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个阴抑的冬日,空气中弥散着些薄雾。它不是这年冬天里最冷的,没什么风。
      我是喜欢这种天气的。车站的月台上,我和女友裹杂在候车的人群里,相互道别。
      为了保证在回家的这段时间我能够“安分守己”,她僧人诵经般不知疲倦地叮嘱我,
      是所谓“敲警示钟、打预防针”。我时而放眼没有尽头的铁轨,时而环顾四周不安
      的人群,时而又转回头来望着她,作出一脸专注而虔诚的神情,颔首应声。
      
          其实那些话已象特快列车一样穿过我两耳间的隧道,呼啸而去,渐消逝在嘈杂
      的人声中。类于此的话,早把耳朵里的茧子都磨掉了不知几层。
      
          车进站了。我安慰女友说,上车吧,路上自己小心,到了给我回电话,我会想
      你的。“想几次?”女友问。我知道频率达不到3 次/ 天以上是过不了关的,女友
      对这种“精神慰安法”情有独钟。她刚要上车,突然又转回身,扬起脸颊,“你再
      吻我一下吧!”我左顾右盼,见人们争先恐后的上车,无暇顾及这儿的温存,赶忙
      象蜂子蛰人般迅捷地给了她一口,并努力在眼神中满满地流露出依依不舍的伤感,
      她才算作罢,狠狠地拧了我一把,跑上了车,站在靠窗的位置向我挥手。列车徐徐
      开动,越来越快,越来越远。我用手机发了个短信息给她,象学生完成作业:我现
      在已经开始想你了。
      
          很快收到她回的短信,“我舍不得你了。如果车窗不是密封的,我会跳下去的。
      你一定要看好自己,直到我回来”。这玩笑大了。
      
          火车消逝在薄雾中了。我沿着月台溜达着,雾开始淡淡地散去。空中竟也透露
      出几缕阳光,我的心情也开始生出一种莫名的轻松畅然,居然还联想起那年我高考
      结束走出考场。
      
          我叫安然,二十六岁,在行政单位作公务员。女友是本地一所大学的教师,她
      家远在南方。我们是大学同学,谈了六年的恋爱,几经波折,终于走到了一起,准
      备明年5 月份结婚,还有半年的时间。眼下她最常对我说的,就是我对她远不如某
      男对某女那么浪漫,有热情。我说他们最多也就搞了两三年时间,结了婚也就降温
      了。和他们比,咱们就是那搞了两年然后结四年婚的,就那么点儿余温。再说,你
      见过钓上鱼来还喂饵的渔夫吗?——她怒。
      
          几曾何时,不知她从哪儿挖来了我的“野史”若干,如什么初恋、二恋、三恋
      之流,并每每对我持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严以质疑。根据她掌握的情况,我
      的异性同学、朋友一一粉墨登场,甚至其中竟很有几个是我闻所未闻的。我说,你
      不去参加狗仔队、当娱记写花边新闻真是可惜。有个笑话说某记者在报道一女子卧
      轨自杀事件时,为求引人注目,便拟题为《一少妇阴谋卧轨掀翻列车未遂》。总而
      言之,我也就成了它眼中的那种不安分的男人。她警告我说别见天瞎琢磨,你就是
      我的受法律保护的私有财产。并经常伏在我肩头监听我接打电话,翻看我手机短信。
      不在一起时也会频繁不定期地“查岗”。也间接地搜集有关我的情况,关注我的私
      生。一旦发现她所谓的端倪,我将有幸领教“河东狮子吼”,并可重复收听。
      
          以至我每天行事都格外谨小慎微,恐有疏漏。
      
          如果她有了钱,一定会购置一套全球卫星定位系统,然后在我身上植入信号发
      射器,我想。
      
          下午,方圆居然给我打来电话,问我下班之后有没有安排。她有半年没和我联
      系过了。“下班不用陪女朋友吗?”
      
          “当然不用,我是那重色轻友的人吗?咱压根儿也没让女人拌住过脚啊。”
      
          “得了吧你,准是人家放寒假回老家,你又还阳了。”
      
          方圆是个又白又胖的女孩儿,白得象团棉花,胖得也象团棉花。她也是个聪明
      率性的女孩,可以当着同事、朋友的面直接了当地提出想和我搞对象,弄得我十分
      难堪;却也可以在我谢绝之后马上和我成为朋友。但我已有女友,且对她也没什么
      感觉。方圆原本也在我们单位工作,她一直认为自己有音乐天赋,工作之余总是唱
      唱歌、写写歌,还自学乐理方面的知识。她的领导对此很不屑,认为这是不务正业,
      甚至背地奚落道:就她这个样子也想成歌星?扛个钉耙就能去取经了。后来这话不
      知怎么传到了方圆耳朵里,她狠狠地和那个领导吵了一架。没过多久,她就辞职了,
      考上了北京一家音乐学院。一去半年多,居然想起给我打个电话。
      
          “奔上了歌星的路子就快把我给忘了吧?有什么事说吧。”
      
          “晚上请你吃饭叙叙旧,顺便介绍个美女给你认识,怎么样?”
      
          “明知道我快结婚了,还整这事儿,早干吗去了?”
      
          “你别臭美了,这是我一朋友,人有对象。我老跟她吹我认识一帅哥,她不信,
      想见识见识,交个朋友。人家特别交代,千万别让那同志往歪处想,绝没别的意思
      ——这是原话。她请咱俩吃饭,我都应了,你可别拆台。”
      
          “她倒想有别的意思呢,我可得干呀!我‘友情客串’一下倒也无所谓,不过
      头一回见面就让人家请客,合适吗?”
      
          “得了吧你,少装蒜,说愿意不就得了。”
      
          约了六点半,京客隆商场门前碰面。老远就看见在商场门前的旗杆下站着两个
      女孩,其中一个正向我这边挥手,还尖叫着“这呢!这呢!”引得过往行人看了那
      边又看这边。我瞅了半天也没看出是谁。
      
          走到近前细看,那挥手的竟真是方圆!简直不敢信自己的眼,她居然瘦得象缩
      了水!她说她的指导老师告诉她,如果不减肥,就最好向“美声”方向发展。
      
          为了有个好形象她想尽办法减肥,四个月瘦了五十斤。看着她匀称的体态,我
      估计她从前的衣服可以一套改两套穿。她身边还站着个穿着入时的女孩儿,高挑个
      头,留个马尾辫,在那儿一副洒脱自信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正打量着我。
      
          “你好,我是琪琪。”没等方圆说话,那女孩儿就大方地自我介绍了。
      
          吃的是火锅。我们一人要了一瓶啤酒。我较木讷,不知该和这女孩儿说什么,
      又不好冷落了人家,只有在举杯互敬的当,东拉西扯几句,自己也不知所云,扯了
      半天就记得人家在一家公司作助理。趁她和方圆说话,我抽眼看看这个女孩,细眉
      大眼,高高的鼻梁,微厚的嘴唇很性感,说不上美貌出众,却很别致。
      
          我俩的酒先喝完了,她提议再要,我看方圆的酒还剩多半瓶喝不了,就拦住作
      罢了。
      
          我买单时发现那个女孩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买过了。方圆提出去唱歌,我们就
      近找了一家歌厅,要了一个不错的包间。方圆一亮嗓子就把我俩给震了,一致认为
      学没白上!纯味儿的民声唱法,比专业还专业。她也越夸越来劲,一连唱了好几首。
      我也唱了两首凑凑热闹,聊以助兴。
      
          那个女孩儿点了一首伤感的歌,唱的时候神情十分专注,眼中流露出忧郁的色
      彩,似乎那歌是专写给她的。还没唱完手机响了,她看看来电显示就挂掉了,不过
      一分钟又响起来。任由音乐响着,她接了电话,生生地说:“我在歌厅和朋友玩儿
      呢……没什么事就挂了吧。”说罢就挂断电话。刚要唱手机再次响起,这回她拿了
      手机走出包间,一去就是十几分钟。方圆说,琪琪和男朋友吵架了。她回来时没什
      么表情,接着和我们一起有唱有笑,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还邀我合唱了一首歌。
      
          十点多我们才各自回家。临别互留手机号的时候她问我,你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不就是‘吉吉’吗?”我满有把握地说。
      
          她们俩都乐了,她还抬腿做了一个要踢我的动作,“真欠踹,谁跟你‘挤挤’!
      我叫琪琪。”糗得我真想钻地缝里去,好在天黑,看不出我羞愧的红脸。
      
          接连的几天,我和朋友们都在聚会、喝酒、玩耍,每每都放纵至午夜,沉醉不
      知归路。特别是我,更象是在宣泄一种压抑久已的激情,庆祝一个“独立日”,那
      种畅快舒爽的感觉就和在桑拿室里蒸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再光着屁股跑出来差不多。
      
          可有这么两件事,让我感到了不适。
      
          一是有天和几个朋友吃完饭,觉得酒喝得不尽兴,我提议到酒吧接着喝。
      
          几个人又找家酒吧喝起啤酒。有个结婚时间不长的朋友,这一晚上属他忙,老
      婆隔个十几二十分钟就给他打一次电话,和我们举杯的频率差不多,也无非是问问
      他在哪儿,让他少喝酒,催他早回家之类的话。我们开始还觉得挺有意思,干脆提
      议他手机一响我们就干一杯。不知干了多少杯,他也不说话,只是自己大口大口的
      喝酒。
      
          当手机再一次响起时,他显得格外平静,说了一句“你们先坐着,我去趟洗手
      间”
      
          就走了。洗手间的门刚关上,就听见里面一阵咆哮:“你他妈还有点儿别的事
      儿吗?
      
          烦不烦……我操你大爷!你他妈给我去死!“声音嘎然而止,门一开,那朋友
      晃晃悠悠的出来了。屁股还没沾着椅子边儿,他手机又响了。”我操!“他抡圆了
      胳膊,冲着墙就把手机拽过去,”叭“的一下,打掉了墙上的一个小画框。那手机
      竟还兀自响个不停。酒吧老板凑过来问:”哥们儿,手机质量不赖呀,什么牌子的?
      “
      
          另一是初中同学聚会的那个晚上,有个姓陈的同学带了他的女友来。他俩是从
      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的那种。席间,同学们多年不见,感慨万千,推杯换盏,一
      诉衷肠。陈同学的那个女友看到他和我们喝酒就老大不愿意,总在瞪他,似乎要把
      他的酒杯瞪裂。陈几杯下肚,兴致渐高,话也多了,对女友的反应全然不觉。就在
      我端杯敬陈的时候,他的女友终于坐不住,抢先抓过他的杯子说“你们别和他喝了,
      他喝多了,我替他喝”说完一口把酒干了。我们登时哑然。陈狠狠地瞪她一眼,什
      么也没说夺过杯倒满,冲我举了举,干了。他女友见状也拿过一个空杯,倒满酒就
      又跟我干。之后,但凡谁和陈碰杯,她紧跟着就再和那人喝一杯。我们没人再敢和
      陈举杯,陈干脆挨个儿跟我们喝,他女友竟也一个都不放过我们,直至大家不欢而
      散。最后这女人呈烂泥状被拖回了家。
      
          我突然想起了我那每天最少打一次电话查我岗的女友,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莫名
      的同情和恐慌。后来约了几个关系不错的、结了婚的朋友吃饭。我对他们说,不知
      为什么,一想到快要结婚了,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劲儿,也不清楚是紧张,
      是激动,是喜悦,是恐慌……反正不自在,甚至有点儿怕结婚,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心理医生?他们听了都笑,还安慰我说这叫什么婚前恐惧症,他们都是从这时候过
      来的,结完婚就没事了。正说着我手机就响了,原来是女友的“例行”问候。
      
          我和他们说,我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强,说不定结婚前两天我把手机一关,谁
      也不告诉,买张车票就离开这儿,找个名山大川,往那最高的山头儿上一坐,哭上
      一天一夜,然后就回家结婚。他们听了又笑,还告诉我说千万别找有寺庙的山,回
      头再让人给渡化了就麻烦了。其实我真的有过这念头。那天晚上我没喝很多酒,却
      醉了。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