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从拖乌开始,我们一路上就不得不接受严寒的挑战和考验。走在路上,大雾蒙
      蒙,百米之外,什么都看不清。北风迎面扑来,面如刀割。两只耳朵就像要被风吹
      掉一样,火辣辣的疼。四周的原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草上结着冰,树枝上结着冰,
      电话线上也结着冰,有拉拔河的绳子那么粗。看似鱼鳞状的地皮下面,是无数的小
      冰柱,踩上去唰唰唰地响,非常松软。路面上的雪被踩实后,便成了一层冰,走在
      上面滑溜溜的,非常危险。离开拖乌就一直爬坡,越爬越高,越高越冷。对于我们
      这些来自四季如春的昆明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严峻的挑战和考验。我们情绪高涨,
      斗志昂扬,认为这是下一步爬雪山、过草地的必要锻炼和准备。这一带仍为彝族聚
      居区,可能是天气的缘故,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见到一个人。后来,从后面上
      来一位彝族大嫂,背上背着小孩,用披毡盖得严严实实的。看来孩子在母亲背上很
      暖和,睡得很香,一路上都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这位彝族大嫂,高高的个子,长
      得很结实,走起路来两脚生风。不会说但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汉话。当我们向她打听
      到栗子坪怎么走时,她比手划脚地告诉我们,让我们跟着她走。她带我们走的是小
      路,我们跟不上她,她就只得走走停停,边走边停下来等我们,实在是难为她了。
      她带我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分手,我们学着用彝族的礼节,双手抱在胸前,向她
      鞠躬告别。上山难走,下山更难走,往往走不上几步就摔跤,这回我们可是吃够苦
      头了。下午两点我们到了栗子坪,又冷又饿,浑身疼痛。继续走到石棉还有三十多
      公里,到天黑恐怕也难走到,于是就决定在栗子坪住下。夜里非常的冷,大家都盖
      了两床被子,有的队员甚至盖了三床被子,才呼呼入睡。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二日
      
        12月1 日在石棉休整了一天,有病的队员看了病,买了些面粉炒熟做干粮,准
      备了些手套之类的用品,我们便开始向大渡河上的安顺场、泸定桥进发。
      
        从石棉出来,过公路大桥逆流而上10公里,就是千古传诵的安顺场。太平天国
      后期,朝廷内讧,翼王石达开率十万大军往西出走,到了这里便走投无路,全军覆
      没。而红军长征来到这里,十八勇士用一条小木船强渡大渡河,打垮对岸的国民党
      守军,为红军开辟出了一条前进的道路,成为世代传颂的佳话。大渡河就像一匹脱
      缰的野马,咆哮奔腾,白浪滔天,走到岸边就叫人心惊胆战。大渡河上的安顺场,
      西岸是平地,有村庄,东岸是陡坡,无人家,由西向东渡河,易守难攻。当年红军
      长征来到这里的时候,渡船都让国民党军给查扣并烧毁了,七找八找只找到1 只小
      船,便挑选了18名勇士用这条小船强行渡河。对面有敌人把守,修筑了碉堡工事,
      上面架着机关枪。红军的小船一离岸,对面碉堡工事里的敌人便一齐开火,压得十
      八勇士抬不起头来。红军马上组织强大火力压制对方,神炮手赵章成用仅有的一门
      60炮及三发炮弹,连续摧毁了敌人的三个碉堡工事,打得敌人屁滚尿流。十八勇士
      乘机登上对岸,向敌人阵地冲杀过去,消灭了敌人,占领了阵地。之前国民党蒋介
      石曾夸下海口,要让朱、毛成为第二个石达开,然而红军在安顺场的胜利,却把蒋
      介石的美梦打得粉碎。在安顺场停留了约一个小时,我们就开始沿大渡河逆流而上,
      向上游100 多公里的泸定桥进发。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六日
      
        12月2 日我们离开安顺场住挖角,12月3 日到冷碛,12月4 日上午听老红军袁
      光治讲红军长征的故事,下午到达“大度桥横铁索寒”的泸定城。一到泸定城,我
      们丢下背包行李就往泸定桥上跑,都想一睹这座古老桥梁的英雄风姿。泸定桥是红
      军长征时千军万马走过的一座桥,也是红军和敌人争时间、抢速度,一昼夜行军二
      百余里,用鲜血和生命从敌人手中艰难夺取的一座桥。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但泸定桥仍和当年一样雄伟壮观。
      
        泸定桥建于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净跨长100 米,净宽2 。8 米,桥面
      距水面14。5 米,由13条锚固于两岸的铁链组成,其中9 条呈水平并列,上面铺有
      20公分宽的木板,供人、马通行。另4 条作两旁护栏,保护人、马通行安全。桥面
      上,横铺的两块木板之间间隔十公分左右,走在上面,低头可以看见翻滚流淌的大
      渡河水。在横铺的木板上面,又纵铺了三路木板,每路木板的宽度和两路木板间的
      间隔约五十公分。人走在桥上,桥面不但会上下波动,而且会左右摆动,使你头昏
      眼花,站也站不稳,走几步就得停一停。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在上面走了个来回。
      
        当年红军胜利夺取安顺场渡口后,没能找到其他船只,如果仅靠现有这只小船
      渡河,一个月也不可能把红军人马全部渡过大渡河。红军唯一的希望和出路就在于
      夺取泸定桥,敌人妄图消灭红军于大渡河畔的关键又在于守住泸定桥,于是便有了
      敌军为了守泸定桥,不分白天黑夜地从大渡河东岸往泸定桥赶路,红军为了夺取泸
      定桥,也不分白天黑夜地从大渡河西岸往泸定桥赶路,两路大军手举火把,隔河对
      话的有趣场面。结果是红军赶在敌军前头到达泸定桥并夺取了泸定桥,使红军千军
      万马顺利渡过大渡河。取得了红军长征以来强渡湘江、强渡乌江、四渡赤水河、强
      渡金沙江之后又一次突破江河险阻的胜利。
      
        当时红军担任夺桥任务的是王湘任团长、杨成武任政委的一个红军团,当王湘、
      杨成武率团赶到西岸的桥头时,对面的守敌已经早有准备,他们已将铺在桥面上的
      木板全部拆除,只有十三根(桥面九根、两侧各两根)碗口粗的铁链悬在河面上空,
      十三根悬空的铁链下面,是波涛翻滚的大渡河。桥头堡里架着机枪,夺桥的难度可
      想而知。红军毫不迟疑,马上组织起了夺桥突击队、铺桥突击队和火力支援队。火
      力支援队负责组织强大火力压制对方,支援夺桥突击队夺桥。夺桥突击队负责从铁
      链上爬过去,消灭对面的敌人,夺取桥头阵地。铺桥突击队负责把木板铺到桥面上,
      以便大队人马通过。杨成武政委亲自站在桥头指挥,一声令下,火力支援队的所有
      武器一齐开火,无数子弹一起射向对面桥头堡,守桥的敌人都被打懵了。夺桥突击
      队员们乘机将身体横卧在铁索上面,迅速攀爬前进。当突击队员爬到将近一半时,
      对面敌人的枪声又响起来了,有的突击队员中弹受伤掉到了河里。同时,敌人在对
      面桥头点燃了熊熊大火。前进受阻,桥面上的突击队员开始有点犹豫,杨成武政委
      一边命令加强火力掩护,一边对着突击队员们大喊:“同志们,冲过去!后退没有
      出路!”突击队员们当即鼓起勇气,前仆后继地迅速往前爬,一个接一个的爬到桥
      头,端起冲锋枪,纵身火海,与守敌展开肉搏。与此同时,铺桥突击队迅即给桥面
      铺上木板,让大队人马飞快地从桥上冲过去,迅速攻占了泸定城。
      
        解放初期,为了解决西藏与内地的交通问题,国家修筑了川藏公路。在泸定铁
      索桥上游不远处修建了一座公路桥,桥上有朱德总司令亲笔题名“泸定桥”和刘伯
      承元帅题词“万里长征犹忆泸关险,三军远戍严防帝国侵”。
      
        看到泸定县委、政府正组织在泸定桥头修建红军长征路过泸定纪念馆,我们感
      到这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于是就决定全体队员到工地参加劳动一天。我们的
      任务,上午是揹石头,下午是筛砂、挑水、拌砂灰、挑砂浆,大家都干得十分起劲。
      揹石头、筛沙、挑砂浆对我们来说都没有什么,但挑水可就难住我们了,主要是河
      里的水舀不起来。由于河里流急浪大,顺着水流去打,水流不进桶里,逆着水流去
      打,水冲到桶里就往外跑,即使你以最快的速度把桶提起来,桶里也只会剩下很少
      一点点水。而且如果抓得不牢,桶都会被水冲走。
      
        在泸定,我们还开了个总结会,组织学习了毛主席的有关著作,讨论提出了存
      在的问题和今后的打算,统一了思想,明确了方向,增强了信心。还向泸定县委反
      映解决了过雪山草地必需的棉帽、棉裤和棉鞋,坚定了我们爬雪山过草地的信心和
      决心。同时进行了过雪山草地前的身体检查。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七日
      
        “儿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枯树荒草遍山野,巨石满山岗。羊肠小道难
      行走,康藏交通被他挡那个被他挡。”解放初期,一首《二郎山》的筑路歌曲,唱
      遍全国各地,二郎山也因此而出名。二郎山在泸定桥东南面,海拔3437米,山高坡
      陡,羊肠小道,走起来十分困难。当地流传着一首民谣:“正二三,雪封山;四五
      六,淋破头;七八九,正好走;十冬腊,学狗爬。”形容一年四季翻越二郎山的艰
      难程度。可见一年四季中,翻越二郎山的最好时节是七八九三个月,我们要在“十
      冬腊”翻越二郎山,不用说,就只能是“学狗爬”了。
      
        走出泸定城两个多小时,便到了二郎山脚下。听说由此上山十五里,有一个林
      场。这段路非常的难走,几乎都是在老百姓从山顶往山下放木头柴火梭磨出来的沟
      沟里向上走的。山路很陡,我们把脚和手都用上了,就像山羊一样,四脚四手地往
      上爬。天又冷,雾又大,10米之外看不清任何东西。从口里呼出来的水气,很快就
      在眉毛上、帽檐上结成白白的小水珠。上午11点走到林场,从林场往上走,天晴了,
      太阳也出来了,树枝上、电话线上的冰凌开始融化,悉悉唰唰地往下掉。中午时分,
      我们登上了二郎山顶,放眼四望,海阔天空,兴奋极了。站在山顶极目远眺,东南
      有峨眉山,海拔3099米,青翠葱茏;西南有贡嘎山,海拔 7556 米,白雪皑皑。脚
      下是波涛滚滚的大渡河。巴山蜀水,壮美极了!
      
        上山难,下山更难。小路上全是一尺多深的积雪,经来往行人不断踩踏,表面
      滑溜溜的,人在上面连站都站不稳,更不用说迈开步子走路了。走了不到 200米,
      每个人起码摔了三四跤,屁股都摔疼了。没有办法,大家都只有蹲下来,用两只鞋
      当滑雪板,两只手戴上厚厚的手套当滑雪杖,一段一段往下滑。即便这样往下滑,
      也还得有些勇气和胆量,要不怕摔,始终保持重心在前。如果重心不敢前移,一滑
      就只能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大约五六点钟我们才下到公路上,公路就好走多了。
      路边都是原始树木,树上歇着只红彤彤的原公鸡,可能是雪天找不到吃的或是天气
      太冷的缘故,缩着脖子蹲在树上一动不动。直到我们走到距离它只有五六米远的时
      候,他才轻轻地飞到十米开外的另一棵树上。天将黑的时候,走到苑央道班,道班
      的工人们非常热情,招呼我们吃饭,让我们烤干了湿衣服和湿手套,还帮我们把所
      带的面粉烙成饼让我们带上。本来打算连夜走到天全,但半路上有队员生病,只好
      在新沟住下。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三日
      
        前天来到宝兴,这里是座县城,前面离夹金山已经不远了,我们打算在这里休
      整两天,做好翻越夹金山的准备。
      
        天全、芦山、宝兴一带,是当年红四方面军与国民党军进行了气壮山河地战斗
      的地方。红一方面军与红四方面军在达维会师后,红四方面军张国焘和党中央闹分
      裂,毛泽东率中央红军北上,张国焘率红四方面军南下,南下红军就在这一带遭到
      国民党军的沉重打击,伤亡惨重,彻底失败后才不得不回头北上,回到中央的怀抱。
      这一带满山遍野都是竹子,是中国大熊猫生息繁衍的主要地区,我们一直盼望行军
      途中能见到大熊猫,可惜的是一连走了七八天,熊猫的影子也没见着,心里难免有
      不少遗憾。
      
        来到宝兴,有一件事让我们非常感动。我们一到接待站,队员杨光华便发现自
      己打在背包上的一双鞋少了一只,不知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搞掉了。杨光华也就随
      便说了一句,啊呀我的鞋丢了一只。谁知这句话让接待站的同志给听到了,第二天
      一早就把丢掉的一只鞋给找了回来,送到了杨光华手里。我们一天走了几十公里的
      路,这么小小的一只鞋,谁知道会掉在什么地方,可接待站的同志却硬是把它找了
      回来,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杨光华被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我们大家也被感动得说
      不出话来。其实,我们的长征队从昆明一路走来,得到了沿途各级党组织和政府的
      关心和支持,得到了沿途群众的关心和支持,也得到了学校领导和昆明市委的关心
      和支持。无论走到哪里,当地党和政府接待站,都热情地接待我们,给我们安排吃
      住,帮我们解决遇到的困难。路上见到的工人、农民、解放军战士、中小学生和机
      关干部,都不断向我们致意,表示鼓励和支持。还有许多年轻人,主动为我们指路
      带路。我们每到一地,当地群众都要和我们开座谈会、联欢会,互相交流、互相鼓
      舞。农村供销社给我们送草鞋、红糖,粮管所给我们送干粮。学校按时把我们的粮
      票、伙食费寄到我们将要经过的前方接待站,昆明市委在我们行进途中给我们寄来
      了《毛选》四卷。这些都使我们对当年红军与人民群众的军民鱼水情有了切身体验,
      明白了红军为什么能取得长征的胜利,当然也给了我们战胜一切困难的信心和决心。
      
        昨晚举行联欢晚会,雅安公路养护总段文艺宣传队和各红卫兵长征队一起,在
      县委礼堂演出了许多丰富多彩的文艺节目,气分很热烈。我们队也参加了演出,但
      和别人相比,我们的节目就相形见绌了。从西昌出来以后,我们也抽空排练了表演
      唱《毛主席语录发给咱》、对唱《贫下中农最爱毛主席》、笛子独奏《我是一个兵
      》等一些小节目,以便参加联欢会时演出。可是由于我们人少,没有女队员,节目
      的数量、质量和水平都很难搞得上去。
      
        今天特意请老红军给我们讲了他们当年翻越夹金山的情况,请接待站的同志介
      绍了夹金山现在的情况和翻越中应注意的事项,使我们对翻越这长征中的第一座大
      雪山有了更充分的思想准备。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七日
      
        从宝兴到夹金山下的峣碛有两天路程,都是沿着河流往上走,越走越高,越高
      越冷。河两岸的岩石层层叠叠,笔直矗立,千姿百态。奔腾翻滚的河水,猛烈地冲
      击着两岸的岩石,发出野兽咆哮般的声音,让人惊心动魄。有个叫锅巴岩的地方,
      高耸的岩石洁白如玉,使人就好像走进了玉石的宫殿,一切都是那么的纯洁。到了
      峣碛附近,河流渐渐平缓,山谷也变得宽了起来,放眼四方,都是白雪皑皑的大雪
      山。峣碛是个公社所在地,集镇还比较大,好像比宝兴县城还大。
      
        从峣碛出发,翻越夹金山到达维,全程是120 里左右,雪地负重爬山,一天是
      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的。经过一番商量,我们决定分两天走,第一天走30里,到半山
      腰上的夹金生产队和峣碛营林二队住,第二天翻山到达维。我们沿着一条小河往上
      走,中午便到达夹金生产队和营林二队。夹金生产队社员和营林二队工人对我们非
      常的热情,给我们安排了住处,做了好吃的饭菜,并邀请我们晚上和他们举行联欢
      晚会。吃过午饭,我们没敢多休息,马上就到小河边找了一块沙滩,排练起文艺节
      目来。和我们一起住在夹金生产队和营林二队,准备第二天一道翻越夹金山的红卫
      兵长征队有四五个,约六七十人。四川省西昌林学院“红心向党”长征队,共有男
      女队员十七八人,和我们十分友好,曾提议我们两队合在一起走,优势互补,增强
      力量。但一起走了一段后,终因行军速度问题,没能一起走下去。其他队也都是云、
      贵、川三省大中专学校的长征队,一路走来有说有笑,大家都很开心。晚上的联欢
      会实际上是一个露天的营火晚会,中间一大堆火,三面是夹金生产队的社员、营林
      二队的工人和所有长征队员,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黑压压一片。演出的节目大概有
      二十多个,有舞蹈,有合唱、独唱、对唱、表演唱,还有乐器独凑、合凑....
      ..晚会持久热烈。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是夹金生产队的藏族社员们演出的《毛主席
      的光辉》、《贫下中农一条心》、《什么鈅匙开什么锁》等原生态的歌舞节目,民
      族特色鲜明,情深意长。真没想到在这大雪山上还能有这样的一场晚会。
      
        我们就要开始翻越长征中的第一座大雪山了,心情非常激动,也有些紧张,主
      要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会不会出现高山缺氧反应。虽然之前我们都进行过体检,但心
      里总还是觉得没底。我们穿起了棉衣、棉裤、棉鞋,戴上了棉帽和太阳镜,为了翻
      越夹金山,我们可以说是武装到牙齿了。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当地领导派了一个
      民兵小伙子,扛着枪给我们带路。我们从开始就一直顺着一条山沟的右侧往上爬,
      这一段路程,山并不很陡,山沟里还长着密密麻麻的树林,山坡上布满了营林工人
      们挖好的准备用来种树的坑。越往上走山越陡,树木也越来越少,只剩一些矮小的
      灌木丛。积雪越来越厚,路渐渐地消失了,大家都只是按照自己选择的路线,争先
      恐后地向着山顶往上爬,使得满山都是人。“红心向党”长征队的几个女队员一起
      站在路边高处,又是唱歌又是背诵毛主席语录,并大声地喊着口号,为大家加油鼓
      劲。突然间,从路边的灌木丛中蹦出四五只香獐来,拼命地往前面逃跑。带队的小
      伙子马上举枪射击,只听砰的一声,一只香獐受伤了,奔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小伙子提起枪追了上去,又听到砰的一声,我们赶了上去,只见一只青灰色的香獐
      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上,它已经死了。有人问小伙子有没有麝香,小伙子从怀里掏
      出一团血淋淋的东西对我们说:“这就是麝香,它被包在肉皮里面。”再往上走,
      就连灌木丛也没有了,全是没膝的皑皑白雪,空气越来越稀薄,我们都大口大口地
      喘着气,步履越来越艰难,走上十来米就得停下来喘一会气。到了离山顶300 米左
      右的地方,不但上山的雪坡更陡了,左边的山沟也更深了,人掉了下去就很难再爬
      上来。当年有不少的红军战士,就是精疲力竭地从这里掉了下去,永远的长眠在了
      这条山沟里。最后300 米,我们大概走了一个小时时间,才胜利蹬上山顶。在夹金
      山顶上,我们挥舞旗帜大声欢呼:“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之后,我们在
      山顶插上了一面印有“云南省第一工业学校毛泽东主义红卫兵万里长征队”字样的
      队旗,它是飘扬在夹金山顶上的第一面红卫兵长征队队旗,并合影留念。在山顶停
      留了约莫20分钟,大家感觉头昏头痛,恶心想吐,脑袋像要爆炸一样,只好赶紧下
      山。从山顶往下走了二三百米,躺在雪地上休息了十多分钟,身上的不适没有了,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我们从地上抓了把雪放到漱口缸里,再加上白糖和炒面搅拌搅
      拌,就成了“雪拌炒面甜如蜜”的美餐,吃过雪拌炒面,我们便继续下山。与上山
      时相反,下山的时候是顺着一条山沟往下走,沟里流淌着积雪融化的水,水流越来
      越大,渐渐变成了一条小溪。溪边的草上、树根上和溪里的石头上都长满了晶莹剔
      透的冰花,流水发出银铃般的响声,让人感到无比愉悦和轻松。
      
        晚上七点多才到达维,天都已经黑了。这里是当年红一、四方面军长征胜利会
      师的地方,是藏族区,人民公社才成立十四天,地方很小,没有多少人家,但在藏
      族地区恐怕也还算是大的村镇了。因为爬了一天的山,大家都很累,洗脸吃饭后也
      就早早的睡了。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小金是当年红一、四方面军长征胜利会师后召开会师大会的地方,是小金县委、
      政府所在地。周围尽是石头山,像被火烧过一样,黑乎乎的。小金川从这里流过,
      到丹巴汇入大金川,即为大渡河上游。有公路从阿坝藏族自治州首府马尔康通到这
      里,但每周只有辆把车进来。公路是在小金川岸边的石壁上凿出来的,一边是绝壁,
      一边是波浪翻滚的小金川,路面只能容许一辆车通过,听接待站的同志讲,有的司
      机硬着头皮把车开了进来,却再也不敢把车再开出去。这里生活很艰苦,没有水果,
      没有新鲜蔬菜,吃的是海带、笋干、牛羊血、肠子、肚子之类的东西,大家都感到
      很不适应。我们在小金休整两天,主要是排排节目,休息休息,消除一下翻越第一
      座大雪山的疲劳,再就是请老红军廖忠文给我们讲红军长征的故事。廖大爷跟我们
      讲,红军长征的时候,他在红四方面军,由于张国焘的错误路线及错误指挥,使四
      方面军广大指战员吃尽了苦头,遭受了巨大的牺牲和惨重的损失。他们曾两次爬雪
      山,两次过草地,没有吃的,没有穿的,经常被敌人追着打。有一次,廖大爷作战
      受伤,和100 多个战友一起在一座大庙里养伤。一天夜里敌人来了,廖大爷和两个
      战友一起从庙里跑出来,拄着拐棍一口气跑了两三里地,钻到青稞地里蹲着。敌人
      追了过来,对青稞地进行搜索,从离廖大爷他们五六米远的地方走了过去,也没发
      现廖大爷他们。庙里的其他一百多伤病员,还能动弹的被统统抓走,动弹不了的全
      部被打死。廖大爷他们部队本来是被张国焘命令向新疆开进的,但是在过黄河的时
      候,刚轮到他们过河,桥就被炸断了,只好改变路线,向陕北前进,回到毛主席党
      中央身边。在向陕北走的时候,一路上没东西吃,饿得都快走不动了,恰好遇上了
      送饭的敌人,廖大爷他们缴了敌人的枪,吃了敌人的饭,还给敌人打了张借条,弄
      得敌人哭笑不得。抗日战争中,廖大爷还参加过夜袭阳明堡日寇机场的战斗,这次
      战斗,八路军用板斧砍掉日寇飞机二十多架,让小日本惊叹不已。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从小金沿小金川逆流而上,经木坡、抚边便到两河口。两河口处于两条河流的
      交汇处,是两河公社所在地,地势比达维平整,村镇比达维大,人口也比达维多。
      当年红一、四方面军胜利会师后,党中央曾在这里召开了有名的“两河口”会议,
      基本上统一了北上抗日的思想。张国焘表面上同意中央的意见,暗地里却在策划分
      裂中央、拉队伍南下进攻成都的阴谋计划。
      
        从两河口到卓克基,必须翻阅长征路上的第二座大雪山梦笔山。和翻越夹金山
      时一样,我们第一天从两河口走到八0 一林场住,第二天从八0 一林场出发翻越梦
      笔山到卓克基。在我们离开两河口并已经走出10公里的时候,两河口公社的一位同
      志从后面赶了上来,给我们送来了一双鞋。原来这是我们一名队员出发时遗忘在住
      处的鞋,为了送还我们这双鞋,这位同志得来回跑20公里的路,我们真不知道该怎
      样感谢才好。这是我们在长征路上发生的第二次丢鞋的故事了,它肯定会使我们永
      生难忘。
      
        离开两河口,我们便进入了林海雪原,满山都是参天大树,地上白雪皑皑,这
      一带恐怕是四川的主要林区了。八0 一林场到处冰天雪地,早上起来洗完脸,手脚
      就被冻僵了,打背包都很困难。从八0 一林场沿着一条结冰的小河往上走,很快就
      到一个叫木城的地方,这是梦笔山脚下的一个小牧场,有几间房子,还有一个养护
      公路的道班房。公路很窄,四级路标准都达不到,我们走了一天也没见到一辆车。
      从木城再往上走,森林没了,前面是一个比较开阔的大洼子,两边是高山,中间是
      草地,草地上盖了层冰雪,走在上面会发出咔嚓咔嚓的脚步声。走完草地,再爬一
      段陡坡就到梦笔山顶了。由于山势不太陡,翻越梦笔山要比翻越夹金山容易多了。
      
        下山的时候是顺着一条山沟往下走,整条山沟都长满了原始树木,高十五六米,
      直径都在50厘米以上,不知在风雪中已经生长了多少年。地上横七竖八地倒满了已
      经枯死的大树,大多都已腐烂,真是可惜!走下去十多公里就是二0 七林场,这大
      概是一个正在建设的林场,所有房屋都还是崭新的。工人们有的在劳动,有的在打
      篮球,在这深山老林里,看起来工人们的生活虽单调但充实。林场工人们顺着小河
      边修筑了一条很长的大沟,沟的三面都是用木头并排而成的,大约有 2。5 米宽,
      1 。5 米深。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四方形的水池与之连接在一起,水池的四壁
      和底面也是用木头并排而成的。毫无疑问,林场工人们就是利用水的浮力,依靠这
      条长沟把木头从山上运到山下去的。
      
        卓克基距阿坝藏族自治州首府马尔康10公里左右,红军长征时,朱德总司令曾
      在这儿的一座寺庙里住过。这里的大部分房屋都是解放以后建盖的,还比较新。村
      镇建在梭磨河边上,河上建有一座水电站,晚上家家户户电灯亮堂堂的,还很不错。
      我们原定的行军路线是不到马尔康的,但是听说马尔康有一个有名的藏族土司府,
      我们就决定在卓克基修整一天,到马尔康去参观参观土司府。土司府里展出了土司
      及其家族的金银财宝和各种奢华用品,展出了奴隶们吃的粗茶淡饭和麻布衣裳,展
      出了奴隶主用来惩治奴隶的各种刑法刑具,生动地反映了农奴社会的真实情况。特
      别是那些刑法刑具,看了就叫人毛骨悚然。挖人眼珠的刑具,是用内孔和眼珠一样
      大的竹筒做的,只要把竹筒内孔对准眼珠扎进去,眼珠就被挖出来了。还有他们高
      价卖给老百姓治病的“仙丹”,其实是从拉萨弄来的达赖喇嘛的大小便合上黄泥巴
      做成的。参观藏族土司府,我们就好像听了一堂生动的社会教育课。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从卓克基开始,又是沿梭磨河逆流而上,梭磨河是大金川的上游,当然也就是
      大渡河的上游。从十二月二日与大渡河初次见面开始,到现在将近一个月了,可我
      们还一直没有与大渡河最后分手。梭磨河岸边结着冰,中间流淌着冰块,急流险滩
      处,冰块被礁石撞成白色的粉沫,到了水流平缓的地方,又结成冰块,就像银色的
      浮萍。河两边的山崖上,倒挂着一堵堵冰川,就好似银色的瀑布飞流直下。有不少
      地方,冰川把公路都给阻断了,养路工人正在用十字镐挖凿路面上的冰川,以保证
      公路畅通。二十七日晚住二0 二林场,林场干部职工对我们非常热情,我们到达和
      离开的时候,全场干部职工都是敲锣打鼓地欢迎和欢送。吃四个菜,还有肉,盖两
      床被,还生着火,住得舒服极了。晚上林场指导员给我们介绍了林场的基本情况和
      林业工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常年累月工作在这深山老林里的艰苦奋斗精神,使
      我们深受教育。
      
        走在从二0 二林场到刷经寺的路上,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冷。过去,我们根
      本不知道什么是冷风雪雨,什么叫天寒地冻,这回可是真的领教到了。走在冰天雪
      地里,北风呼呼吹来,面如刀割,身如刺骨,钻心的疼。虽然我们都已经浑身上下
      棉包棉裹,用口罩蒙住了嘴巴和鼻子,用棉帽捂住了耳朵,双手带上了厚厚的手套,
      但还是冷的受不了。呼出的水汽沾在眼睫毛上,很快就成了冰珠,遮挡了视线,使
      你看不清东西。现在看来,严寒才是对我们的最大考验。
      
        刷经寺原来是阿坝藏族自治州的首府,后来阿坝藏族自治州首府搬到马尔康去
      了,这里就空寂了许多。房屋不少,但人口少了,人气没从前旺了,也就显得冷清
      了。半山坡上,原来解放军站岗执勤的哨所旁边,几头牦牛在悠闲自得的吃着草。
      刷经寺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时候,洗碗水泼撒在衣服上很快就结冰,洗脚水泼到地
      上,也很快就成冰。接待站里生了几大堆火,几个长征队的队员们,有的在做明天
      翻越亚克夏山的准备,有的围着大伙互相攀谈交流,互相学习,互相鼓舞。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三十日
      
        走出刷金寺的大门,便是亚克夏山,而且山还比较陡,山上只长草不长树。对
      于翻大山,我们已经有些经验,上山的时候一定不能太快,不能一下子就把体力消
      耗光,否则,到了 200米冲刺的时候就无能为力了。我们好几个长征队一起翻越亚
      克下山,行进时战线拉得较长,我们队不前不后,走在中间。走到半山腰,回首俯
      视刷金寺,整个城镇在我们的脚下变得越来越小了。翻越亚克夏山与翻越其它雪山
      不同,翻越亚克夏山,开始的一段路比较陡,但走上一个多小时以后,就出现了爬
      一段坡,走一段平路,再上爬一段坡,再走一段平路的情况,并一直延续到山顶。
      中午时分,离山顶不太远了,我们便歇下来休息,坐在雪地上用麦面粑粑蘸白糖水
      吃。休息半小时,劲头上来了,我们就向山顶发起冲锋。当我们走到离山顶200 米
      处时,看到前面长征队的有些女队员躺在雪地上,口吐白沫,翻着白眼,情况危急。
      我们二话不说,立即将两个人的行李并了一个人揹,腾出人手和她们的男队员一起,
      扶持女队员们翻过山顶。山顶上的风特别大,人在上面都会被风吹着跑,根本站不
      住。下山的路上,好多地方都结了冰,走起来十分困难,我们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
      摔了多少跤,屁股像被打过四十大板似的,碰不得凳子。下午3 点钟,走到亚克夏
      山脚下的马河坝,在石河多短暂休息后,到九0 一林场住宿。
      
        从九0 一林场出发时,大雾弥漫,天阴沉沉的,让人难免有点心情沉重,大家
      都只顾走路,很少说话。走出14公里到马河桥,前面出现一岔路口,沿大路过桥直
      走到黑水县城,岔林区小路沿河而上到三打古。我们选择的是插小路到三打古,翻
      越打古山到毛儿盖。通往九0 七林场的这条山沟,山高林密,古树参天,林间雾气
      腾腾,地上躺满枯树,清冷空悠,使人毛骨悚然,浑身起鸡皮疙瘩。中午我们在小
      河边生了堆火烤馒头吃,烤馒头很香,但大家又怕会引来什么野兽,心里总是有些
      惊惶不安。走到九0 七林场,太阳已经落山了,急急忙忙地洗脸、吃饭过后,就去
      参加与林场干部职工及当地藏族群众的联欢会。林场干部职工演出的节目都是有水
      平的,演唱的《赞歌》让我们惊叹不已。演出结束后,国家林业报的一位记者邀请
      我们到他住处聊天。据他介绍,这里生长着一种叫银杉的珍贵木材,比重比水重,
      靠水运无法运出去,只能在这里就地加工,因此这里将要建一座3000人的木材加工
      厂。这里还有金矿、锌矿,将来很有发展前途。我们也给他讲述了一路走来的情况、
      感受和下一步的打算。最后他挥毫泼墨,当即抄录了《长征》、《娄山关》、《六
      盘山》三首毛主席诗词送给我们,对我们的行动表示支持和鼓励。
      
        一九六七年一月三日
      
        从三打古翻越打古山到毛儿盖,人走两天,跟牦牛走三天,我们决定上山跟牦
      牛走,下山自己走。牦牛性子刚烈,老是到处乱跑,喜欢钻树林,人一靠近它就撂
      蹶子。还没走出多远,驮在它身上的背包不但已被树枝挂破,而且好几次被他抖掉
      在地上。
      
        我们依旧沿着昨天走小河,在莽莽的原始森林中行进。中午,在一块森林间的
      草地上休息吃午饭——每人一个半斤重的冷馍馍加凉开水。到下午五六点钟,大森
      林走完了,小河也快到尽头了,面前有个背风的山坡,只有些茶杯粗的小树林。向
      导卸下了牦牛身上的背包,向大家宣布说:“今晚就在这里宿营!”
      
        向导要求我们大家一起动手找柴火,找得越多越好,要够烧到天亮。于是我们
      砍的砍,捡的捡,运的运,一个多小时就找了大约10米长、2 米宽、1 米多高的一
      大堆柴火,真可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大火点着了,烈火熊熊,火光冲天,我们围
      着熊熊大火,先是把冻僵了的全身烤暖和,接着就是吃晚饭。晚饭照例是每人一个
      半斤重的馍馍,不过我们是把它放到火里靠热,并就着用雪烧的开水一起吃得,吃
      起来很舒服。晚饭后,我们围着篝火,坐在雪地上,靠着背包休息。突然,收音机
      里传来了云南人民广播电台对农村广播的声音,那是多么熟悉、多么亲切、多么悦
      耳的声音,使我们这些除夕之夜还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大雪山顶上的人,就像注射
      了兴奋剂一样,激动不已。过了不久,天上下起了大雪,我们只有打开背包,将被
      子顶在头上等待天亮。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播送人民日报、红旗杂志元旦社论——
      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我们大家都在静静地聆听,谁也不讲一句话。雪
      越下越大,被子上面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雪,头上的重量在不断增加,我们的脖颈
      都快要支撑不住了。社论刚刚播完,新年的钟声一敲响,向导便对我们宣布说,看
      形势我们现在就得赶快走,尽快翻过山去,否则等大雪把路都埋了,我们就过不去
      了。大家一听,马上都站了起来,迅速抖去被子上的雪,并开始打起背包行李来。
      不到20分钟,我们的队伍就向打古山顶进发了。半边月亮挂在东边天上,月光、星
      光与地上的白雪相互辉映,使得整个雪山顶上就如同白昼一样明亮。我们依旧沿着
      已经变成了小溪的小河往上走,一直走到小溪也没了,就顺着山洼往上爬。路上的
      积雪已经超过膝盖,在上面跋涉本来就已经很困难了,再加上高山缺氧,呼吸困难,
      每前进一步都相当的费劲,我们几乎是一步一步、一摇一摆的摇到山顶的。本以为
      最难的就是往上爬,爬到山顶就胜利了,可是谁知道下山的问题更多更大。一是下
      山的路更陡,更容易摔跤,特别是走在前边探路的第一个人,由于到处都是厚厚的
      雪,辨不清道路,往往一迈步就摔跤,摔倒好半天都爬不起来。迫不得已我们只有
      采取“前仆后继”的办法:第一个倒下去第二个上,第二个倒下去第三个上,第三
      个倒下去第四个上……轮流探路前进。二是地面覆盖着厚厚的雪,不知哪里深哪里
      浅,一旦掉进雪坑里就十分危险。出发前向导交待过,如果掉到雪坑里,只能赶快
      躺倒滚出来。三是向导和牦牛只把我们送到山顶就返回去了,下山的时候是“八仙
      过海,各显神通”,各队走各队的。大家都只知道要往山下走,但从那里走最好,
      谁也不知道,基本上是有几个队就走出了几条路。开始我们很自信,认为我们选择
      的路线是最正确的,但是走了一段以后,发现我们的方向好像有问题,到毛儿盖应
      朝东北方向走,而我们现在却是在朝着东南方向走。经过一番争论,最后统一了思
      想,不管方向对不对,先下到山脚再说,即使方向有问题,要绕一天路,我们的干
      粮也没有问题。天亮后,我们走到了山下的小河边,见有一堆昨晚在这里过夜的人
      们燃下的火,我们就往里面加了些柴烤起火来。说来也怪,过了大概不到半小时,
      所有的队都走到这里来了。大家用口缸烧开水,吃起了干粮。吃完干粮就向毛儿盖
      出发,没走多远,朱天厚同学肚子痛得厉害,赶紧找了一瓶十滴水出来,可是一看
      都冻成冰了,一滴也倒不出来。大家只好轮流着把它放到胳肢窝里加热溶化,溶化
      几滴喝几滴,边溶化边喝,边喝边走,走了5 公里,才止住了疼痛。
      
        走到丘洛,本想参观参观当年毛主席的住处,因管理人员找不到钥匙,没有参
      观成,大家都感到很遗憾,只好绕着房子看了一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们到
      了毛儿盖,人们用大米饭和炒牦牛肉热情接待我们,和我们一起庆贺元旦佳节。然
      而由于海拔高、气压低,大米饭根本煮不孰,是生的,加上炒牦牛肉我们也吃不惯,
      第二天起来,人人都闹肚子。元旦的毛儿盖,到处都结了冰,小河结了冰,小水电
      站发不了电,每天下午五六点钟,都得去凿冰,引来小河水,电灯才会亮。厕所里
      结了冰,地面滑溜溜的,得扶着墙进出。挂在绳子上的毛巾结了冰,如果用力掰开
      就会断成两截。洗过的衣服结了冰,就是晾上十天半月也不会干,得用火烤干。
      
        在毛儿盖,我们参观了当年毛主席住过的地方,这是建在半山坡上的一幢完全
      孤立的藏族民房,周围两三公里的地方都没人家,房子是用石头垒起来的,分上下
      两层,下层生活,上层居住。毛主席当年睡过的床、用过的桌椅板凳和开会时的所
      有摆设,都和当时一模一样。当年,张国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两河口会议上表
      示同意北上抗日,可下来以后就着手策划成立伪中央,妄图胁迫中央南下川西并攻
      打成都。毛主席和党中央在这里停下来,对张国焘做了大量的工作,耐心地等了他
      近两个月,多次电令他迅速率左路军北上。可是张国焘却一意孤行,宣布成立伪中
      央,公开分裂活动,并强迫左路军南下打成都。不仅给党和红军造成了极大危害,
      而且也使红四方面军遭受了惨重的失败。
      
        离开毛儿盖就将进入草地,听说草地里人烟稀少,吃住都很困难,而且要四天
      才走得出去,因此我们每个人都在毛儿盖买了足够的红糖、白酒、酥油和麦饼、青
      稞炒面等食物带在身上,以确保能顺利地走出草地。
      
        一九六七年一月四日
      
        冬天,整个草地都被冰雪封冻起来了,草上盖了一层雪,走在上面既不会滑倒
      也没有陷入沼泽泥潭的危险,最大的问题是草地里人烟稀少,方向莫辨,没有向导,
      找不到路走。
      
        离开毛儿盖进入草地前的一段路走起来很艰难。先是在一条冰冻了的小河上面
      走,非常的滑,大家都摔了不少跤,可是我们看见五六个藏族少女,穿着漂亮的民
      族服装,盘腿坐在光溜溜的马背上,一个跟着一个,从我们面前一溜烟地跑了过去,
      她们的骑术、她们的胆量,真是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是在刺棵棵里钻,走
      完冰河,就是长满刺棵的山洼,地上堆满了雪,看不见路,成群的野鸡见了我们就
      到处乱钻乱跑,我们则散开来追,结果是野鸡没抓着,我们却一个个浑身划伤,得
      不偿失。
      
        走出山洼,翻过几个小山包,眼前突然开阔起来,我们已经走进了草地,白茫
      茫的草地一望无际,壮美极了!草地中间有低矮的小山,但不长树。有趣的是,我
      们确定一个大约四公里开外的目标之后,让大家各自选择路线向这个目标前进,结
      果是七个人走出了三四条线路,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早晚相差了5-15分钟。
      
        过草地的第一天,我们在草地里面没有遇到过一个人,走到太阳落山后,才发
      现山坡上有间空牛棚,于是就决定在这牛棚里过夜。进入里面,我们发现这是一个
      刚废弃不久的牛棚,有的牛屎还是湿的,还很臭。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伙一
      起动手,先是用干牛屎燃了堆火,然后是用漱口缸舀些雪来,在火上把水烧开,这
      样就可以吃晚饭了。晚饭后,大家围着牛屎火,一边烤火,一边谈论着过草地第一
      天的感受。9 点钟左右,我们往火里加了很多牛屎,把火烧得旺旺的,就铺开被子
      睡觉了。半夜12点,牛屎火灭了,我们大家都被冷醒了过来,无法入睡。大家不约
      而同地想到以酒驱寒,将泡了红糖的白酒一口口往肚子里灌,直到浑身发热,头脑
      发昏,才一个个睡去。可是睡了不到3 个小时,大家又被冷醒了,没办法,只好再
      喝酒、再睡。凌晨5 点多,我们被第三次冷醒,这回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饮酒驱寒
      了,只好打起背包上路。
      
        一九六七年一月五日
      
        钻出牛棚,虽然时间还只是凌晨五点多,但地面上全是白雪,一切东西都看得
      清楚了,我们用指南针确定方向后,就开始朝着正北方向前进。走了1 个多小时,
      天亮了,看见一个藏族妇女正在没有被雪覆盖的山坡上捡牛屎,她是我们在草地里
      遇到的第一个人。她一看到我们,就比手划脚地用藏语向我们喊话,虽然听不懂她
      的话,但我们懂她的意思,即我们走错路了。我们走的是正北偏东方向,她给我们
      指的是正北偏西的方向,相差还不少。我们是绝对相信她的,马上就改变方向前进。
      快到中午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公路,我们高兴极了,赶忙向公路走去。
      上了公路,没走几公里就有一个公路养护段的道班房,我们在道班房美美的吃了顿
      午餐,休息了一会,才动身继续前进。我们前面的目标是色既,从道班房到色既有
      12公里,两公里走公路,10公里走草地。草地里的草不太深,上面盖着雪,踩上去
      一点不滑,只是草下坑洼不平,走起来很容易崴脚。草地里有许多水沟,七八十公
      分宽,1 米左右深,里面流淌着漆黑漆黑的水,不知是否有毒,但很吓人。草地边
      的小山坡上,有许多牧民住的房子,四壁全都是使用牛屎糊起来的。大群大群的牦
      牛,在悠闲的用嘴拱开积雪吃下面的草。远处的山坡上,有三五成群的野鹿也在低
      头吃草,我们向它们靠近一点,它们就跑远一点,它们并不很害怕我们。走完10公
      里草地,只见前面有一大片房子,像是个城镇,这就是色既,草地里唯一设有红卫
      兵接待站的地方。接待站里一字排列着口径80公分左右的三四口大铜锅,锅里煮的
      是牦牛肉,每块肉都有两公斤左右。蒸笼里有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我们把大块牛
      肉从锅里捞出来,切碎后加上汤料,与热腾腾的馒头一起,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喝起
      来。晚饭后,大家围着一堆大火烤火聊天,聊了好一阵,才发现我们屁股下面坐着
      的都是牛头,大家都新奇不已。后来听说这里还有各种商店,卖的东西都是从成都
      等地拉来的,我们就迫不及待的去逛商店。果不其然,商店里不但有各种日用百货,
      还有鸡蛋、桔子等水果副食。我们买了些鸡蛋、桔子回来,准备依旧围着大火,一
      起慢慢享用它们。我们剥开桔子,发现里面的肉粒都成了冰粒,嚼起来咔嚓咔嚓地
      响,牙齿被冻得钻心地疼。我们想,把它们放到火里去烧一烧可能就没问题了,于
      是就把它们丢到火里去烧,结果皮烧焦了,心里依然是冰。我们用漱口缸烧开红糖
      水,准备煮荷包鸡蛋吃,可是打开鸡蛋壳,发现里面的蛋清蛋黄都成了一个冰疙瘩,
      放倒开水里就散成一锅蛋花汤。从小到大,我们谁都没见过这么冷的天气。晚上,
      接待站的同志安排我们住在一间酥油仓库里,仓库的地面和四壁都是毛毡,仓库的
      一角还堆着不少酥油,气味十分难闻。奇怪的是外面天气那么冷,我们睡在里面却
      是浑身大汗,盖不住被子,我们简直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九六七年一月六日
      
        从色既到求吉南洼有50多公里,是草地里行程较长的一天,因此早上不到八点
      我们就出发了。接待站派了个二十多岁的藏族小伙子,骑着头牦牛给我们带路。这
      头牦牛也真怪,人不骑它时它走得很慢,人一骑到它背上,它就一路小跑起来。给
      我们带路的小伙子,可能从小就是骑在牦牛背长大的,根本不能走路,一直都是骑
      着牦牛走。这下可把我们给整惨了,小伙子骑着牦牛在前面跑,我们在后面拼命地
      追,不到5 公里,我们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干脆坐了下来,小伙子没办法,
      也只好从牛背上下来等着我们。就这样走走歇歇、歇歇走走,直到中午时分,小伙
      子才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帐篷里。帐篷里有烧得滚开的热茶,附近又没有人家,我们
      想这肯定是接待站安排好的。大锅里煮的茶,其实并不是我们平常喝的茶,是当地
      的一种小灌木剁碎煮的茶,叫马茶。汤色与我们平常喝的茶差不多,味道却是差远
      了,基本没有茶的味道。“休息,吃饭!”藏族小伙子用他刚学会的汉语对我们说。
      我们围着大锅茶水坐了下来,只见藏族小伙子从藏袍里取出一个布袋,从布袋里取
      出一个搪瓷碗,并用搪瓷碗从布袋里舀了半碗青稞面,然后把茶水倒入碗里,用双
      手捧着,慢慢地喝起来。喝了一阵,他把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伸到碗里抓捏起来,
      一边抓捏一边将捏成拇指大小的面团从碗里直接抛入口中。不但面团飞入嘴里的速
      度极快,别人难以看得清楚,而且是百发百中,没有一团掉到地上。我们感到十分
      好奇和新鲜,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漱口缸装上炒面,到上茶水,将手伸进缸里抓捏
      起来。遗憾的是面把我们的手指都粘住了,根本就捏不成团,更不用说往嘴里抛了。
      藏族小伙子看着我们的狼狈样,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并结结巴巴的用汉语和我们讲
      起话来。这是一个威武强壮的藏族小伙,头戴狐皮帽子,身穿羊皮藏袍,脚蹬自制
      的牛皮靴,腰扎红绸带子,还挂着一把配了银俏的匕首,就好比是一只雪山上的雄
      鹰。但是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洗脸了,整块脸上只有两个腮骨朵红红的,其余地方都
      是黑漆漆的污垢。我们问他有多长时间没洗脸了,他笑了笑说他从来没洗过脸。
      
        在帐篷里稍事休息后,我们又开始赶路了。天黑时,离求吉南洼还有六七公里,
      向导的牦牛忽然跑得快了起来。天又黑,路又坑洼不平,我们叫做是跌跌撞撞、连
      滚带爬地跟着跑,一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晚上九点多才到达求吉南洼,住在一
      个五十多岁的藏族老大妈家里,大家已经累得坐下去就难以站起来,只好吃点干粮
      喝点水睡下了。
      
        一九六七年一月七日
      
        在求吉南洼,一觉醒来已是早上九点,打好背包洗完脸就到九点半了。热情的
      藏族老大妈已经给我们烧开了水,还煮好了一壶新鲜牛奶。我们围着灶火,一边吃
      早餐,一边和老大妈学藏语。听说这位藏族老大妈是县里的劳动模范、人大代表,
      思想好,工作积极。她的主要工作是挤牛奶,她把我们的军用水壶都一起拿了去,
      没多大一会,就给我们每人挤了一壶牛奶,让我们带在路上喝。我们给她钱她不要,
      我们就向她宣传红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她没办法了,收了我们每人一毛六
      分钱。求吉南洼没有色既大,人也没有色既多,好像只是个牧民聚居点。牧民们烧
      的都是干牛屎,炉灶的設计很科学,燃料的添加都是自动连续的。他们的炉子旁边
      有一个1 米多高的漏斗,漏斗里装满了晒干敲碎的牛屎,漏斗下部是一个四十度左
      右的斜槽与炉膛相通,这样,燃料便会自动地从漏斗里經斜槽滑入炉膛。人们只要
      不断将炉膛内烧过的灰扒掉,没有烧过的牛屎就会不断地进到炉膛里来。过去我们
      都只见过烧煤、烧柴、烧草,从来没见过烧牛屎,不知道火力大不大。其实牛屎火
      并不亚于栗炭火、焦炭火,20分钟就可以烧开10来公斤的一大锅水。
      
        从色既往北走20公里便是草地边上的班佑,走过了班佑就等于走出了草地。我
      们上午十点从求吉南洼出发,藏族老大妈派了个人送了我们几公里,到了能看出班
      佑所在方向的地方,我们才与他挥手告别。半路上我们看到了四五个藏族汉子,其
      中一个,边走边从胸前的皮袍里掏出一个赤条条的三四个月大的小孩来。只见他用
      一只手抱住孩子,另一只手则迅速伸到怀里,把小孩的屎一把一把地抓出来丢掉,
      然后再把小孩放进怀里。在这冰冷的天地间,小孩子居然不哭也不叫。啊!人类是
      多么的伟大,人的生命力是多么的顽强,在什么样的环境条件下,都能生存和发展。
      
        下午两点,我们到达班佑,在班佑已能看到从巴西到若尔盖的公路和高高的山
      了。在班佑休息了半个小时,吃了点干粮,我们就沿着公路,顺着一条密林山沟,
      一路下坡到巴西。至此,神秘莫测、令人生畏的草地,已经完全被我们踩在了脚下,
      我们感到无比的自豪和兴奋。
      
        一九六七年一月九日
      
        当年中央红军走出草地,从张国焘分裂中央并企图危害中央的紧急关头脱险后,
      党中央曾在巴西召开紧急会议,对张国焘的问题做出了临时紧急处置,巴西会议在
      中国革命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巴西也因此被人们铭记心中。从巴西到求吉只
      有20公里路程,由于过草
      
        地已使我们每个人都感到精疲力竭,睡下就不想起来,因此昨天一直睡到中午
      11点才起来,12点才从巴西往求吉走。公路上都是冰和雪,风很大、很冷,一路上
      都没见到汽车,但遇到了好几个陕、甘、宁过来的长征队,大家都一一握手问好,
      互相鼓励。路边有很高很陡的土崖,人到不了的悬崖中间,歇着无数的野鸽子。天
      空中也飞满了野鸽子,当它们飞累了的时候,就歇到山崖上去休息。从若尔盖来的
      公路只修到求吉,因为求吉还是四川省,过了求吉到达拉,就是甘肃省了。可能是
      好多天来一直都只是吃干粮的缘故吧,在求吉吃到苞谷饭和萝卜汤,大家就感到美
      味极了。从毛儿盖就一直带在身上的食品,其它的都消灭光了,只有一样还没怎么
      动,那就是酥油,因为大家都吃不来。在求吉我们试着把它搅在青稞面里吃,可一
      放进嘴里就想吐,再把它夹到饼中间,放到火上烤得饼滋滋直冒油,也还是吃不下
      去,只好将它全部送人。离开求吉就只有走小路了,小路沿着达拉河顺流而下,路
      很窄,只能容许一人通过。因昨夜通宵下大雪,今天上午9 点才出发,大雪覆盖的
      小路又很难走,直到晚饭时才到达拉。从去年11月15日渡过金沙江进入四川到现在,
      我们已经在巴山蜀水间艰苦跋涉了将近两个月,今天我们终于走出四川,进入甘肃
      了。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岷山腊子口。
      
        一九六七年一月十二日
      
        离开达拉后,继续走小路沿达拉河顺流而下,直到达拉河汇入白龙江处,才走
      上迭部到舟曲、武都的公路。从这里开始,就是沿白龙江顺流而下了。到达尼傲时
      间还早,我们本来是计划到麻牙住的,但听说麻牙的麻风病人很多,所以就在尼傲
      住下了,其实尼傲也有不少麻风病人。这一带属甘肃藏族自治州,是个非常贫困的
      地方,吃黑乎乎的窝窝头,冷冰冰的,啃也啃不动。食盐又苦又涩,但还很金贵,
      你要一次才给你黄豆大的一粒。副食店里,连饼干都没有卖的。从尼傲到花园,要
      经过麻牙寺,麻牙寺是当年毛主席住过的地方,寺庙很大,能容纳好几千人,但现
      在空无一人,参与西藏叛乱的匪首被逮捕法办了,喇麻们被赶出寺庙干劳动去了。
      我们进去参观时,寺庙里只有当年红军写下的标语。自从走出草地以后,我们每天
      的行程都只在60里左右,少了拼命赶路的想法和欲望。离开学校已经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来,我们仅仅在马尔康洗过一次澡。特别是过了西昌以后,整天在冰天雪
      地里行走,全身上下天天出汗,天天棉包棉裹,身上又脏又臭,只要用手轻轻一搓,
      污垢就会大把大把地掉下来。更让人恼火的是身上经常长满了虱子,内衣内裤的线
      缝上,白生生的虱子蛋一串一串的。我们到花园时,天气很好,出着大太阳,我们
      决定休整一天,换洗一下内衣内裤。当把内衣内裤放到盆里,用开水烫洗过后,发
      现每人的盆底上都有一捧烫得胀鼓鼓的虱子,大家都学着阿Q 与王胡,比谁的虱子
      多、谁的虱子大。我们都深切地体会到了“虱子多了不觉痒”那句话的道理,因为
      大家都适应和习惯了。
      
        一九六七年一月十五日
      
        花园到腊子乡60里,腊子乡到腊子口15里,腊子口到腊子公社20里,从花园出
      发过腊子口到腊子公社的行程是95里。开始时仍是沿白龙江顺流而下,到了腊子河
      与白龙江的汇合处,便离开公路,从小路沿腊子河逆流而上。中午到腊子乡吃饭,
      吃到了白菜豆腐汤,真是难得奢侈一顿。这里是岷山山脉的一部分,山高林密,坡
      陡谷深,上山都只能顺着山谷走,沿着羊肠小道攀蹬而上。从腊子河与白龙江汇合
      处到腊子乡的一段,走的人多些,坡不那么陡,路也不那么窄,还好走一点。过了
      腊子乡以后,走的人很少,坡越来越陡,路越来越小,有的地方只能四脚四手的往
      上爬。腊子口,远处看是两堵高耸的悬崖绝壁间闪开的一条缝,缝底流出一条河;
      近处看是悬崖绝壁的底部开着的一道门,宽六七米,门槛正好是座桥,过桥就到了
      河的对岸。门背后、河对岸的山坡上,敌人修筑了用石头堆砌而成的碉堡,枪眼正
      对着桥,是名副其实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当年红军先头部队到
      达这里后,先是组织部队强攻,在强大的火力掩护下,从桥上桥下一起发起冲锋。
      但由于地形对红军极为不利,几次冲锋都没有奏效,反而造成人员伤亡。时任红一
      军团军团长的林彪,曾亲自站到离腊子口十几米远的地方察看地形、指挥战斗。几
      次冲锋之后,红军终于发现,敌人的碉堡上面是敞开的,没有顶。于是选了三个最
      善于攀爬的战士,从右边的悬崖爬上去,爬到敌人碉堡后面的山崖上,从上面往敌
      人碉堡里扔手榴弹,同时下面再从桥上桥下发起冲锋,这样,天险腊子口就被红军
      轻而易举地攻破了。红军乘胜追击,沿着这条山沟一口气追出几十里,各个关口的
      守敌闻风而逃。从腊子乡到腊子公社30多里长的山沟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树木,
      小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枯枝落叶,除了每走一段就能看到一处残存的三十年前敌人
      修筑的碉堡之外,见不着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走出密林便是腊子公社,这里的老
      百姓,生活非常贫困,我们的晚餐是一个馍、一杯开水。在腊子公社,我们有生以
      来第一次睡炕,炕的我们浑身大汗,无法入睡。从腊子公社翻过高高的岷山顶,下
      山后再走30里就是岷县。当我们爬上岷山顶,远望整个银装素裹的岷山山脉时,大
      家都不约而同地放声朗诵起毛主席的长征诗词:“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
      颜。”
      
        过了岷山腊子口,我们的心情一下轻松了许多。金沙江、大渡河、彝族区、藏
      族区、雪山草地、腊子口,红军长征中的种种艰难险阻,我们都亲身体验了。这次
      长征最为艰苦的路程,我们也走过来了。我们学会了爬山走路,从每天走七八十里
      到每天走一百二十里;我们学会了战胜严寒,经受了在零下二三十度的环境中生活
      的考验;我们学会了吃苦耐劳,饿着肚子爬山走路,爬冰卧雪,吃雪拌炒面;我们
      学会了勇往直前,让五六座雪山低头,叫三百里草地让路;我们学会了团结友爱,
      在艰难困苦中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互相爱护。总之,我们每个人都感到自己一下
      子长大成熟了许多。我们相信,有了走完这段路的经历,今后什么样的路我们都能
      走。
      
        当我们走近岷县时,天空是昏暗的,只见整个县城都被烟雾笼罩着。碧绿的洮
      河水从西边的山脚下流过来,到了城边,又转身向西北方向流了回去。天上的太阳
      黄黄的,没有暖和的感觉。四野里见不到一片绿叶,田地间的小路上,脚踩下去,
      黄灰没过脚面,前面一人走过扬起的灰尘,足以遮住后面一人行进的视线。岷县的
      红卫兵接待站里,已经住了一千多人,接待工作极度困难,我们都被安排住到居民
      家里。今年岷县自然灾害严重,到处闹饥荒,一到吃饭的时候,接待站里便挤满了
      要饭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破烂,蓬头垢面,大多是从农村跑出来的灾
      民。接待站的伙食费每人每天五毛,正餐每顿三个小馒头一碗汤。每当我们从食堂
      打了饭出来的时候,就会有四五个人围上来伸着手向你讨要,我们每次都是从三个
      馒头中拿出一个来,给他们每人掰上一小块,其余两个归自己。走遍整个县城,只
      有一处卖肉的地方,我们每人都买了二两猪肉,回到住处用漱口缸煮熟了解馋。
      
        当接待站的同志知道我们还将往延安走的时候,他们亲自来到了我们住处对我
      们说,从这里到延安,一路上的接待工作都已十分地困难,特别是延安,有成千上
      万的人正在挨饿受冻,因此希望我们顾全大局,从此返回原单位,就地搞革命,并
      说这是上级的指示。经过讨论,大家一致同意就从这里返校。吃过晚饭,接待站的
      同志就给我们送来了汽车票,让我们明天从这里坐汽车到陇西上火车。
      
        长征后记
      
        红军长征胜利后三十年,我们满怀激情地重走了一段红军长征路。现在,虽然
      时间又过了四十年,我们都已是花甲老人,但那一段历史、那一段生活,却仍历历
      在目。根据那本已经尘封了四十年的《行军日记》,将那一段故事整理出来,给人
      们当然主要是故事中的当事人,提供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
      
        按照当时“三线建设要抓紧,就是同帝国主义争时间,同修正主义争时间。”
      的“最高指示”,1968年11月,我们7 名长征队员从云南省第一工业学校毕业后,
      都被分配到了三线建设第一线。李培富分配到云南机器二厂,杨富恩、杨光华分配
      到云南机器三厂,我和蔡石金、姜长生、朱天厚分配到云南机器五厂。大家都从助
      理技术员做到了技术员、助理工程师、工程师,为三线建设贡献了自己的青春和力
      量。七名长征队员,除朱天厚已因病去世外,其余六人至今仍然健在。
      
        回首往事,在我六十多年生涯中,最有意义的四十年是从红军长征的路上开头
      起步和在红军长征精神的鼓舞下走过来的,长征是我人生道路上最为重要的一段行
      程。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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