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潇湘岸
      
        在湘桂边境历史文化名城桂林北面几十里外有一片连天的山,那山叫海洋山;
      海洋般宽阔的山岭间孕育出一条河,南方人叫江,那江就是湘江;那湘江源头的河
      畔有一座傍水而筑的千年古镇,那镇叫做界首镇。
      
        界首,这个依岗旁水的小镇怎么叫这么个古里古怪的名?
      
        界首?界首?哦,原来是边界之首。镇子虽小却很古老。以前那有学问而又读
      过县志的老秀才说,这镇子呀它在秦始皇年间就已经建成。算来到如今已有两千多
      年了。古时候这里是零陵郡与桂郡的交界之地,故名。后来它又是全州与桂林府的
      交界之地;再后来它又是全州县与兴安县的交界之地。所以它叫界首。它们的边界
      线有时就在小镇街道的横腰中间。街道是顺水势南北走向而建。就在这小镇主街道
      上的等分处横街建一座大闸门。宵禁时闸门放下拦腰一断,把小镇分为上界首和下
      界首,上界首是兴安县的下界首是全州县的,就是两个不同的县属了。
      
        那山那江那镇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我童年时常听父母说:其实,我们老家的原籍是江西的(应该是吉安府吧)。
      只是在好多好多代以前就搬来这兴安的湘江边了。我的曾祖父姓胡名一峰。曾在兴
      安县衙门任职多年。是经年的房科主事。他为人厚道勤俭。也很有才学。人们传说
      他写的文章或状子丢到江里去鱼仔都要跳起来。他办事公道为人正直,在乡邻中威
      望极高。横直几十里路的乡亲们谁家要大办红白喜事都要请他到位主办才得放心。
      
        曾祖胡一峰娶有一妻二妾。妻子是大家闺秀。岳父是梨园田村有名的财主。名
      叫唐实旺。乡亲们叫他唐十万,远近闻名。是个土财主。
      
        曾祖母也能识文断字,什么《水浒》、《三国》、《封神》、《列国》等古书
      她都能有声有色地讲得一字不漏。因为是财主家,雇有家教先生教得自己的子女。
      曾祖母为人淳和,深受乡亲们的爱戴。她也挺会享福的。曾祖在县衙里干事,就在
      离县城二十里地的江南渠口村买了庄园,置了山场。建了一栋上下五座的大五柱房
      子。家里养了书童、丫坏、管家以及做粗活的长工。
      
        曾祖母是吸烟的,她的烟杆足有三尺多长。每到抽烟时,书童就蹲在她的脚前
      帮她装烟点火,丫坏则站在身傍打扇。她老人家高兴时还会逗丫坏取乐。
      
        “你长大了嫁不嫁人?”太太问。
      
        “要嫁人。”丫坏答。
      
        “那你嫁个什么人好?”
      
        “要嫁个屠夫佬。”
      
        “嫁个屠夫有什么好?”
      
        “早晨有氽汤菜,夜晚还有骨头咬。”
      
        “哈哈哈!”
      
        每当对答完,曾祖母就开怀大笑。身边的丫头小子都跟着笑。当然这些对答词
      原都是先调教好了的。
      
        每隔一段时间,曾祖母就会坐了四人大轿,轿前有书童扛着那三尺长的烟杆引
      路,轿后有丫坏拿着大莆扇跟着,一路荡荡悠悠的到县里官廨里去小住一回。吃喝
      玩乐看世界。
      
        曾祖有三个儿子都是庶出。大儿子生得一表人材,高大的个头,鹅蛋型的脸,
      高鼻梁长眼睛。白里透红的皮肤。为人憨厚无能。不愿求学上进,只知吃喝玩乐。
      十足的纨绔子弟。
      
        他的二儿子,据传说是十分聪明的。成天喜欢摆弄银器。但也不愿读书,不愿
      求功名。在家把管家以下及奴仆管得极严。才二十多岁,一天突然失踪了;
      
        三儿子传说是傻子,那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我五、六岁时还看到了他们的大
      儿子和小儿子,也就是我的叔爷爷。
      
        曾祖父宥于旧观念的认识,总认为女人家是头发长见识短,是绝对不能参政或
      执掌家财的。就这样,他就把若大一个家财都托付了管家来经管。家里有多少田地、
      山场、现银、财产,妻妾们一概不知。儿子们年纪轻轻就养成了个纨绔子弟像,对
      家产经营的事也是一窍不通的。更谈不上管家业了。从不过问家业事宜,偏偏胡家
      的田地山场买得即多又远,光山场就从江南渠口村买到了界首对河的新开田村头。
      当时买了这山场后就叫做胡家山了。到如今这山仍还是叫胡家山。
      
        曾祖父为什么那样的信任管家呢?因为此人长的牛高马大。力大过人。两百斤
      重的担子他挑起来如同两个吊箩一样的轻巧,奔走如飞。他是渠口村人,姓王。名
      叫王伟保。出身穷苦,为人十分的勤劳克俭,做事即卖力又尽责。但也隐含着阴险
      奸诈。他对主子侍候如同亲爹。主子的衣食行他都安排得周到备致体贴入微。因此
      就获得了主子对他的非常宠爱和信任。有时甚至与他同餐共饮,以为知己,无话不
      谈。就连家中的银钱都叫他埋藏保管。整个家财几乎全部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俗话讲的:“钱财动人心”。几年后的一天,曾祖父突然不明不白地暴病身亡。
      又几个月后,管家王伟保主动离开胡家,不帮了。村上人都感到奇怪。在胡家帮得
      好好的,主子刚一去世正需人时,他怎么就突然辞职不干了呢?回到了他自己的穷
      家,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胡家这时是多么需要人帮忙管事呀。
      
        乡邻们都议论他没良心。然而几个月之后,管家王伟保就开始买田买地。甚至
      连原主子胡家的大五柱房子都只用三百光洋买归了他。接着不到一年,他又买起了
      丫头、雇起了长工。这突然暴富的现像再一次引起了乡亲们的惊奇。个个都用怀疑
      的眼光看他。他自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过于显山露水。于是就绞尽脑汁编了一个自
      己遇仙赠财的神话来到处宣扬。以掩盖自己暴富的真像。他说:
      
        有一天,我在离村三里的大江里洗澡。刚一上岸就远远的看到一个人挑了一担
      油篓子朝大江边走来。我不晓得他是卖什么东西的。看到他走到近前了。我就好奇
      的问他是卖什么的?那人讲:我没卖东西。我是来向你借个歇的。你看太阳快落岭
      了,我想在你家借个歇,明天再走。我听了就满口的答应了他。他就职挑起油篓跟
      在我后面走,到了我屋里,我就忙着给他煮饭菜,烧茶。吃喝完了我又赶快给他开
      铺让他住下。他很喜欢。就讲:你待我像亲人,将来会有好报的。
      
        第二天清早,我又是茶饭待他。临走时,他就对我讲:我这担篓子不挑走了,
      暂时寄放在你家里。过两天我再来挑。因为你这个人老实,又讲义气,是个好人。
      我信得过你……我听了也满口答应他:随你哪天来挑都要得。我一定帮你保管好,
      你放心去吧。说完,他拱手道别。我送他到大门口。这时,他双手握着我的肩膀讲
      :要是我一年后还没来挑,那我就不会再来了。你就可以打开看了。东西由你处置。
      说完,我眼一花他人就没了踪影。我惊奇得要死。我想我是遇到仙人了。我转身回
      到屋里对着油篓子想了半天。怕打开那油篓子看。想了几天几夜。实在忍不住了。
      我关了大门、关好房门,我一个人悄悄地打开那油篓子一看。哎呀,全是白花花的
      银子!我发财了!这是神仙送给我发财的。
      
        不久,这个故事全村人都晓得了,连上下几村的人也都晓得了。虽然讲的是有
      眉有眼的。可本村的人们都不会全信他的鬼话。但碍于本村同族同姓(渠口村全是
      同王姓一族)的利害关系,家丑不得外传。何况胡家又是官府人家。要是给他把戏
      捅破了揭出老底来。会连坐全村全族。于是,村里人也就权把他的鬼话当了真,没
      人去同他较真了。
      
        一百多年过去了,直到去年(1998年)春节。外舅王魁(王伟保的族亲)到我
      们家来拜年,在餐桌上谈家常白才谈出来。王魁说当年王姓家族是封建家族的观念
      在作怪。包着本族的人了。其实大家心里是极明白的,也是极抱不平的。
      
        后来王家的人看到胡家的后人都为人忠厚正直,便主动提出与胡家联姻。将王
      姓姑娘王兰秀嫁与胡家孙子胡梅臣为妻。王兰秀是村上极有名气的王笃卿的闺女,
      也就是团总王笃林的侄女。王兰秀这名字是后来入教会后给取的名字。
      
        胡王联姻后相亲相爱。20岁那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女儿。当年曾祖母(庶母)还
      在。故这第一个女儿取名叫虱崽,意为重孙(当地人称重孙为虱婆崽。曾孙为几婆
      崽)。两年后又生下第二个女儿。夫妻两怕养不活,没洗了。当然家贫养不起多的
      孩子这是一个原因,但我想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有封建主义重男轻女的陋习在作怪。
      可天不遂人愿,越不愿要女孩,女孩却偏经来。两年后,他们的第三个女儿又来了。
      
        那是1922年的3 月(农历)。三月里的春天正是乍晴乍雨,春雷滚滚的季节。
      尤其是初九这一天,从凌晨夜里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到天亮时已是乌风暴雨雷
      电交加。排山倒海似的扑向了整个大地。破旧的小屋在风雨中漂摇。虽是春天了可
      倒春寒仍是寒气袭人。上午已时胡家夫妇的第三个女儿降临世上了。可是生活艰难
      的夫妻俩仍不敢洗这个封建社会最忌生的女儿。夫妇俩眼泪汪汪的望着婴儿哭哇哭
      到了下午,不愿洗也不愿丢。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微弱下去。而大雨却伴着雷鸣电闪
      如同发了疯似的狂击着大地。轰隆隆!刹那那!……人们都被惊得各自躲进屋里坐
      立不安。
      
        这时婴儿的哭声虽然渐渐弱去却仍然是妻历哀鸣不曾停歇。这时隔壁邻居的一
      位老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棍一步一摇地来到了胡家门前
      拍着门说:老四崽呀!四妹仔耶!(胡家夫妻的小名)。你们听到了没有啊?雷公
      老子都发脾气了!你们怕不怕?还不快点洗起小娃崽!
      
        老人言语和雷公的震摄还是起了效力。谁不怕雷公老子打啊?夫妻俩不得已怀
      着忧虑的心情把第三个女儿接受了。这就是我。
      
        俗话讲的:宁添一斗不添一口。在乡下靠父亲一个人帮工养活一家四口人谈何
      容易呀。瓜菜半年粮,有时母亲从菜园里摘回上个南瓜来就十分的高兴了。说:好
      了,我们杀猪了,杀一头黄剽猪。母亲切瓜时,五、六岁的姐姐就在一傍帮着按了
      瓜蒂还学着猪叫(这是姐姐七、八岁时说给我听的)。那年月经常是食不裹腹有上
      顿没下顿的。虽然穷快乐那日子也难熬呀。
      
        有古训道,穷则思变。父母想,不能老是窝在这乡里受穷。父亲就同他的两个
      哥哥商量要换一个地方另谋生机。
      
        离咱们村十多里外的湘江边有个镇叫界首,是水陆要道上的一个繁华古镇,到
      那里去讨生活一定会容易些的。因为父亲水性好,常在村边的江里捉鱼。这江叫莫
      川河就是流入湘江里的。有时父亲撑着鸟排(一种轻便的竹排)捉鱼就捉到了湘江
      里,再把捉的鱼拿到界首街上去卖悼。所以对界首街上还算熟悉。
      
        为此,他又同两个不常去街上赶过什么集的哥哥又专门去界首作了番祥尽的实
      地考察。在街头上转悠了几天回来后兴高采烈地向我母亲叙说:界首那地方实在是
      个好地方哪。后边山前面江。一条大街两里地长。山边有马路,路通兴安全州资原
      灌阳四县。南上省府北去湖南;水边有大江。江里有渡船有货船,船南来北往。客
      人乘船下衡阳,百货转运到两广。还有鸟排可以在江里捉鱼。界首的乡脚又宽,兴
      全两县四面八方的乡里人都肩挑车推各种土产作物到这里来集中买卖。商家贾客办
      的南北洋货凌罗布缎也是十分的整齐。那街上才热闹哩。人山人海,就如同赶会场
      一般。从早上已牌时分总要买卖到下午未牌时分才得散场。到了夜晚又是灯火辉煌
      的做生意直到半夜。天天如此!
      
        父亲还说:我想,我们都有一双能做事的手,到界首那个地方去一定是饿不着
      肚子的。
      
        母亲听了心花怒放。并说准备三天之内起程搬迁。
      
        我祖父听了这个消息,急忙赶到女儿家劝阻说,到一个人地两生的地方去谋生
      是会更加受苦的。
      
        外公知道我母亲怕鬼,就说街上鬼又多,打长毛头、打八渡水,打死了好多人,
      堆在街上,你们就不怕呀!
      
        母亲决心已定,回答说:鬼我也不怕了,怕鬼总比饿着好受些。
      
        外公无能为力地泪流满面,让女儿一家搬迁异地谋生。我们一家六口人,俗话
      讲,穷三担,富三担,我们家也有三担。大伯父挑一担劳动工具和日常用品,二伯
      父挑着捕鱼工具,父亲挑起四岁多的女儿和一些衣物。母亲就背着半岁的女儿我。
      一路上浩浩荡荡,也像北方人逃荒要饭似的。然而父母和伯父们是满怀信心与热情,
      立志到新的环境里努力创造新生活,告别饿饭的苦日子。
      
        行行重行行,到了界首街上,离乡而来的人并没有举目无亲的感觉。父亲先让
      我母亲带孩子坐下休息,然后同伯父三人极积到处寻找房屋安家,很快在上界首街
      头找到了一所房屋。
      
        这房即没人住,又没房主。父亲和伯父搞了一个大扫除,就把家安好了。住了
      几天,街上的人成群结队地拥到我们家门口来看,大家感到格外惊奇。议论纷纷地
      说:这家乡里人实在胆大!打长毛头,打死好多人,死人都堆在这屋子里,没人敢
      住的。
      
        父亲和伯父听了,只是苦笑而已,住了一段时间街上的人都主动到我们家来串
      门。礼尚往来。还跟我父母认老同(同庚),认老华(华族)。说我父母伯父老实
      厚道,善良、勤俭。个个都喜欢与我们家交往友好。
      
        为了生活,父母亲和两位伯父没有片刻休息。父亲和大伯父白天编织竹器、米
      筛簸箕、竹床等等。晚上即可下河捕鱼。父亲是聪明出名的,不管什么东西,只要
      一看,就做得出来。一天,他在外面捡回一个破油篓,边拆边仔细看了。立即买竹
      子来学做。结果做成了。又自学熬油等工序完成了。卖出去给油客人用了以后,他
      们就到处宣扬说界首胡茂和(胡茂和是父亲给自己取的商号招牌)的油篓做得比桂
      林的好。做得既不渗油又富实。因此,父亲与大伯父不分白天黑夜地干。都是供不
      应求了。
      
        做油篓在界首是独行生意,因为熬制桐油是一个技术要求极高的绝活,也不晓
      得父亲他们是怎么自个揣摸出来的,还是哪个高人给他盖了真传挂。一般的人是无
      法掌握的,熬不出筒油自然也就无法制作油篓的了。以至于到了解放后的70年代里
      真正可以熬制出用来粘岩鹰的光油,在全桂林地区14个县里就只有我父亲等2 人。
      
        买油篓的人络绎不绝,个个抢先交定钱。父亲和伯父是厚道人,接多了定钱赶
      不出货或者偷工减料做成,对不住人,因而不愿多接定钱。那时我才一岁多两岁,
      在堂屋跑来跑去玩。交定钱的人把定钱交给父亲,父亲不接。顾客他就把钱交到小
      孩子手里。小孩当然高兴的捧着钱玩(一吊钱即五十个铜元捆好了象一筒饼干一样)。
      
        交了定钱的客户就十分高兴地告诉我父亲和伯父:好了好了老板,你的小孩接
      了我的定钱了。
      
        这样,父亲和伯父就只好过通宵赶制。
      
        一年多以后,家里省吃俭用。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多少有点余钱了。我们就往
      街上找好点的房子去租住。说房子虽然稍好点了,只是相对而言,其实这房子还是
      很简陋的。虽有点小楼,又没有楼板的。父亲和伯父就把竹棚垫在楼经柱上遮灰尘。
      
        后来,民国十四年闹饥荒了,有奸商屯积粮食抬高粮价。饿死了许多老百姓。
      于是街上组织乡绅挨家挨户搜查粮食。查出的粮食充公。到我们家到处查看,没有
      粮仓米柜。有人抬头往楼上看,连楼板都没得,只有棚垫盖着遮灰。人家看见,认
      为什么也不能载。有人就说,这样的楼装不了什么。大家走了。
      
        父母和伯父同时欢笑了。破楼也有好处。于是父母每天要煮一大锅粥临街施舍。
      
        有一天,有一对乡下父子俩给东家抬着一头百多两百斤的大肥猪到街上来卖。
      抬着抬着,东倒西歪站立不稳。抬到街中父子俩就倒下了。幸好在我们家大门口。
      父母和伯父见了赶快跑到街上去看。正好是认识的,这人名叫月清。昏倒在地,不
      省人事。
      
        父亲和伯父手忙脚乱地把他父子两抬到我们家,喂上热稀饭,才慢慢地醒过来。
      再给他父子吃饱了,他们活起来了。向父母和伯父千恩万谢。那时我才三岁,晓得
      了救人于危难是最积德的事。
      
        由于生意好,我们几乎年年搬家,总想往街中心点的地方找房子住。就一直住
      到了街中心——四排街。
      
        界首街分上界首和下界首。上界首属兴安县管,下界首属全州县管。说来也好
      笑,上界首人尽讲兴安话,下界首的人却讲的是全州话。话音极重。街道不过只有
      一里多两里路长,可街名多多。什么半边街、五排街、四排街、青龙街、黄龙街、
      红龙街。巷子胡同也不少,如一甲巷、五家巷、肖家巷、宝和堂巷、雄家巷、水巷
      子。街的两头有闸门,街中间有金吾楼,楼上住着一个篷头垢脸的更夫,巡夜打更。
      晚上他一手一个破锣,一手拿一根木棒。从一更天打起,打到五更天,打更发出的
      声音又破又沉闷。
      
        “跛跛,斑斑……”人们听了就知道是几更天了,该睡觉了。
      
        下界首的尽头处还有一座三官堂。街上还有湖南会馆、江西会馆。半边街有座
      财佛庙,辛亥革命后庙里不供财佛爷了,在庙里面设了一所正宗的师塾。塾师是一
      位古稀的先生。正堂贴有孔夫子像。
      
        姐姐七岁时,大伯父送她到私馆读书。见老师作个揖。老师又带学生在孔夫子
      像前作个揖。
      
        溺爱小孩的大伯父对老师说:先生呀,你老人家莫打我这个侄女啊,让她跟着
      耍就得了。
      
        老师求之不得,笑答:好好好。
      
        大伯父到学校门口遇到一位老奶奶提着蓝粽子到学堂边卖。
      
        伯父就招呼老奶奶说:老奶奶,我有一个侄女在这里读书,她要是买你的粽子
      吃,你就随她吃多少。你记个数就得了。我给结账钱。
      
        老奶奶答应了。结果姐姐每天只吃一个粽子,有时连一个都没吃,老奶奶向伯
      父讨钱的时候就说她每天吃了三个或两个。伯父便是如数的开钱。
      
        姐姐在私塾里先生一不教她读书,二不教她认字。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闲人。
      但又常常受到十多岁的小男生的打骂。先生也不管。使幼小的心灵蒙上了怕读书的
      阴影。读了几个月就逃学了。以后就再也不愿意读书,一讲起要让她读书她就哭,
      失去了读书的兴趣。
      
        江西会馆内却设有一所新旧结合的小学校。此外,街上还有一所比较正规的洋
      学校——中华圣公会德智小学校。这是英国人的基督教会办的学校。洋学校所聘的
      老师都是有学历的。学校招学生又不收学费。年终考试成绩好而又品德好的学生还
      能得到丰厚的奖品。学校风气好,纪律严格。所以学生也比其他学校多得几倍。一
      般穷人家家孩子都愿去那读书。
      
      
         --------
        虹桥书吧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