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学友(生离死别)
      
        深刻的记忆,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王小孚那一幕,就像大树的年轮,只要你活
      着,记忆就不会空转,一圈一圈地随着你的年龄生长着。
      
        70年代末的一个清晨,人们还没有扛着锄头下地,噩耗就沸沸扬扬了——刚过
      40岁的孟祥弟死了。我“啊!”的一声,不知所措。
      
        孟祥弟父亲的舅舅,是我的姥爷,也就是说,他父亲和我母亲是亲姑表兄妹。
      孟祥弟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他和父亲相依为命地生活着。我叫他的父亲大舅,大
      舅叫孟繁文,别看他识字不多,但编歌谣可有一套,一套一套的,流传下来很多,
      可惜我手头上没有。大舅的手很巧,给丧家扎个纸人纸马什么的非常逼真,靠这一
      手也能挣个零花钱补充家用。
      
        我高中毕业后,在生产队当会计的时候,孟祥弟也是会计。他没念过初中,但
      和我大舅一样的聪明,在众多会计堆里也算得上佼佼者。那时的大舅很称心,觉得
      孩子的对象不会发愁,会计在农村也是个文化人嘛。
      
        到了“文革”的“文功武卫”的乱世之秋,心情平静的大舅突然间坐卧不安了,
      因为孟祥弟的心骚动了。他不甘心做他的会计了,凭他“里面三新”的家庭出身和
      社会背景,偷偷地背起了枪,参加了“文功武卫”大队。
      
        队员们整天荷枪实弹,镇守着公社大院,还真的与沈阳方面窜来的造反派交了
      几次火,幸好双方没有大的伤亡。但是,罗家房地区已经成了货真价实的战场了,
      人人惶惶不可终日。
      
        这时,大舅才知道孟祥弟原来是“文功武卫”的队员,日日夜夜为他忧心忡忡。
      他可是大舅的独根苗啊,说啥也得把他整回来才能安心。于是,大舅谎称病危,托
      人捎去口信。
      
        孟祥弟请了假,一进屋就被大舅骂得狗血喷头,这才绝了他危在旦夕的险境。
      回家后,孟祥弟还留恋那里的生活和“前途”。他说,在“文功武卫”队里,猪肉
      粉条子、大米白面堆着吃,万一能闯出一条路来不比当会计强吗?
      
        大舅听说他还没死心,也没动声色,使出了一条“美人计”。
      
        第二年初春,大舅开始为他操办婚事了,企图栓住他的心。
      
        爷俩原来住两间小草房,准备给他结婚就又接了一间,不然住不下。大舅求我
      来帮工,我和孟祥弟用手推车运土运石头,那时年轻,一点也不觉得累。
      
        我告诉大舅,千万别做好的吃,这就是我答应帮工的条件。我们是实在亲戚,
      大舅也很实惠,没有买肉,我也不会喝酒,每顿饭都是秫米(高粱米)干饭,副食
      全是玉瓜英子炖豆腐。我想,只要能给大舅省俩钱比什么都好,办喜事用钱的地方
      多着呢,吃喝算什么。来之前,妈妈也是这么告诉我的。那些年来,妈妈没少帮大
      舅做针线活,大舅也帮我们干很多妈妈不能干的庄稼活。
      
        早年间,大舅家很穷,是姥爷出钱给大舅娶的媳妇,不想,大舅妈早早就死了,
      我还没有出生。姥爷为他的外甥操劳一辈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世了。想起妈妈对
      我说的这些往事,我心甘情愿地帮大舅的帮,也是在帮姥爷的忙吧。
      
        孟祥弟比我大一岁,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大舅对我很好,喜欢我老实,说我
      憨厚。大舅会种香瓜西瓜,瓜熟了的时候,我就住在他家随便地吃。每每想起那年
      那月,心里依然甜滋滋的。
      
        过年的时候,苞米花是孩子们最好的小食品了,妈妈舍不得花一角钱的手工费,
      我就去雪地里捡崩飞的苞米花(现在也叫爆米花)。大舅看了过意不去,就帮我捡,
      他还对崩苞米花的人说:“你就不兴往雪地里崩一锅吗?让小孩子过个年!”
      
        五一前,孟祥弟结婚了,也结束了20多年由男人操持家务的历史。嫂子很贤惠,
      对大舅就像对自己的爹那样。大舅整天就是一个乐和,他有了两个孙子和两个孙女,
      孟祥弟的负担也一天天的加重了,忙得脸都没有功夫去洗,累得比原来的个子又矮
      了许多。他就是在劳累中离开了这个世界,心有不甘,孩子仍是“嗷嗷待哺”阶段。
      嫂子不得已改嫁了,为了孩子。
      
        多舛的人生,奈何又遇上了多舛的社会?“文革”的动荡,食不果腹的计划经
      济,人的生命就显得脆弱。同孟祥弟一样,郭祥玉在他死后的第五个年头,也瞑目
      于黄泉路了。
      
        在孟家窝铺时,我家住在后街,郭祥玉、孟祥弟住在我家的前街,他们是邻居,
      郭祥玉居东。两家住的都是马架子,窄小黑暗,开门就是炕,冬不暖夏不凉。1954
      年,兴修辽河大堤时,孟家窝铺等七八个村子都搬迁到大堤南,他们两家也分开了,
      但住的很近。1960年,我家从外地搬回了德盛堡,失散多年的“老朋友”才有机会
      见面。
      
        德盛堡,是个新村屯,是原来大堤外各村屯居民杂居的新村,有月牙河、孟家
      窝铺、董家窝铺、桑树子、王家街……几个堡子的人都到这里定居。
      
        孟祥弟比郭祥玉有心计,日子还过得那么寒酸。郭祥玉是个“死做”的人,一
      天到晚只知道干活少点理财算计的门道,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一年不如一年了。
      眼看孩子们一天天地长大,读书、住房、婚姻……哪笔开销能省得下?那笔开销不
      是天文数字?他忧虑成疾,先是双目失明,后来百病缠身。45岁的时候,他的生命
      之光彻底地失明了。他的死,虽然用不上“英年早逝”,但也是“年轻少亡”了。
      
        小时候和他在一起玩,他从来对我们都是“逆来顺受”,是个公认的大好人,
      忠厚老实人,有口皆碑的宽容风范。可是,上苍上天对他太不宽容了,好人没有得
      到好报,一生没有平安,天理难容啊。
      
        比起这些和我一起长大的“老朋友”,在我遇到坎坷挫折的时候,我够幸运的
      了。我往往以自己“苟且偷生”来慰藉自己的幸运,痛苦和失意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啊。
      
        --------
        流行小说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