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邻居(兵燹战乱)
      
        屈指算来,从我有了记忆时起,到现在我一共搬了18次家。逃避辽河泛滥搬家,
      躲避兵燹战乱搬家,随父亲工作调动搬家,“树大分枝”另起炉灶搬家,“父随子
      往”搬家……在搬家中,我饱尝了“穷搬家,富挪坟”的苦楚,也感受到了“人挪
      活,树挪死”的快慰。苦楚中,一想起我的乡邻就感到一丝难忍的惆怅,人又在回
      忆中体现着以往的快慰。快慰中,留恋之情又让我陷入不泯的深思而感慨。
      
        1946年冬,正值八路军和国民党的中央军在辽河两岸“拉锯”时期,可谓朝秦
      暮楚,民不聊生。祖母父母抱着我去了姥姥家躲避兵荒马乱。等稍微“太平”一点
      回家过年的时候,所有的家资被国民党洗劫一空。骡马和铁车被八路军“借去”了,
      没留下欠条,是通过邻居借走的,回来时他们转告父亲说的。
      
        那时,平日生活都得靠借米下锅,大年初一还能吃上饺子吗?和我们家住在一
      个院子里的是老王家,老王头排行第八,我叫他王八爷,他的大名叫王永升。他们
      家是贫农,五六个孩子,日子过得也很紧巴。好在王家平素节俭度日,口挪肚攒,
      过年时和我们比自然丰盛了许多,老老少少都在盼望过年吃上一顿饺子。
      
        大年初一早上,我就被祖母叫醒了,他背着我去街上转。祖母是个很有心计的
      人,所以把我早早地叫起来,就是怕我闻到老王家的饺子味哭闹。我虽然还很小,
      但也懂得“人味”,看大人那种沮丧的神情,就处处听从大人的摆布,不声不响。
      
        祖母背起我还没等出屋,王八爷和八奶就端着饺子过来了。祖母好说歹说只留
      下一碗饺子给我吃,其余的只好端了回去。王八爷知道祖母的为人和性格,只好打
      着咳声离去。
      
        王家全是男孩子,有两个比我还小,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八爷八奶从来都告诉
      他们不要欺负我,我们也从来不打架吵架。等我长大了,我懂得了,是八爷八奶弥
      补了我一生唯一的一次缺憾——我没有一年没吃上饺子,即使是三年的经济困难时
      期。
      
        20多年过去了,我的孩子和我当年一般大了。家家户户虽说不至于吃不上饺子,
      可吃饺子的味道也是“千年等一回”,眼睛都盼红了。孩子们盼的就是大年初一那
      顿饺子。苦熬苦盼的酸劲儿,何止可以用“千年”来描述啊!那一年,我家后院老
      夏家那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一顿就吃下90多个饺子,得2 斤白面才能包下来!于
      是我想起了当年八爷八奶家的孩子,也会有人一顿吃下那么多的饺子的,那时比现
      在还“熬苦”啊。他们把自己孩子的口福给了我,可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们的,
      仅仅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也是遗憾。
      
        1997年夏天,王八爷的五儿子王文明从沈阳来乡里办理户口手续见到了我,好
      不亲热,我们好久不见了。
      
        王文明比我小一岁,他的对象是沈阳的知识青年。10多年前他随她去了沈阳,
      办的是假离婚手续,现在要复婚迁户口。
      
        来到乡里没认出我来时,王文明满脸的愁云,不知道找谁可以顺利办手续。我
      主动认识了他,王文明立即“多云转晴”。他万万没有想到,几道“复杂”的手续,
      在我这都简化了,都由我签字盖章,2 分钟了事。
      
        但是,其中有一条,必须先有原户口所在地认可后方可盖乡政府的公章,急得
      他冒汗。打电话,村里没有人,他父母家里也没有人,农忙时节都忙在地里啊。我
      对他的情况很了解,这道手续就免了,章照样盖,字照样签,用不着在我这卡壳。
      他百感交集,他说,今天办不成就白跑二年了,时效过期,所有的手续就是废纸一
      张。我送他出办公室,他向前紧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瞅瞅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我
      摆摆手,表示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一转身急忙向车站跑去。
      
        也许他根本不知道“饺子”的故事,或是早就忘记了。但那是历史,是绝不会
      被时间淡化的。
      
        “大乱进城,小乱下乡”。1947年春沈阳地区两军决战,就要“大乱”了,我
      们全家再一次搬到沈阳广宜街附近的太清宫那里躲避战火。当时母亲就要生孩子了,
      家里却没有滴米,常常上顿接不上下顿。为了能让我隔三差五吃上一顿饱饭,母亲
      就领我去附近的舅舅,我们住得不远,算是邻居吧。
      
        舅舅也是逃难的,老家在我老家的东面八九华里路的石佛寺。老舅和姥爷一起
      生活过得很殷实,来沈阳前就把许多的粮食拉到城里来,母亲事后说那粮食吃上几
      年都不会空。可是,每当我来舅舅家吃饭的时候,母亲从来不吃一口。那时的粮食
      比黄金还要贵,吃人家的饭就等于变相拿人家的钱。那时的沈阳物价飞涨,一袋子
      钱买不来一袋子米。后来很长时间不去老舅家了,是母亲再也不想看老舅和老舅妈
      那两张阴沉的脸了。
      
        为了糊口,父亲经过考试当上了警察,仅仅当了十几天的警察。
      
        母亲生孩子了,就是我的二弟,小名叫“二孩子”,我至今记得的。父亲忙于,
      祖母不在母亲的身边,没有一个人来照顾我们母子三人。幸好一个姓郭的大娘长带
      些米面来我家,她一边照料来月子的母亲,一边让她的女儿陪着我玩。这个小女孩
      比我大一两岁,很是瘦弱,但很机灵和善懂事,我实在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了,当
      时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们住在一个大杂院里,院门朝南开的,院子里有一家
      开买卖的,进货出货免不了掉这掉那的。人家不在乎这些小东西,我们俩就捡着玩,
      每一次她都比我捡的多。最后我们把捡到的东西放在一起平均分配。这些东西很像
      冰糖,白色透明的,一块一块的,我们不认识是什么。拿回家里,母亲说是白矾,
      闹嗓子、包红指甲都用得着,母亲精心地留下了。解放后了,我还用它包过红指甲
      呢,小学毕业的时候这些白矾还有很多。
      
        回想起“白矾”,我的心里总有那么一点苦涩,倒不是苦在那时像白矾一样的
      生活,而是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姐姐,她现在还好吗?家在哪里……
      
        半个月以后,父亲辞官不做了,不久又搬回原址——董家窝铺老家。老家太平
      了,结束了“拉锯战”给人们带来的蹂躏之痛。城里大乱了,八路军就要围城开火
      了,我们就是在开火前离开沈阳的,那时叫奉天。再后来,只要我去沈阳,就要到
      太清宫那转一转看一看。我大了,但我依然幼稚,即使我真的看见了那个小姐姐,
      我们还会认识吗?
      
        解放后1949年的第一场大水冲倒了老家的房屋,从此开始了随父亲四处漂流的
      历史,一直住着租用别人家的房子,成了新一代无产阶级,到了1963年才有了自己
      的家。
      
        我们落脚的第一站是董家窝铺东南3 华里的团山子,因为父亲在那教书。房东
      姓曲,我们住在他们三间房东屋的北炕,南炕是曲家,他们人口多西屋住不下才住
      在东屋南炕的。
      
        曲家有个比我小一岁的孩子曲作兴,我就像哥哥那样带着他玩。他有一个哑巴
      哥哥比我大三岁,我们从来不打架,晚上睡在一个屋子里,就是一家人。
      
        刚刚解放,日子是舒心坦意的了,生活还是那么的拮据。冬天一到就没有什么
      青菜可以吃到,白菜萝卜甚少见,土豆更是稀罕物。一天两顿饭,副食就是大咸菜,
      主食是大饼子高粱米稀饭,白开水是“高汤”,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几块豆腐。
      离曲家几步远就是豆腐坊,母亲几乎没有买过豆腐,我不会忘记。因为好奇,我就
      和曲作兴去了那家豆腐坊看看热闹。
      
        做豆腐的是个高个子老头。现在我想:一定是他本来不那么高,小孩子个子太
      矮,看谁都是高大的吧;看谁都是老头吧。他好像认识我,笑眯眯地攥着我的手:
      “你妈妈总舍不得买块豆腐,唉……”说着,他拿过两个碗来,给我和曲作兴每个
      人盛了满满一碗豆腐……
      
        以记忆为标准,我平生第一次尝到豆腐的美味,至今仍然是我的偏爱。
      
        那么,他是谁?吃完了豆腐,我不懂得谢谢人家,只好带着这个问号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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