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1)
      
          他孤单一人,前额上留着一缕浓厚的褐色刘海儿,合成树脂眼镜,红白格棉布
      衬衣,留着M 形的小胡子,十分漂亮的英国面料套装……
      
          尤吉? 德斯诺斯
      
          隐隐约约长出胡子的利比翁老爹站在罗童德酒馆的吧台后面,警惕地注视着周
      围的一切。一个接一个地更换了无数个旅店的布莱斯? 桑德拉斯,出于无奈,只好
      再次搬家。他手里拎着旅行箱刚刚进入罗童德,径直走到正在专心致志地为裁缝师
      杜塞先生抄写一份手稿的马克斯? 雅各布的身边。桑德拉斯当时的穿着也许正像莱
      奥托所描写的那样:后跟已破的浅口皮鞋,粗线袜子,裤子已经褪色而且短得可怜,
      短小的上衣紧紧地裹在身上,帽子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
      
          他随意坐在一把椅子上。马克斯? 雅各布开始对他讲述在勒韦迪与迭戈? 德? 
      里维拉之间由关于立体主义的分歧引发的斗殴:画家与诗人之间的斗殴开始于莱昂
      斯? 罗森伯格邀请大家在拉彼鲁兹家里进晚餐期间,最后结束于洛特的家里路易- 
      菲利普的小摆设当中。勒韦迪不顾在场其他画家的面子,极力维护勃拉克、格里斯
      和毕加索的立体主义。由于遭到冒犯,里维拉打了他耳光。勒韦迪揪着对方的头发,
      要将他抛到室外去……
      
          大厅里的人们乱作一团,利比翁一时无法听清他们在议论什么。他注意到在酒
      馆周围六七个支持立体主义的警察站起来,集中到酒馆的门口。
      
          突然,人们听到一个特别响亮的声音喊道:“抓!”
      
          人们对此无动于衷,因为这是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事了。自从俄罗
      斯的革命者以及各种肤色的和平主义者选择罗童德酒馆作为他们的司令部以来,警
      察局的这些先生就频繁光顾这里。所有反对战争的人统统被视为失败主义者。假如
      霞飞元帅的话可靠的话,法语中不存在“失败主义”一词,法国人不相信失败,但
      必须对此提高警惕。正因为如此,几个星期以来,利比翁在酒馆四周的墙壁上张贴
      了许多爱国主义的宣传画,他希望它们能够证明自己酒馆的爱国主义立场。从年初
      以来就不断地有人检举、揭发,而且便衣警察在形迹可疑的部门、机构与单位的周
      围设岗监守,罗童德被列在被监视者首位,还有不远处的多姆及丁香园都被列入了
      受监视名单。位于它们对面的巴蒂餐馆的压力稍微小一点儿,它的雪白台布及其菜
      肴尽管相当贵,但还是可以讨得进餐者的欢心。
      
          另一支全副武装的人员突然出现在酒馆的门口。他们一张桌子一张桌子地检查
      正在那里就餐的消费者的证件,一个人都别指望能从这里溜走。如果有人仍然存此
      奢望的话,在马路人行道上整装待发的自行车队毫无疑问地可以立即将你追捕归案。
      但这一次,在场的人们十分幸运的是:就地检查证件,而不是请你到警察局去。
      
          宪兵们围住一个身穿深紫红色袍子、脖子上挂着一条闪闪发光的项链的小个子
      日本人。耳朵上的那一对沉甸甸的大耳环使他显得十分奇特,与众不同。
      
          “这是一位妇女吗?”
      
          “是一位先生。”日本人回答说。
      
          “还有待证实。”
      
          “我已经结过一次婚,第二个婚礼也即将举行。”日本人乐呵呵地解释道。
      
          他说此话的时候,用手指着站在不远处正在和她旁边的一位女子说话的另一位
      年轻姑娘。但那位姑娘丝毫没有留意一边正注视着她的人们。
      
          “先生们,我们俩是一见钟情。”
      
          “请出示您的证件。”
      
          他将证件递过去。警察弯下腰仔仔细细地查看着:藤田? 图古拉如,1886年生
      于日本东京。
      
          “请问您父亲的职业是什么?”
      
          “日本皇军中的将军。”
      
          “您什么时候来到法国的?”
      
          “1913年……但我后来去过伦敦。”
      
          “去那里做什么?”
      
          藤田用探究的目光朝那个不认识的女人瞟了一眼(可是那个女人完全没有发现
      他在看着她),才回头来回答警察的问题。
      
          “我在那里为一个画家从事绘画创作,我们一起搞创作。他只管在我创作的作
      品上签名,并将它们出售,而且还不付给我钱。”
      
          “那么,您为什么要在那里呢?”
      
          “为了能挣钱活命。”
      
      
      
          警察们皱了皱眉头。
      
          “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我如实地告诉你们,我被人涮了……”
      
          “我们愿意知道一切,请您详细地讲讲。”
      
          “这个画家拥有一份地产和一个马厩。”藤田一本正经地讲解道,“问题是他
      会画除了马之外的任何东西。因此我只负责画马,剩余的部分全由他负责完成:草
      地、日升、日落、那些可爱的围栏和美丽的田园牧歌,当然外加签字……有一天,
      他出去卖我们共同创作的作品,就再也没有回来。”
      
          “您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法国的,对吗?”
      
          “在伦敦的戈登- 塞尔弗里兹家当了一段时间的服装设计师之后,才来的法国。
      现在那里卖的许多服装都是我设计的。”
      
          警察的目光盯着他身上穿着的深紫红色袍子。
      
          “那么,这也是您的作品吗?”
      
          “这是我手工缝制的……你们当中有人喜欢同样颜色的短裙子吗?”
      
          警察们迅速地向门口撤退。利比翁双手叉腰站在吧台的后面。警察对他说如果
      今后有人揭发他们,这个酒馆将被查封。
      
          警察离去了。只剩下藤田一个人的时候,他用目光寻找着坐在距离他三桌之隔
      的地方,那个令他着迷的女子。她年仅25岁,笑眯眯的眼睛、短头发、翘鼻子,爱
      学习巴黎人开的玩笑。她曾经转过身来瞟了他一眼,似乎并未在意他的紫红色袍子。
      刚刚来到法国,他在伊莎多拉? 邓肯和她的宣传恢复希腊理想的哥哥陪同下散步,
      他头上裹着头巾,身披肩头搭扣的短披风,脖子上佩戴大宝石粗项链,手拿女式手
      包,光着双脚。这样一套稀奇古怪的装束也没有阻止成群结队的姑娘们拜倒在他的
      脚下。这位年轻的日本人对此丝毫不感到惊奇。
      
          藤田经过仔细考虑之后,承认她们教给了他许多东西,他十分感激她们:玛塞
      勒教会他喝汤时不发出声音,吃甜点时不舔勺儿;玛格丽特教给他接吻艺术;勒妮
      教会他如何看电影逃票;玛戈将满腹把人当做畜生骂的词语全部教给他;伊冯娜教
      给他去当铺里典当手表时如何磨蹭,出店门时如何顺手牵羊拿点小玩意儿;加比教
      会他如何穿着衣裤睡觉而使它们保持挺括……而眼前的这位姑娘能够教给他什么呢?
      她叫什么名字呢?这是必须首先搞清楚的。
      
          藤田站起身来,走到姑娘跟前,必恭必敬地弓下腰来向她表示敬意。他们简短
      地交谈了几句之后,日本人离开了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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