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与画商(2)
      
          阿姆多将整个身体靠在酒馆的桌子上,直勾勾地盯着邻桌上单独饮着咖啡的一
      位美国女郎。她正在描眉毛。莫迪利阿尼也许是在回顾他与另外一位画商间一次会
      面的情形:那是在同保尔? 纪尧姆签署合同之前。那个家伙同他就一批画的合同进
      行谈判,那位画商出价很低,很低很低,越来越低。莫迪利阿尼估计对方出的价钱
      已经到谷底的时刻,他夺过那些画,在孔中穿了一根绳子后,径直地去了卫生间,
      将那些画挂在抽水马桶的水箱上。然后,他返回谈判桌前,对画商讲:“我都给您
      了,您去用它们擦屁股吧。”阿姆多? 莫迪利阿尼将刚才写满了字的那页纸从纸夹
      中扯下,撕得粉碎……
      
          “同意不同意呢?”利奥波德? 斯波罗斯基再次问他。
      
          莫迪利阿尼将他画的肖像递给那个美国女郎。她夺过画,仔细地端详着。她着
      迷、高兴、快乐、满足、陶醉、感激与幸福的心情交织在一起。当她的面部显露出
      心醉神迷时,莫迪利阿尼说:“请上三杯黑啤酒!”
      
          服务生立即送上三杯黑啤酒。
      
          “请您签上您的名字。”美国女郎要求道。
      
          “圣人并非都是天使。”利奥波德? 斯波罗斯基指出。
      
          莫迪利阿尼接过女郎递过来的画,说:
      
          “为何一定要签字呢?”
      
          “价值,将来有一天,您或许会成为名人呢!”女郎惊叹道。
      
          莫迪利阿尼在肖像画整个画面的对角线上用苍劲有力的笔法书写了构成他家姓
      的十个字母,然后将画递给那个美国女郎。她欣喜若狂地接住画,脸上带着兴奋、
      感激与怀疑交织在一起的心情仔细地观赏着它,接着突然近乎发疯似的将它撕毁了。
      
          莫迪利阿尼向斯波罗斯基转过身去,拿自己的酒杯与后者的碰杯之后,以坚决
      的态度说:“同意。”
      
          画商斯波罗斯基每天都外出争夺画廊。莫迪利阿尼从不要求他结账,但常向他
      提出预支要求,以支付吃饭、喝酒与送花的开销……斯波罗斯基能给多少就给多少,
      确实无力给他时,就典当妻子的首饰、去罗童德玩扑克、与其他画商搞非正常交易
      或向其他商人借。有时,人们见他坐在罗童德酒馆的餐桌旁,连续两天什么也不吃。
      
          马克斯? 雅各布和其他一些艺术家的命运几乎不比他强多少:马克斯? 雅各布
      经常怀抱着自费出版的作品沿桌子叫卖。其他人由于没有自己的浴室,习惯性地到
      罗童德洗澡。画商斯波罗斯基和其他人一样在从酒馆的柜台经过时,也许顺手牵羊
      地捎带走一些面包头。在手头十分拮据的情形下,发现一个绘画作品的业余爱好者
      来到他的面前时,他就手举莫迪利阿尼的作品叫卖,常常以五年之后的售价百分之
      一的价格甩卖掉。
      
          斯波罗斯基完全地忠实于阿姆多,他全身心地支持他,维护他,为他牺牲自己
      的一切,为使阿姆多过得好一点,可以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他。为阿姆多他戒了烟,
      冬天不烧煤,甚至不吃饭。他这样做的原因,一方面是出于对阿姆多的一片爱心,
      也因为他十分敬佩阿姆多。如果不是有一天在日内瓦的一份报纸上发表的一篇弗朗
      西斯? 卡尔科的文章引发了几个瑞士人的收藏热情(他们以低廉的价格购买了他的
      几幅裸体画作品)的话,除斯波罗斯基以外的其他任何人都不相信莫迪利阿尼。画
      商为保护他的画家,始终不渝、日复一日地艰苦奋斗着。
      
          斯波罗斯基千方百计地到处寻找顾客,甚至到瓦万街的商人中去寻找。在万般
      无奈的情形下,莫迪利阿尼就直接同他们洽谈生意。弗朗西斯? 卡尔科讲述过一件
      事:一天,他的画商在南方,阿姆多遇见画商的妻子——昂卡。他要求她做他的绘
      画模特,因为他必须卖两幅画给一位理发师。她接受了他的恳求,条件是他还必须
      画第三幅送给她。全部画完之后,第三幅画还未干透,昂卡? 斯波罗斯基决定第二
      天再来取。但她第二天来取时,三幅画全部不见了:两幅在理发师处,第三幅被他
      卖给了临时来的一位顾客。
      
          昂卡为莫迪利阿尼做过许多次绘画模特,他们夫妇俩的朋友——路尼阿也一样。
      只要手中有哪怕是五个法郎,莫迪利阿尼都去找职业模特或购买画笔、颜料和画布
      等必不可少的材料,另加一瓶酒。
      
          阿姆多在旅馆的住处作画,然后送到他的画商位于约瑟夫- 巴拉街的家中。他
      工作的条件与谢龙强加给他的条件绝不能同日而语。后者在战前总是将画家关在他
      位于保埃迪街画廊的地窖里,只给他手头预备一瓶酒,画完后才给他自由。
      
          在斯波罗斯基这里,莫迪利阿尼每天都是下午来。几个钟头他就结束一幅画。
      他从不批评模特儿。画完之后,他经常同主人一起吃昂卡从附近小铺子里买来的芸
      豆,然后离开其画商的家。有时,他夜间还回来要求预支几个法郎。画商夫妇俩将
      楼上的灯熄灭,假装已经入睡。
      
          莫迪利阿尼也带他的朋友到画商斯波罗斯基家,苏丁是第一位。他不停地坚持
      请求画商关心照顾一下他的这位朋友,但他始终没有能够说服这位波兰画商。也许
      是他的妻子昂卡不同意。因为苏丁的行为举止令她不舒服,而她十分赏识莫迪利阿
      尼,只是不喜欢他同苏丁在一起。她一直责备莫迪利阿尼每天在吃饭时才起床。
      
          莫迪利阿尼经常同一位年轻姑娘来。从1917年春天起,这位姑娘就代替了他以
      前的模特儿。人们叫她“可可核”,原因是她的头发褐里透红,而皮肤光亮白净。
      她叫让娜? 埃布戴尔纳( 图54) 。
      
      
      
          让娜? 埃布戴尔纳在莫迪利阿尼的画室听过课。她非常温柔、十分腼腆、心不
      在焉,整天多愁善感、难以琢磨,清亮透彻的绿眼睛像一潭清清的泉水,深沉而漂
      亮的目光温馨诱人,纤细柔弱的身材美丽而动人。但她总像一头受惊的小动物,时
      刻想在大人物的圈子里寻觅一个小小的栖身之地。她的父母欧多克西和阿希尔? 卡
      奇米尔均为虔诚的天主教徒,对女儿的管教十分严格。他们不同意女儿和一个意大
      利艺术家、犹太人、身无分文而且比她大许多岁的人联姻。她当时年仅19岁,而莫
      迪利阿尼为35岁。然而,他们二人之间的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寸步不离的地步。
      
          斯波罗斯基在大茅草屋街找到一间艺术家作坊,恰好在保罗? 高更以前占用过
      的那一间的对面。不同于在豪华地段开著名店铺的商人,他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关心
      着他的保护对象。
      
          晚些时候,有些人,特别是达尼埃尔- 亨利? 卡恩维莱,谴责斯波罗斯基在选
      择保护对象方面缺乏严肃认真的态度,被选中的画家不可靠。但是,所有这些责备
      都无法掩盖一个基本的事实,即他选择的对象——莫迪利阿尼的确是一位地地道道
      的画家。正因为他正确地选择了保护对象,在1916年至1920年期间,斯波罗斯基与
      莫迪利阿尼合作完成了他们计划中的差不多全部绘画作品——卓越的系列裸体画。
      由于命运使然,命中注定,在意大利画家逝世十二年之后,他的画商也随他而去了。
      斯波罗斯基临终时彻底破产了,与莫迪利阿尼临终时一样穷困潦倒。莫迪利阿尼去
      世的那天上午,让娜? 埃布戴尔纳搬回到她父母家——阿姆尧特街乙8 号。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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