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密友(另类村官)
      
        1997年春节前的腊月二十八,夫人在家收到了一份厚礼,一条20多斤的大鱼。
      那天上午我不在家,不知道这礼物是哪位朋友送过来的,送礼的人她根本不认识。
      我在想,我没有什么权利与人做交换啊,也没有为谁办过叫我记忆的事情啊?更想
      不到送礼的人是出于什么心情和目的,很是纳闷儿。
      
        我还在想,大概是他吗?我把电话打过去,他先是笑了,接着只好如实“招供”。
      他是我的同僚,交通管理站的站长刘春州,我这才把心放下。因为我担心别人求我
      办事,我也办不了什么大事。
      
        刘春州的礼我敢收下,不犯什么忌讳。我们是“政见”苟同的一族,是淡若清
      水的君子之交。我们同属猴,他比我整整小一轮,都有那么一点猴脾气,不听邪,
      爱谁是谁!
      
        春节一到,送礼之风猛于虎,更猛于流感,无处不在,席卷整个社会,刮得乌
      烟瘴气。单位的头相互送礼,求人办事提前答谢或超前送礼……似乎人人都得送礼,
      不送礼就过不去这个年,不送礼也不叫过年。不然就没有“有礼行遍天下”那句话
      了,“无礼不成年”也自然顺理成章了。
      
        过了春节,见到刘春州我就和他开玩笑道:“我也太死板了,来年也开个先例,
      给兄弟送点礼,不然的话,你在路上一栏我,我可就没有办法上班了……”
      
        运输管理站有这个权利,管理交通车辆的权利。他对工作很认真,对手续不健
      全的车辆一律按章行事,或扣押或罚款,一视同仁。大多手续不健全的车主都有背
      景,从来不办理什么执照,缴纳什么管理费用,草民哪个敢目无法纪?刘春州倔强
      得很,你越是和某某结缘当靠山,我越是跟你不讲“人缘”,当你的拦路大山,就
      先拿你以身试法。开始,他给“靠山”的面子,反正你还得栽到我的手里,吃惯这
      碗饭了,他们不会放弃。所以,第二次被扣车,领导不好说话了,只得任惩认罚。
      他的原则是: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下不为例!这也是只给你领导一次说情的机会。
      
        我和他开玩笑说要给他送礼,他哈哈一笑。真要一提“送礼”俩字,他保准火
      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他说:“这些车主们,给靠山送礼的钱,足够缴纳管理费
      的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图的是什么!”我问他,既然你有权利,那
      些人为什么不给你送礼?他笑了,说,给我送礼只能解决放行这一件事,给靠山送
      礼不仅可以放行,还能拉上关系办其他的事,一举两得,比给我送礼便宜多了。是
      的,市场经济嘛,人人都会算账,怎么个算法各不相同,算眼前算长远更是大不相
      同。
      
        刘春州的父母都是河北昌黎人,同我的岳母是老乡,有时候我们之间也会以此
      为话题闲聊。他父亲刘景权原来在本乡粮库上班,后来乡里成立了粮食管理所,他
      就到乡里上班了,我们就认识了,也有了更多的交往,那时刘春州还小。爷俩个为
      人性格大体一致,但他们的闯劲却是天壤之别,一个是守业型的,一个是创业型的。
      
        在我出任鞋厂厂长的时候,刘春州正在筹备建房,准备搬出乡政府大院另起炉
      灶,干了一番事业。和他同时另起炉灶的还有林业站,干到半路就停工了,直径依
      然是一片废墟。相形见绌,刘春州想干事能干事,且又雷厉风行,人人称道。刘春
      州的办公官邸落成了,一不请客收礼,而不声张造势,悄悄地把事先多建的房屋出
      租了,解决了招待费用的开销,处处为公,精打细算。于是人们慨叹着:有些人连
      自己的小家都管理不好,让他去管理大家,让他去闯,只能闯出一个又一个破破烂
      烂的大窟窿。这样的人和事还少吗?比比皆是!
      
        从1984年起,辽河连年水患成灾,沿河五个行政村无疑幸免于难,村里的经济
      早就越过崩溃的界线。这其中无不与“乱闯”有关系,创出了一个难以弥补的大窟
      窿。
      
        五个指头伸出来不一般齐,但也不能差得太多。且不说长论短,那也得个有功
      能和长处吧。我们那五个村,除了二道房村外,他们既有内债又有外债,方方面面
      无一是处。这五个村的地理条件相同,村干部们从小也不比谁缺奶,差距怎么会那
      么大呢?同在一块蓝天下生存繁衍,很难找出先天不足的差别,客观上不同之处,
      怎么就“性相近,习相远”了呢?听听老百姓唠的实在嗑,也许会找到答案。
      
        “人家二道房村干部,没有一个人打麻将的,俺们的书记主任可好,把村部鼓
      捣成麻将社了……”
      
        一语道破天机,整天夜以继日地沉湎于“万、饼、条”,那还有心思顾上群众
      的“吃、喝、烧”啊?二道房村干部是个啥样的人?
      
        杨焕杰(也作杨桓杰),党支部书记,新民市人大代表,别说是本村人对他有
      口皆碑,就是外村人说起他来也无不交口称赞。
      
        他这个代表是由五个村共同选举出来的,没有真本事可能吗?再说了,其他那
      五个村的干部谁不想弄个代表当当?没有不争这个头衔的,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选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代表岂能是争来的?他们也不想想为什么争不来,而年年去
      争。
      
        我和杨焕杰一无亲二无故,经济上更没有任何交易,没有一分钱的来往。有的
      是经常性的思想交流,和对农业生产上的技术交流与探讨,情感日浓。那时候的乡
      村干部都在上级的指示下,进行“进修”,参与“中央农业广播学校”的学习,毕
      业了学历是中专,国家承认。杨焕杰靠理论与实践互动取得了毕业证书,不像党委
      书记赵国林委派他的手下去替考混文凭。
      
        他家房前屋后的菜园子和我家的一样,是一块杂七杂八的试验田。有一次,他
      对很晚播种的玉米,到秋天也“成熟”了有些不解,认为有效积温不够,是不能成
      熟的。对这种现象我也有过观察和思考,我的看法是:种子虽然没有播下去生根出
      土,但因为气温很高,种子已经打破了休眠状态,有效积温已经对它起作用了。也
      就是说,种子没入土出芽之前,它已经获得了有效积温。所以,它的有效积温已经
      在这以前开始积累了。他对我的论证表示赞许,我们的交流都是有关这方面的探讨。
      当然,除了知识,我们也谈政治。
      
        那天我去他们村蹲点,我就问他:“别的书记都打麻将,你成了个别分子,人
      家不奚落你吗?”
      
        “怎么不会,没办法我也去,他们玩,我看书……”
      
        新安堡的村书记用公款打麻将,被群众告发,撤了职。其他村的书记们是不是
      也在公款中“娱乐”呢?不然的话,他们哪来那么多的钱成年累月地玩?今天你到
      我村来玩,我酒肉伺候,明天你再回访,吃喝也跟着升级,感情嘛。也许玩麻将的
      赌资就从“招待费”里报销了。尤其是乡里开会过后,更是他们进行欢乐的大好时
      机。一是好向村里交代,“我开会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二是可以对
      家属瞒天过海,“我开会去了,什么也没有干,别找我”。所以,这些村干部就盼
      开会,会还没等开上,去哪里娱乐却事先选好了,只恨领导讲起来没完没了,急得
      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如此这般的花天酒地纵欲行乐就没有管管吗?
      
        我还问你呢,谁来管?管谁呢?老鸹落在猪身上,彼此一样黑,大官大耍,小
      官小耍,“臭是一窝,烂是一块”,臭味相投,谁也不嫌弃谁。耍谁呢?老百姓!
      有道是:“群众气得怨声载道,酒店乐得鸣鞭放炮”,“有人欢乐有人愁,有人做
      马有人牛”。牛,村干部真牛!
      
        于是乎,有几个村干部看出了这里的无限商机,自己开了酒店,一条龙地作威
      作福,其乐融融,其乐也无穷。
      
        翻开个个债台高筑的欠债村的账簿,你是看不到一笔“吃喝玩,贪占送”的开
      销的。这些开销数额巨大,却不显山露水,其中自有门道,变通就是通则,就是法
      宝,人人都掌握得纯熟干练。对此,上面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甚或他们就是授予变
      通技巧的大师,瞒天过海的教练,休戚与共的连体,不一而足。
      
        众所公认,多年来,杨焕杰没有一张饭店的条据在饭店那里“扣押”,没有一
      次“随大溜”或单独去领导那里拜年、“燎锅底”……我曾问过他,“你就不怕丢
      官吗?”
      
        他说:“全村2000多口人不怕的事,为什么唯独我自己害怕?”
      
        这回答太深刻了,可见他真的是“另类村官”。
      
        或许是惺惺相惜吧,他很敬重我:“大哥,你这个人了不起,太随和了,乡里
      的领导和同志们,当面背后没有说你孬的……”
      
        我笑了:“你随和吗?不吃不喝,不玩不送,绝对没有说你坏话的。”
      
        我们这号人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乐趣”,只能是孤芳自赏和相互吹捧了,但我
      们笑得很惬意,很开心。
      
        1999年12月底,我从北京回单位办理“提前离岗休息”的手续,幸运的见到了
      杨焕杰。上面的话就是我们的谈话,也是一次没有酒水没有肴馔的“精神会餐”,
      但却无比的香甜。
      
        村里的干部像杨焕杰这样的也还有,只是为数不多。按我的标准,村干部大体
      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职业干部”,一类是“业余干部”。
      
        业余干部能上能下能官能民,下台后照样活得很好,且无怨无悔。业余干部为
      什么会下台?原因的差距很大,有的是自作自受,有的是败在宗族派系上。有的是
      自己自愿解甲归田,不愿意与“世俗”同流合污……或者说,他们“处人待事”很
      外行,很业余。这些干部口碑都很好,治家也是内行,官方认为“保守”不新潮…
      …
      
        职业干部和业余干部恰恰相反,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一干就是十几年,
      还有几十年的,就像皇上。有的儿子接着老子继续干,世袭了,好像不当干部就活
      不了似的。事实也真是如此,“在位就富,下台就穷”。其实这些人就是社会上的
      混混,混社会,社会养了这么一帮混混。他们“头脑灵活,手脚笨拙”,“干啥啥
      不会,吃啥啥都香”;是“不拿白不拿,拿了不白拿”,“不吃白不吃,吃了不白
      吃,白吃谁不吃”那一族人,厌弃得很……
      
        这也是“另类村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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