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的干部(偶得天书)
      
        一次次的努力,合围着一圈圈汗水的年轮。一次次的重新开始,印满了一个个
      艰难辛苦的足迹。
      
        1976年8 月1 日清晨,我骑车25华里来到公社上班。在外人看来,在岳父的眼
      睛里,我也是一名很荣耀的公社干部了,羡慕我的眼神和喜悦脸色都无疑证明了这
      一点。其实,我只是一个挣工分的临时工,在大大小小的公社干部中,我不是九等
      人,而是十等人,最低的一等。这就是说,曾经庄稼人中的“好手”,教师中的
      “有两下子”,都像旧的年轮一样化作了一个圈——那就是个零,一切又要从零开
      始。
      
        在公社上班,工作时间的伸缩性很大,而不是现在的弹性工作制度。要不是开
      会的话,晚来早走由你自己做主,没有人说你迟到早退。这和生产队相比,有点像
      过年放假;与学校对照,相当于老贫农。
      
        公社机关的机构很是庞杂,什么党委、革委会(后来的乡政府)、办公室、组
      织办、秘书办、政策研究室、机管站……不下20几个,济济一堂。我是搞气象才去
      公社的,由农业技术推广站领导管辖。那时的农业技术推广站有正副站长2 人,阎
      站长、史站长(副),我们站员4 人中有3 人都是临时工。
      
        到那的第一天,我听见那个正式的张姓站员对阎站长说:“阎站长,我出去一
      会儿。”“行。”这一会儿究竟有多大的一会儿呢?反正我一天都没有看他回来。
      
        过了一会儿,有一位比阎站长还大的领导来找那个站员,阎站长说“他出去了”。
      那领导“嗯”的一声走了。这就等于他“我出去一会儿”,就是工作去了,得到领
      导的认可,放心地走了。从那以后,我时常听见“我出去一会儿”这句人人都可以
      说的话,哪个部门都可以听见。后来,“我出去一会儿”进化了,进化为“我下去
      了”,意思是我下基层工作去了,堂而皇之,师出有名。
      
        我没有“下去”的地盘可用,也从来没“我出去一会儿”的理由。一是我被生
      产队与学校束缚惯了,没有养成这个习惯,也不会享受这个优越的行规。二是组建
      气象哨一切都得从零开始,选择观测场地、定做百叶箱、筹备观测仪器、自做观测
      记录簿……无暇东顾,“日理万机”。
      
        但是,这并不是说公社干部就是一盘散沙,就没说没管了。每个星期六的工作
      汇报,就是对你工作的检查。领导对你的汇报不满意或者提出质疑,就等于你没干
      好工作或者没干工作,你自在吗?
      
        汇报,很关键,汇报是功夫,人人重视。到现在,汇报依然是你工作的全部,
      汇报的功夫越来越高了,越来越举足轻重了。我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有踏踏实
      实的干,不是出于什么目的,是我的天性使然,是我的本性把我定位在“干”的行
      列中。
      
        全县27个气象哨,唯独我到位最晚,没有参加过正统的半年业务培训。我凭着
      在学校时自学的气象知识和实际观测经验上岗了。我不想落后于其他同行,想当个
      佼佼者,于是也应用起了“伸缩性”。人家有资本的,把“伸缩性”中的“缩”无
      限地缩小再缩小,我则把“伸”无限地放大再放大,延伸自己的工作时间,强化自
      己观测的能力与水准。其实,我不想放大也不行——
      
        早上8 点是一天中3 次观测的第一次,迟到了行吗?离公社25华里骑车需要一
      个多小时,不到7 点就得上路。下午2 点第二次观测还算轻松,但要听电台的气象
      趋势演变实况广播,绘制天气图。
      
        晚上8 点的第3 次观测最难熬,别人5 点就下班了,你不能回家,离家太远了,
      只好等那个时间。5 点钟公社的食堂开饭了,我不能去就餐,为了省钱,也没有钱,
      不要忘记我是挣工分的,那时我已经有3 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了。观测结束了,9 点
      钟才到家吃晚饭,我没有怨言,反倒充满希冀。
      
        在这个“不想放大也不行”的时间里,正好可以强制我业务学习,也算得上
      “废物利用”吧。
      
        不久,新民气象站为了检查气象哨的观测是否达标,专门召集各公社气象员到
      气象站现场演示。在这次演示和有关理论考核中,我出乎所有人也包括我自己的预
      料,取得了第一名。之后,气象站把各个公社气象员的排榜,邮寄到主管的公社领
      导手中,他得到了我一份特殊的工作汇报。
      
        70年代,我们国家的气象观测和预报的水平相对于欧美很落后,更没有气象卫
      星这些高科技的应用。那时有个口号,叫做“群众管天”,提倡“土洋结合”、
      “专群结合”,实行走适合中国的“气象之路”。
      
        于是,农村公社的气象哨,除了把观测到的气象数据记录下来,用于为当地的
      农业生产服务,还要上报县气象站作为历史资料存档。剩下来的时间,就要深入到
      群众中去,搜集民间观天测风雨的“民间谚语”,走群众办气象的路线。
      
        经过不长时间的走访,我很惊异,民间的“气象学家”,竺可桢似的物候家原
      来近在咫尺,他就是我们大队的五保老人李华春。
      
        李华春那时就80来岁了,是当地有文化的名家,旧社会是个卖卖人,日子较为
      殷实。他膝下没有子女,老两口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生活还算不错,至少比我要好
      多了。他是我叔伯大哥李葆元的大舅,我们早就认识,我自然也叫他大舅。
      
        李大舅从年轻时就开始天天记载雨雪阴晴,冬寒春暖,燕来雁往,草木枯荣…
      …有60多年的光景了,人称“天气日记”。对于我来说,这日记无疑是难得的“天
      书”,自然吸引我对它如醉如痴。
      
        李大舅诺大的年纪来日不多,对“天书”不尽快地搜集整理,天理难容,也对
      不起他探索天气规律矢志不渝的精神和付出。为了尽快地完成搜集整理的工作,我
      用去了所有的星期天和节假日,用“夜以继日”“废寝忘食”来形容自己绝不为过。
      
        大约历经3 个月的时间,整理出6 万多字的材料,还有近百条的天气谚语。一
      时间,李大舅的事迹在社会上引起强烈的震动,多家新闻单位纷至沓来,对李大舅
      进行采访。气象台站也前来考察,并聘请他为“气象顾问”。
      
        这本“天书”很是珍贵,填补了沈阳地区气象资料的缺失与遗憾。
      
        在“九一八”事变期间,沈阳中心气象台因为战乱停止了观测,资料中断。李
      大舅的“天书”,为气象专家分析气候演变提供了客观的真实的史料,“天书”的
      价值不菲。
      
        沈阳日报在头版头条刊登了李大舅的事迹,我把这份报纸远寄到西安他的外甥
      李葆元那里。他回信说,为舅舅骄傲,舅舅的心血没有白费。
      
        是的,李大舅写“天书”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他的天气记录,是写在农家历中日期的上面。书眉很狭窄,只能写得下蝇头小
      字,耗工费时且不间断,持之以恒的意志令人赞叹。多年来,李大舅一年一本,到
      那时一共写了63本,还在继续。有时风很微弱,看不准风向,李大舅就让老伴在灶
      坑里点火,他去屋外看炊烟被风吹的方向,一丝不苟。即使是兵燹战乱的岁月,也
      没有停止对天气的观测。有一次,枪声四起,村子里上的人都躲了起来,李大舅冒
      着风险,把头探出菜窖看来天气,险些被流弹击中,他还是把记录完成了。这种
      “业余”又不业余的精神,实在是可敬可佩。
      
        李大舅痴心不悔的追求,给予我太多太多的感叹,激励我一辈子都不会向困难
      低头示弱,鞭策我一定要从“天书”中找到“天条”——天气变化的规律,以谢前
      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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