初读大学,大家都十分用功。读本科时,就想着考研究生等等,
      结果是不但没有多少富余的钱,更是不舍得浪费所谓的宝贵时间,大家坐在一起
      “撮”一顿。我记得那年女排获得世界冠军,大快人心。宿舍同学到厦门大学教工
      餐厅吃了一顿,那时大学不像今天,到处都有吃饭的地方。厦大似乎只有教工餐厅
      除正常开饭时间外还开着门,并且还可以点菜现炒。兴奋无比的我们,不过是点了
      个炒米粉、米粉汤,再点个炒菜,同屋的几个女同胞,就借女排获冠军东风,尽情
      地吃了一顿,尽情地聊了一晚。那天好像是很多人坐在教工餐厅,边吃边聊刚刚获
      胜的中国女排。这顿饭是我几年大学生涯,惟一的一次聚餐记忆。
      
          后来,到大学工作了,第一年45块第二年54块再后来就是76块。当时没觉得拿
      钱少,反因请人吃饭再不必用父母钱了,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住集体宿舍当然没
      有厨房,所有的吃饭家当是调羹加搪瓷碗,来了客人就必须向左邻右舍借家伙吃饭。
      那时合肥工大青年教工宿舍在斛兵塘边,柳树湖水小船,还曲径通幽,挺诗情画意
      的。两人一间,比大学八人一屋好多了,几步之遥就是教工食堂。
      
          1985年4 月6 日,是厦大校庆日。厦大物理系一同学打来电话,说今天这个日
      子值得聚餐庆祝。好家伙,一下子就从中国科大和中科院光机所,平地蹿出十几号
      同系校友,浩浩荡荡地开进合工大我的教工宿舍。大家都是主人,派几个人到教工
      食堂打饭,菜全要双份的。最绝还数福建同学陈兄,用我的洗脸盆在简易电炉上,
      做了满满一盆汤。具体操作是,做汤之前,我先将脸盆彻底地洗了两遍,然后,我
      贡献出所有的私有财产——香肠数根。陈兄将一搪瓷碗放在电炉上,加油熬到可以
      听到声时,放入香肠。等到满屋都回荡着喷香喷香的香肠味,再把香肠放入加满开
      水的脸盆中,再放进些从食堂打回的菜,放电炉上一同烧开,就是一锅别有风味的
      香肠杂烩汤。那天,我们把汤喝得精光。那年的校庆,尽管事先没有任何安排,我
      们是吃得尽兴,聊得开心,好痛快啊!
      
          我们这种吃法,就是吃饭只讲内容(吃内容和聊内容),完全忽视形式,一路
      发扬光大,到了科大北京研究生院,更是屡吃不厌。科大研究生院在玉泉路,出了
      校门,过了马路,再走几步,就是农贸市场。那儿有鸡蛋咸蛋松花蛋,还有生肉熟
      肉以及种数不多的蔬菜。一到聚餐,我们便揣上几个钱往那儿跑。虽然,从拿工资
      到拿奖学金,相对手头更紧,可责任也减轻不少。还没成家的不把安家存钱当回事,
      就是结了婚的,由于分别住学生宿舍,也都纷纷摇身一变,成了所谓伪单身。
      
          虽然还是没有厨房,烧饭还是只有简易电炉;虽然吃饭家伙还是调羹加搪瓷碗,
      先进一点或许有不锈钢小盆,可要在一起吃的理由太多了。某人从合肥科大来了,
      好久没见,买点菜买点肉,有时还会有啤酒,大家聚在一起,就可以不知天高地厚,
      海吃一顿,海聊一场。某某要出国了,为了欢送,大家拿来了自己的碗和勺,再弄
      点熟食啤酒,就可以借着别人出国,自己也跟着乐一回。还有人从国外回来了,更
      是理由,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嘛,都说外面的世界好精彩。记得那时研究生院后面的
      高能所小孙从日本回来,我们愣是吃了好几回啊。先是小孙请我们,后来是我们请
      小孙,再后来好像是我们请他,但是小孙付钱。还有,如果兜里实在所剩无几,研
      究生院里冬天还到处存有大白菜,可请吃大白菜宴,大白菜可煮可炒还可涮。有北
      京同学甚至问我,是不是发现大白菜越煮越甜,如果和面条煮在一起,面条吃起来
      都有一种甜味。我今天想说的却是,回忆当时吃大白菜的情景,真是有种甜味。
      
          到德国之后,国内的这种吃法还小有保留。那时我们对德国人的文明吃法,什
      么眼睛跟着嘴巴一起吃,以及形式和内容一样重要等,还大都一无所知。刚到异乡
      的人,似乎还有一种磁力,很快把更多初来者吸引到了一起。那会儿我们在波恩,
      大家一起爬七峰山,有同志就带上在公用厨房土法上马(既没有蒸锅也没有擀面杖)
      蒸出的包子,也有同志将猪肉加糖加酱油煮熟带上。爬山时,看有人掉在后面又筋
      疲力尽的样子,有同胞大喊:哎,同志们啊,加油啊,山上可是包子在召唤!包子
      召唤的力量,我们那天硬是一气爬了七个峰头,说给当地人听,似乎难以相信。那
      情景是,大队人马,大声讲话,无所顾忌。人们都说无债一身轻,我们可是无钱一
      身轻,大家在一起是穷乐,穷开心,而且是越穷越乐越开心。
      
          很自然的是,我们渐渐地了解了所谓德国人的文明,他们怕打扰人更怕被人打
      扰,所以不再那样旁若无人地大声讲话。德国人还讲究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
      的,我没事先说明请你客,你吃饭就得自己掏腰包。我们同胞一起,你吃我的我吃
      你的,分不清什么是你的,什么是我的,就似乎不太符合当地国情,只好入乡随俗。
      再后来,当然就是国内吃法的光荣传统,在异国失传。
      
          当然了,今天的国内,吃法也是大有进步,不再像我们当时“小米加步枪”的
      年代。即使校园里,吃店也是各种档次并存,没有自己碗勺照样到处吃饭。国内食
      堂也和德国一样,拿一个大盘子,再到不同地方,取不同食物。依然品种繁多,价
      格适当。供人聚餐的餐厅更是比比皆是,南北风味都有。校园的人们也并非像我们
      当时,只靠奖学金度日,尽管穷学生是更穷了,可有钱学生也是更有钱了。
      
          是啊,时代不同了。以上所回忆的吃法,可能只是存在记忆里的画面了,时时
      伴随着我们的异乡生活。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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