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蔚华:泥沙每天都把我们淹埋一次
      
          我们是以军政大学学员的身份进疆的,我们从长沙出发的时间是1950年5 月,
      当时,新疆军区招聘团还没有到长沙。应该说,我们是最早进疆的湖南女兵。
      
          我作为第一批进疆的湖南女兵,感到所走的路特别漫长。一进入河西,荒凉
      感就越来越让人难以承受,用好几天时间也走不完的大戈壁,更让我吃惊。自从
      在西安改乘汽车后,车后的尘土就在飞扬,扬了几千里了,现在还在飞扬着。我
      觉得那些泥土已很难落定,会一直飞扬在土路的上面。
      
          车里到处都是灰尘,越积越厚,无论怎么清扫,也扫不干净。我们身上也是
      ——每个人都像是从泥尘中钻出来的,由于水越来越少,有时好几天洗不上一次
      脸。缺水是我们这些女兵最难以忍受的,在湖南,我们就像水中的植物一样,离
      开了水就没法活了。所以,我和其他女兵一样,浑身发痒,觉得十分难受。
      
          我们从长沙出发时共七百多人。一进哈密,就开始留人,然后迪化、焉耆、
      阿克苏都留——还有一部分去了北疆的伊犁、奎屯、石河子等地。待我们走到喀
      什,前往和田时,就只有我和范志群、曾可兰三人了。在我的感觉中,那些人好
      像不是留在了路上的哪个地方,而是被路给吃掉了。好多人我们分手之后再没见
      过面……
      
          我报考的是第四野战军军政大学,我是在报纸上看到他们招生的消息的。当
      时我正在读高中二年级。
      
          那时候,这种招生的消息很多,一条消息出来,就会像一阵风,刮跑一拨人。
      我当时的学习成绩很好,母亲一直希望我能考上北京大学或清华大学,所以她害
      怕我去参军,因此格外提防。
      
          那时信息不通,即使离省城只有几十里路,好多消息就传不过来了,即使能
      传来,新闻也变成了旧闻。涟源离长沙那么远,好多事情更是难以知道。所以,
      我也不知道军政大学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它很吸引人,加之四野是闻名天下的彭
      德怀领导的,我就更想去了。
      
          但我怕母亲伤心,不知该怎么给她说。想了半天,我还是给母亲说了,我说
      我要去长沙。母亲一听,就紧张起来,问我去长沙干什么?我说我去考大学——
      当时高二就可以考大学了。她又盘问了半天,最后相信了,给了我五块大洋,把
      我送了好远,还说了好多祝愿的话。
      
          湖南正是初夏时节——包括后来的好多女兵都是在这个时节离开家乡的,到
      处美得让人心醉。我穿着草鞋,戴着斗笠就出发了。涟源到长沙有三百多华里,
      我走了三天路,又坐了九十华里船,一共走了五天时间,终于到了长沙。
      
          到了招考的地方,才知道去报考的人很多,从湖南各地去的有好几千人,仅
      涟源就去了三十多人。当时对文化要求很严,还有就是对女性特别关照。名单公
      布下来,涟源就我一人考上了。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军政大学的前身为抗日
      军政大学,抗日战争胜利后,抗大总校由延安迁至东北地区,改建为东北军政大
      学。后又在华北、华南、西南、西北等战略区建立军政大学,根据学以致用和急
      用先学的原则,采取短期训练和灵活教学的方法。所以这类大学,也算不上是正
      儿八经的大学,而我考进去的时候,正准备撤销它了。但这些情况我当时并不知
      道。我只是以这种方式参军了。
      
          所以,我对母亲讲我考上了军政大学,她还很高兴,很自豪。
      
          但我没想到自己会到新疆去,更没有想到会到和田。是的,新疆、和田,都
      只是我在历史书中偶尔碰到过几回的地名,在我的印象中,它们只是历史中的地
      方,与现实是联系不上的。我没想到我会生活在那里;没想它会成为我人生的重
      要驿站;没想到我会在那里面临人生的抉择;更没想到我从那里还要向前走,一
      直走到了茫茫喀喇昆仑山脉的深处。
      
          五○年进疆的路比五一、五二年的路更难走,它在惨遭战争破坏后,还没来
      得及修复。好多地方我们得下车来修好了路才能走,这样走走停停,到达和田已
      是十一月份。我在路上走了七个月之久!如果除去沿途的休整,在路上也至少走
      了四个月时间。就那一次,我就觉得自己把世界上所有的路都走完了。开始我们
      一停车,还问一问前面还有多远——他们总会说,不远了,还有百十里地,就这
      样,一直是那百十里地。后来,我们也不问了,任那车摇晃着,颠簸着往前走。
      其实,他们不告诉我们具体的路程,是怕吓着我们。如果他们说,哦,还有三千
      里路,五千里路,或者说还要走一个月,两个月,我们恐怕早就吓得不愿意走了。
      
          但我们是多想快一点到达目的地呀,因为出西安后已是盛夏,所以最热的月
      份全在路上。我们坐的是老式卡车,车帮很低,为防止我们从车上掉下去,就在
      车帮上插了许多棍子挡着。当时全是泥土路,车一开动,灰尘就从车底往上翻腾,
      一天路走完,车厢底要积两三寸厚的泥沙,我们的耳朵、鼻孔、嘴巴,凡是能钻
      进泥沙的地方,都塞满了泥沙。我们当时觉得,那些泥沙每天都在把我们掩埋一
      次。我最害怕的就是车子在遇到坑洼时突然减速,因为车突然减速,灰尘就会从
      车底猛然升腾而起,把我们严严实实地掩埋在里面,连呼吸都十分困难,以至现
      在想起来,我觉得牙齿缝里还有当年的泥沙,还觉得它们牙碜,还觉得当年积在
      耳朵里的灰尘没有掏干净。时时如此,天天如此,月月如此,那种难受和痛苦可
      想而知。到处无遮无挡,有时一个大戈壁要走四五天才能走到头。太阳贴着头皮
      烤,即使车跑起来,吹过来的也是烫人的热风;车要是停下来,就觉得天地整个
      成了大烤箱。白天身上总是臭汗淋漓,很少干过,汗水和那些泥沙沾在身上,一
      搓就是一大卷子,身上的馊味儿呀,自己闻着都熏人。所以我们女兵很不好意思
      走到男兵身边去。就这样捂着,整整捂了一个夏天……
      
          我原以为军政大学肯定在兰州,但车在兰州没有停;又以为在迪化,车在迪
      化也没有停。没有停也罢了,至少该休息几天吧,但为了赶路,这些城市最多也
      只停留了半天,就又出发了。
      
          记得在迪化,我听说还要往前走,就心有余悸地问带队的一名科长,前面将
      到哪里去?
      
          他说喀什。
      
          我问喀什在什么地方?
      
          他想了半天,说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最西边。
      
          我问塔克拉玛干沙漠在什么地方?
      
          他说具体位置他也说不清楚,反正翻过了天山就是。
      
          我问到喀什还有多远?
      
          他说不远了,就一千六百公里。
      
          妈呀,你说多少?一千六百多公里!我一点也不相信,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
      错了呢。
      
          真是一千六百多公里,你已从长沙走到了迪化,所以那点路根本算不了什么。
      新疆这地方大,三五百公里的距离算近的。他毫不在乎。
      
          天呀,还有一千六百公里呀,那可是三千多里路呀。我一下子觉得绝望了,
      觉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了。不知为什么,我只想哭。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
      候流泪。我咬着牙忍着。
      
          过了好久,我觉得自己已把泪水咽进肚里了,才又问道——我的确想听到一
      句不再往前走的话,哪怕是暂时不往前走也好——那我们在哪里上学呀,我考的
      可是军政大学,总没有一节课不上,只在路上走的大学吧。
      
          科长笑了,说,我们的大学就是在路上读的,能走到目的地的,就毕业了;
      反之亦然。
      
          我说我知道了。我说完后,就跑到厕所里,伤心地哭了一场。
      
          从迪化到喀什的路比西安到迪化的路还难走,灰尘也更大。加之人越来越少,
      长路也就显得越来越孤寂。
      
          右边一直是伴我们而行的、焦枯的、寸草不生的南天山;左边是茫茫无边的、
      浩瀚的、被称为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偶尔会有一个城镇或一片绿洲一闪而过,
      但它们在这无边的荒凉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像一个轻飘飘的、模糊的梦,转瞬即
      逝,很难有什么印象。
      
          十八天后,我终于到了喀什,我觉得自己都快不行了,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
      憋着,随时随地都要爆炸。现在,我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我在心中喊叫了一
      声,总算——到了——,总算——到了!
      
          没想二军把我分到了和田。我得到这个消息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到处找地图,我想知道和田在什么位置,但那时哪能找到地图呢?我不敢问和
      田还有多远,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就问一个老实忠厚的老同志,同志,你知道,
      这儿到和田还有多远吗?
      
          不远了,不远了,就两千多里路,车子跑得顺当,八九天就到了。老同志倒
      是满热情的。
      
          我一听,又想哭了,我在心里无比绝望地说,妈呀,还有两千多里路呀,这
      不走死人了吗?
      
          其实,我可以猜想那路很烂,但我像是要寻找寄托和安慰似的,对老同志说,
      那路定然比迪化到喀什的路好走吧。
      
          他一听就笑了,说,我可去过和田,那哪能跟迪化到喀什的路比呀,那是省
      城到南疆重镇的路,在新疆境内也算最好的,可到和田呢,那是鬼路,那是鬼都
      不想走的路。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有路的,全是车子自己在沙漠戈壁里闯出来的。
      有时车不小心陷进沙窝子里,两三天也刨不出来。你想那样的路能好到哪里去?
      
          我强装笑脸跟他道了谢,但转过身,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现在,我已不害
      怕别的什么,我只是害怕那些灰尘。我们一定要洗个澡再上路,但澡堂要礼拜天
      才有水。而我们搭的是便车,说走就得走,只好匆匆用冷水擦了擦身子。即使这
      样,也觉得身子骨一下轻松了许多。你想一想,那身子所承受的可是真正的万里
      征尘呀。
      
          然后继续往前走,车由两个司机轮换着开,白天晚上不停。作战股长高焕昌
      ——他后来当了新疆军区司令员——与司机坐驾驶室,我们三个女兵坐车上。已
      是十月底,天气已变冷了。我们把发给我们的毡筒和大衣都穿上,把头发拢在帽
      子里,别人也不知我们是女兵,我们把手一袖,往装满了给养的敞篷车上一躺,
      白天望着天上的云和太阳,晚上就望着黑黝黝的夜空,任由车拉着我们,颠簸着
      往前跑。颠了四天五夜,总算颠到了和田,我们的身子骨也被颠得要散架了。我
      们来到的是赫赫有名的六军五师十五团。该团曾在政委黄诚的率领下,在1949年
      12月初,从阿克苏出发,用十五个昼夜,徒步横穿近八百公里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进驻和田。彭德怀称他们“创造了史无前例的进军记录”。但好多老兵一进到这
      里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和田。
      
          在十五团简陋的营院里迷迷糊糊地下了车,随便啃了点又黑又硬的馒头,我
      们就睡了。一觉醒来,天已有些亮,我这才意识到,我离老家已实在太远了。我
      想我再也回不去了。看看从窗外漏进来的天光,觉得这已是异乡的了;闻一闻空
      气中的气息,也觉得与故乡的不同,干燥泥土散发出来的腥味,牲口的气味,羊
      膻味和牛粪火的气味混合成了只有南疆才有的特殊气息。
      
          我们三人都分在政治处,我和范志群在图书室,曾可兰搞青年工作。我们来
      之前,这里除了两名从甘肃临洮参军的女兵,就只有我们了,在那个三四千人的
      团里的确很引人注目——当时一个团的人数很多。一直没有给我们发被子,我们
      三人只有那一床薄被和一床军毯,三个人挤在一起睡,还常常被冻醒。我们提了
      几回意见,也没有发下来。后来才知道,组织上已有意图让我们与老同志尽快结
      婚,所以就不用发被子了。要我们结婚,这是我没有想过,也无法接受的。
      
          我当兵的初衷是被革命热情鼓动起来的,我也是抱着一种革命愿望来到这里
      的,如果不是这样,我完全可以考到正儿八经的大学里去,即使我不上大学,那
      时的高中毕业生也能随便找一份不错的工作,我何苦到这里来受这样的罪呢?我
      开头听到这个说法时,还批评别人是胡说,觉得这样荒唐透顶的事根本不可能发
      生。当这样的事真正摆在我面前时,我感到十分震惊。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女
      人,你必须面对,因为你无可逃避。
      
          我到部队不久,就给我介绍了一位教导员,29岁,其实,年龄差异并不是最
      主要的,关键是我年龄太小,对婚姻没有任何认识。还有,就是这种方式太有违
      人意。我说,我是来革命的,为了革命,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让我跟别
      人结婚的事坚决不答应。范志群则介绍给了参谋长,曾可兰嫁给了三营教导员。
      因为我拒绝了组织的安排,就有人说我晃晃荡荡,荡荡晃晃,鼻子上点灯,只照
      着自己,看不到别人。我就装糊涂,说这些话我不懂,我只知道《婚姻法》上有
      规定,婚姻自由,别人不能干涉。别人就说哪有这么多的自由,在部队,只有命
      令,没有自由。我违命不从,所以不久,为了惩罚我,就派我到新藏公路去。
      
          我说,只要不让我结婚,让我到哪里去都可以。我先到了距和田一百多公里
      远的于阗,到驻扎在于阗的十五团一营报了到,就骑着马到施工现场去。从营部
      到那里有近二百公里路,大多是险峻的山路,我顺着那路一直往昆仑山上爬。我
      不知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单人单骑,驮着送给施工部队的图书,就上路了。
      
          我记得那天于阗的天空湛蓝,点缀着薄薄的橘色,显得十分宁静。空气中烤
      羊肉和孜然的味道还没有散尽,人们还沉睡在这种迷人的气息里,确切地说,现
      在还是新疆的黎明。
      
          走了没多久,山影渐渐明晰起来,只见褐色的一片,没有见到朝阳,但高处
      的山峰却被照亮了,一片瑰丽,像是悬浮在尘世之上的胜景。
      
          白杨的叶子在晨风里沙沙响着,偶尔飘飞下一枚金色的叶片,像大自然写给
      我的书信。我下马拾起几枚来,带在身上。
      
          我去的地方属于世界屋脊,后来有人把前往那里去的路称之为“天路”,这
      一点也不夸张。我认为那是我们需要永远仰望的高度。一位作家曾写道:“它自
      古以来的封闭和前往那里的路途的遥远艰险,又使它成了中国,乃至整个世界最
      为神秘的地区之一。那毕竟不只是一块悬于高空、神奇诡异的高原,还是一片沉
      雄辽阔的梦境,几千年来,没人能够惊醒它。早已有人试过,在那里,仅有勇敢
      和万丈雄心是不够的。勇敢在它面前会显得幼稚和鲁莽;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无
      可比拟的高度,所以万丈雄心在它面前也会显得矮小。”
      
          但我当时对那里一无所知。我只管骑着马往前走。
      
          田野和村庄一掠而过,已有维吾尔族农民从村庄里坐着毛驴车出来,悠闲地
      到地里去收获,一位骑着红马的牧羊人赶着一团灰白的羊群,吹着口哨,正往山
      里去。一只不知名的鸟穿过刚刚过去的夜晚,乘着清爽的晨风,朝我的身后飞去。
      
          不久,我就走进了一座座高耸的大山里,人行其间,感觉这些大山有些像古
      戏中进中军帐时,站在两旁的武士“咔咔”架在头上的刀剑戈矛。只觉得头顶
      “嗖嗖”发冷,头皮一阵阵发紧,无边的荒凉滚滚而来。褐色的山峰从狭窄得只
      能容一人通过的道路两旁拔地而起,直插青天。四周顿时阴暗,寒意逼人的山风
      在沟谷之间冲撞着,发出野兽般的嗥叫,震荡得岩石不停地从山上滚落下来。
      
          随即,那荒凉像大海中的恶浪,滚滚而来。我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助,原
      来从没有感受过的巨大的自然的力量,把我推到了孤独的境地。一块岩石、几丛
      杂草,一星尘埃也似乎比我强大十倍、百倍。
      
          它让我不敢言语。
      
          没有树,连一片成形的草甸也难以见到,除了高处的冰雪,这是一个由枯槁
      的石头组成的死寂的王国。孤寂和荒凉把一切生命都驱赶走了。
      
          随着山势越来越高,高山反应也越来越厉害。我感觉到某种气势非凡的东西
      正向我逼来,它压迫着我,使我呼吸维艰。
      
          我仰望着那巨大的岩石、那陡峭的悬崖、那直上云天的冰峰雪岭、那游丝一
      样蜿蜒缠绕的羊肠小道。我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对它心里没有底。它传递给我的
      信息似乎是:在这条路上一定要静默,要少说话,连眼睛也不要乱看。我感到我
      是一个第一次贸然闯入某个殿堂中的顽童,既感到神圣威严,又感到陌生好奇。
      
          我小心翼翼的,终于来到云雾与冰雪交融的克里雅山口。
      
          在这里,我生平第一次领悟了何谓高度。
      
          ——那是一种晕眩,一种被击中脑门的带着双重痛苦的晕眩。
      
          脚下是壁立的危崖,岩石突兀,峭壁千仞,鹰翔于脚下,云浮于身旁,伸手
      可摸蓝天。高处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呼啸着刮过,雪如此圣洁,以至让人觉得它
      的光芒就是神的光芒。阳光没有一点暖意,但把对面的山岩照耀得格外清晰,几
      乎可以看见岩石的纹路。更远的苍茫峰岭则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看不分明,好
      像有意要把它掩盖起来。
      
          到了山口下,融雪汇成的流水突然从山崖上飞泻而下,马受惊了,猛地直立
      起来,嘶鸣一声,把我从马背上摔了下去。我眼前冒了一阵子金星,感到手不对
      劲,一看,胳膊已断了。除了气势逼人的莽莽昆仑,除了苍茫的巨大山体,除了
      在高处闪耀的雪岭冰峰,我看不见一个人。我想这次完了,我不能让马跑了,不
      能让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我不顾一切地从水流中冲过去,抓住了马缰。马是
      抓住了,可衣服全湿了,在那昆仑山上,自然冷得要命。那马惊悸未定,加之我
      摔断了一只胳膊,怎么也爬不到马背上去。正没办法,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我
      赶紧朝那声音挥手。一会儿,独立骑兵师的一个哈萨克骑兵来到了我跟前。他能
      勉强听懂汉语,我就说我胳膊断了,上不了马。他下得马来,把我托上马,然后
      让我跟他走,他知道一营施工的地方。
      
          马一走起来,我才感到胳膊痛得十分厉害,实在忍不住,也不管那么多,就
      哭了起来。
      
          那条公路原是为新疆部队进军西藏阿里修筑的,准备从于阗直达阿里。但后
      因山高路险,只得放弃,选择了从叶城,穿越喀喇昆仑山脉到达阿里的新路线,
      即后来的新藏公路。我去时,老新藏公路已修到了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高原缺
      氧已十分厉害。我是第一次体验缺氧的滋味,呕吐加之头痛欲裂的感觉使人欲死
      欲活。
      
          我除了送图书上去之外,还要了解连队的情况,我摔断的是右手,右手有绷
      带吊着,所以只能用左手记录。因为那是在世界上最艰苦的地方,大家从事的也
      是世界上最繁重的工作,所以充满着一种类似于战斗的情谊,大家相处得十分愉
      快,所以,我宁愿待在这样的地方,也不愿回团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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