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里透紫的老师(男生例假)
      
        开学前几天,唐老师才回家,是父亲领着我们17名新生走进新民六中的校门。
      那时家长们没有送自己的孩子来报到的,没有哪个“习惯”,家长最信得过的就是
      老师了,习惯由老师为他们做主。
      
        新的教室还没有全面竣工,俨然是庙没有修好,和尚就蜂拥而入了。据干活的
      瓦匠说,那时的罗家房乡和三道岗子乡只有那么三个瓦匠,都在修建教室的工地上。
      什么都在大跃进,能工巧匠怎么就没有跃进上来?
      
        这就是教育的大跃进,超常时代的跃进,少了这道风景就谈不上大跃进了。虽
      然我们到校后才知道还没有学生的宿舍呢,但还是抑制不住对新生活的欢天喜地,
      一个个兴致得很。我们晚上住在哪?到晚上再说吧,没有谁为此而感到忧虑,就像
      家长相信老师,我们对老师更是深信不疑。
      
        放下行李,第一堂课就是劳动课,拔那没膝深的杂草,操场上到处都是,还有
      那些没有清理的碎砖烂瓦,都等待我们新生给他们安置,否则,连校长都不会心安
      理得。
      
        陌生的同学,在劳动中互相询问着对方的母校,试探着对方的性格,交谈着沟
      通着,像一群邂逅的羊,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对方的皮毛,希望接受彼此的气味。加
      上老师的和蔼可亲,路人对我们驻足羡慕的端详,没有人去考虑“烦恼”,都很自
      豪成为一名中学生。
      
        我们1 年2 班的班主任也姓李,他自己介绍的。李老师还戴着他毕业前的校徽
      ——大连速成师专学校,觉得他相当有学问,也许他就想证明这一点。
      
        李老师,李玉秀20上下岁,新民县大喇嘛村人,中等身材,白胖白胖的,像个
      瓷娃娃,像他的名字,很秀气,堪称“快男”。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他人很是敦厚,
      似乎没有什么脾气。他教我们植物学课程,开始讲课的时候,他不敢看我们,只顾
      低头看备课笔记,偶尔抬头看看天棚。后来胆子渐渐地大了,脾气也长了,动不动
      就发火。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知道自己小心一点就是了。然而,毛主席说得
      好,“树欲静而风不止”——
      
        在一次班会上,李老师几乎把所有的班干部都“整风”了,只留下张柏芝一个
      人。新的班干部,都是膀大腰圆天不怕地不怕的主,管起我们来比老师还老师,开
      学时的笑声戛然而止。
      
        平房的教室没有彻底完工,是个烂尾工程,几个班级只好在一起上大课,和月
      牙河小学的复式班相差无几。尽管“教室”下面是地,上面是天,老师还是能够上
      课,但晚上睡觉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从第一天晚上起,我们就睡在露天的课桌上,木凳上,翻个身就会掉下来。第
      二天还得早早地起来,摆好桌椅,不然那课就没法上了。这些我们都能克服,也没
      那它当成困难,相信慢慢会好的。想不到的是,没过几天,课真的不能上了。
      
        1958年下半年,风风火火的大跃进一浪高过一浪,新的名词一个比一个新鲜。
      什么“大炼钢铁”、“滚珠轴承化”、“自己动手生产土化肥”……凡是公社党委
      号召的,学校都要坚决地执行,各个班级都要力争上游。
      
        对此,我们1 年2 班哪个项目也玩不转,处处被学校排在下游。领导把李老师
      抠个底朝上,他能不火吗?脾气能好吗?于是,在他很难统治班级的境况下,就改
      组了班干部,提拔一批得力的“二老师”,实行高压政策,打压那些不听话的“调
      皮鬼”。
      
        新的班干部的确雷厉风行,干了一番“大事业”。无奈的是,别的班级之“管
      理”也如法炮制,我们班又不情愿地“下游”了,雷也不响了,风也不行了。
      
        李老师见大势已去,却又不甘心败在别的班主任老师手里,又有“新政”出台
      了。
      
        他找来班干部一边狠狠地批评了他们,一边又猛烈地为他们打气,一边研究部
      署“新政”的实施方案。
      
        别的班主任老师,在学校都是红人,李老师年纪轻轻的哪能不想红过他们啊?
      只是眼下始终处于下游状态,急得他眼睛红,嘴唇发紫罢了。
      
        现在我算明白了,无论是什么事儿,只要是一研究,就会研究出个“新政”,
      创造出一个新形势来。这“新政”就是轮番召开对“调皮鬼”的“辩论会”。
      
        “辩论会”同“文革”时期的“批斗会”、“路线分析会”是一个祖宗的几代
      子孙,只是辈份不同,性格是一样的,具有同样的遗传基因。
      
        “辩论会”,其实就是组织同学你一言我一语群起而攻之,让你风声鹤唳,毛
      骨悚然,乖乖地跟着感觉走吧。
      
        辩论谁呢?梁显杰、吴义纯,还有我。
      
        梁显杰的毛病我知道,我们俩年龄差不多,个子都很小,但饭量却很大,长身
      体的时候都这副德性。
      
        开学不久,我们就到生产队参加秋收去了。我们和成年人干活的方式一样,劳
      动时不分体力大小,都是“老太太吃黄瓜——一替一根”地干活。成天的劳作本来
      就难以挺得住,再加上住在生产队的凉炕上,休息不好,身体一直处在疲惫之中。
      更难以忍受的是吃不饱,伙食上除了两个比眼珠子大不许多的窝头外,没有任何的
      副食可以填补饥肠辘辘的肚子。到了晚上,趴在炕上就一觉到天亮,有泡尿都懒得
      撒。
      
        一天,梁显杰尿床了,很是难为情。大白天的,他怎好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晾
      晒被尿的被褥啊。他想请个假,等同学们劳动走了,好自己处理一下这尴尬的麻烦。
      
        他也知道,没有充分的理由,李老师不但不准假,还要说你逃避劳动。逃避劳
      动,对于我们来说那是最可耻的行为。思来想去,梁显杰很有把握地向李老师请假
      了:
      
        “李老师,我要请例假。”
      
        我也不知道什么叫“例假”,梁显杰说完,只听得大一点的男生和女生们哈哈
      大笑,笑得李老师恼怒至极,当场狠狠地臭骂了他一顿:
      
        “混蛋,你也配请例假!”
      
        梁显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假没请下来,还挨了李老师的严厉批评。众目睽睽
      的耻笑,一肚子的委屈,叫他忍无可忍。他毫不退让,和李老师叫板:
      
        “那为什么女生一请例假,你就给啊,我怎么了!”
      
        “滚!”
      
        这相当于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品德败坏,低级下流……逃避劳动这一条都显得
      不那么严重了。他会有好果子吃吗?你就等着吧,反正你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吴义纯在班级里也是“小字辈”,劳动对于我们来说,是难以及格的科目。一
      天晚上劳动结束后天已经黑了,他请假要回家,图的是可以饱吃一顿。白天是不能
      耽误劳动的,只有晚上请假才有几分成功的概率。
      
        第二天早上返校的时候,同学们起大早就劳动去了,吴义纯扑了个空。心想,
      反正也是迟到了,就挺着吧,等吃了中午饭再说,要不我还是去吧……
      
        没想到,他正在教室里琢磨怎样躲灾,却被李老师带个正着。吴义纯哪里晓得,
      李老师见他没有按时回来劳动,就要抓他“现行”。
      
        “好啊,你果然逃避劳动,原来你和我请假是假的,你给我站起来!”
      
        吴义纯刚想站起来,立马又蹲了下去,捂着肚子“妈呀,妈呀”地直叫。李老
      师大发雷霆:
      
        “嗯?你还敢当着我的面装病!”说着,就拎起他往外走。
      
        吴义纯的裤子开始淌尿了,李老师哪里看得见啊。他哀求道:
      
        “李老师,我真的肚子疼啊……”
      
        他哭了,疼得哭不出声来,脸色煞白煞白的。一看,果然是尿裤子了,李老师
      这才松开了手。
      
        “你先呆着,等一会你到我办公室去!”
      
        扔下吴义纯,李老师向办公室走去,还边走边嘟囔: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没
      见过……
      
        真是无巧不成书,吴义纯真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得了急性尿道炎,疼得他大汗淋
      漓。后来,这毛病犯了很多回,但李老师还是拿“躲避劳动”这一条让他成为“辩
      论会”的众矢之的。
      
        我有什么过错吗?自我感觉良好啊。
      
        在落实公社党委动员全公社“工农商学兵”,参加“深翻”运动的班级誓师大
      会上,我第一个发言表决心。决心自始至终参加这次劳动大竞赛,实干苦干,按质
      按量按时完成自己所分担的任务。
      
        我怎么也想不通,我带了头,抢了先,这就是我的罪过了!
      
        什么罪过,“苦干”就是罪过。用李老师的话说,我和湾泡子作业区的主任一
      个腔调,就得“辩论你!”
      
        李老师要“辩论我”?让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同学们也都莫名其妙。“湾
      泡子作业区”,就是现在的三道岗子乡湾泡子村,当时和我们乡是一个公社,两个
      乡的小学生都靠新民六中来深造。
      
        湾泡子作业区的主任,在公社的动员大会上第一个发言,保证一个月之内完成
      深翻任务。下一个表态的还能一个月完成吗?那不是甘当落后的下游吗?就这样,
      轮到最后一个发言的,只需3 天就完成任务了,以体现“大干、实干和苦干”,符
      合你追我赶的潮流精神。于是乎,湾泡子作业区的主任当场被“辩论”了。
      
        “辩论会”就要结束的时候,湾泡子作业区的主任因再次表态“有功”,才赦
      他无罪。他说:“别看低洼土质粘,你们能完我也完!”
      
        这个老主任姓张,后来我认识他了,是个货真价实的逢凶化吉的老手,敢开政
      治玩笑的幽默大师。
      
        我没有张主任那两下子,太嫩,干在那“打憋”,说不出给自己下台阶的话来,
      我就成了“右倾”的代名词。更可气的是,李老师说我“不老实”,就是我发言不
      老实,漫天瞎放炮,那就是我的话说过头了?我是“左倾”了?我屈,一肚子都是
      “蛆”,闹心。我到底是“左倾”还是“右倾”?李老师批评我有点火药味了……
      
        欲加之罪何须无词?有缝儿就能下蛆,没缝儿也能下蛆。没有过几天,我又犯
      事了,咎由自取。
      
        “深翻战斗”在硝烟弥漫中打响了。那时不管什么都叫“战斗”,现在还是好
      多有人习惯用“战斗”这个词,好像不“战斗”,就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战斗”
      才会有气派,才会得到上级的赏识。
      
        这次“深翻战斗”的战场是公社党委的试验田,要求深翻三尺。党委的试验田,
      却没有一名党委动一锹一镐,反而让我们没有铁锹高的学生来干,心里本来就窝火
      的我,肚子里的气就满了。
      
        老师也不以身示范,他们“战斗”在监工的现场上指手画脚。学校还专门组织
      一些学生干部搞战地宣传鼓动。我本来就身小力薄,进度自然上不去。这帮宣传队
      可算找到了用武之地,轮番在我周围敲锣打鼓,摇旗呐喊给我加油,引得全校的眼
      睛都往我的身上盯。
      
        他们给我出尽了洋相,我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情急之下,我一抡铁锹,索性不
      干了。
      
        “谁爱干谁就干吧,反正我不是党委!”猪八戒摔耙子——我来脾气了。
      
        宣传队是校方的喉舌、钦差,校方是党委的忠诚战士、卫士。我的这句话我可
      犯下了滔天大罪——反对深翻,怨恨党委,就是反对党!
      
        李老师想当红人,我成了他的绊脚石,他对我能不恨之入骨吗?当下,李老师
      不再斯文了:
      
        “你,牤牛卵子多耷拉两天吧!”
      
        言外之意,我被他判了“死刑”,让我等待缓期执行。
      
        幸亏杨守山、吴玉珠几个同学过来帮我完成了艰巨的任务,不然李老师不许我
      吃饭!
      
        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什么时候“执行死刑”我没有精力来思考如何应对。这
      时我所需要的,是吃饭,别做饿死鬼就算幸运了。
      
        晚上,杨守山找到我悄声说:“你真傻,别人挖的都不到二尺深,你怎么非得
      挖三尺啊。”
      
        原来大家都挖二尺,就把土填回去了,我光顾干活,哪有闲功夫瞭望战场上的
      “敌情”啊,咎由自取!
      
        深翻的锣鼓声绕梁三日,在余音未了的时候,又一场“保卫胜利果实”的战斗
      又于深秋瑟瑟的寒风中交火了。
      
      
      
        --------
        流行小说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